研究紀要
敘說生命經驗：一位社會工作者的脫貧
故事
*
吳文炎
財團法人博幼社會福利基金會副執行長蔡盈修
靜宜大學社會工作與兒童少年福利學系副教授收稿日期：2015 年 11 月 15 日，接受刊登日期：2015 年 12 月 30 日。 *本文初稿曾在 2015 年 10 月 16 日發表於「跨界整合與國際接軌社會福利研討會」，感 謝與會專家學者提供意見。
中文摘要
本文以敘說九個成長過程中的體悟故事，描述在貧窮、犯罪、弱勢、誘 惑……的泥淖中，如何成就許多生命的試煉與體驗，藉由不同的生命體驗與現 在工作的互相對應，覺察如何影響社工專業能力的養成。「味道」描述從母親 身上感受到的真心關懷與樂觀，轉化成為助人的利器。「釣魚」藉由小時候與 父親一起釣魚的親情陪伴，這種陪伴的安全保護力如何在工作上轉化為助人的 動力與勇氣。「推手」是敘說大姊的照顧與保護，避免誤入歧途，理解社會邊 緣人的處境與無奈，成為工作上的助力與優勢。這三篇的串聯看到弱勢者成為 社會工作者的過程中，復原力及親情陪伴的重要性。「過年」描述童年被追債 的記憶，讓擁有變成正面的思考，而不是一味的追求缺乏。「狂妄」是敘說童 年的自卑與屈辱昇華成為努力的動力，也在絕望中看到希望。「四號」是敘述 弱勢更容易暴露在犯罪與貧窮的環境與困境當中，需要有足夠的基本能力與自 信才能抵擋誘惑，而在這三篇中了解弱勢者的想法與認知的重要性。「暑假」 敘說大學時期透過打工的經驗，體會弱勢孩子亟欲賺錢的焦急，更了解高等教 育與一技之長對脫貧的重要性。「牡蠣」藉由辛苦且卑微的長期串牡蠣的工作， 反思紮紮實實，循序漸進，熟能生巧是工作的不二法門。「麵包」是藉由老師 對待的方式-保留尊嚴，體會助人工作的敏感與細膩，轉化成為助人時的基本 態度，這三篇中看到工作對弱勢者產生的啟發與意義。 關鍵詞：敘說、脫貧、犯罪、弱勢、復原力Life Experience Narrative: The Story of a Social
Worker Out of Poverty
Wen-Yen Wu
Deputy Executive Manager,Boyo Social Welfare Foundation
Ying - Hsin Tsai
Associate Professor, Social Work & Child Welfare Department, Providence University
Abstract
In this paper, the author described the nine stories of growth experiences about the poverty, crime, weak, temptation……, the achievements and experience of life with different life experiences and work correspond to each other which affects the ability and develops for the social work profession. “Taste” describes the author feels concern and optimism from his mother which transforms into the weapon to help others. “Fishing” is about the company between the author and his father when they fished together in the author’s childhood. The sense of security of company transforms into motivation and courage to help others in his work. “Backstage driving force” describes the care and protection of his older sister. She avoided the author going astray. Understanding the situation and helpless of marginal group becomes the superiority in his work. From the process that the disadvantaged man becomes a social worker in these three-part series, we can see the importance of resilience and family company. “Celebrate the Chinese New Year” describes the memory of being hounded in the author’s childhood. The memory
tells the author to have a positive thinking towards possession, not just seeking deficiency. “Arrogance” describes the inferiority and humiliation in the childhood sublimated to the motivation to work hard, also seeing the hope in despair. "IV" describes the disadvantaged are most likely to expose to the circumstances of crime and poverty. They need enough basic ability and confidence to resist the temptation. We can see the importance of ideas and knowledge for the disadvantaged from these three-part series. “Summer” describes the author understands from his part-time job in his college that disadvantaged children are anxious to make money and make sure the importance of higher education and marketable skills for overcoming poverty. “Oyster” by means of the exhausting and petty and low job to string oysters together over a long period of time to reflect that practice makes perfect is the only way. “Bread” is by the teacher’s treatment to keep dignity, experiencing the feeling of sensitive and delicate which transforms into the basic attitude to help others. We can see the edification and meaning of work towards the disadvantaged from these three-part series.
壹、前言
小時候我是個「被協助者-低收入戶」，現在我是個「協助者-社會工作者」！ 我出生在雲林縣的海邊鄉下－四湖鄉，但是我的記憶卻是從高雄開始，五 歲時我又搬回雲林，因此我的童年記憶大部分是在田野之間玩耍，家裡的附近 住的全部都是親戚，有很多玩伴可以一起玩。雖然小學一年級開始父親開始生 病，家中經濟開始惡化，但是小孩子似乎不太能感受到經濟的壓力，直到四年 級父親過世後才真正感受到貧窮的困境。 在成長的過程中常常會問上天：「為何我是生長在貧苦的家庭當中？為何 我要承受如此多的磨難與痛苦？為何我要看到與接觸如此多人性的黑暗面？」 我一直無法理解，無法釋懷！ 在從事社會工作的過程中我慢慢領悟了其中的道理，也慢慢釋懷，進而感 謝與驕傲童年的痛苦經驗讓我更能貼近與理解服務對象的真正需要！ 因為參加台灣社會工作專業人員協會舉辦的社工督導認證訓練，讓我有機 會去反思自己的助人行動中背後形成與隱含的意義，也協助自己發現所處的位 置與行動選擇可能的成因。因此我開始寫文章，開始整理自己的成長經驗對從 事社會工作的影響，每當靈感集滿時，文章就如行雲流水般地水到渠成了。 本文集結了作者生命中九個成長過程的體悟故事，描述在貧窮、犯罪、弱 勢、誘惑……的泥淖中，不同的生命試煉與體驗，而這些不同的生命經驗過往 如何與現在從事的社會工作相互呼應與激盪，淬鍊與激勵作者社工專業能力的 養成。貳、首部曲-復原力及親情陪伴
「味道」描述從母親身上感受到的真心關懷與樂觀，轉化成為助人的利器。 「釣魚」藉由小時候與父親一起釣魚的親情陪伴，這種陪伴的安全保護力如何 在工作上轉化為助人的動力與勇氣。「推手」是敘說大姊的照顧與保護，避免 誤入歧途，理解社會邊緣人的處境與無奈，成為工作上的助力與優勢。這三篇 的串聯看到弱勢者成為社會工作者的過程中，復原力及親情陪伴的重要性。味道
2013.12
那是第三次搬離故鄉已經三年了，當時是民國 81 年，也是高中生涯最後 一個暑假了，隔年就要考大學了。 那天是農曆七月初九，隔天就是村莊裡的大廟主神-閻羅天子包青天的生 日，每年在異鄉的遊子都一定回鄉拜拜。所以一早我就獨自一人坐車回故鄉-雲林四湖，回故鄉的路一向都很遙遠，每次幾乎都要花上半天以上的時間坐車， 到了車站之後還要步行 15 分鐘才能回到老家。但是每次我都幾乎走了 30 分鐘 才能回到家，不是我的腳有問題，而是我在路上尋找熟悉的「味道」，尋找童 年記憶的味道。 那一天的味道是花生採收之後的味道，泥土當中混雜著花生葉，這個味道 讓我想起 10 歲時過生日的情景。那也是一個炎熱的午後，我跟媽媽一起去拔 花生賺錢，點心時間媽媽居然拿出一個蛋糕麵包，她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她特 地為我買了一個蛋糕麵包幫我過生日。那一天是我第一次過生日，地點是在花 生田裡，沒有蠟燭與生日快樂歌，只有一位媽媽在最艱難的時候，依舊給予她 的孩子無止境的愛。在那個當下，我覺得我好幸福，竟然可以過生日，而且生 日竟然可以吃蛋糕麵包（我之前都不知道生日應該吃蛋糕這回事）。她不知道 這份小小心意深深的影響她的孩子，甚至她早已忘了這件事情，但那一次的生日讓我每次聞到花生田的味道就想起媽媽幫我過生日的情景。 這件事情讓我在從事社會工作的過程中，永遠記得要真心關懷對方，不論 在多麼惡劣的環境之下，只要你願意，依舊可以對另外一個人付出真誠的關懷。 真誠的關懷對方是可以感受得到的，同時對對方的影響甚至會超過你的想像。 雖然物質生活匱乏，但是堅強的母親總是告訴我們要努力讀書才會有前途， 不要像她一樣只有國小學歷，只能出賣勞力，做牛做馬。雖然擺在他眼前的困 難很多，但是他從來沒有要孩子放棄學業，「只要可以考上公立高中職，借錢 都會讓你把書讀完」，這是母親的保證，後來她也做到了。因為他深信他的孩 子要翻身就要靠教育，這是最快最簡單的方法。而她的觀念來自華人文化的傳 統，因為自古以來，「教育翻身」一直都是華人信奉的圭臬，感謝母親承襲了 最重要的傳統觀念，讓我有機會藉由教育翻身與脫貧。 很多人都覺得我很奇怪，成長背景如此辛苦，但是個性卻一點都不像弱勢 家庭長大的小孩，我想這都要歸功於我的母親的身教，從她的身上我看到不論 遇到多麼艱難的困境，我們都應該往前看，努力做好自己的本份，不應該一直 抱怨，因為抱怨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因此不該浪費時間在抱怨上。同時樂觀的 看到未來，因為最差的狀況都被我們遇到了，現在辛苦一點，以後就會輕鬆一 點，因為她相信善有善報！也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樂觀是我的另外一項利器，這在工作上幫助很大，因為我從來不放棄希望， 而且我相信人是可以改變的，所以不論再糟的狀況，其實都還是可以有希望， 也有我們可以做的事情，俗話說的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自己所能努 力，接下來就交給上天（或上帝）了。 每年我都要回故鄉看看，雖然故鄉的人已經改變很多，故鄉的景物也都不 一樣了，但是，故鄉的味道卻依然沒有改變，而我就是靠著「味道」與故鄉聯 結，每次都會讓我熱血沸騰，衝動莫名！就像是黃昏的故鄉歌詞中寫道：「叫 著我，叫著我，黃昏的故鄉不時在叫著我！」一般讓人熱淚盈眶！
釣魚
2014.04
釣魚，在我的童年扮演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而我的釣魚技術也不錯，曾 經ㄧ個下午ㄧ根釣魚竿釣了超過 50 尾的吳郭魚，魚多到可以分給所有的鄰居， 大家都誇我的釣魚技術真棒！ 童年的釣魚經驗很多，也很有趣，當時也很調皮，有ㄧ次偷偷的到附近的 池塘釣魚，那裏的吳郭魚鰭的顏色是紅色的，非常漂亮，而且又肥又大，我跟 同伴說：「今天真是來對地方了，晚上可以加菜了，這些魚ㄧ定很好吃。」結 果話才說完沒多久，魚才釣不到沒幾尾居然就被主人發現了，馬上落荒而逃， 但是還是被認出來，結果回家被罵個半死！當時都覺得那個主人真小氣，釣幾 尾魚也不必如此在意嘛！現在回想起來覺得真是有趣。但是釣魚對我來說，其 實有更深層的意義，這是今天我才發現的。 今年的清明節，我跟哥哥一起到父親的墳前掃墓，我對著哥哥說：「阿爸 過世 30 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前幾天我還夢見阿爸！他依舊跟之前幾次一 樣都沒有說半句話，他在我的夢中每次都不說話，真是奇怪！這次只是帶著我 在池塘邊釣魚，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哥哥說：「阿爸只是回來看看你，沒有 特別的事情，所以就沒有說話啦！」 釣魚，是阿爸癌症開完刀之後唯一帶著我做過的親子休閒活動。雖然當時 我只有小學一年級，也不太記得當時詳細的狀況。但是我的記憶中阿爸剛開完 刀還可以騎著偉士牌機車載我到附近的池塘釣魚，阿爸的運氣ㄧ直都不好，都 不太釣得到魚，而我卻也想不起來任何一句阿爸當時跟我說的話。我只記得當 我們要回家時，我會坐在機車後座抱著阿爸的腰，心中充滿無限的快樂與滿足！ 因為我知道阿爸最疼我了！ 後來阿爸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直到三年後過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臥病在 床。我一直天真的以為阿爸有一天會好起來，可以再帶我去釣魚。可是我萬萬 沒有想到我居然等不到那一天，後來只有幾次在夢中滿足了我小小的願望。從小我就是一個很愛哭的小孩，所以一直到前幾天夢見阿爸醒來之後，我又回到 30 年前那個愛哭的小孩了。因為在夢中是如此清晰與逼真，讓我誤以為阿爸 真的帶我去釣魚了，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每隔幾年阿爸就會到我的夢中來看我，讓我在成長過程中從不覺得孤單， 也讓我在從事社會工作時總是自然地注意到陪伴服務對象的重要性。尤其是在 服務弱勢家庭兒童時，我總是依靠著我的阿爸對我的關心與陪伴，給我力量可 以真誠地去關心另外一個跟我一樣的弱勢小孩。因為陪伴，讓我不覺得孤單， 讓我不覺得我是沒人要的小孩，讓我不覺得我是可以放棄自己的小孩，讓我覺 得我是有存在價值的小孩，讓我覺得我是可以對別人付出的小孩，讓我覺得我 是有人在乎的小孩。這些都成為在我工作當中的能量，讓我可以有源源不絕的 動力繼續服務別人。 自從國中三年級最後一次搬離故鄉之後，我已經 20 幾年沒有釣魚了。但 是，今年過完年之後，不知為什麼我一直很想去釣魚，但是又不想去海釣場或 釣蝦場釣魚，所以還是一直沒有去釣魚。今天回到老家看到門口的池塘，加上 前幾天做的夢，突然之間我懂了！原來我想做的事情並不是釣魚而已，而是想 要尋找童年最美好的記憶，ㄧ個阿爸跟我最美好的記憶。
推手
2013.06
當我聽到我的大姐告訴我她確診為癌症末期時，當下脫口而出：「大姐！ 我們當姐弟都還不到 40 年耶！」說完這句話我自己都很訝異！覺察到那是我 37 年來第一次叫稱呼大姐，因為從有記憶開始，我們四個兄弟姊妹之間就是 稱呼名字，而非哥哥姐姐。 從事社會工作一直都不是我的生涯規劃，因為我的生涯規劃是賺大錢！賺 大錢的理想與夢想在退伍之後三個月就夢醒了，夢醒的關鍵就是我的大姐，因 此我會從事社會工作的幕後推手就是我的大姐。如果在大學畢業前就認識我的人，10 個人當中有 11 個相信我絕對不會從 事社會工作，多出來的那一個就是我自己。進入大學之後我很快的就發現社工 員的薪水很低（因為民國 82 年時景氣很好），幼稚園或托兒所的老師薪水更低 （因為青少年兒童福利系也可以當幼稚園或托兒所老師），薪水比較高的看起 來是諮商師，但是本人對諮商沒有興趣，因此很快就發現念大學跟我的理想與 夢想似乎完全是背道而馳的，因此大學四年的重心就轉移至賺錢這件事情，為 了賺錢我到工地搬磚頭、挖馬路埋電話管線、做直銷、到酒家當少爺……等， 因此後來從事社會工作時最驚訝的莫過於大學的同學，因為全系被當掉最多學 分（因為實在太多不好意思寫幾個），最不可能做社工的人居然做了社工，而 且三年就當了督導，更可惡的是十年就當一個全職員工超過一百人的基金會副 執行長（同學都會私下問我你們基金會有幾位副執行長？！我只能很不好意思 的說只有一個，真是抱歉不符合同學的期待！） 賺大錢的夢想在退伍之後依然持續，退伍時我把在部隊兩年存下來的 5 萬元給了媽媽之後帶著簡單的行李到台中市投靠我的大姐，我的大姐只大我四 歲，但是卻比我早出社會 10 年，她的人生不是很順遂，但是卻很照顧家人， 尤其對因為窮怕了，整天只想賺大錢的弟弟更是向媽媽一樣照顧，有時候我覺 得大姐比較像我媽媽，小學入學是大姐帶我到學校報到，大學入學是我大姐帶 我到東海別墅找住宿的房子，退伍後是大姐幫我安排寄住在她的朋友家【雖然 他是流氓&毒販，不過大姐很明確的讓他知道不可以害我，最後也是他（流氓 &毒販）建議我從事本行】，有任何的困難時大姐總是會想辦法幫這個好高騖 遠，但是卻是家族唯一的大學生，希望他可以成材，也為自己有一個念大學的 弟弟感到驕傲，為弟弟排除一切可能誤入歧途的因素，所以當我聽到消息時， 我很慚愧的是大姐為了我做了那麼多事情，而我卻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無能 為力，更難過的是我還是一個助人工作者，但我卻幫不了最想幫的人。 很多人都很好奇我的成長背景與經驗如此困苦與複雜，但是現在的我卻有
很正向的思考方式，連李家同教授都說我看起來不太像是這樣家庭長大的小孩。 其實我原本也搞不清楚，但是因為在接受督導訓練，最近似乎比較清晰一點了。 而接到大姐的電話之後，觸發了腦中的幻燈片就一張一張的出現在腦海中，30 多年的相處過程一連串的浮現與放映，因為大姐的照顧讓我可以在安全的狀態 之下勇敢的去嘗試各種可能，不必有太多的擔心，而且大姐也會盡力保護我， 告訴我該如何保護自己，這些成長經驗都是影響我這個「人」，影響我對人的 看法。 在大姐與他的朋友當中我看到很多社會邊緣的人其實都還是很善良的，可 是因為很多的不幸發生在他們身上，讓他們別無選擇，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而我的工作就是要預防這樣的不幸與別無選擇繼續發生，我想這是我唯一可以 做的事情，也是大姐最希望我做的事情吧！
參、二部曲-了解弱勢者的想法與認知
「過年」描述童年被追債的記憶，讓擁有變成正面的思考，而不是一味的 追求缺乏。「狂妄」是敘說童年的自卑與屈辱昇華成為努力的動力，也在絕望 中看到希望。「四號」是敘述弱勢更容易暴露在犯罪與貧窮的環境與困境當中， 需要有足夠的基本能力與自信才能抵擋誘惑，而在這三篇中了解弱勢者的想法 與認知的重要性。過年
2014.06
小時候我最喜歡「過年」了，因為只有過年可以買新衣服跟新鞋子，而且 還可以領紅包，所以每天都在期待何時可以過年，也在規畫過年的壓歲錢要買 什麼。但是記不得從幾歲開始我不再喜歡過年了，甚至開始害怕過年了。原因是 過年前幾天，家裡就會出現遠從高雄或台北的叔叔阿姨到家裡來拜訪，照理說 過年前有朋友到家裡來拜訪應該是好事，也應該會帶禮物來，小孩子更應該感 到高興才對啊！沒有理由不喜歡，更不可能害怕了！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因為 如果是「債主」到家裡來要債是不會帶禮物的。而且通常一坐就是半天，等到 傍晚才會做最後一班車回去，因為爸爸媽媽都會不在家，家裡都只剩老人跟小 孩。老人跟小孩就有義務要聽這些叔叔阿姨敘說爸爸媽媽如何跟他們借錢的經 過，如何超過了原訂的還錢時間卻食言了。快過年了，希望我們可以盡快還錢， 因為欠錢不要欠過年，不然被欠錢的人會倒楣，因此有時還會出現各式各樣可 怕的言語與行為。 每年我家都會出現好幾位這樣的叔叔阿姨，雖然他們都不會對老人跟小孩 動手動腳，但是他們的出現，對於我來說就是一種非常大的壓力。因為爸爸長 期生病的關係，需要大量的醫藥費，因此欠了很多錢，當時我並不知道到底欠 了多少錢，但是我只知道我很難受，很不喜歡面對這樣的場景。有一次，爸爸 來不及出門被債主堵到了，我看到的是那位債主甚至因為爸爸沒有錢還他而下 跪求爸爸，讓我小小的心靈遭受到極大的震撼！我沒有辦法相信我看到的情景， 而且永遠無法忘記那個畫面，但是我已經無法記得當時的感覺了。我只記得在 經歷過這些債主上門的情景之後，我對自己發誓，我長大以後絕對不要跟別人 借錢，我不想再讓我的孩子跟我遭受到一樣的窘境。30 幾年過去了，但是每 次想起這件事情，都像是昨天才發生一樣的歷歷在目，讓我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要有能力賺錢。也成為每當我逃避現狀貪玩不用功時，及時讓我回到現實的良 藥，讓我可以為自己不夠努力的行為懺悔，成為鞭策我繼續努力的動力。 現在回想起來我很感謝我的父母給我一個豐富又精彩的童年，因為當我跟 同年齡的朋友分享這些經驗與經歷時，他們都覺得我像是在說他們的父母才會 碰到的故事一般。雖然我的童年充滿苦澀與酸楚，但是它卻實實在在的徹底激
發出我的潛力與韌性。讓我長大之後面對工作時，都不覺得有任何事情可以稱 得上是挫折。同時我也對弱勢的孩子長大之後，可不可以找到一份正當而穩定 的工作非常在意。因為我的經驗告訴我，弱勢的孩子長大只要沒有能力養活自 己與家人，那麼一切的協助都是枉然的！也都是騙人的！ 30 歲之前我的心願只有一個，現在看起來似乎是非常可笑，但是也有一 點點淒涼！這個心願只有我太太知道，因為我只敢跟她說，那就是我希望有一 天我到賣場（全聯）買東西時，我可以不要看標價就可以把喜歡的東西放在推 車籃當中。聽起來很可笑吧！但是你知道嗎？就這個小小的心願就花了我 20 年，整整 20 年之後我才真正做到。面對與看待挫折這件事情，此刻只有一句 話可以形容我的心境，那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前天我的太太在抱怨她的同事的命很好，運也很好，是公務人員，薪水很 高，不像她是約聘人員，薪水很低，同工不同酬。同事家裡很有錢，還沒結婚 就已經準備要買第二棟房子了，買股票沒有賠錢過，跟我太太的遭遇差太多了。 忽然，她問我為什麼都不會羨慕別人？我突然愣住了！對啊！為什麼看到這樣 的人我完全不會羨慕呢？我說我也不知道耶！我覺得我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好 了，我很滿意啊！因為我可以有自己的房子，不用租房子搬來搬去；有自己的 車了，下雨不用擔心小孩會淋雨，也很安全；我的太太很漂亮，也會一起賺錢， 不用跟別人借生活費；我的小孩長得很可愛，也算聰明，不太需要擔心他們的 學習……。 我的工作雖然有點辛苦，常常要到處跑，但是開車時我可以想事情，整理 自己的思緒。也可以到處去遊歷，而且不必自己花交通費，可以去很多我從來 沒去過的地方看看，有時候還可以回去以前住過的地方（我住過很多地方，如 雲林、高雄、台北市景美區、木柵安康社區……）舊地重遊一番，這種工作真 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啊！所以，我覺得我的生活很好啊！我很滿意啊！這樣我 為什麼要羨慕別人呢？
今天我跟同事討論這件事情，後來我們得到的結論是因為小時候的生活匱 乏，因此，長大之後對於事情的看法是著重在我已經「擁有」甚麼，而不是我 還「缺乏」甚麼；反之小時候的生活不虞匱乏的人，長大之後比較容易著重在 我還「缺乏」甚麼，而不是我已經「擁有」甚麼。如此看來，我應該不需要再 害怕過年了，我應該可以喜歡過年了！
狂妄
2014.07
1993 年 7 月 3 日下午我剛考完 3 天的大學聯考，就在離開考場-中壢高商 -的前一刻，我做了一件到現在都覺得很「狂妄」的事情，那就是在對完答案 之後向在場的考生及家長宣布：「本人已經考上日間部大學了，夜間部就留給 你們去考吧！我就不陪各位玩了！」然後狂妄且意氣風發地離開現場，現在想 起來都還覺得當年真是個大傻瓜，其他人一定覺得這個人大概讀書讀到腦袋壞 掉了。 10 歲以後到 19 歲以前，我的人生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考上大學。因為 考上大學對我來說代表很多重的意義，它代表一個只有國小畢業的寡婦即使負 債超過新台幣 100 萬（在 1984 年），依舊可以栽培他的孩子念大學；它代表一 個窮小孩踏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大步-脫貧；它代表一個窮小孩可以讓他的媽 媽在所有親戚面前把頭抬得高高的。30 年了，我還是忘不了在辦完父親的喪 事之後，我的媽媽如何被親戚們數落與欺負，他們甚至惡毒地說：「死錯人了！ 死的不該是我爸爸！」而當時我只能跑到屋頂躲起來偷哭，甚麼都不能做，我 恨我自己不能幫母親的忙，我很恨我自己當時沒有勇氣保護我的母親，於是在 那個無法忘懷的午後，我對自己發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學，為媽媽出一口氣。 忍辱負重了 9 年之後，我終於做到了，所以當我知道我可以考上大學之後， 我不是替自己高興，是替我媽媽的辛勞與委屈沒有白費感到高興與欣慰，是替 我媽媽在沒有人看好的情況下教出家族中第一個大學生而感到欣慰。當你了解我的脈絡之後，還會覺得我當年很狂妄嗎？還會覺得我當年腦袋壞掉了嗎？還 是你覺得如果是你，當年跟我做同樣的事情只是「剛好」而已呢？ 也因為這件事情讓我相信即使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只要願意努力 還是有機會可以反敗為勝的！因此在從事社會工作的過程中，我始終相信別人 看不看好從來都不是能否成功的關鍵，關鍵在於我們夠不夠努力，有沒有找對 方法。今天我到一個本會（博幼基金會）外展合作的安置機構個案研討，這是 第三次的討論，記得第一次社工員在報告這個個案時，我明確的感受到工作人 員的無力感，因為孩子的缺點實在太多了，也沒有學習意願，工作人員都束手 無策，實在無法想像孩子的未來有甚麼希望。而當我提出孩子未來可能可以念 大學、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等期望時，工作人員的表情告訴我很難相信我 說的狀況有機會出現。這樣的一面倒的情況對我來說並不陌生，而且正因為這 樣更激起了我的高昂鬥志，我心裡很清楚這時已經到了「捨我其誰」的地步了。 這個孩子的機會可能不多了，若無法在短時間之內讓狀況改善，恐怕會越 來越棘手，而現在，我應該將自己當作孩子的最後一道防線，而我的努力將可 能決定孩子是否落入貧窮與犯罪，當我想到這裡時我不禁頭皮發麻，不得不正 襟危坐的謹慎面對與處理。而今天我們已經開始討論孩子未來職業的可能性了， 今天我看到每個工作人員都開始相信已經看到孩子未來的曙光了，而改變最大 的是孩子的社工員，他開始說到孩子的表現與優點時嘴角會上揚了，不再面無 表情了，而他也發現這 2 個月來自己也開始改變了，更有能力去協助孩子了， 這不就是我們追求的反敗為勝嗎？ 而且我覺得我應該有「反骨」的性格，因為我喜歡挑戰別人不看好的事情， 別人越是跟我說不會成功，常常我都不太相信，而且我會越想試試看，因為沒 有試過的事情怎麼知道一定不會成功呢？況且是不同的人在執行，憑甚麼別人 不會成功，我就一定會失敗呢？一切等我試過失敗後，我才相信自己不會成功。 而我的邏輯其實很簡單，一個人的價值在於人的特殊性，如果你跟別人沒有差
異性，那麼如何顯現出你的價值呢？而且別人無法成功的事情交到我手上，如 果我也無法成功，那麼表示我跟其他人一樣而已，並不會覺得我比較差；但是 若是「不小心」我成功了，那不是就顯示出我很厲害了嗎？這不是穩賺不賠的 生意嗎？天底下還有哪種生意比這種生意更好呢？就是因為這個道理讓我在 工作上無往不利啊！ 這幾年流行一個觀念就是男孩子要「窮養」，因為窮養可以激發出男孩子 的潛力與韌性，而潛力與韌性對男孩子的未來非常重要，經常是能不能勝任工 作的關鍵。對照在我身上來說完全符合，因為我其實是一個生性很懶惰又胸無 大志的人，可以躺著，我就不想坐著；可以坐著，我就不想站著。可是因為小 時候環境的因素讓我不得不努力，若不是那個午後的痛苦經驗，我不會發誓要 考上大學。若不是因為家裡經濟不好，我想我會渾渾噩噩過一輩子，我也絕不 會走上社會工作這條路。所以每當我想起這些慘痛的成長經驗，與現在的我聯 結之後，我終於懂了！就是因為這些磨練，讓我可以擁有助人的能力與方法， 讓我可以擁有協助弱勢者反敗為勝的機會。 而這一刻，我不再恨當年那個躲在屋頂偷哭的小男孩，也不再恨當年那個 沒有勇氣保護自己母親的小男孩了，因為那個小男孩已經脫胎換骨了，已經進 化成一位有「權能感」的社會工作者了。
四號
2014.06
從小學開始一直到大學，我的座號都是「四號」，我一直都跟四號很有緣。 雖然「四」這個數字對華人來說不是太吉利的數字，但是我卻從來不以為意， 一直到有一次差點因為「四號」而坐牢，我才下定決心要讓四號在我的生活當 中消失。 那是民國八十八年的八月十八日，我在退伍的第四天獨自一人，身上帶著 四千元坐車到台中投靠我的大姐。大姐因為是住在出租套房當中，不方便我跟她同住，因此，把我安排在她的朋友家借住，她的朋友-小胖住的也是出租套 房，因此我就跟小胖睡同一張雙人床。重點不是我跟小胖兩個男生睡同一張床， 重點是那一張雙人床，那是一張很有玄機的雙人床。因為床墊跟床板中間夾的 是你意想不到的東西，猜猜看那是什麼？你一定會覺得很簡單，答案一定就是 「四號-海洛英」毒品對不對？ 如果你猜的是「四號-海洛英」毒品，那你就是聰明絕頂的正常人，但是， 很抱歉！你猜錯了，不是海洛英，那中間夾的是超過 100 張的千元大鈔。天啊！ 我從桃園到台中找工作，身上的千元大鈔總共也只有四張，但是那一段時間（將 近一個月）我每天要睡在超過 100 張千元大鈔上，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你 覺得我會不會想拿那些錢呢？特別是當時小胖還告訴我缺錢就拿去用，沒有關 係！反正錢他很多，賺錢很容易，他也不知道有幾張，所以就算我有拿他也不 會知道。 而我很快就知道為什麼小胖賺錢很容易了，因為他在賣東西，賣什麼會那 麼好賺？你果然猜到了--他賣的東西就是「四號-海洛英」。當時我心裡暗自叫 苦，苦的是我好不容易歷經幾次差點被「二一」退學的危機，順利四年從大學 畢業；也在非人性的軍旅生活中「完整」的退伍，好不容易要開始展開我的「理 想與抱負」—賺大錢，當有錢人—的夢想時，竟然我跟一位毒販住在一起，萬 一要是他被抓了，那我豈不是一起中獎了嗎？那我就變共犯了！可是我是家族 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大學生（經過了二十幾年依舊是），怎麼可以留下這種 汙點，這樣我要怎麼跟吳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呢？ 更苦的是，我身上的錢無法另外租房子，所以我根本沒有辦法搬走啊！於 是，我就每天在提心吊膽的狀態下跟小胖住了一個月。直到最令人擔心害怕的 事情發生了--小胖在家被警察抓了，而且當場搜出毒品，如此看來我的大好人 生恐怕毀於一旦了！不過，還好我的命中有很多貴人，我的貴人—當時的女朋 友，現在的老婆—及時出現，我才能幸免於難！不幸中的大幸是當天是週六，
因為女朋友（就是現在的老婆）堅持要我去埔里找他，所以我並不在住的地方。 更幸運是那個警察並沒有搜索票，他是來押走小胖要黑吃黑的，所以只有進屋 搜毒品，並沒有要找共犯，所以我才能全身而退。 這件事情後來有人問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沒有被金錢與毒品迷惑，因為 當時充滿了機會，起初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後來我似乎找到答案了！ 從小因為家境貧窮，所以我一直都是以要賺大錢為目標，但是因為當時我 已經大學畢業了，對於找到一份正當而穩定的工作我是非常有信心的。我也覺 得身為家族中唯一的大學畢業生有責任，也有義務符合「大家」的期待。所以， 我不會去拿床墊下的錢，我也不認為「四號」會跟我產生任何關係，因為那不 會是我的「人生選擇」項目之一，因為我知道我不會落入困境的抉擇，所以我 不會有困擾與迷惘！因為我的「能力」讓我有足夠的「自信心」。 而這樣的自信心在我個人的脫貧過程當中佔有非常重要的角色與關鍵，而 自信心來自於能力，更讓我在從事社會工作的過程中體會到能力的重要性。因 此，當很多人告訴我弱勢孩子不一定要會念書，讀書不重要，只有品格最重要 的時候，我的內心想法是：「那是因為你沒有『窮』過，不知道餓肚子是甚麼 滋味，不知道飢寒起盜心的無奈與困境！」每次聽到這種言論時，我就會想到 晉惠帝的名言。 孔子說：「富而後教」正是最好的說明，一個人飯都吃不飽，何來禮義廉 恥？而弱勢孩子的能力就是他們將來生存下去的工具，做為一個社會工作者怎 麼可以如此等閒視之！如此不食人間煙火呢！ 在這些社會邊緣與底層的人身上，我看到的是很多人之所以會落入貧窮與 犯罪的泥淖中，大部分都不是自願的，很多時候都是被環境所逼迫的。而我們 該不該讓弱勢的孩子一直被環境所逼迫，逼迫他們落入貧窮與犯罪之間的困境 抉擇呢？如果不應該，就不要告訴我弱勢的孩子不需要讀書，讀書不重要，只 有品格最重要這類的謬論了！
肆、三部曲-工作對弱勢者產生的啟發與意義
「暑假」敘說大學時期透過打工的經驗，體會弱勢孩子亟欲賺錢的焦急， 更了解高等教育與一技之長對脫貧的重要性。「牡蠣」藉由辛苦且卑微的長期 串牡蠣的工作，反思紮紮實實，循序漸進，熟能生巧是工作的不二法門。「麵 包」是藉由老師對待的方式-保留尊嚴，體會助人工作的敏感與細膩，轉化成 為助人時的基本態度，這三篇中看到工作對弱勢者產生的啟發與意義。暑假
2013.03
暑假對我來說每個時期都代表不同的意義，國小的暑假是在田野間玩樂最 重要的時刻，也是可以拔花生賺點零用錢的時候，雖然拔滿一個竹婁才 5 元新 台幣，但是當時 10 元就可以買到一碗肉羹麵了。 國中與高中的暑假只有一件事情就是讀書，雖然當時不是很用功，但是因 為不想做工（若沒有考上公立高中或任何大學），因此還是會在「關鍵」時刻 努力讀書，因為除了怕做工，還有一個更大的責任需要我完成，那就是「考上 大學」，考上大學對很多人的意義也許不大，但是在雲林的海邊意義非凡，因 為國中時村子裡有人考上國立大學是很轟動的事情，我就曾經親眼看到紅色的 榜單貼在那戶人家的大門口，祝賀某某某考上國立某某大學，當時對我的震撼 很大，因為我想讓我辛苦的母親有機會得到這種殊榮，民國 82 年的暑假時雖 然我家的大門沒有貼紅色榜單，但是我成為了我們家族第一個大學生（從我祖 父以下，同輩的堂兄弟姊妹與表兄弟姊妹總共 30 多位），雖然經過 19 年仍然 是唯一一個大學生，而今年我就讀了社工研究所，我還是家族中第一個研究 生。 民國 83 年的暑假是我就讀大學的第一個暑假，也是我的打工經驗當中最重要的紀錄，這個紀錄至今仍然讓我可以常常拿出來「說嘴」。 那個時候台灣的大學生還不是很流行打工，少數打工的大學生幾乎都是在 餐廳或麥 X 勞打工，普遍的時薪都相當低，麥 X 勞當時一個小時只有 45 元， 餐廳大概也只有 80 元左右，雖然那是台灣經濟景氣好到不行的年代，但是如 果你是大學生只能兼職或寒暑假打工的話薪水都很低，這樣的時薪對很缺學費 的我來說一點也沒興趣，因此我從來沒有在餐廳或速食店打過工，我對自己說 我可以吃苦，但是我需要高時薪的工作，因為我需要自己賺學費來避免媽媽向 別人借錢來讓我繳學費，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永遠記得第一天搬磚頭下班從台中做工頭的車回到雲林的老家，吃飯的 時候碗和筷子竟然不聽使喚的一直打架，沒有辦法吃飯，奶奶看到了之後對我 說：「這麼辛苦那就不要做了！」聽到這句話我很難過的回答說：「不做的話學 費怎麼辦！」說完我的眼淚就不聽話的流下來了，但是我很確定一天 1200 元 的薪水是我需要的，而且我相信我可以撐下去！雖然手肘的骨膜整個暑假都因 為發炎而疼痛不已，雖然常常被磚頭夾到手指流血，但是我很慶幸我撐過去 了。 大學四年我滿腦子都是在想如何賺錢，如何可以早一點幫助媽媽把爸爸留 下來的債務還清，雖然我到建築工地搬磚頭，那一年暑假創下了賺 8 萬多元的 紀錄，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在付學費與生活費之後還有辦法幫忙償還債務，這 在大學生涯當中一直是我最大的挫折與失敗。 直到歷經台灣經濟不景氣，從事社會工作的我發現幸好還有一技之長，可 以讓我獲得溫飽，雖然薪水不高，無法幫忙償還很多的債務，但是至少有穩定 的生活，因此當我在基金會擔任督導時就以親身的經歷分享給弱勢學童，我可 以理解弱勢孩子心理想趕快長大的焦急，也可以理解孩子想分擔父母的辛勞， 但是我會站在孩子的角度去分析他的問題，也會告訴孩子他的父母的期望是什 麼，讓孩子能夠獲得足夠且完整的資訊，這樣才可能做出比較符合孩子與父母
的決定。而這一切的能力都要歸功於我的成長經驗，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滿悲慘 的，但是這些經驗都讓我在社會工作的服務過程中能夠貼近弱勢孩子的想法與 需求，也讓我在服務的過程中自我覺察與自我療癒，感謝我有一個辛苦與不平 凡的早年經驗，讓我可以累積更多的能量繼續服務下去。
牡蠣
2014.06
臺灣西部沿海很多地方都會養牡蠣，但是很多人對牡蠣並不是太瞭解，而 我從六歲搬回雲林之後，童年生活就跟牡蠣密不可分了。密不可分的原因並非 我喜歡吃青蚵（牡蠣可食用的部分），小時候我是不敢吃青蚵的，因為每天聞 牡蠣殼的腥臭味，讓我根本不敢吃青蚵，而是我每天要在放學之後「串牡蠣殼」 賺零用錢。 串完牡蠣之後商人會把牡蠣串賣給養蚵的人，放到海邊潮間帶綁在竹竿上 養蚵，經過一段時間就會結成一大球的牡蠣，大約會結 10-20 個以上的青蚵， 採收就剖開取出青蚵，牡蠣殼就再串牡蠣，如此循環不息。 串牡蠣殼是西部沿海地區重要的「手工業」，因為從撿拾牡蠣殼、牡蠣殼 打洞、串牡蠣殼這一連串的動作全都要靠雙手。這些過程其實是不輕鬆的，但 是這是少數可以賺零用錢的機會，因此，老人跟小孩都是全家總動員一起串牡 蠣殼。而串 1 串牡蠣殼總共是 10 條，1 條是 20 個牡蠣殼，所以總共是 200 個 牡蠣殼要打節在塑膠繩上，這樣可以賺進新台幣 12 元。我串牡蠣的速度還不 錯，巔峰時期（小學五年級）一整天可以串 8 串，我的大姐最厲害，她可以串 12 串（如下圖）。那段串牡蠣殼的日子雖然很辛 苦，但是卻是我們全家人唯一住在 一起的五年。六歲以前，妹妹跟爺 爺奶奶住在雲林，十歲以後，阿爸 過世，阿母（這是我們叫媽媽的方 式）到台北工作，我們一家人就再 也沒有住在一起過了。一家人卻不 能住在一起的感覺很奇怪，但是迫 於現實的無奈也只能默默接受，這 也造成後來自己有小孩之後，除非 不得已，否則我一定會想辦法回家。 所以我可以早上五點從桃園龍潭出 發，十點到屏東來義鄉，下午一點 到獅子鄉，四點從獅子鄉離開，回 到龍潭已經晚上八點多了，而這一 天我一個人開車開了 970 公里，蠻牛喝了 4 罐，只因為我想回家跟家人在一起。 今年母親節的前一週，我回到口湖探望我的阿母，因為四湖老家的房子已 經拆掉了，所以阿母回雲林時會住在她的娘家-口湖。我看到門口有牡蠣殼， 我就跟阿母說我想再串一串牡蠣殼，回味一下童年的時光。沒有想到闊別將近 30 年，我的技術幾乎完全沒有退化，串得非常整齊，比圖片中的阿伯厲害多 了。所有的動作就像昨天一樣熟悉，完全不需複習與回想，所有的動作記憶完 全保留，這讓我非常驚訝！ 後來我就想起研究所老師講莊子中「輪扁」與「庖丁解牛」的故事，很多 的經驗與技術是無法學習的，必須要自己不斷的從實作當中慢慢學習與累積， 因為實作的次數夠多，才能做得夠好。而社會工作的經驗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十一年的課業輔導實作經驗，讓我現在面對各種問題總是比較輕易可以找到方 法解決，也讓我的專業敏感度很強，有一次一位外展合作教會的牧師說：「你 今天跟我說的話，好像你昨天在這裡跟我們一起開檢討會似的，我們遇到的問 題你全都說出來了，真是太神奇了！」 我想這跟我的環境與能力有關，環境迫使我必須不斷努力，而我從小的能 力並不好，做甚麼事情都不是頂尖。不僅讀書不頂尖、玩遊戲不頂尖、打棒球 也不頂尖、串牡蠣也不頂尖、連打架都不頂尖，所以只好不斷不斷的練習。「勤 能補拙」這句話用在我身上是管用的，因為從小我的運氣都很差，從來不會中 好的獎，考試猜題總是猜錯，完全要靠努力與實力。這些弱勢反而讓我認清我 沒有投機取巧的命，所有的事情都要按部就班，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確實 執行，經驗才能一遍一遍的累積，才能將事情做好。 從事社會工作服務就像串牡蠣殼一樣，要串得好必須要經過不斷的練習， 沒有甚麼捷徑與運氣可以速成，當累積的次數夠多之後，才可能內化為專業敏 感度。
麵包
2011.11
我是一個社會工作者，在 37 歲的今天早上，開著車要到屏東去開會時心 裡突然找到為什麼自己很喜歡吃麵包的答案。 27 年前 9 月的某一天，早上的課都還沒上完，堂姐就到班上來叫我趕快 回家，那是我最不想記得的一天，我已經有很多年都不願意去喚起藏在最深處 的記憶，因為直到今天，想起當天的情境，我仍然就像當年那個 10 歲的小孩 面對父親的過世而嚎啕大哭，無法自己。 從那一天之後我就成為「貧戶」（低收入戶）了，我的導師住在城裡，從 那一天之後就常常在四下無人時送給我一個從城裡買的麵包，那是我住的漁村 沒有的麵包，而且我也買不起的麵包，所以我總是小口小口的慢慢吃，慢慢享受這難得的恩賜，在那時我覺得我是幸福的，一種不該是我的、奢侈的幸福！ 在低收入戶的那段期間當中，雖然受到很多人的幫助，但是當時的我只覺 得自己的命運很差，很可憐，家裡很窮，欠別人很多錢，自己應該是個不祥之 人或是掃把星，否則怎麼會所有的不好的事情都讓我碰到了--10 歲父親過世、 媽媽被迫到台北工作賺錢（因為只有國小畢業，所以只能從事飯店打掃的工作） 養家與還債（100 多萬的債務還了快 20 年）、11 歲祖父過世、住過台北的貧民 區（裡面還鬧鬼）、連打躲避球都可以被球打到骨折、因為搬家，所以國小念 2 個學校、國中念 3 個學校，國三轉學還被分在放牛班……等，怎麼看都是衰 神上身，因此當時我並沒有感恩的心，沒有真心的寫過感激的信給我的捐助人， 都是為了應付社工員的要求，當時心裡想的是我都這麼慘了，還要我感恩，我 該感恩我可以過這些悲慘的日子嗎？過好日子的小孩為什麼都不用被要求感 恩。 一直到我從事社會工作好幾年之後，才慢慢發現原來小時候的這些遭遇竟 然在長大之後成為幫助別人時的優勢，這是始料未及的，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 真正的學會感恩，而這不是別人可以教導的，這需要時間來體悟。 10 歲時的我只覺得麵包很好吃，老師對我很好，但是不明白為什麼老師 總是在沒有其他同學在場時給我，也不明白麵包當中的關心是滋養我日後可以 成為一位助人者重要的養分，一直到今天我終於明白了，因為老師的細心讓我 僅有的「尊嚴」得以保存完整，讓我面對命運的挫折時有喘息的機會，讓我知 道自己是有人在乎與關心的，而這些都將會成為在助人時的勇氣與力量。
伍、結語
說故事是比較容易接近人的方式，比較能夠觸動人心的共鳴，對於實務工 作者而言研讀生硬的研究論文總是距離比較遙遠，看故事就容易多了，同時在故事中覺察行為與思考脈絡背後的原因，更是能夠協助實務工作自我探索與覺 察，進而協助弱勢者。因此，選擇以實務工作者甚至一般社會大眾比較親近的 方式接觸弱勢者的生活經驗，讓實務工作者與一般社會大眾更能同理與了解弱 勢者的脈絡，讓社會工作更人性化，這些都是敘說的優勢所在。 另外透過自我探索與覺察探討助弱勢者如何運用一般人中的「劣勢」經驗， 轉化與昇華為助人的「優勢」能力，更是可以提供實務工作者在協助弱勢者的 過程當中的成功經驗與典範，讓弱勢者與社會工作者「看見」與「相信」社會 工作真的是一門可以讓人幸福的專業。 對於一位曾經需要別人協助的我而言，長大之後可以成為助人者是想都沒 有想過的天方夜譚。但是冥冥之中似乎上天早已安排好了，總在合宜的時間， 出現合宜的貴人，讓我一步一步走向助人之路。這樣的成長經驗讓我親身體驗 毛毛蟲變蝴蝶的驚奇，從事社會工作之後，我以親身的例子堅信教育脫貧是弱 勢兒童翻身的重要機會與工具，更進一步協助跟我類似的孩子有機會從被協助 者搖身一變成為協助者，這是「接納自己，走出來！」最直接也最快的方法， 而我將持續這樣的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