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專題研究計畫 成果報告
失落與重建:從新出土文獻論先秦儒家思想研究的相關課
題
研究成果報告(精簡版)
計 畫 類 別 : 個別型 計 畫 編 號 : NSC 96-2411-H-004-021- 執 行 期 間 : 96 年 08 月 01 日至 98 年 07 月 31 日 執 行 單 位 : 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 計 畫 主 持 人 : 林啟屏 處 理 方 式 : 本計畫涉及專利或其他智慧財產權,1 年後可公開查詢中 華 民 國 98 年 12 月 26 日
結案報告 一、前言: 作為生活於自然世界中的「存有者」,我們對於「自我」的認識,除了從「身 體」的各種感官知覺來確定「真實」之外,我們亦可從「時間」的體會之中,發 現「自我」存在的事實。而事實上,古代的中國人面對時間流逝的感覺,有著相 當敏感而細膩的理解模式。不過,古人在面對「時間」的意識時,其實是透過對 於「事件」變化的掌握,從而獲得感知。本計畫的執行,便是建立於此一認知的 立場之上,深入思考出土文獻中的文本,其中所具有的「時間感」應當從何解? 其中又代表了什麼樣的意義? 二、研究目的: 本計畫定名為「失落與重建:從新出土文獻論先秦儒家思想研究的相關課 題」,此為第一年之計畫,本年度的研究焦點在於「歷史意識」之部分。誠如「前 言」所述,本計畫對於古人如何面對「自我」存在的課題?認為相當值得探討, 尤其是古典儒家的主張。因為,處於「樞軸時期」的「哲學突破」,儒者運用了 什麼樣的思維?才能使人們由混沌走向啟蒙,實值得關切!所以,本計畫研究之 目的,即在於透過許多不同的面向,釐清儒者如何建構其「自我同一性」 (self-identify)。 三、文獻探討: 歷史意識是人們認識自身存在的一種方式,從範疇的角度以論,歷史所涉的 方向即指「時間」。胡昌智先生便說:「歷史意識就是人們對時間(變遷)的經驗與 人們對時間(變遷)的期望。」(胡昌智:《歷史知識與社會變遷》(台北:聯經出版 事業公司,1988 年),頁 22。)因此,只要人們對於「過去」的時間,有所感受, 則必然會存有各種可能的判斷。而形構此一判斷依據的根由,當可稱之為「歷史 意識」。就此觀之,先秦思想家們的「歷史意識」便成為一項可值注意的研究課 題。黃俊傑先生在古代儒學思想的研究中,便曾發現:「在儒家經典中所見的對 黃金古代或典範人格的敘述,都是以朝向建立普遍的道德理則或抽象命題為其目 的。因此,儒家歷史學實質上是一種道德學或政治學。在這種特質之下,儒家歷 史敘述是一種證立普遍理則的手段。但是,問題是:儒家經典中的普遍理則(「道」) 及其具體化(聖人及其在歷史上的遭遇),卻又有巨大落差,而使兩者間恆存有緊 張性。」(請參:黃俊傑:<儒家論述中的歷史敘述與普遍理則>,收入:氏編: 《中國經典詮釋傳統(一)通論篇》(台北:喜馬拉雅研究發展基金會,2002 年), 頁 429~430。)這是一個相當有意思的觀察視角。誠如黃先生所指出的儒家歷史 學之特質有政治、道德之傾向,是以,「歷史」的被發現並不在於「客觀事實」 的重新出現。相反地,「歷史」的召喚,時人的價值取向才是「意義」之所繫。 準此,則古人所意識到的「歷史」向度,恐怕會是在有所為的目的摧導下,呈現
出許多不同的樣貌。然而,有趣的是,儒家的這種想法(以古諷今)雖有著「反事 實思考」(counter-factual mode of thinking)的理想性格,並藉以批判時政。(黃俊 傑:<儒家論述中的歷史敘述與普遍理則>,頁 403~431。)但先秦思想家們, 仍有對於歷史「客觀性」相當重視的學派。王曉波先生與王邦雄先生對於法家思 想的研究,便有一定的代表性。他們從「變古的歷史觀」中,讀出歷史的「客觀 性」也是時人的一種立場。(當然,兩人仍有觀點上的差異。詳細討論,請參: 王曉波:<商君與《商君書》的思想分析>,收入:氏著:《先秦法家思想史論》 (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1 年),頁 158~164;王邦雄:《韓非子的哲學》 (台北:東大圖書公司,1987 年),頁 49。) 的確,先秦儒法思想對於「歷史意識」有著相當程度的差異。不過,是否儒 家內部的「歷史意識」僅止於一種觀點?我想從新出土文獻的內容來看,或許會 有不同的觀察。上博簡中<容成氏>、郭店楚簡中<唐虞之道>的內容,涉及了 古代聖王歷史的理解。這批資料討論的內容主要以「禪讓」與「授賢」為主。其 實討論「禪讓」之文章甚多,( 如蔡明田:〈論孟子對禪讓說的態度〉(《孔孟學 報》第 40 期(1980.9),頁 157~170;王漢昌:〈禪讓制研究──兼論原始政治的 一些問題〉,《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 年第 6 期,頁 119~124;彭 邦本:〈儒墨舉賢禪讓觀平議──讀《郭店楚墓竹簡》〉,《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 會科學版)》2000 年第 5 期,頁 119~128;李存山:〈反思經史關係:從“啟攻益" 說起〉,《中國社會科學》2003年第 3 期,頁 75~85;李承律:〈郭店楚簡『唐虞之 道』の養生思想--禅譲説との関連において〉,《(東京大学中国哲学研究会)中 国哲学研究》第 18 期(2003),頁 1~26))。值得注意的是,學者認為從文本中記 載「五讓」之後,「禪讓」政權才能成為事實來看,主張本篇作者,懷抱「儒家 道德主義的政治情懷」(丁四新:<楚簡《容成氏》「禪讓」觀念論析>,宣讀於: 「出土簡帛文獻與古代學術國際研討會」(台北:國立政治大學中文系,2005 年 12 月)。)但是,<容成氏>對於「禪讓」的理解以及其後所可能有的「歷史意識」 是否與孟荀等儒者一致(孟荀對於「禪讓」的理解亦有差異,此可從《荀子.正 論》中得知)?不無疑問。王健文教授對於「禪讓」與「放伐」問題的分析,便 相當深刻而值得重視。王教授從「古聖王的傳說」出發,對於「禪讓」與「放伐」 等說法,歸結於「理」「事」「經」「權」的觀念。實有助於「歷史意識」的課題 討論。(請參:王健文:《戰國諸子的古聖王傳說及其思想史意義》(台北:國立 台灣大學文史叢刊,1987 年),頁 140-149)而淺野裕一教授便進一步指出<容成 氏>對於「湯」的看法恐與儒家立場不同。(請參:淺野裕一:《戰國楚簡研究》 (台北:萬卷樓,2004 年 12 月),頁 108)。當然,就今日的相關討論而言,如何 從文獻內容中整理出儒家之「歷史意識」,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歷史意 識」就是一種對於「時間」的感受。我們只要從出土文獻與歷史文獻對於「過去 事物」的觀察、記錄、討論與評價的方式,此外,湯淺邦弘也從<昭王與龔之 > 中楚先王的相關傳說,董理出古史的一些風貌,可以稍稍補充一些當時代之人的 「歷史」知識。(請參:湯淺邦弘:《戰國楚簡與秦簡之思想史研究》(台北:萬
卷樓,2006 年 6 月),頁 169-186)。(上述之分析已見於計畫) 四、研究方法: 由於本計畫的研究材料,是為「出土文獻」,故如何取得「正確」理解,即 為重要之事。但又由於本計畫所處理之課題為「思想」之研究,故屬於「理論」 之分析。而「正確」理解與「理論」分析,雖有關,但屬二事。因此,本計畫在 進行研究時,必須時時注意「文」、「意」之間與「理論」的差異。故「詮釋學」 中,關乎「理解」、「註釋」、「應用」的分野,即成為本計畫應注意的方法。 五、結果與討論: 本計畫主要檢討「歷史意識」部分,就成果部份來說,本計畫認為: 從<窮達以時>與《孟子》的文本相對,可以看出先秦儒者面對「歷史」的態度, 既不是視之為隨機的偶發時間事件,無視其於未來所可能有的複製意義;也不是 持「歷史命定論」的立場,忽略了人的自主力量。相反地,先秦儒者卻在神秘信 仰迷霧仍盛的古典時期,走出迷霧,進入「哲學突破」的人文世界。因此,歷史 事件的重要便不在於是記錄過去的真實過程,更重要的是對於「現在」所起的批 判性作用,以及對於「未來」所引導的啟示性方向!而居於其間,起著「動能」 的作用者,即是我們-「人」。 六、相關參考文獻: (一)專書(按作者姓氏筆畫順序排列) 1.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2003 年。 2. (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臺北:華世出版社,1987 年。 3. 《郭店楚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年。 4. 王健文:《戰國諸子的古聖王傳說及其思想史意義》,台北:國立台灣大學文 史叢刊,1987 年。 5. 北大哲學系注釋:《荀子新注》,臺北:里仁書局,1983 年。 6. 牟宗三:《歷史哲學》,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84 年。 7. 林啟屏:《從古典到正典:中國古代儒學意識之形成》,臺北:臺大出版中心, 2007 年。 8. 胡昌智:《歷史知識與社會變遷》,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8 年。 9. 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年。 10.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2 年。
11. 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史》,臺北:三民書局,2005 年。 12. 黃俊傑:<儒家論述中的歷史敘述與普遍理則>,收入:氏編:《中國經典 詮釋傳統(一)通論篇》,臺北:喜馬拉雅研究發展基金會,2002 年。 (二)期刊 1. 艾蘭(Sarah Allan)著、張海晏譯:<《唐虞之道》:戰國竹簡中任命以德 的繼位學說>,收入:郭齊勇主編:《儒家文化研究(第一輯)》,北京:生 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 年。 2. 吳根友:<「傳賢不傳子」的政治權力轉移程序-上博簡<容成氏>篇政治 哲學的問題意識及其學派歸屬問題初探>,收入:郭齊勇主編:《儒家文化 研究(第一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 年。 3. 杜正勝:<秦史與焚書>,刊於:《歷史月刊》第八期(1988 年),頁 8 下 半欄。 4. 徐復觀:<中國的治道-讀陸宣公傳集書後>,收入:氏著:《中國思想史 論集續編》,台北:時報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85 年。 (三)電子資料庫 1. 中央研究院漢籍電子文獻資料庫 七、計畫結果自評: 本計畫之論文成果,已於長崎大學所舉辦之會議發表。由於所討論的課題為 「歷史意識」部分,因此對於「人」如何在時間之流中,建構其自我同一性頗為 重視。本計畫認為儒家的「歷史意識」是一種「批判性」的觀點,並非是線性的 自然觀點。是以,能指導人們面對「時間」之流,展現「人」的尊嚴。此一結論, 當有助於儒家「人觀」之顯現。 八、附錄
儒學思想中的歷史觀:以出土文獻為討論起點
林啟屏 國立政治大學中文系 Email:cplin@nccu.edu.tw一、前言
基本上,「人」的課題是先秦儒家立教於古典社會的最核心部分。因此,理 解「人」是什麼?當是先秦儒者建構其思想的重點。以是,「歷史」或「時間」 的歷程性感受,即是「人」建構其自我同一性(self identity)的一個面向。因為, 「人」之能意識到自我的存在感,並非只有透過外在具體事物的刺激感受而已。 「人」亦對於時間的過去、流逝等狀況,有著細密而深刻的體會。是以,西方哲 人便以「時間」為「範疇」(category),而且他們相信經由各類範疇的途徑,人 們得以認識到自我存在的事實。因此,以下的討論,將針對當代學者所關注的儒 學「歷史意識」入手,分析「歷史」與「真實」之關係,說明儒學的歷史觀實為 一道德觀,而非物理線性時間;其次,本文亦將從古代儒學文獻著眼,分析儒者 的「時間感」與「聖王」形象之建構,希望可以釐清先秦出土儒學文獻與傳世儒 學文獻中的差異,進而提供先秦儒者如何通過「歷史意識」的掌握,形構其「自 我同一性」。
二、歷史與真實
誠如胡昌智先生指出「歷史意識」係指「時間」(變遷)對人們所產生的諸 般經驗之判斷與期待。他說:1 歷史意識就是人們對於時間(變遷)的經驗與人們對於時間(變遷)的期 望,二者間動態關係的掌握及表達。前面說過歷史意識是心靈意識的活 動;現在再進一步說,歷史意識是人類在生活過程中,將經驗到的時間注 入企望中的時間,以及反過來,將企望中的時間注入經驗到的時間中的心 靈活動。 是以,「人」處於時間的變化之流中,自不能免於如斯之慨嘆、贊美與追憶。甚 而,在歷史的認識中灌注認識主體的主觀意願。由是,人們面對「歷史」便產生 了一種有趣的弔詭認識。此即,面對歷史的過去,「記憶」所反映的究竟是客觀 的「真實」事實記錄﹔抑或是行動者(包括記錄者與釋讀者)「意欲」下的選擇 性「真實」之建構。此兩者所形成的「歷史意識」是不相同的。前者代表一種客 1 胡昌智:《歷史知識與社會變遷》(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8 年),頁 22。觀性的事實,可以被「人」所掌握,進而記錄下來。形成一套對於「過去」歷史 知識的「認識」﹔而後者,則顯示出「歷史」的被認識及記錄,是一種帶有「目 的性」的作為。只有在勘破歷史表象的迷霧,其意義與價值才能被釋放出來。黃 俊傑先生便認為:2 在儒家經典中所見的對黃金古代或典範人格的敘述,都是以朝向建立普遍 的道德理則或抽象命題為其目的。因此,儒家歷史學實質上是一種道德學 或政治學。在這種特質之下,儒家歷史敘述是一種証立普遍理則的手段。 但是,問題是:儒家經典中的普遍理則(「道」)乃其具體化(聖人及其在 歷史上的遭遇),卻又有巨大落差,而使兩者間恆存有緊張性。 黃先生在這段文字中,充分顯示出古代儒家的「歷史意識」,並不是一種「為歷 史而歷史」的作為。因此,「客觀事實」並不是儒者論述歷史時的重點。相反地, 「歷史」,對於儒者之所以產生「意義」,不當是「斷爛朝報」的逐條逐筆之記錄, 而是隱藏在史筆間的「寓義」。這些隱藏的意義,揭示了儒者在封建時期的理想 主義之色彩。所以,「記錄」歷史事實,其實是隱含著「價值判斷」,釋讀者面對 歷史詮釋亦然。此時,「即事實即價值」。儒者便以此種隱微的「溫柔之教」,行 批判時政的事實。以是,黃先生便認為先秦儒者的歷史意識,重在批判而非建構
客觀事實。故稱此為「反事實思考」(counter-factual mode of thinking)。3事實上,
如此的觀察視角,亦見於杜正勝先生的相關討論。杜先生說:4 《詩》《書》百家語,可畏的是《詩》《書》的內容和戰國人對《詩》《書》 的詮釋。詮釋者將《詩》《書》神聖化,奉為思想的圭臬,當作批判政治 和社會的利器。所以過時的古典便可能產生摧毀性的力量。 杜先生從「秦火焚書」的歷史,讀出儒者「以古非今」的作法,即是一種「批評 精神」的展現。正與黃先生的論點有其相合之處。因為,儒者所用以批評的內容, 2 請參:黃俊傑:<儒家論述中的歷史敘述與普遍理則>,收入:氏編:《中國經典詮釋傳統(一) 通論篇》(臺北:喜馬拉雅研究發展基金會,2002 年),頁 429-430。 3 黃俊傑:<儒家論述中的歷史敘述與普遍理則>,頁 403-431。 4 杜正勝:<秦史與焚書>,刊於:《歷史月刊》第八期(1988 年),頁 8 下半欄。
大抵是以古代的歷史對象為據。於是古代的歷史不再只是已逝去的時間,《詩》 《書》會在未來產生批判性的作用,《詩》《書》的歷史性即是其再次發生現實作 用的源頭活水。雖然,此處所指出的經典文本是以《詩》《書》為據。然而,六 經對於儒者而言,即經即史。在經史之間,儒者可以找「應時變之道」﹔也可以 與之上體聖人的普遍之理。是以,此種對於經典的使用方式,也即是一種「歷史 意識」的反映。 另外,勞思光先生則從「人類意志及自覺力量在歷史中有何作用」的角度, 5思考了孟子的史觀問題。其舉<公孫丑下>的「五百年必有王者興」之「必」 字為例,深入剖析孟子的史觀,看似暗示一種歷史循環的「命定論」假定。但其 中卻蘊涵一種具有創造性的力量於其中。因為,孟子深信歷史的必然之「勢」, 當為一客觀意義的存在。可是,當人能有「豪傑之士」的特質時,則「雖無文王, 猶興。」(<盡心上>)勞先生的觀點,便指出此與其「心性論」立場有關。其 云:6 孟子雖認為主體性能創造歷史,但並非以為主體性必須在此一層面上方完 成其價值。蓋孟子所持之「心性論」立場,終以內在意義之德性為價值所 在,一切外在意義之創造顯現,皆只視為此德性之展開。此種展開,有固 甚佳,無亦不礙德性本身之價值。 勞先生清楚地點出「德性」意義的思考,才是孟子史觀建立的基盤。事實上,此 一「德性史觀」的思路,在牟宗三先生的論著中,亦相當鮮明。在其《歷史哲學》 一書中,牟先生指出:7 用心於生命之調護與安頓,故首先所湧現之「原理」為一「仁智之全」, 為一普遍的道德實在,普遍的精神實體。至周,禮樂明備,孔子承之,講 說道理,皆自此發。而上朔往古,由隱變顯,一若為歷聖相承之「心法」。 此可見支配華族歷史之中心觀念。 5 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史》(臺北:三民書局,2005 年),<第三章:孔孟與儒學(下)>, 頁 180。 6 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史》,<第三章:孔孟與儒學(下)>,頁 182。 7 牟宗三:《歷史哲學》(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84 年),頁 13。
牟先生所論「華族歷史之中心觀念」即由「普遍的道德實在」、「普遍的道德實體」 所構成。其觀點與勞先生所論,雖有不同。但是,以「道德」之視野以解「歷史」 則同。當然,牟先生之觀點更強調「歷史」發展背後,似乎有一精神實體為其力 量。自有其特殊之洞見。然而,思索其說之取徑,當與先秦儒學之定向有關。這 點只要從《歷史哲學》一書的相關論述中尋,當可知曉。8 因此,綜上所述,當代學者都已然注意到先秦儒者面對「歷史」之流轉,並 不是如同今日之歷史學者,將「歷史」視為一種客觀性事實。先秦儒者更強調的 是,「人」的「價值意識」才能使「歷史意識」取得「真實性」的位階。離開「價 值」,「歷史」是否為真?已不是儒者關心之重點了。
三、時間感與聖王賢者
如同上一節所述,儒家的「歷史意識」受到其「道德哲學」的影響。因此, 「價值意識」滲透於其「時間感」之中,進而使其面對歷史之流轉變化時,「事 件」的客觀分析,常常隱藏於「倫理學」式的判斷之後。是以,儒家的「時間感」 其實也是一種「道德感」。事實上,這種以道德為軸心的思維模式,的確從先秦 以來便主導了歷代的儒者心靈。我們可以在傳世的文獻中可以得知,出土文獻亦 然。其中,新出土文獻中,最能關乎先秦儒者「歷史意識」之課題者,主要可從 郭店楚簡中的<唐虞之道>、<窮達以時>以觀﹔9上博簡則可由<容成氏>的 記錄來看。10其中,<唐虞之道>與<容成氏>涉及先秦儒者的「古代觀」,可 以反映與傳世文獻的理解差異。而<窮達以時>,看似僅論「人」之出處之道。 但由其歷數歷史人物以為借鑑之方式,則又可看出「價值意識」之自覺性力量, 可以成為儒者自我安身立命之方式。而二者,一從「聖王」之行事入,一從「聖 賢」之自處言。但卻同樣表現出一種「理想主義」之色彩。因此,具有高度的討 論價值。是故,本節的討論將分成「時間感」與「聖王」兩個部分,進行分析。 前者,著眼於「價值意識」與「歷史」的聯繫關係;後者,則透過儒者理想中的 「聖王」形象之分析,解讀「三代」歷史觀中的「理想性」與「現實性」之差異。 8 牟宗三:《歷史哲學》,頁 12;74-81。 9 請參: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年)。 10 請參: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時間」的消逝是一種自然的現象,也是一種具有意義的「人文現象」。然 而,一般人所意識到的「時間」僅是客觀的變化而已。若要對「人」產生意義, 也常常是在特殊脈絡下,才具有個別的意義。但是,儒者所體會到時間變化,卻 經常是在特殊性中彰顯「普遍性」的內涵。孔子在《論語‧子罕》即指出:11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孔子在此段文字中,看似僅以一種慨嘆於時光的流逝感受為心境之抒發,實 則有其更深的生命體會。因為,站在川上的孔子並不是一位傷春惜逝的無聊文 人。相反地,如果從孔子的一生來看,「修己」與「安人」才是其畢生的志願。 是以,孔子的這段話便應有不同得理解方式,方可貼近其心。宋儒朱熹對於本段 文字的解釋,提供了一條很好的方向,更能清理孔子言語背後所隱含的意旨。在 《朱子語類‧論語十八》載記一段對話,其云:12 因說此章,問曰:「今不知吾之心與天地之化是兩箇物事,是一箇物事? 公且思量。」良久,乃曰:「今諸公讀書,只是去理會得文義,更不去理 會得意。聖人言語,只是發明這箇道理。這箇道理,吾身也在裏面,萬物 亦在裏面,天地亦在裏面。通同只是一箇物事,無障蔽,無遮礙。吾之心, 即天地之心。聖人即川之流,便見得也是此理,無往而非極致。但天命至 正,人心便邪;天命至公,人心便私;天命至大,人心便小,所以與天地 不相似。而今講學,便要去得與天地不相似處,要與天地相似。」又曰: 「虛空中都是這箇道理,聖人便隨事物上做出來。」又曰:「如今識得箇 大原了,便見得事事物物都從本根上發出來。如一箇大樹,有箇根株,便 有許多芽蘗枝葉,牽一箇則千百箇皆動。」 朱子在此表明孔子的「川上之嘆」不能只從表面文義來理解,而應由「心」之「理」 11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2003 年),〈論語集注卷五子罕第九〉,頁 113。 12 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第三冊》(臺北:華世出版社,1987 年),<論語十八 子 罕篇上>,頁 977。
來詮釋,較可直探孔子之深義!其實,朱子的解釋確實拓深了「川上之嘆」的儒 者胸懷。尤其是「吾 之 心 , 即 天 地 之 心 。 聖 人 即 川 之 流 , 便 見 得 也 是 此 理 , 無 往 而 非 極 致 。 」之語,更是說明朱子認為孔子的「時間感」不能只從 文義去解,必須注意到其中的「道德」深義。因此,朱子乃引伊川之說,點出「川 上之嘆」的重點是「道體」。《朱子語類‧論語十八》又云:13 或問「子在川上」。曰:「此是形容道體。伊川所謂『與道為體』,此一句 最妙。某嘗為人作觀瀾詞,其中有二句云:『觀川流之不息兮,悟有本之 無窮。』」又問:「明道曰:『其要只在慎獨。』如何?」曰:「能慎獨,則 無間斷,而其理不窮。若不慎獨,便有欲來參入裏面,便間斷了也,如何 卻會如川流底意!」又問:「明道云『自漢以來,諸儒皆不識此』,如何?」 曰:「是他不識,如何卻要道他識。此事除了孔孟,猶是佛老見得些形象。 譬如畫人一般,佛老畫得些模樣。後來儒者於此全無相著,如何教他兩箇 不做大!」 在這裡,「不舍晝夜」的流逝,不應只從客觀的或自然的「時間」消失來理解。 因為對於儒者而言,所有自然物事的遷變並非與「人」無關。所以「川流」的意 義之釋讀,乃代表著體悟「道之本」無窮的彰顯。於是,「時間」不再是物理性 的現象,而為體道經驗的對象,進而有了「人文」的意義。人們通過面對「時間」 的變化,掌握「道體」的本質。因此,我們可以說儒者的「時間感」,實表現為 一種「價值意識」的實踐方向。關於這一點,新出土文獻亦有值得提出討論的部 分。 1993 年出土的郭店楚簡<窮達以時>對於「時」的看法,便同樣表現出以 「價值意識」為思考方向的特色。在這 15 枚竹簡之中,除一開始所論的「天人 之分」外,<窮達以時>先歷數過去的聖王賢者遭厄而「遇」伯樂之例,其後再 發揮「遇」、「時」、「德」等觀點。<窮達以時>云:14 堣(遇)不堣(遇),天也。童(動)非為達也,古(故) (窮)而不 13 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第三冊》,<論語十八 子罕篇上>,頁 974。 14 請參:《郭店楚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年),頁 145。
[11 號簡]□□□為名也,古(故)莫之智而不 □□□□□□□[12 號簡]□□□ 而不芳。無茖蓳愈 山石不為□□□□[13 號簡]善伓 (己)也。 (窮)達以 (時), (德)行 (一)也。 (譽) (毀) 才(在)仿(旁),聖(聽?)之弋母之白[14 號簡]不 (釐)。 (窮) 達以 (時), (幽)明不再。古(故)君子 於 (反) (己)。[15 號簡] 在以上所看到的文獻可以發現,<窮達以時>對於「遇不遇」的問題歸之於「天」 的影響。也就是說,人生能否遇到識者並非人力所能左右。15不過,值得注意的 是,既然人力不能左右成敗,那麼文中卻又為何指出要「窮達」,則應待「時」 呢?這是個有趣的問題。其實,要處理這個問題必須從<窮達以時>對於聖王賢 者的討論說起。 <窮達以時>曾論及古代聖王賢者的遭遇,在文中我們亦不難發現「舜」之 遇「堯」,或「邵 」之遇於「武丁」,才是他們能在現實世界完成事功的主要關 鍵。但當他們處在不遇的階段時,他們並非無所事事。聖王賢者會於此時勉力修 持,以保「德行」之不虧。因此,「成敗」的考量不是儒者在此的關心所在。是 故,我才撰文認為「自由意志」的顯豁,方為<窮達以時>想要表達之重點。16 所 以「德行」的重要性,才顯現出來。不過,<窮達以時>雖云「德行」有著相當 重要的地位,可是若不能逢「時」,則其於結果來看,亦屬罔然。於此,我們看 到「人」看似受限於「時」的「勢」,而無法伸展自己的道德意志。「時勢」反而 主導了此時論述的核心。但是,在這裡我們必須注意「窮達以時」的「時」,不 能僅視為一種線性時間的等待,「時間」在此對於一般人與聖王賢者有著不同的 意義。一般人面對此種情境時,「時間」只是其求成功的過程而已。可是,聖王 15 我曾有一篇文章討論<窮達以時>的「成敗」與「德行」之關係,我認為<窮達以時>的作 者所肯定的是,人們實踐「德行」時的「自由意志」,而非受偶然因素影響的「成敗」。不過,這 樣的觀點並不妨礙儒者也有追求「幸福」的意願。詳細論述,請參:拙著:《從古典到正典:中 國古代儒學意識之形成》(臺北:臺大出版中心,2007 年),<第七章 限制與自由:從<窮達以 時>論起>,頁 278-283;287-292。 16 請參:拙著:《從古典到正典:中國古代儒學意識之形成》,<第七章 限制與自由:從<窮達 以時>論起>,頁 278-283。
賢者卻視此時的「時間」是一種「道德」的時間。如果聖王賢者不能把握這個關 鍵時刻,以「德行」為目標,則即使最後的結果是以「成功」作收,儒者也不認 為這是應該接受的結果。這呼應了孔孟以「道」而得天下的主張。《孟子‧公孫 丑上》即云:17 曰:「然則有同與?」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朝諸侯有天下。 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是則同。」 因此,我們從以上的論述,可以發現到<窮達以時>作者處理「時間」的態度, 符合了儒者以「價值意識」為思考點的立場。更進一步說,<窮達以時>在「道 德時間」的觀點下,則其於「歷史」的看法也就愈發清楚了!因為,「歷史」之 所以值得借鏡,除了可以提供人們經驗上的學習之外,對儒者而言,「歷史」所 應起的作用,更在於「道德」的涵養。是以,「歷史」上的人物、事件等的發生, 就不會只有「偶發」的隨機意義,儒者可以從其中讀出更為豐富的「道德」內涵。 另外,「窮達以時,德行一也」,雖表達了「人」應學古聖賢之重德行,但在 德行的修持之中,並不排除日後仍有成功之日。<窮達以時>的看法,與孟子< 盡心上>的論點,也有異調重合之妙。《孟子‧盡心上》云:18 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 勞思光認孟子在這裡所肯定的是「人」的自覺力量,所以雖承認歷史有「必然」 或「勢」,看似主張一種「歷史命定論」。可是當豪傑之士表現了「自覺意志之主 宰力」時,「歷史命定論」也就失去解釋的效力了!所以,勞思光說「此亦見其 心性論之原則固直貫其史觀也」。19從此處來看,孟子強調歷史的客觀走向,自 有其應行之路。但若有德之士能行於世而不變其節,則亦有改變歷史的可能。這 樣的觀點,主要強調了「人」的價值意識之顯豁,可以為人類歷史帶來創造性的 力量。而正與<窮達以時>歷數古聖賢之理想人格以相期許類近。所以,從<窮 達以時>與《孟子》的文本相對,可以看出先秦儒者面對「歷史」的態度,既不 17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孟子集注卷三公孫丑章句上〉,頁 234。 18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孟子集注卷十三盡心章句上〉,頁 352。 19 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史》,<第三章:孔孟與儒學(下)>,頁 182。
是視之為隨機的偶發時間事件,無視其於未來所可能有的複製意義;也不是持「歷 史命定論」的立場,忽略了人的自主力量。相反地,先秦儒者卻在神秘信仰迷霧 仍盛的古典時期,走出迷霧,進入「哲學突破」的人文世界。因此,歷史事件的 重要便不在於是記錄過去的真實過程,更重要的是對於「現在」所起的批判性作 用,以及對於「未來」所引導的啟示性方向!而居於其間,起著「動能」的作用 者,即是我們-「人」。 其次,就<容成氏>及<唐虞之道>所突顯出的「歷史意識」而言,我們可 以從「聖王」的歷史理解為主軸來看。基本上,就這些出土文獻以論,「禪讓」 及「授賢」是值得注意的兩個方向。20其中,以「禪讓」而言之,先秦儒者對於 此一課題,表現出高度的興趣。孟子在<萬章上>從「天與之,人與之」的立場, 說明了古聖王之「禪讓」,實建立於一種「人民主體性」的觀點。21<萬章上> 清楚地說:22 萬章曰:「堯以天下與舜,有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 「然則舜有天下也,孰與之?」曰:「天與之。」「天與之者,諄諄然命 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曰:「以行與事示 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薦人於天,不能使天與之天下;諸侯能薦人 於天子,不能使天子與之諸侯;大夫能薦人於諸侯,不能使諸侯與之大 夫。昔者堯薦舜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 行與事示之而已矣。」曰:「敢問薦之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 如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 安之,是民受之也。天與之,人與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舜 相堯二十有八載,非人之所能為也,天也。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 之子於南河之南。天下諸侯朝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 堯之子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後之 中國,踐天子位焉。而居堯之宮,逼堯之子,是篡也,非天與也。太誓 20 相關於「禪讓」的討論,王健文認為可以釐清「歷史意識」之問題。請參:王健文:《戰國諸 子的古聖王傳說及其思想史意義》(台北:國立台灣大學文史叢刊,1987 年),頁 140-149。 21 請參徐復觀:<中國的治道-讀陸宣公傳集書後>,收入:氏著:《中國思想史論集續編》(台 北:時報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85 年),頁 470。 22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孟子集注卷九萬章章句上〉,頁 307-308。
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此之謂也。」 孟子於此雖舉出堯舜之「禪讓」有「天與之」的神秘因素,可是如果沒有人民的 首肯,舜能否接堯之位?恐仍有疑義。所以,在上引文中,孟子其實強調的重點 是「人與之」。也就是,孟子站在「人民主體性」的立場,建構其理想中的政權 轉移模式。但是,歷史事實真是如此的發展嗎?從戰國時期的學者來看,孟子認 為「天與之」的說法,或許是一種畫蛇添足的作法。例如,荀子雖然同樣尊崇古 代聖王,卻不贊成以「禪讓」的角度來說明古聖王的政權轉移之事。所以,他認 為流行說法中的「死而擅之」、「老衰而擅」都不是合理的釋讀方向,應當「是虛 言也,是淺者之傳,陋者之說也」。23荀子認為最核心的要義,在於「夫禮義之 分盡矣,擅讓惡用矣哉!」(<正論>)。24此說,看似與孟子不同。但思索其背 後的意義,當可發現孟子論述「禪讓」實為一種思想的批判武器。其重點當在於 對治現實上統治者的意志,進而以「人民主體性」,鬆解「君王主體性」的宰制 力。所以,帶有理想之色彩。而荀子雖然不同意孟子使用「禪讓」一詞,但其強 調「禮義之分盡矣」,同樣也是一種重視「道德」實踐的理想色彩。因此,孟荀 在表面上的差異,並不能影響他們在立場上的理想主義之傾向。 然而,<容成氏>作為一份古代的儒簡,其新出土的文獻身份,則提供了一 道新的看法。此看法雖未完全悖離「傳賢不傳子」的方式,可是對於禹、啟之間 的政權交替,卻提供一個有別於傳說的說法,值得注意。<容成氏>一開始即歷 數古代聖王之譜系。從「虞氏」、「赫胥氏」、「喬結氏」……等,<容成氏>指出 古代的政權轉移原則為「皆不授其子而授賢」。這些敘述符合一般儒者的理解與 期待。可是,到了第三十四簡之後,禹之後的政權轉移卻出現了「啟於是乎攻益 自取」的記錄。簡文云:25 (皐)咎(陶)之 (賢)也,而欲 為後。 (皐)秀(陶)乃五壤 (讓) 天下之 (賢)者,述(遂)爯(稱)疾不出而死。 (禹)於 是 (乎)壤(讓)益,啟於是 (乎)攻益自取。 23 北大哲學系注釋:《荀子新注》(臺北:里仁書局,1983 年),〈正論〉,頁 353。 24 北大哲學系注釋:《荀子新注》,〈正論〉,頁 352。 25 請參: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三十四簡>,頁 276。
這是一個有趣的古史發展。我們可以說,<容成氏>的作者並沒有採取為賢者諱 的作法,所以沒有美化這段政治鬥爭的歷史。這明顯與前揭孟荀之作法不同,也 與《史記‧夏本紀》的說法不同。26吳根友先生曾試圖從學派的歸屬來解釋這種 現象(強調「尚賢」)的產生。27並認為其與孟子立場有別。另外,美籍學者艾 蘭(Sarah Allan)在討論<唐虞之道>時,也曾指出<唐虞之道>恐非儒家類文 獻。28兩位學者對於此問題(「禪讓」)的討論,其實提供了一個「儒家」歷史思 維轉向的特色。以下再詳加說明:基本上,<容成氏>與<唐虞之道>是否可歸 為儒家類文獻?從一般的看法來說,兩者以「傳賢」為核心,不悖於儒家之說。 因此,許多學者視之為儒家類文獻,自有其根據。如是,則像<容成氏>可以完 全不管「為賢者諱」的處理方式,直陳自己的「古史」認知,似乎就與儒者的許 多作法不同,是否宜為儒家文獻,就有許多可討論的空間。所以,如解之為非儒 家類文獻,並非完全不可接受。尤其是,這兩篇出土文獻與孟荀的觀點,同中更 存有差異。是故,究竟當如何看待這批文獻的屬性?實應再更深入思考。可是誠 如前述所言,<容成氏>與<唐虞之道>論述的最後歸宿,仍然是結穴於「尚賢」 的立場。是以,其與儒家思想的臍帶關係,便應予以重視。不過,值得注意的是, 這批出土文獻對於「古史」的描述與解釋,實與孟荀有不同之處。而就在這個地 方,我們可以看出先秦儒家歷史思維的轉向。因為,孟荀已不在關心「古史」之 真偽的客觀性問題。他們其實更強調,能否「德位兼備」?能否從「天」轉向「人」? 而此種歷史意識實已突出理想主義色彩,且從「人民主體性」立場出發了。這實 是一大變化!因此,通過新出土文獻與傳世文獻的比較,我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 先秦儒者的歷史觀,的確是建立在「價值意識」的基礎上。在這樣的思維方式下, 26 請參:《史記‧夏本紀》「十年,帝禹東巡狩,至于會稽而崩。以天下授益。三年之喪畢, 益讓帝禹之子啟,而辟居箕山之陽。禹子啟賢,天下屬意焉。及禹崩,雖授益,益之佐禹日淺, 天下未洽。故諸侯皆去益而朝啟,曰:吾君帝禹之子也。於是啟遂即天子之位,是為夏后帝啟」。 此處所敘述益之培養方式與舜接帝位的模式相近,但舜、益的結果卻不相同。不過,《史記‧夏 本紀》的說法也與<容成氏>大相逕庭。因為,<容成氏>的啟是以軍事的力量強取政權。 27 吳根友:<“傳賢不傳子”的政治權力轉移程序-上博簡<容成氏>篇政治哲學的問題意識及 其學派歸屬問題初探>,收入:郭齊勇主編:《儒家文化研究(第一輯)》(北京:生活‧讀書‧ 新知三聯書店,2007 年),頁 155-166。 28 艾蘭(Sarah Allan)著、張海晏譯:<《唐虞之道》:戰國竹簡中任命以德的繼位學說>,收 入:郭齊勇主編:《儒家文化研究(第一輯)》,頁 147。
所有的「典範人物」與「關鍵事件」的發生,都轉成「道德經驗」的記錄與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