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臺灣大學理學院地理環境資源學系(所)
碩士論文
Department of Geography College of Science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Master Thesis
苑裡有機農業之動態在地實踐
Dynamic Local Practice of Organic Agriculture in Yuan-li
陳莉靜 Li-Ching Chen
指導教授:洪伯邑 博士 Advisor: Po-Yi Hung, Ph.D.
中華民國 106 年 1 月 January, 2017
摘要
1980 年代起,有機農業在農委會的輔導下開始在台灣萌芽,並與在地概念緊 密連結。有機農業也常理所當然地被賦予健康、安全的特質。然而,在發展過程 中卻出現彼此各異的有機農業在地論述。
本研究聚焦有機農業如何在台灣的苑裡多樣化實踐,自 1980 年代,苑裡的 有機農業由農改場、糧商和四位農民開始發展,至今不僅發展為西部平原上最大 的有機稻產區,還兼作小麥、黑豆等作物,呈現出有機農業的多元樣貌。
本研究以文獻分析、訪談和觀察法考察苑裡有機農業的實踐,分析此地如何 在有機農法中回復或是創建一套在地說法,以及在地農民在如何與不同的外來群 體、外來作法和作物互動中持續改寫在地。最後,於在地益發多樣且農民能動愈 彰顯的情況下,本研究重新思考有機與慣行之間明確但實際上是有問題的區隔。
本研究中列出有機農業與在地概念討論常陷入的二分迷思,包括區分有機/
慣行以及在地/外來,這樣的二分討論是有問題的,在 Nygren (1990)的研究中,
先破除了在地知識與現代科學二分的想像,並提出更具尺度彈性的處境知識
(situated knowledge),呼籲找出誰對知識篩選擁有導引權。而 Nygren 指出的知 識複雜過程,可由 McFarlane 在 2009 年提出的跨地域裝配(translocal
assemblage)加以解釋,裝配(assemblage)展現的是權力轉化過程之多樣型態,
這樣的型式可以納入不同的脈絡和各異的事物,再以跨地域(translocal)作為前 綴,將在地與全球尺度模糊化,合併產生跨地域裝配概念,從苑裡農民與各個群 體、各式作法以及各種作物互動的過程,看見跨越地域的連結,不只是地圖上地 點之間單純的牽連,更是行動互相關連,苑裡農民與苑裡內外各群體之間互相交 換意見、知識、實踐、物質及資源,透過上述,在地概念不再是靜態的名詞,而
是意義不斷創造的一個過程。
藉由在地知識作為一個概念過渡,本研究打破有機農業與在地概念的二分,
再以跨地域裝配說明苑裡農民與各個群體、各式作法以及各種作物互動的歷程,
有機農業的知識實則傳遞於在地農民與外來群體之間,也流通於有機農業與慣行 農業之間,藉此淡化二元對立的色彩,並以更全面的角度理解當代的有機農業。
關鍵字:有機農業、在地知識、處境知識、在地陷阱、防衛型在地、跨地域
Abstract
Since 1980, organic agriculture in Taiwan has been developed in consultation with Council of Agriculture. A 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 of organic agriculture has been built up by “local knowledge.” Therefore, without doubts, the organic product has been given remarkable accomplishments as healthy and safety. However, organic farmers developed another set of local discourses of organic agriculture in sequence.
This study focuses on how local knowledge of organic agriculture has been practiced in Taiwan’s Yuan-li Township. Since 1980, organic agriculture in Yuan-li has been
developed by Agricultural Research and Extension Station, one rice seller and four farmers. Nowadays, it has become the largest organic rice area in western Taiwan and a diverse organic agriculture as farmer plant organic wheat and other organic grains.
This study was conducted by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to analyze how local knowledge has been practiced by related actors. Consequently, organic farmers can become knowing agents once again. And this study rethinks the questionable distinction between organic agriculture and conventional agriculture.
This study indicates locals and outsiders, local knowledge is distributed among, moreover, organic and conventional agriculture. By challenging the binary concepts, organic agriculture and local concepts could be reconfigured meaningfully. Nygren (1999) underlines situated knowledges as challenge of dichotomies between local knowledge and science knowledge. Furthermore, the complicated knowing process could be interpreted by the concept of translocal assemblage. McFarlane (2009) highlights translocal assemblage for understanding social movem ents. By examining
how local farmers in Yuan-li interact with new communities, methods and crops, this study shows organic agriculture development which exchanges ideas, knowledge, practices, materials and resources across sites rather than just the connections between sites.
By taking local knowledge approach, this study challenges the binary imaginary about organic agriculture in local concepts. And then, using translocal assemblage to interpret the case of Yuan-li, it shows knowledge of organic agriculture is distributed among local farmers and the exterior, and shared with organic farmers and conventional farmers.
Above all, this study mainly took the analysis of organic farming practices in Yuan-li as an example of contemporary agriculture.
Key terms: organic agriculture, local know ledge, situated knowledge, local trap, defensive localism, translocal
目錄
口試委員會審定書……….………...i
中文摘要……….….……….ii
英文摘要………..………iv
第一章 緒論 ... 1
第一節 研究緣起與研究發問 ... 1
第二節 研究發問 ... 5
第三節 文獻評述 ... 6
第二章 研究區域與研究方法 ... 22
第一節 研究區 ... 22
第二節 研究方法 ... 24
第三章 有機農業與在地討論 ... 28
第一節 轉型有機農業的新挑戰 ... 28
第二節 有機農業的在地概念 ... 31
第三節 標準化的「在地知識」 ... 40
第四節 小結 ... 41
第四章 在地農民與外來 ... 43
第一節 在地農民與外來群體 ... 44
第二節 在地農民與外來作法 ... 51
第三節 在地農民與「新」作物 ... 55
第四節 小結 ... 61
第五章 慣行農業與有機農業之間的模糊性 ... 63
第一節 慣行、有機或更多可能 ... 63
第二節 慣行農業再思考 ... 70
第三節 小結 ... 75
第六章 結論 ... 77 參考文獻 ... 81
圖目錄
圖 1 苑裡有機稻作主要分布範圍(作者自繪) ... 23 圖 2 環境學習中心大事紀(財團法人觀樹教育基金會,2011)(作者改
繪) ... 47 圖 3 在地農民學堂上課情形(財團法人觀樹教育基金會,2011)(作者翻
攝) ... 48 圖 4 在地農民學堂外出參訪(財團法人觀樹教育基金會,2011)(作者翻
攝) ... 48 圖 5 苑裡新作物地景,右側為春耕初植的稻秧,左側為飽滿待收的麥穗
(作者自攝) ... 56 圖 6 農場多角化經營,「趕鴨上稼」活動(作者自攝) ... 68 圖 7 農場多角化經營,插秧體驗活動(作者自攝) ... 69 圖 8 農場多角化經營,「農場超跑」鐵牛車,加裝遮陽傘便於消費者乘坐
(作者自攝) ... 69
表目錄
表 1 訪談編碼表 ... 27 表 2 苑裡有機農業型態比較表(作者整理) ... 59 表 3 有機作物與慣行作物比較表(取自台北市政府產業發展局編製之食農
教育手冊) ... 71
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研究緣起與研究發問
食安危機層出疊見,作為現代人有著更為複雜難解的焦慮情緒,餐桌上的食 物背後往往罩著一個又一個謎團,每天的柴米油鹽,將人捲入鋪天蓋地而來的農 業食物全球化,為達成高效率的農業產出以支持全球食物供應,則必須依賴化學 肥料和農藥的投入,然而伴隨施用化學藥劑產生的眾多缺失,卻開始危及人類和 環境安全,人們開始反思和抵抗,摒棄化學農業而生的有機農業,以及與全球食 物供應抗衡的在地食物,遂在今日大行其道。
食物是動物生存最簡單也最重要的需求,然而它卻隨著人類飲食文化的發展 漸趨複雜,從眼花撩亂的眾多選擇到愈來愈多的食安問題,現代人面對食物益發 高漲的不確定性,常感困惑焦慮。20 世紀末期,歐美接連爆發狂牛症、細菌中 毒、禽流感等食物安全危機(鍾怡婷,2013),同樣在 1990 年代,台灣也因環境 問題危及食物安全,如農藥殘留葡萄及鎘米等嚴重問題(台灣主婦聯盟生活消費 合作社,2015),開始引發國人對食物安全的擔憂,食安問題之嚴重甚至被寫入 流行歌傳唱:
魯肉飯著用病死豬 順煞閣有彼落鎘米 土殺蝴溜攏嘛鬥五金 金銀銅鐵汞鉛錫 蚵仔全是綠牡蠣 蕃麥攏嘛黃毒玉米
葡萄著用四氯丹來給飼 無要緊 咱已經食出抗體昧死昧死1
1歌手豬頭皮 1993 年發行的歌曲《美麗新世界-台灣吃的天堂》中,歌詞描寫到病死豬、鎘米、
正因食物乃生存必需,在眾多食物安全疑慮之下,與食物直接相連的農業生 產成為關注焦點。食物本是第一級產業活動的產品,直接取自於自然,然而隨著 工業發展,增添愈來愈多的加工製程,食物與農業的連結漸漸拉遠,因應對於食 安問題的焦慮,釐清食物生產過程變得必要,相較於複雜且鮮少公開的加工過 程,直接由農業生產取得食物顯得單純,將食物重新回歸於自然成為主流訴求,
除此之外,比起遠道而來的農食,在地生產的農食更貼近食用的人。因此,農食 成為關注焦點,尤其是自然和在地的農食,不僅被廣泛討論,也成為人們趨之若 鶩的商品。
在關注的目光下,強調自然和在地的農食一旦被發現不符合其強調的特性,
更具爭議。自從台灣加入 WTO 而核准進口白米後,由於民眾仍偏好台灣米,開 始出現業者以進口米混充台灣米的情況(葉長庚,2005;金武鳳、蔡維斌,
2006;林倖妃,2013)。除了「混米」之外,早年的食米汙染問題也再現蹤影,
2012 年金墩米被揭發農藥殘留,雖經查合格,但此事暴露出台灣食米農藥殘留無 人監管的問題(戴安瑋、陳麗婷,2012),民眾對食安的擔憂延燒到每日食用的 白米上,包括「混米」和「毒米」的疑慮,這樣的情況讓強調自然和在地的農食 更獲關注,特別是強調產地環境及生產過程無汙染的有機食品。
有機農業始於 19 世紀的歐美地區,由於察覺現代農業對自然環境的破壞,
特別是土壤劣化,開始提倡重視土壤健康且維護農業生態系統的有機農業,並逐 漸建立相關制度(吳文希,2012)。依據國際有機農業運動聯盟(IFOAM)定 義,有機農業必須能兼顧健康、生態、公平及關愛原則,即全方位關注土壤、植 物以及包含人類的動物健康,並將其視作有生命的生態循環系統,確保公平的關 係,以有遠見的態度推動環境永續(Princicples of oranic agriculture, n.d.)。
有別於歐美有機農業關注整體環境的永續發展,台灣引進有機農業的時間點
則是在食安問題接連發生的 1990 年代(黃樹民,2013),因此相關的論述皆著重 於提供安全健康的食品。然而為確保食品安全無虞,產地環境及生產過程成為必 須確認的條件,在這個情況下,使有機農業成為大家關注的議題,並特別著重其 自然和在地的特性。
在台灣對有機農業普遍存有「自然」、「健康」、「在地」、「利於環境」的認 識,但這些討論中太過武斷缺乏細緻的脈絡連結,也令人懷疑其是否僅具有這些 被簡化且二元劃分的意涵,在本研究的苑裡案例中展現出有機農業的多樣性,可 以給予當今對有機或是在地農食討論更多的可能面相,並期待更貼進這個真實而 複雜的世界。
1998 年苑裡開始種植有機米,農業改良場希望藉當地優良的環境,培育良質 有機米(張素貞,1998)。配合農改場的技術指導,當地主要的大糧商提供資本 和通路,以慣行米 1.5 倍價格契作有機米,糧商與農民的契約耕作是苑裡有機稻 米發展過程中非常重要的基礎,讓農民可以對後端通路無後顧之憂地改行有機,
奠定了該地有機農業的基本樣貌。多數有機稻農皆與糧商契作,並加入糧商協助 成立的有機稻米產銷班,接受農改場的指導,在農技人員和糧商的協助下統一採 購有機資材,改變農法進行耕作。
除了佔大多數的契作稻農,當地的 A 社區組織2也在同一時期開始發展,規 模雖不大,十五年來卻始終如一地栽培有機稻。此外,在發展過程中,部份有機 稻農先後結束契作,開始自產自銷,有機稻作最集中的上館里,除了與其他糧商 洽談合作,也試圖在與糧商契作的選項之外,開創新的有機通路,更進一步籌組 B 社區組織。
有的農民開始自行開拓通路銷售,尋找專家資源調整耕種方式,有的更走向 農場多角化經營。另一方面,由於 2008 年前後全球爆發糧荒,麥製品價格大 漲,也觸發苑裡農民種植小麥的記憶,進而開始試種本土小麥以替代進口,2009 年苑裡農民開始與小麥復耕組織契作小麥,利用二期稻收割後的休耕期,以有機 或友善農法栽培小麥,後來更增加黑豆等作物,成立雜糧產銷班。
因此,苑裡從過去大量生產慣行稻米的「苗栗穀倉」轉型為西部最大的有機 稻作區,不僅轉作有機稻米也加入小麥和黑豆,而營銷方面,除了與糧商契作也 發展自產自銷及農事體驗等多角化經營,苑裡的有機農業實踐愈趨多樣化地蓬勃 發展,就如同許多台灣其他農業區追求的方向。
然而在台灣有機農業強調自然環境與在地實踐,使其經常不假思索被貼上自 然健康與在地友善標籤,因此有機農業經常被認定具有深度的在地知識,而人們 對在地也存有尺度愈小愈好的迷思,有機與在地這兩個概念皆有其模糊性,也時 常被混用,由此顯示其有被重新檢視的必要,因此以在地知識作為初步觀點,檢 視有機與在地兩概念,呈現它們在不同角度下的多元性,以及農民在之中如何實 踐並發揮自身能動性。
本研究關注苑裡有機農業的多樣化實踐,發現此地在有機農法中不僅只是回 復在地說法,更加在過程中展現在地的多樣形貌,包括在地農民如何與不同的外 來群體、作法和作物互動中持續改寫在地,當在地益發多樣且農民能動愈加彰顯 的情況下,有機農業和慣行農業之間雖看似有明確界線,但事實上卻是很容易遭 受挑戰,它們之間的界線是存疑的,必須從實踐過程加以檢視。並藉此反思有機 農業與在地的連結並非理所當然,在地也不應單純化為全球的另一端,應該複雜 化在地討論,並呈現其在真實世界的多樣性。
第二節 研究發問
本研究以在地知識作為切入點探討苑裡有機農業實踐,並從在地、外來、有 機、慣行四個面相分為兩組討論,由此歸納三個研究問題:
1. 從標準化大量生產的慣行農法轉為有機農業,讓農民依循並重新連結在 地生態與自然的在地知識為何?
2. 在地農民如何在與外來的群體、作法和作物互動中實踐有機農業多樣 性?
3. 在有機農業的多樣發展中,有機與慣行農業如何互動並模糊兩者分界?
第三節 文獻評述
(一)有機農業的發展、討論與批判
近代人口能夠迅速成長,農業與食物的貢獻功不可沒,現代農業可以極具效 率地生產大量作物,供應足夠的食物,然而現代慣行農業為工業化農業
(industrial agriculture),有別於自然界的食物鏈都是從太陽取得能量,慣行農業 的能量來源大多為化石燃料,雖然化石燃料的能量最初也是來自太陽,不過這些 燃料的存量有限、不可替代,這兩點顯然與陽光不同(Pollan, 2007),而這種來 自化石燃料的能量就是以大眾熟悉的化學肥料型態出現,除了化肥,慣行農業依 賴的農藥亦為石化製品,是故慣行農業十分消耗能源,多餘的化肥和殘留的農藥 對生物及環境亦造成汙染和傷害。
與慣行農業相對,有機農業乃施行有機農法(organic farming)的農業型態,
美國農業部於 1980 年定義不使用化學肥料、農藥、生長調節及飼料添加物的生 產方式,即為有機農業(林俊義,2005)。
有機農業起源自國外,1920 至 1930 年代始,德國和日本最早有先進之士提 出有機栽培方法,以取代化學物質使用,維持土壤地力,發展永續性的農業生產 體系。1970 至 1980 年代之時,能源危機和環境汙染讓各國不得不正視慣行農業 的負面影響,當時工業較先進之國家自 1970 年代開始重視及推動有機農業,到 1980 年後,才獲得世上各國的普遍重視,包括台灣在內(黃山內、林傳琦,
2002)。
根據謝順景(2010)的整理,台灣的農業發展先後歷程如下:先民的掠奪式 農業、放任式農業、自然農耕、化學肥料、化學農藥農業、有機農業,其中現代 化的化學式農業所走的路程最長,幾乎占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實際邁入「科學化
有機農業」則是最近二十多年來的事情,可見相較於慣行農業長期佔據台灣,不 論是自然環境還是社會環境上,有機農業都還有一段長路要走。
受到國外有機農業思潮的影響,台灣自 1980 年代開始由上而下推動有機農 業,主導者為國家農政單位及農業專家學者,有機生產發展歷程簡述如下:1986 年至 1987 年農委會邀請相關專家學者評估台灣發展有機農業的可行性;1987 年 中華農學會年會中學者們以書面提案,呼籲國人從事農業生產時須重視生態環境 平衡,並建議在國內建立有機農業之生產制度;1987 至 1988 年間成立『有機農 業可行性觀察試驗計畫』進行田間試驗;1995 年農林廳辦理『有機農業經營試作 示範計畫』,基於台灣試驗改良場所多年試驗研究成果,輔導農民進行有機栽 培,並舉辦示範觀摩,農民正式開始田間試作;1997 年有機農業的面積計 288 公 頃(陳榮五,1999;陳榮五,2003;陳榮五,2009;謝順景,2010)。
有機農產行銷亦隨著有機生產開始拓展版圖:1996 年台南區農業改良場舉辦 國內首次有機農產的發表展售會;1997 年由台中農改場辦理有機農業科技成果研 究會暨展示、品嚐及展售會,同年台中農改場亦辦理有機農業栽培技術訓練及田 間觀摩會;1998 年由高雄農改場和花蓮農改場分別再辦理有機農業成果展示及展 售,至此有機農業在台灣廣受注意及重視(陳榮五,1999)。
配合有機農業生產和行銷發展,相關法規亦逐漸上路:1997 年參考 MOA
(國際美育自然生態基金會)之基準,訂定「有機農產品生產基準」;1999 年公 佈「有機農產品之生產基準」、「有機農產品驗證機構輔導要點」及「有機農產品 驗證輔導小組設置要點」;2000 年農委會公告『有機農產品驗證機構輔導要點』
及『有機農產品驗證機構申請及審查作業程序』,做為民間團體向農委會申請輔 導及審查之依據,並開始接受民間團體申請辦理有機農產品認證;由於前項屬於 輔導性質,並無強制性,2003 年農委會修正「農業發展條例」時,將有機產品之
證明標章驗認證制度法制化;近年更詳細訂定有機農產品生產規範,將生產過程 完整涵蓋,另外對有機畜產品也加以規範;2009 年的「有機農產品及有機加工品 驗證管理辦法」中列入進口有機農產品之驗證方式(陳榮五,2009;謝順景,
2010)。
以 1986 年起算,台灣的有機農業發展已近三十年,一路走來雖皆由農政單 位穩定主導,轉型過程仍難免波折,以苗栗縣苑裡鎮為例,1998 年由農改場擇定 此地試種有機米,進行土壤採樣及調配稻種等作業後,指導農民有機質肥料之種 類及用量,由於突然改用古老方式施肥,不同於以往施用化學肥料的用量小且施 用簡單,農友們叫苦聲不斷(張素貞,1998),由此可見農民在轉型上可能碰到 的挫折與辛勞。
然而有機農業雖強調回復自然的作法,但本質上仍是對應現代慣行農法,且 乃實踐於和過去不同的當代環境之上,因此須適切考量現代生態環境及消費特性 等多方面的影響因素,有機農業絕非回歸古老農耕方式,而是在符合有機農業理 念範疇內,結合現代所有新型農業科技精華,以生產安全而又有生命力的農產品
(陳榮五,2003)。
除了農民實作上的困難之外,有機農業畢竟跟世上所有事物一樣,並無必然 的樣貌,有著多樣的發展方向,也有眾多的價值在其中角力,發展的目標和方向 亦時而擺盪,對有機農業發展的研究也據此提出許多批判,大致可以分為三個主 要方向:背離有機原則、逐漸偏向市場以及慣行化有機的疑慮,以下分述之。
1. 背離有機原則
在談論此部份前,再次分述 IFOAM 定義的四項有機農業原則並稍加闡述:
健康原則-應當將土壤、植物、動物、人類和整個地球的健康作為一個 不可分割的整體而加以維持和加強。
生態原則-應以有生命的生態系統和生態循環為基礎,與之合作,與之 協調,並幫助其持續生存。
公平原則-應建立起能確促公平享受公共環境和生存機遇的各種關係。
關愛原則-應以一種有預見性和負責任的態度來管理有機農業,以保護 當前人類和後代子孫的健康和福利,同時保護環境。
從上述原則中可以感受到有機農業發展的初衷,從 19 世紀末到 20 世紀末的 百年時間,美國土壤學家金博士(Frank H. King)、奧地利的史坦勒博士(Rudolf Steiner)、英國的薄爾福夫人(Eve Balfour)以及美國有機農民羅德爾(J. I.
Rodale)等人接連著在維持土壤生命力上不斷努力,1972 年成立的 IFOAM 旨為 領導國際有機農業運動,而該聯盟所制定的原則,同上述有機農業先趨所重視 的,皆以維護大地(earth)環境作為中心思想(吳文希,2012)。
有機農業發展之初是為維護土壤之生產環境,檢視臺灣發展有機的目標卻只 顧及消費者的胃,舉凡「維護人體健康的食物」、「農產品的健康性與安全性」皆 是,而據此訂定的政策更是推波助瀾,使其遠遠地偏離了有機農業的原則。
有機農業發展速度緩慢,有機先軀鄭正勇教授曾感嘆,「台灣的有機好像種 在黏土裡,即便走過這麼多年,仍然處於萌芽的階段(曾沛瑜,2014),」陳世 雄(2003)認為市場對有機農產品的信任度不夠,應儘速修訂或重新制訂有機認 證基準,另外,必須使生產者與消費者成為朋友關係,而非賣方買方關係,進一 步也使得有機農產品提昇為「維護人體健康的食物」,而非單純的商品。隨著生
活水準之提昇,消費者對農產品消費型態轉向多樣化、精緻化,也特別關注農產 品的健康性與安全性(黃山內、林傳琦,2002),在法規制定上便可窺見此一偏 向。重視消費者偏好的市場導向亦影響政策,以稻米為例,有機米不同於一般稻 米受到國家管制及保護,台灣有機農業的驗證及銷售皆下放給民間團體及企業
(黃山內、林傳琦,2002),對規模小的農戶而言,實為負擔。
為何臺灣有機農業發展遺漏了土地健康?檢視各國法規,顯然我們並非個 案,王俊豪(2008)發現既往在部門專業分工的科層思維下,各國政府多將農業 市場與環境保護兩大議題進行切割處理,甚少關注兩者間唇齒相依的關係,更遑 論將環境保護的標準轉換成農產品衛生檢驗的門檻,甚至是將其作為農產品流通 的貿易規範,因此在當代重視健康性與安全性的情況下,有機農業偏向市場考量 其實並不令人意外。雖然有機農業具有一定程度的路徑依賴慣性,但政策環境對 有機農業的影響是極大的,一味支持溢價的治理結構不利於有機農業發展
(Guthman,2004),其發展不能全賴市場運作,應該嚴肅看待有機農業的政治層 面,才能使其變成眾人理想中的樣貌。
不論檢討消費者或是政策制定,皆可感受到臺灣上下和有機初衷實為貌合神 離,黃樹民(2013)以科學典範的不當橫移為此問題作出解釋,科學典範轉移
(scientific paradigms shift)發生,應是一社群內部知識累積並引導出更能解釋現 象的新發現時,新的典範始被樹立,然而台灣有機農業發展歷程中,並沒有漸進 式的典範轉移,反而為橫向移植西方農業典範,移植的技術強加於本土農業實 作,遂成有機農業發展之限制。黃樹民認為台灣早期農村已有豐富的自然農法經 驗,近代因倚賴的家庭勞力流失,而大舉改採化學農業,1980 年代政府為刺激面 臨困境的農業,引進國外的有機農業概念,由上而下推動。但有機農業成效並不 顯著,實際需求反而集中在社會菁英和農村實作者兩端。簡言之,有機農民的困 境來自橫向技術移植,未能詳加檢視在地脈絡,並忽略早期農村的自然農法經
驗,背離了土地,自然也無法貼近有機農業的原則。
在此情況下,有機農業如同微弱的燭火,然而星火雖弱卻能不斷燃燒,其因 不外乎整體發展愈來愈趨市場導向。
2. 逐漸偏向市場
高郁惠(2014)以新自由主義的觀點出發,指出有機食品是透過有機標示和 其他商品區隔,因此消費有機食品除了與有機農耕運動有關,更是有機食品市場 被創作和需要的結果,即使安全與天然食物的取得本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有 機市場的建立卻築起一道有機和非有機的高牆,誘使人們將食品安全問題歸於個 人選擇的責任,無法改變既有-甚至是已經出現問題的生產方式。
陳玠廷(2011)以文化經濟觀點詮釋有機農產品的消費現象,被消費的農產 品是具有能動性(agency)的主體,經過品質化(qualify)過程從眾多近似商品 中成為脫穎而出的特定商品被消費,從這過程可以了解消費行為如何主動或被動 地產生,依慣習理論可說明人們在不同價值觀中協商決定價值秩序,有機農產品 被以品質和自然的價值置入農食生產供應鏈。藉著了解此種消費有機的文化經濟 生成過程,提醒消費者應意識到除了規避食物安全的風險和藉消費有機突顯社會 階級之外,有機農業發展的原則其實源自反思慣行導致的生態問題,因此消費者 必須進一步對生產端有更多認識。
不樂見地,在有機農業背離原則且向市場靠攏後,產生一個可以預見的後 果,原本立意為慣行工業化農業另類的有機,卻成為另一個慣行化的產業。
3. 慣行化有機的疑慮
有機農業並非像《歸園田居》詩中只有農民和田園那般單純,涉及其中的重 要行動除了前述的農業專家之外,產業界更是舉足輕重,2008 年由產業界人士發 起「臺灣有機產業促進協會」,希望更進一步促進「健康、生態、公平、關懷」
發展,在許多產官學人士參與之下正式成立,協會會員包括有機生產者、消費 者、加工業者、資材供應、行銷、驗證、進出口、環保團體、學術界人士、政府 官員以及學生(謝順景,2010),而這些多樣的行動者,比實際耕作的農民對有 機農業影響甚鉅,特別是握有資本的企業,在市場考量下,對有機農業發展造成 影響。
而這影響從 Buck、Getz 與 Guthman(1997)提出「慣行化有機農業」中可 見一斑,有機商品鏈中大多高價的作物和有利可圖的部門,都被綜合農企業所挪 用,而在這個挪用中放棄了有機農業中較永續的農業經濟和行銷實踐。雖然 Guthman(2004)認為綜合農企業淡化有機農業意義與實踐的威脅性是無疑的事 實,但她無法也無意去證明這樣的挪用是刻意干預造成的結果,相反地,
Guthman 認為農業綜合企業的參與只是讓一個已經存在的「驅動力」加速劇烈影 響,而這驅動力與有機農業的生產環境和市場需求的二分有關。
陳玠廷與蕭崑杉(2010)縱觀台灣有機農業的發展,從一項農業生產的方 式,到近期被視為一種生活風格(lifestyle),也可以看到其在消費市場的轉變,
愈來愈與「自然」、「品質」、「健康」劃上等號。在此趨勢下修正的有機新制,使 得生產規模小難以進入主流市場的小農面臨極大困境,現行政策環境抹殺其友善 生產的用心。在市場與政策兩方力量的影響下,臺灣有機農業的發展出現了理念 的矛盾與衝突:以環境主義作為起點的有機農業發展,開始在市場思維下朝資本 主義偏移,有機新制的制定則導致了「背離環境主義之有機農業」的合法化。
「有機農業」於是成為一個專業的詞彙,任何從事環境友善農耕的行為,唯有在 取得驗證標章的前提下,方擁有法理上的正當性。最後提出「後有機」概念省思
可能的出路,「後有機」批判有機農業發展已經被資本主義滲入,但後有機並非 要取代現行主流的有機,而是更多元、寬廣地呈現有機農業的發展格局,讓各種 類型的有機農民皆能永續經營。
檢視這些有機農業研究,可以發現從背離有機原則、市場偏向到慣行化的問 題,消費者和業界必須反省與深刻認知,然而除了易成矛頭的市場端,也希望再 次強調生產端的重新思考,這邊所指的是最直接觸及土地的實作者,他們往往被 視作一個同質的群體,對有機生產的主觀認知上恐亦缺乏全面性,過去發展有機 農業乃是針對慣行農業對環境的破壞及全球農食食物供應體系對小農的壓迫,當 有機消費成為一種文化符號的消費時,更深層的生態內涵被忽視,農民能否重拾 其自主性?農食全球化仍在繼續,即使是有機農產,也逐漸成為全球農食供應體 系的一環。
(二)在地食物的討論與批判
全球化是當今銳不可擋的趨勢,隨著人與人、人與環境的互動尺度擴大,一 面享有著全球化帶來的好處,另一方面負面影響也逐漸侵蝕人們的生活。而在此 浪潮下,全球化影響經濟的各個面向,食物與農業也無可避免地被捲入,連易腐 壞的食品都可以進行全球貿易,但隨全球化趨勢成長,生產方式和消費模式愈來 愈均質化,造成社會及生態上多樣性的損失(O'Hara& Stagl, 2001)。
全球化發展下,生產模式均質化,資本來源也愈趨集中,大型農綜合企業掘 起(agribusiness),由於農綜合企業的垂直整合和及農場所有權集中,食物體系 的權力也逐漸掌控在愈來愈少數的一群人手上(Gussow, Tansey& Worsley, 1995)。在全球慣行食物體系中,生產和消費兩端不斷拉遠的距離扭曲了食物供 應系統裡的權力和知識,而這距離肇因於全球食物供應所衍生的社會及環境問
題,大型農綜合企業的利益考量介入了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中介並榨取食物供 應每一環節的利潤,而這經常排除了公共福祉的考量(Anderson& Cook, 2000)。
若單純以狹隘的經濟觀點來看,全球食物體系可以提高食物生產效能,但在 金錢系統以外造成的龐大外部成本卻是看不見的,Anderson 與 Cook(2000)以 美國為例,在加州等地大型農場集中發展的同時,美國其他區域的農場及農耕社 群、在地農耕條件以及如何有效耕作當地的知識皆逐漸流失,農業生產直接對應 重要決策的管控或途徑亦流失,被經濟效能取而代之,「經濟效能」所帶來的優 點,包括較低食物成本及全年供應季節性食物等,必須考量其是否能與負面效應 平衡才是。
眾多討論指向全球化帶來的負面影響,並將目光聚焦於全球尺度造成的眾多 問題時,與此相對的在地尺度自然而然被認為是最佳解方。相對於均質化的全球 市場,在地化趨勢重新關注具特定脈絡的生態和社會因素,而那正是全球市場試 圖排除的(O'Hara& Stagl, 2001)。每個地方的生態和社會條件都有其脈絡,只要 重新配合在地節奏,就能找回農業與食物原有的多元性,對於各地而言,發展在 地食物體系(LFS, local food system),簡化食物供應,社區可以恢復生產與分配 食物的知識,不再由外部掌握,創造在地的機會,包括更多的在地資材投入,可 以掌控種什麼與何時種(Anderson& Cook, 2000)。
全球化使世界漸趨均質平坦,地方/在地的喪失引發大眾的焦慮,然而跟隨 全球化的趨勢中,地方/在地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與全球一體兩面地存在,當對 全球化的批評愈演愈烈時,對地方/在地的關注度甚至較全球化以前更高。未能 察覺到此種過度偏頗的在地主義,反而在發展上造成許多被忽略的不公平。
在地並不直接等於最好,Feagan(2007)考察當代興起的在地食物系統,釐
清地方(place)一詞的轉變,包含經常與其混用的在地(local)和社區
(community)概念,他指出當國家(state)概念興起並成為基本空間概念時,在 地與地方被取代,再加上全球化發展恐造成地方消無(placelessness),但 Feagan 認為地方作為抵抗全球化的概念反而卻蓬勃壯大,易被忽略的問題在於過度強調 地方,尤其是刻意劃界在地這種具有排除「非在地」的舉動。
Guthman(2008)亦認為在地主義(localism)在農食運動中獲得非常大的信 任,在地被視為具有凝聚連貫特性的地方,得以抵抗無地方的全球,因此在地主 義更獲推崇,但 Guthman 質疑其偏向了農業民粹(agrarian populist),有學者甚 至將在地直接等同小尺度。Rose(1999)指出社區(communitarian)理念的政治 吸引力「存在於明顯的自然(naturalness):非政治或預政治狀態。」這代表著與 國家尺度背道而馳的轉向,以及趨向權力下放。食物在地主義(food localism)
/縮短的供應鏈(short supply chain)等倡議,在討論食物系統全球化的解決方式 時,常追求權力下放以及增加在地食物的市場價值以與全球市場競爭,讓在地食 物變得不同,例如讓它變更健康以提升市場價值(Guthman, 2008),此種作法更 令人混淆在地與被外加的特性之間關連。
在批評全球化下農業出口負面影響的聲浪中,Galt(2008)提醒大家不要忽 略了國內市場農業亦會造成的環境衝擊,且其危害恐怕高於出口農業,Galt 從哥 斯大黎加的出口及國內市場導向作物農藥用量研究中,發現研究區蔬菜農藥使用 普遍偏高,且國內市場作物的農藥量高於出口作物,以此反駁只用出口/國內市 場導向歸因農藥問題的二元謬誤。國內市場和國際市場一樣都會影響環境問題,
認為本地就是友善環境的迷思,實為落入在地陷阱(local trap)。
由上述研究中,可見遭到「在地」蒙蔽雙眼造成的謬誤:為與全球市場競 爭,熱衷於為在地增添市場價值;批判供應全球市場的農作造成環境損害,無視
國內市場農作施用更多的農藥。若不能釐清土地上真正發生的現象,僅是一味責 怪出國農作造成環境破壞,並不會讓出口農民改變農藥用法,而是使他們轉作另 一種國內市場需要但仍高農藥的作物,反而是目標在農藥管制國家的出口供應農 民才會減少農藥使用,因此在地討論應去檢視該地的整體脈絡,才可能發現新的 契機(Galt, 2008)。
同樣地,Anderson 與 Cook(2000)認為社區糧食安全和在地食物體系不該 被視為全球慣行食物供應的威脅,相反地前者能使後者更完善,討論糧食安全和 供應,能使全球食物生產和整個社會經濟發展都更貼近永續性。Feagan(2007)
也提出在地作為一與全球對應的概念,我們要做的並不是排除全球,而是適度與 其他空間尺度互賴,更永續地生產與消費在地網絡。
(三)在地知識觀點及重新思考
聯合國教育科學文化組織(UNESCO)對在地知識的定義如下,「人們在過 往歷史中與自然環境互動下維持與發展的知識、技能(know-how)、實踐和再現
(representation)累積和複雜體。」從中可以先掌握若干關鍵字,包括「歷史」
和「自然環境」,而知識、技能、實踐與再現則是人在與自然互動下所生產出來 的產物,亦即廣義的知識,UNESCO 用了「維持」和「發展」來敘述人們產生這 些知識的情形,由此可知,對一個時期和一個地區的人們而言,在地知識有部份 是固有的,而人們維持它,但也會隨著人們活動而轉變,所以說人們發展它。
從 UNESCO 的定義中可先掌握在地知識的大略樣貌,然而這牽涉人們如何 去認定「歷史」與「自然環境」,廣義的知識實則包含了「知識、技能、實踐與 再現」這些細項,即使定義簡潔明瞭,仔細分析下仍會發現其模糊不清之處。
檢討有機農業發展的文獻多著重於消費端,批判重市場而輕環境的偏誤,而
在有機農業體系中,直接接觸土地的實踐者亦非消費者,而是農民自身,因此愈 來愈多人將注意力放到生產端,也開始關注生產地以及通常與它相連結的在地知 識,而在地知識又被視為賦予農民能動的關鍵。
談及在地知識時,很容易想到某個地方的特殊知識,或為積累的經驗,或為 生活方式,以此想法貫之,在地知識就存在於「那裡」等待被發掘、討論或應 用,而它不像科學知識一般編有典籍,通常存於實際生活經驗,而這種只能在實 踐中傳承的知識,一度被視為落後的象徵,曾幾何時又被奉為至高無上的生態守 則,以下藉由兩種截然不同形象的描繪,分析它們共同指向一種二元劃分的謬 誤。
在地知識曾被視為落後的象徵,過去由上對下執行的環境保育模式中,上位 者希望嚴加保育的資源,例如飲用水、草場、森林等,卻是在地人為了生存必然 消耗開發的資源,在地社區利益與保育目標相衝突,因此在地往往被視為保育的 阻礙,統治者視在地人為破壞生態的禍首(Agrawal& Gibson, 1999)。Nygren
(1999)回顧其尼加拉瓜雨林研究區的歷史,發現保育者認為在地人雖居於富庶 的熱帶卻不知其生態多樣性,對如何照護生態更是一無所知,這些居民被視作只 知拿刀械馴化叢林,卻不懂如何保育熱帶生物多樣性,只有保育人士才被認同有 能力決定熱帶地景應該如何利用,上述的論述因而強化了保育人士有權控制在地 資源使用者,在地人需要有效治理及接受指導如何達成「現代」環境意識。
Nygren(1999)藉由一連串二元對立概念的整理,發現在地知識常被置於現 代知識的反面,例如保育衝突的案例中,他指出在地知識被視為出於非理性和無 知的非知識(non-knowledge),而保育人士背後的權威則是當時的現代科學,科 學知識被定義為知識的典範,相反地,在地知識卻限制進步,並讓在地人以傳統 思想劃地自限,即使今日其受到多樣行動者的關注,有時在地知識仍被被描繪為
浪漫過往的部份、發展的主要障礙或者「不是問題的問題」(Nygren, 1999)。同 樣的情況,在近代農業發展史上,農民亦被鼓勵對農業化學供應商的科技設備無 條件盲目信任,與過去的保育觀念相同,生產主義典範亦推崇科學知識,但是當 上游供應產業的標準化知識取代農民的在地知識,此種缺乏彈性的標準化知識在 面臨危機時便顯露出脆弱性(Morgan& Murdoch, 2000)。
科學技術帶來的危機浮現,在地知識的地位也從谷底彈升,如同許多研究證 據顯示自然資源避不開人類影響,且人類活動不必然是破壞,甚至有利於生態,
相較於國家和私有化,社區共有制度更有助於自然永續,保育的主流聲浪逐漸轉 移至以在地人為主體(Agrawal& Gibson, 1999)。現今在地知識系統受人類學、環 境研究、生物多樣性觀點、發展專家、商人和在地人自身的關注,被視為是解決 急迫環境問題的萬靈丹,也是對應現代化的文化另類(Nygren, 1999)。
在地知識備受推崇,Nygren(1999)指出此取向中,對科學霸權的批評日 增,大家推崇非西方傳統的在地知識,基於一種整體的認知方法(a holistic way of knowing),親密地了解環境,對當地生態系統有著深刻知識(deep
knowledge),保存實踐智慧(practical wisdom),學習與自然和平共處。無獨有 偶,在 Morgan 與 Murdoch(2000)的描述中,有機農民拋開慣行實踐,重新向 在地生態系及自然的節奏學習,找回原有的在地知識。在地知識是實利主義地回 應每日生活的問題,不同於科學家總是展敘其理論深思,提倡科學抽象
(scientific abstractions),在地擁有原始環境智慧的形象成為激進派基本論調,他 們批評現代性本身對環境破壞是有責任的(Nygren, 1999)。
但是 Nygren(1999)以一群移民小農作為案例,由於他們的身份並非傳統人 類學家所偏好的本地人,在少了原始純淨本質下,不論這些人再怎麼了解環境或 具有實踐智慧,他們的在地知識也難以被認同,由此檢視將在地知識視為永續發
展萬靈丹此一取徑的謬誤。
由兩兩相對的概念,指出在地知識和科學知識之間認識論的差異,其中代表 在地知識的辭彙如具體的科學(science of concrete)、民間知識、土著知識、傳統 知識等,對應科學範疇的科學(science of science)、普世知識、西方知識、現代 知識等(Nygren, 1999),此種二分可以說明有機轉化過程中,挑戰改變的創新者 需要去「忘記」許多過去的科學知識(Morgan& Murdoch, 2000)。
二分法將在地知識視為實踐的集合概念且強烈地根植於地方(place),視在 地知識具區位特定(location-specific)的情況下,有個很少被質疑的問題-對在 地知識存有一種特定範圍界線、內在一致的想像,「在地知識常被視為一個整體 性並具有明確文化分界的系統,」帶有一種人們居於封閉社區且共享特定認知方 法的暗自假設(Nygren, 1999)。
不論是過往被視為落後,或是近代被看作生態永續的正途,皆是將在地知識 置於現代科學的另一端,而上述兩者各自分割佔據不同文化空間,極少交流兩方 資訊,這種截然二分的方式將尚未工業化的人們視為生態美德的模範,卻鮮少注 意到他們之間也有環境、文化和歷史的歧異存在,更別說發現在地知識其實具有 競奪(contested)和混雜(hybrid)特性(Nygren, 1999)。
況且冠上在地一詞不必然代表就穩定處在分界線的一端,有機農業發展中,
相關行動者可以藉由在地網絡合作並探索解方以對應共同問題,有機農業拓展比 慣行對手要具備更多的技能,除了上述的人際支持外,他們要提供更狹義的科技 資訊,例如輪作、病蟲害防治和畜牧等,說明了在地知識也可能涉及科學。轉型 為有機也不代放棄所有的科學知識,有機模式提供更多觀點,混合在地知識以及 良性的科學標準化知識,這種混合重新賦予在地知識、在地生態系以及在地認同
價值,而農夫可以再次變成「知識能動者」,有能力掌控他們與其他行動者的關 係,以及農場生產的方式(Morgan& Murdoch, 2000)。
破除二元論述,Nygren(1999)認為不論貶抑或是推崇在地知識時,必有一 連串關乎現代的反義辭彙,然而在地知識不是現代知識的另一端,實為一複雜且 動態演變的過程。
不同於一般定界明確的想像,在地知識具有時空混雜性,無明確地理界現亦 處於不斷變動中,因此必須放在特定脈絡情境下檢視,特別注重描述。Nygren
(1999)呼籲以異質的認知方式分析在地知識,以浮現出一個多維度的實體,而 多樣的文化、環境、經濟和社會政治因素交錯其中,所有知識都取自多樣社會行 動者的交會,他們不同程度地被賦權並進入一個由矛盾、競爭和互補關係所賦予 特徵的境界。在今日這個高度互相關聯的世界,在地人們發現他們自身和社會、
科學和科技網絡緊緊相連,而這網絡的延伸遠超過他們的在地性,並且因此益發 需要認知到他們的知識正在發生雜糅(hybridization),必須跨越各種分歧並重新 朝向處境知識(situated knowledge)發展,重新配置他們的知識,並且在今日的 知識權力網絡中重新建構他們有意義的生活。
而知識與有機農業永續發展相關,Winter(2005)以農民參與科學團體的案 例說明,在農民與科學家分享知識時,他們得以被賦權且從而支持著永續發展,
但 Winter 認為目前的永續農業討論仍很難達到社會層面,另外當自然價值農耕系 統受重視,便轉移了對農民行動的注意力,因此,比起定義什麼是真正的在地知 識,更應該去掌握異質和混雜的知識(Nygren, 1999)如何在行動者與時空特定 的情境下發展,藉由闡明異質知識,找回食物與自然、農夫與能動的重新連結。
Nygren 的研究中先破除了在地知識與現代科學二分的想像,並指出知識的複
雜過程,包括競奪和再詮釋,以及知識和再現的過程,特別提醒我們不僅只霸權 論述握有知識本質再現的權威,在地知識一再被轉移和競奪中也是如此。然而這 個知識雜揉的複雜過程確實為何及如何呈現?恰好可以借用 McFarlane 在 2009 年 提出的跨地域裝配(translocal assemblage)加以解釋。
McFarlane 使用裝配(assemblage)概念討論社會運動中的空間與權力,強調 他們聚集、連貫和散佈的空間性和暫時性,透過裝配意味著群體、集結和散播的 能動性,在這樣的過程中,可以理解權力的多樣共存,它既不是中央集權的治 理,也非平均分權的權力,而是權力的轉化過程多樣型態,這樣的型式可以納入 不同的脈絡和各異的事物,裝配生產即它們受到侷限或被競奪的過程。但為了不 讓裝配落入全球與在地的二分,McFarlane 以跨地域(translocal)作為前綴,將 在地與全球尺度模糊化,合併產生跨地域裝配概念,他定義跨地域裝配為跨地方 的意見、知識、實踐、物質及資源不斷交換所組成,不僅止於地點連結,它超越 了各群體和各地,是行動的連結,最後,它絕非只是空間或結果,而是意義創造 開展的進行式。
第二章 研究區域與研究方法
第一節 研究區
本研究區位於苗栗縣苑裡鎮,此地素有「苗栗穀倉」之稱,農業人口為全縣 最多,耕地面積 3276 公頃,稻作面積 3238 公頃,兩項數據皆為縣內各鄉鎮之 冠。苑裡鎮的西南側屬大安溪沖積扇,除了有平坦的地形利於農耕,沖積扇東側 由於靠近大安溪上游河段,水質乾淨利於發展有機農業,在地人多稱此區為「內 區3」,涵蓋上館、泰田、玉田等里(如圖 1 所示),有機稻作集中於此。
現今有機稻作面積推估約 135 公頃,佔苗栗縣有機稻作栽培面積 86.8%,在 台灣西部各地其有機米栽種面積最廣、產量最多。除了是米倉,從 2009 年開 始,部份農民同時也栽種小麥、豆類雜糧,苑裡的小麥面積推估約 30-40 公頃,
是台灣本土麵粉原料供應主要地點之一。
苑裡隨台灣社會發展有機農業的潮流一路走來,現在不僅是西部有機稻米的 重要產區,亦開始以有機或友善的方式種植雜糧作物,發展規模和時間皆具有代 表性,類型上則具多樣性,可作為考察有機農業主題的樣本。
3 相對而言,西側沿海的各里稱作「外區」,外區由於屬下游河段,水質不若內區乾淨,加上沿海 冬季東北季風強勁,二期稻作多採再生稻,外區並非有機稻契作的延攬範圍。
圖 1 苑裡有機稻作主要分布範圍(作者自繪)
苗栗縣 苑裡鎮
泰 田 玉 里
田 里
上 館
里
第二節 研究方法
為了分析苑裡如何在有機農法中回復或是創建其「在地知識」,探討「在地 知識」如何被遵循或修正,以及此過程中農民能動的轉變,以下分述研究問題及 其對應研究方法和預計蒐集的資料。
(一)有機農業的在地知識:文本分析、半結構及深度訪談
從標準化大量生產的慣行農法轉為有機食物生產,讓農民依循並重新連結在 地生態與自然的在地知識為何?
整理農耕方式轉變的相關文獻,以「有機農業」、「有機農法」等關鍵字蒐集 台灣有機農業的媒體資料與行銷文宣(包含文字和圖像)及研究成果,廣泛地蒐 集資全台灣的資料,描繪出從過往至今社會上對有機農業普遍的看法及其轉變,
其中特別整理出苑裡地區的資料,以了解當地農法轉變的脈絡,並從中分析苑裡 的在地知識如何被論述,以及在地知識如何影響行動者並被行動者影響。
文獻分析得出有機農業及在地知識的發展輪廓,為了解實際狀況,先對苑裡 有機農業相關行動者進行半結構式訪談,再鎖定重要對象深度訪談。對糧商人員 著重了解他們對農民轉作有機的生產行為調整要求,及如何進行苑裡有機米形 象、品牌的塑造,配合先前蒐集的文本資料訪問;對有機農民先了解農改場及糧 商提出的有機農業指導,以及農民遵循或調整的實踐情況,另外針對兼種小麥的 農民詢問小麥發展的契機和契作糧商的要求,農民遵循或調整的實踐情況,以及 小麥對苑裡在地論述的影響。藉由訪談分析不同的行動者和在地論述間的作用,
並說明在地知識的變動性。
(二)農民如何實踐並生產在地知識:半結構式訪談、深度訪談與觀察
在有機食物生產活動中,農民如何遵從實踐並生產在地知識?
苑裡從農改場和糧商主導的有機推廣,到今日小農之間有著各種不同的實踐 方式,欲回答此部份問題必須對苑裡有機產業體系中多樣的行動者進行訪談和實 地觀察,探究出不同行動者各自對在地知識的理解,及其如何遵從實踐,或是加 以改寫。
佔此區有機產業最大宗的是糧商與他們的契作稻農,由於山水米先前委由觀 樹基金會營運「有機稻場」,負責有機推廣及農民教育長達六年之久,因此對觀 樹基金會負責人員進行訪談,另外則是有關單位農會負責人員,內容著重於發展 過程中他們看見農民如何實踐,以及公司的調整。
而農民部份的多數為糧商契作稻農,他們之外的農民雖佔少數卻各具特色,
這些小農多從主流契作體系脫離並自產自銷,他們各自的發展時間並不一致,最 早的有從觀樹輔導時期就自創品牌,也有人是理念不一致才脫離契作,更多農民 受到混米風暴的牽連才跳出來自銷,但其中也有未脫離契作但部份自銷的農民,
除了水稻之外,近十年更有與喜願契作小麥的農民,他們兼作稻麥和豆類。對上 述多樣的農民,分別進行訪談及觀察,內容著重在農民自身如何在有機轉型中或 為接收或為回復自身的在地知識並加以實踐,並觀察他們正在持續經營的有機農 業活動中,在地知識以何種樣貌呈現。
(三)在地知識在有機與慣行農民之間的動態關連:半結構式訪談、深度訪談與 觀察
在地知識在有機與慣行農民之間如何動態地關連?
除了上一部份,將苑裡有機農業發展的在地知識於在地和外來的關聯描繪出 來,這一部份著重於探討有機農民與慣行農民田間工作實踐差異,並在訪談和觀 察方法中,將慣行農民以及有機農民對於農法轉變前後的描述綜合比較,以重新 思考現今對於有機就是好的想像,並提出在地知識其實並非專屬於有機農業,而 是動態地存在於有機農民與慣行農民之間。
自 2014 年 11 月至 2016 年 7 月共到訪苑裡 9 次,訪談對象包括農民,以及 與有機農業相關的在地社區組織和相關單位,共 15 人,訪談列表如下:
表 1 訪談編碼表
編碼 身份 訪談時間
O1 甲單位人員 2015 年 01 月 O2 乙單位人員 2015 年 02 月 O3 丙單位人員 2014 年 12 月 C1 A 社區組織成員 2014 年 10 月 C2 B 社區組織成員 2015 年 01 月 F1 契作有機農民 2015 年 01 月 F2 契作有機農民 2015 年 02 月 F3 自銷有機農民 2015 年 01 月 2015 年 07 月 2015 年 11 月 F4 自銷有機農民 2014 年 10 月 2016 年 03 月 F5 自銷有機農民 2015 年 01 月 F6 自銷有機農民 2015 年 02 月 2015 年 07 月 F7 自銷有機農民 2015 年 07 月 2015 年 11 月 2016 年 03 月 F8 自銷有機農民 2015 年 07 月 F9 慣行農民 2016 年 07 月 F10 慣行農民 2016 年 07 月
第三章 有機農業與在地討論
在臺灣的發展脈絡下,有機農業與在地經常緊密連結,然而今日在地食物的 眾多討論中,也開始出現不同的聲音,過度傾向在地而導致的偏頗也受到質疑,
在此同時,有機農業過度強調在地的簡化想像也應重新受到檢視。為了釐清有機 農業與在地討論的關係,在苑裡的案例中,先呈現轉型有機農業的過程,在過程 中找出他們如何使用在地說法以穩定發展,在這樣的說法下,在地又如何形成一 套標準化的「在地知識」。
第一節 轉型有機農業的新挑戰
1990 年代末期,台灣稻米產業走過急遽轉變的半個世紀,從珍稀匱乏到人人 都能飽餐一頓米飯,發展主軸遂由重「量」轉向品「質」的需求(鍾怡婷,
2013),良質米政策的出現正好說明了這一切,然而,不只是追求米質,由於食 安問題頻頻發生,有機米也在如此的需求轉變下應運而生。
當時桃園農業改良場偕同苗栗農業改良場人員,打算著手加強苗栗縣的良質 米耕種,而苑裡鎮一向有著「苗栗穀倉」美名,在地人自豪的良好土質和乾淨水 源,吸引了這批農業技術人員到來,他們的目標不僅僅是良質米推廣,更進一步 想鼓勵農民轉型有機耕作。
1998 年農改場來到苑裡召開說明會,向農民說明希望在此推行有機良質米的 想法,然而,農民們都是初次接觸有機理念,對於作法改變可能造成的未知結果 感到惶惑,大多望之生畏。在當地糧商配合契作及殷切地鼓勵下,最後終於號召 到四位有志農民,他們在農改場提供土壤檢測與稻種選配等專業協助下,開始 4.2 公頃的有機稻作(張素貞,1998)。
在數十年慣行稻作的背景下,轉作有機實屬一大突破,苑裡在地農民都十分 好奇試作成果,幸好首期收穫表現不俗,在不施用農藥與化學肥料的前提下,收 成量還是有原本慣行栽培產量的七至八成。由於首期成果良好,第二期的有機稻 作迅速拓展為 12.7 公頃,同時也達到至少 10 公頃的產銷班成立標準,於是苑裡 第一個有機米產銷班誕生,得以鼓勵更多的農民加入,到了 2008 年,苑裡的有 機耕作面積突破一百公頃,躍升為台灣西部最大的有機稻作區。
只不過苑裡原本就以稻作為主,農民手上握著世代傳承下來的鋤頭,這批後 來陸續加入有機米契作的在地稻農,自年少務農至今,幾乎都有著數十年的耕作 經驗,年長者甚至已經種了五十年的米,個個都是經驗老到的水稻「專家」,擁 有豐富的在地知識。因此,鼓勵慣行農民轉作有機並不容易,農民早已將化學資 材融入其操作方法和耕作知識系統,即使到了今日,苑裡內區4已遍植多種有機作 物,農民們仍經常面對各種觀念上的矛盾。
「農民習慣的工作要改變比較難,很難說服,尤其是資深的老農民,他把有 機農業當笑話在看,等著看我們有沒有辦法去收成,他覺得我們會『卸世卸眾』
(受訪者 C1,2014)。」這個十六年前成立的 A 社區組織,集結志同道合的在地 人,以維護環境為宗旨進行有機農業。一小群人要在廣袤的慣行農田中轉作有 機,看在其他農民眼裡無外利異想天開,特別是在已經耕種一輩子的農民長輩心 中,不用農藥和化學肥料就不可能會有收成。
然而經過幾年時間,看到有機農民也能有一定產量的收成時,慣行農民用另 一種方式加以解釋,「他們也會講,沒用藥也能長得這麼漂亮,例如台梗九號,
它的特性是收成時會有一種紋枯病,葉子會乾掉,但我們種了幾年後,收成時它
4 苑裡有機農田分布主要集中於上館、泰田及玉田里,這三區位於東側,靠火焱山,當地人稱之
還是綠綠的,農民會說那是天公伯弄的,他們覺得我們不曉得用了什麼方法(受 訪者 C1,2014)。」在這些資深農民的眼中,耕種過程中,除了看老天爺的臉 色,化學藥劑在田裡的地位也幾乎是不可撼動的,因此他們將有機農法的成功歸 因於上天,他們的慣行作法依舊不需要改變。
若要探討慣行農民不能輕易轉作有機的原因,身為從轉型的過來人,有機農 民對此似乎有著不同解釋,有人說「主要要有心,決心(受訪者 F1,2015),」
或是說「其實教歸教啦,還是靠個人良心事業(受訪者 F5,2015)」,不過公認最 大的挑戰還是根深柢固的觀念,農民從事耕作已久,「因為觀念,他做久了,聽 說做有機和慣行收入是一樣的,他做慣行收入反而比較好[此為口誤],他就不 換,換了他就說『這也不能用那也不能用,』他就不習慣(受訪者 F3,
2015)。」
1998 年,苑裡當地糧商首創與農民契作有機稻,並且以慣行白米 1.5 倍的價 格收購,確切契作價格會依稻種而異,「以前我們是加五成,八號加四成,現在 恢復了,九號五成(受訪者 F1,2015),」有些稻種的收購價甚至比 1.5 倍更 高。有機米契作價雖高,但與原本慣行米相比時,由於收成量較少,農民收入雖 然略增,但整體而言相差不多,因此對慣行農民而言,利潤雖略有成長,但卻要 配合許多增加的農務,使他們沒有動機轉型,「還是習慣用農藥,比如說除草就 很簡單買除草劑噴一噴就好了(受訪者 F3,2015)。」
以最顯見的雜草問題為例,慣行農民只要買除草劑噴撒就能一勞永逸,而有 機農田謝絕除草劑,必須使用其他方法,如人工挲草,但是農民除草的速度遠遠 趕不上雜草生長,農忙時節,有機稻田中雜草與稻共生共榮的畫面並不罕見,有 機農民若無暇除草,也只能接受田裡的草,但這一切看在資深農民的眼裡如同芒 刺在背,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有機農民形容「他們看到草會很難過(受訪者 F3,
2015)。」
面對這樣的觀念衝突,年紀較輕的有機農民甚至面臨更激烈的狀況,「有的 老人家看不習慣,草多,他看了就要全部沒草才好,我種的田有草,有時會被地 主罵呢!…老一輩希望看到田裡乾淨的樣子(受訪者 C2,2015)。」因此,要想 說服在地農民轉作有機,絕非一朝一夕能達成,苑裡的有機稻作在 1998 年只有 4.2 公頃,到 2008 年增加到上百公頃,必然有讓農民願意一一接受的原因。
第二節 有機農業的在地概念
慣行農民對農法轉變的抗拒,來自於觀念差異以及對作法不熟悉的緣故,因 此在最初只有四人試作的情況下,很難將作法擴散出去,而有機耕作的種種限制 中,其中一項是「鄰田汙染」的問題,鄰田汙染即是指因鄰近田區採慣行耕作,
透過灌溉用水流動或是風力的傳送,使有機耕作者的田地遭受農藥或化肥汙染。
對應鄰田汙染,有機農民必須在農田四周留設隔離帶,並在收割時放棄隔離帶的 收成。正因為這樣的關係,四散孤立的有機農田不利於發展,最理想的狀態應是 鄰近的農田都加入有機耕作,讓有機農田成為一個連貫完整的區塊,並藉此不斷 地擴大。因為上述的緣故,糧商和農業專家不斷鼓勵農民,希望有更多農民加入 有機行列,如此一來,只要相鄰的田區皆轉作有機,因鄰田汙染而須放棄的隔離 帶便會縮小,更有利於鼓吹慣行農民加入,而已進行有機耕作的農民也會更加堅 定地續作。
苑裡的有機農業發展,最初是由農業技術人員和糧商主導,他們向農民傳遞 知識,告訴農民轉型有機就是要回復苑裡自然與傳統的在地,並據此創造一套有 機農業的「在地知識」,配合標準化作法,讓農民可以有效因應轉型的種種問 題,並快速適應新的體系。
在由上而下殷切的號召聲中,滋養苑裡的有機農業茁壯的論述也蓬勃地發展 起來,檢視相關新聞,可以看到類似的敘述反覆出現,自試作隔年開始,與有機 農業相關的新聞敘述大約致上可分成三大類,分別是「科學技術」、「自然生態」
以及「傳統智慧」,這些敘述匯聚起來,重新書寫苑裡農民的在地知識,它們想 傳達的主旨是,「在科學技術指導下,達成自然生態維護的目標,並在過程中回 復傳統智慧。」
(一)科學技術
在苑裡轉作有機農業的前幾年,最常出現的是有機農法科學技術說明,這是 因為轉變初期,農民往往不知如何進行,面對改變時,也容易困惑於作法差異帶 來的操作問題,科學技術可以提供具體的實作方法,有助理念實踐於田間作業。
這些科學技術包括生物科技、物理性及生物性防治,使用有機肥如稻桿、豆 粕、熟牛糞,防治蟲害則用苦茶渣、苦楝茶,並教農民以輪作或控制灌溉水位等 物理方法防制病蟲害及雜草:
「有機米」的推廣種植是為了維護農業永續經營的零污染生產環境,使 農業與自然生態共生,進而改良土壤性質與維護水資源,並應用生物科 技及物理、生物防治的田間管理辦法,在稻米栽育的過程中,完全不使 用化學合成的肥料與農藥(包括殺蟲、殺菌及殺草劑),而以有機資 材,如稻桿、豆粕、熟牛糞等取代化學肥料,使用苦茶渣、苦楝茶等天 然的植物製劑來防治病蟲害,並採用輪作、覆蓋稻殼、機械除草及灌溉 水管理以控制雜草的方式(林志鴻,1999)。
談起轉作有機時最辛苦的地方,農民不約而同地指出工作十分繁重,特別是 雜草問題:
最困難就是工作比較多,因為田邊也都不能噴藥,大路要離兩三尺都不 能噴藥,都用手去剾草,不然本來用制草劑噴一噴就好了,現在都不能 用(受訪者 F1,2015)。
由於田間不能使用除草劑,農民必須想出各種替代方式去除雜草,由於各種 雜草與水稻是競爭關係,若草不能除去,水稻生長則會受影響,產量也會變差。
雖然在農民年少時,大多都有人工挲草的經驗,但是由於早期是由牛犁田,農民 指出犁具耕地較淺,土不會太軟,而現用機器耪田,使得土更為鬆軟,當農民下 田挲草時,踩下去會陷得太深,雙腳移動的同時,稻欉就被推擠開來,因此早期 的經驗就不適用於現在,必須調整操作時間,「以前是挲兩遍草,現在我只用一 遍(受訪者 F5,2015),」等待稻秧生長地較為穩固時,再來挲草。
以控制灌溉水的方式防制雜草,則來自農民自身經驗加上農改場的指導,初 插秧後要讓農田進水,灌溉水位保持著,水稻與雜草都浸泡在水中,等到稻秧長 得較大株時,再行排水,田土略乾之後,雜草逐漸枯萎,農民只要輕輕挑除即 可。但是這樣的方法亦有缺點,種植初期經常浸水,使得秧苗生長狀況不佳,讓 由剛從慣行轉作的農民極為不習慣。但是在這樣的方法下,只要等到作物自己生 長茁壯,便有能力與雜草競爭,「稻子大株草就較長不起來(受訪者 F2,
2015),」也就不再需要施用防制資材了。
此外,還有其他方法,較新的技術還有除草機,機器將草壓到地面,使草無 法行光合作用,便會自行枯萎,農民也分享有制草作用的綠肥作物。
它是整片都綠的,有個好處,雜草不會叢生,你用其他草,我也教年長 的人,灑其他的綠肥有間隙,草就會長起來,若用埃及三葉草,它就茂 盛,它葉子多把光遮掉,沒光合作用(受訪者 C2,2015)。
防治方法之外,還須做環境評估及調整,如水質檢測,以及土壤分析以決定 有機資材的施用:
苗栗縣推廣的有機米,使用在同一生產農地的土壤及水源,使用的水源 確保在不受汙染的良質米適栽區,每期作栽培前,由農會會同農業改良 場做田間土壤採集,送農改場進行土壤酸鹼值、有機值含量如氮、磷、
鉀、鈣、鎂等成分,並做重金屬的含量鑑定,瞭解土壤特色,再由專家 指導農民施用有機肥(黃宏磯,2000)。
像上述的這樣的土壤改良方法,也已經成為農民必備的耕種知識,改良場給 予大的施作方針,農民則可以自行與以往慣行耕作的經驗互相參照,並且計算出 化學肥料和有機肥量之間的用量差異,將適當的有機肥施用於自己的土地。
你自己要去換算,一般農民大概就是聽其他農民說我一分地下多少,大 概我就下多少,那我之前不是這樣,我自己都經過換算,像改良場說一 分地化肥大概 12 公斤的氮肥水稻就多了,12 公斤要抓多少,換成有機 肥要用什麼單子肥料,或是有機發酵的綠肥,你要去換算,你要施多少 的量,才能達到 12 公斤的量,這個都靠自己去換算(受訪者 F6,
2015)。
最後則是收成之後作物取樣,檢測合格後,再經獨立的加工生產線,確保有 機品質:
有機米在生產過程由農改場專家全程指導,收穫期由公所會同農會、產 銷班及農改場人員進行田間取樣,進行化學檢測,確保品質,檢驗合格 的有機稻穀由農委會核發有機米標籤給產銷班,貼在包裝袋上,供消費 者辨識,上市後另有市場抽驗工作把關,再視農民配合意願逐年提高推
廣面積,提高競爭力(黃宏磯,2000)。
有機稻米也要有獨立的加工廠,才能確保百分之百有機,因此建置獨立 加工生產線,並已通過有機認證,確保品質(祁容玉,2012)。
農技人員豐富的操作經驗與背後龐大的理論基礎,除了成為轉型助力,也形 成了苑裡有機農業在地知識的基礎,有機農民也都接收這些科學資訊,並在實際 操作過程中將之內化,他們講述自己的耕作經驗時,科學技術不時地穿插其中。
(二)自然生態
除了科學技術,自從苑裡發展有機農業以來,作為有機發展的有利條件及未 來願景,亦出現大量關於苑裡自然生態的描述。
首先是強調苑裡「好山好水」的印象,除了水質乾淨無汙染有利於有機農耕 之外,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地形也造就苑裡米質良好的條件。
位於火炎山下、大安溪水旁,山水米的故鄉-苑裡鎮,素有「苗栗穀 倉」之稱,灌溉水源來自馬達拉溪、雪山溪、大雪溪及北坑溪匯流而成 的大安溪,以大自然孕育無污染的水源提供稻米良好的生長水源環境,
正造就出「山水有機米」的優良生長環境(林志鴻,1999)。
「無汙染的大安溪沖積出的肥沃平原,是苑裡培育良質米的優勢。」葉 淑蕙說,很多人不知道苑裡耕作的環境比花東更好,大安溪年年檢測都 是無污染,火炎山地形造成日夜溫差大,適合稻作生長(祁容玉,
2008)。
類似的敘述在不只一位有機農民的口中也現,並深深引以為豪,「[苑裡]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