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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現代化對於傳統儒家德教的衝擊

中國傳統的民間儒學德教的實行和普及,有其社會的生態環境。依本文敘述,從宋明 理學和心學大儒而至福建閩西、臺灣彰化地區的地方官儒和師儒,他們的儒家教化之踐履 和推行,均是在一個較靜態穩定的農業文明之大地上展開,換言之,他們的生活世界是家 族聚落、是鄉村社區或是集鎮、城邑。在現代化之前的傳統中國,人在天地之空間中的座 標有其固著性和恆常性,因此,傳統儒學德教之實施場所,遂有其安定的棲居點,在廣大 的農業大地中,無論是書院、祠堂、會所、學宮、村廟等空間,都能成為中國人薰化以儒 家之常道的地方,這是傳統儒學德教的基地或底盤。

當代港臺新儒家唐君毅(1909-1978)對於中國傳統農業文明有其深入的論述。他說:

「在農業生活中,人一方覺其有支配控制自然之力,一方亦覺自然界之每一植物之種子,

有人所不能改變之性。又氣候與天時,亦非人力所能控制。由此而人自能節制其對自然之 權力欲,同時培養出人與自然或人與天之相輔相成相和協之意識,由此以生出天地對人為 有情之直覺。」50這一段話語直接的層次是說到中國人的農業生活而引生的人與天地之倫 常關係的觀點和信仰,間接的層次亦呈現了儒家的道德心靈之天人感情其實也是如此,不 止於中國農人有此心情,中國的儒家從孔孟到宋明儒以迄當代新儒家,大體均有如此心情。

唐氏又說:「常觀植物之生長,則使人更能相信一自內部開展之世界。[……]每一種 子本身,有其自性,有其潛伏而要生長發育出的芽、葉、花、果等形式,為其生長發育之 事所將表現。此遂使我們可以於一種子中看出生機,看出將自種子內部開展出之一切。亦 使我們更能了解世界,不僅有其外表的一方面,且有其內部的一方面;使我們不只從現實 上看世界,而從可能上看世界。我們在植物中,看見一生機,看出一自內向外開展之生命 歷程,我們即可轉而啟發,印證,我們自己之生機;使我們亦自然趨向於開闢我們自己之 內心之世界,實現我們自己深藏之人性,使誠於中者形於外,而成就我們之文化生活。」

51此段所述透過種子與植物的生機,讓人們體悟生命之由自己內在向外發出的蓬勃生機 性,而世界和我們自己的生生不已的生機不也是像種子和植物一樣自己從內在而蓬勃往外 成長?唐君毅此言其實亦可以在歷來儒家的敘論中呈顯,何以如此?乃因中國傳統的儒家 都是生活在一片生機的農耕大地和農業文明之中。

50 唐君毅:《人文精神之重建》(香港:新亞研究所,1955 年),〈中國人之日常的社會文化生活與人文 悠久及人類和平〉,頁 512。

51 同前註,頁 512-513。

再者,唐氏又說:「農業生產主要賴大地,[……]大地之整體,終無人帶走,即無人 真能佔有之。[……]在農業之生產意識中,包含一『不可私有不可佔據之天地之肯定』

的意識。人在田野,常見大地之連綿不斷,天上日月星之運轉不已,太虛之遼闊無極,人 於此不僅開擴了胸襟,同時亦自然減少了向外逐取,對客觀世界物加以私有佔據之心。」52 這一段話語指出人在農耕大地上仰觀俯察,能感悟天地之無極,因此心性因而亦能修養而 達乎如天地一樣的無限。儒家從效天法地而得其無窮極不佔有之心性境界;通過農耕大地 之德而體悟心性之仁的儒家聖賢言,在儒家經典和儒學德教中,甚充份而平實。

復次,唐君毅再說:「農業生活使人在空間中,必需有定居之所。[……]當人安定於 空間時,則其所注目者,將是切近空間中之一定事物在時間中之變化,與變化中的恆常。

因而他之時間意識中之時間,不僅具備變化性,且具備綿延性、悠久性,乃有真正之時間 意識、歷史意識。[……]在人倫關係上,更能追慕祖宗之生命,體念祖宗之意志,以愛 護子孫之生命,而感到生命意義之悠久。[……]。」53此段話語印證大中國的鄉約以及族 規,在其中通過鄉社中的尊老護幼以及宗祠中的敬宗祭祖而將文化和道德理想在廣大農耕 大地中傳衍不絕。唐氏說農業生活的此段意思,其實也就是中國民間的儒學德教所以推展 實踐的意思。

基於上面徵引唐君毅論農業生活的四段啟示,我們明白儒學德教在中國民間之存在和 延續,其實是在農耕文明的大地上方有其具體落實的根基與平臺。

但是,現代化之後的世界,此種支持撐托民間儒學德教的基盤平臺,恐怕已經步步地 崩解。讓我們看美國學者大衛•庫爾珀(David Kolb)對於「現代世界」的描述:

現代人已斬斷了與傳統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之間的紐帶。〔……〕現代,世界已不同於 古典的和中世紀的世界。〔……〕。

我們的一個自我形象就是:我們的生活與那些被先前時代,甚至也許還被世界上其他 一些社會,視作當然的東西之間,存有一種間距。我們不把因襲傳統看成是件很自然 的事。我們不會用社會給予物嚴格地規範自己,這一點與我們認為的我們祖先的做法 不一樣。我們拒絕把我們在社會階層、價值、角色以及制度等社會構架中的位置或這 種構架本身看成是固定不變的。〔……〕。

〔……〕我們追求先前社會不曾具備的凌駕于物理世界之上的某種力量。我們對這種 控制有著嗜好。笛卡爾在其《方法談》中說,我們將成為「地球的主人和主宰」。即 使我們決定讓一片土地一直處于蠻荒狀態,我們還是通過這種使其不得不發展的行為

52 同前註,頁 513。

53 同前註,頁 514-515。

對之加了意志與控制。

〔……〕我們也努力想成為社會的控制者和調節者。廣告、經濟干預、教育和再教育 以及社會科學建議──所有這些都是想跟我們對自然的控制看齊。〔……〕。54

上面所引的論述正是我們生活著的「現代世界」的「現代性」(modernity)與傳統具有 本質上的差異,現代人不願與其傳統聯繫,他們不認為有一種從歷史傳承而來的悠久恆一 的常規,縱許存在,也不必遵守,他們也不願與同時代的其他地區的價值具有同一性,現 代人喜歡表現個體性以及時時變異性,同時,他們強烈地以其工具理性和功利觀點對自然 和社會進行其目標性的干預、改造和控制。

現代世界的現代性與本文大篇幅所論述詮釋的中國儒家傳統正好恰恰相對反。本文言 及的宋明儒家以及地方民間社會中的鄉約族規的運作原則、方向,乃至於地方上的社區常 規秩序,且再及於唐君毅論述的中國和儒家所擁有表現的農耕生活與文明中的天人合一和 諧性質,儒學德教追尋認同的是在總體整全體中的人與天的合一、人與社區的合一、人與 人的合一,所以,在生活運作上,以家族聚落為依歸,以鄉村社區為棲居,無論在朝在野 甚至在天地,都是在道德的禮樂文制裏面安頓了個人;在其中沒有現代化下的個人主義

(Individualism),在個人主義的現代性中,社會大眾只有「分眾」、「小眾」而無「全眾」,

而在傳統鄉村社區中,則其村眾是「全眾」的,如血緣村和地緣村之內,是同族為單一體 或同鄉為單一體,前者是同祖之同姓之合村,而後者則譬如移民臺灣的泉州人、漳州人同 聚而居為泉籍地緣村或漳籍地緣村。

現代世界還有一個特性,就是大都市化,地球愈來愈少自然鄉村以及與自然沒有斷裂 的集鎮墟市,而是龐大無比的水泥鋼筋和柏油路團團圍絡的大都市愈來愈多且愈來愈大。

世人居住、就業、生活在大都市中,其生命與心靈的「氣場」大有別於傳統的農耕大地之 上的鄉村社區以及家族聚落或者那些與自然世界沒有割裂的集鎮。學者汪民安將現代都市 與前現代鄉村加以對比,他說:

鄉村生活,屬於「共同體」(Gemeinschaft),而都市,則是一個「社會」(Gesellschaft)。

鄉村這樣的共同體是一個「自然意志」(natural will)主導的禮俗社會;都市則是一 個「理性意志」(rational will)主導的法理社會。

鄉村這樣的共同體的標誌,是將先輩和遺產作為共同的根基繼承下來。它是牢牢地立 足于地方的、面對面性質的團體。一般來說,鄉村社會是封閉的,內斂的,並飽有一

54 (美)大衛‧庫爾珀(David Kolb)著,臧佩洪譯:《純粹現代性批判》(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年),頁 21-23。

種持久的耐心。鄉村生活被安靜地束縛在一片固定的土地上,人們根據這片土地確定 自己的認同,確定自己的語言、風俗和起源。〔……〕

鄉村緩慢、寂靜的整體性生活,同城市生活的碎片一樣的瞬息萬變恰成對照。在鄉村,

絕對不會出現「人群中的人」,人面對的是鄰人和家族權威。正是現代性的都市動蕩,

使得鄉村那些固定的東西──固定的價值觀,固定的生活方式,固定的時空安排,固 定的心理和經驗,固定的社會關係──都 消雲散了。

〔……〕如果說,前現代性主要植根于鄉村生活和宗教生活的話,那麼,現代性,將 其全部的實踐力量,部署在世俗化的都市中──現代生活,既是世俗化的,也是都市 化的。

如果說,鄉村生活主要被家族權威和宗教品質所銘刻的話,我們也可以說,都市生活 主要是世俗性的物質主義生活,是充滿激情的旨在放縱的聲色犬馬生活。

〔……〕現代都市充滿活力地展現了其現代性面貌:瞬息萬變的商品、縱橫交錯的街 道、密密麻麻的陌生人群。這些紛亂、喧囂、滾動的都市意象,不斷地將人撕成碎片,

〔……〕現代都市充滿活力地展現了其現代性面貌:瞬息萬變的商品、縱橫交錯的街 道、密密麻麻的陌生人群。這些紛亂、喧囂、滾動的都市意象,不斷地將人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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