纂錄弗就,劉子元所以亟憤於修史,至氣盡而繼之以血。況 譜牒前無所踵,難十於史,緒千載之絕,成一家之言,不可 不夙講也。士食舊德,所由兢兢寶守,罔敢墬沒。不自知其 弇陋,梢易舊規,主明宗法,文或損益,其事則故,近事謹 闕不錄,以符三十年增修之議108。
譚嗣同將「譜牒」與「宗法」的結合,建立「齊家」到「平 天下」的傳統秩序;更把「譜牒」視作「緒千載之絕,成一家之 言」的實踐,即使「氣盡而繼之以血」,也不可墬沒。在他三十 歲時,依循「三十年增修」的傳統修《瀏陽譚氏譜》。因對「傳 統」的堅持,而營造了「任卹睦婣,歡以相即,樂酒今夕,君子 維宴」的傳統家族景象。但當我們追尋他三十年的生命歷程,就 會發現這是他可望而不可得的境地,是在「傳統」的主調上所產 生的「矛盾」,「矛盾」是他性格養成的軸心。
透過《瀏陽譚氏譜》與〈家傳〉,他拉出了瀏陽譚氏家風的 兩個面向:「文」和「武」。大伯譚繼昇文武兼修、經世濟民的 俠義氣質,正是他亟欲達成的傳統人格典範。但在其人性格養成 的歷程中卻充滿「傳統」所引發的各種矛盾的撞擊。父親譚繼洵 的循吏特質,讓譚嗣同必須一再朝往科舉仕途,但他在甘肅和湖 北的任官,也給予了么子桀傲與浪漫的養成環境。母親徐氏身教 言教地嚴格堅守傳統婦德,令譚嗣同具涵濃厚的傳統道德觀,也 塑造了「倔彊」的性格。但庶母盧氏的虐待,則讓譚嗣同自幼即 面對傳統所引發的兩極化矛盾。因此,親情對於譚嗣同的性格養
108 〈瀏陽譚氏譜敘例〉,《譚嗣同全集》,頁166。
成,是在「傳統」的主軸上,激發出其人內在心理與外在行為的 矛盾。
宣武城南宛如亂葬岡的讀書環境,西北荒漠中生命如草芥的 遊歷經驗,「五日三喪」的鉅慟,仲兄譚嗣襄的死亡,外在行為 的「倔彊」與內在心理的「憂傷」衝撞譚嗣同,使他陷入既不容 於己又不容於世的孤獨之中,複雜多元的矛盾性格乃被徹底撕裂。譚 嗣同從未走出不見容於世的「孤獨」,他選擇並捍衛「孤獨」,把
「孤獨」轉化為「輕氣球」般的強烈反叛性格,讓自己成為超出地球 的「縱人」。
遊 歷 是 譚 嗣 同 轉 化 成 為 「 縱 人 」 的 養 成 關 鍵 , 是 「 憂 」 與
「志」的矛盾與轉化。當追索他在兩個不同時期的遊歷過程,可 以發現,在「傳統」的基調上,拉出「生」和「死」的兩極,透過 詩文中的的「憂」和「志」,凸顯了「傳統」和「浪漫」性格的矛盾 與轉化。正是這種兩極化的性格養成,讓譚嗣同在三十歲時決定正 式迎向「傳統」與「現代」的衝撞,朝往激進參與改革的維新道 路。
當我們把「先祖」、「親情」、「生死」和「遊歷」四個切 面組合起來,就會發現譚嗣同性格養成的生命歷程中有幾個關鍵 年代:
同治十一年(1872),譚嗣同與伯兄譚嗣貽、仲兄譚嗣襄入宣武 城南私塾,開始接受正規的傳統教育,宛如亂葬岡的環境,使他體驗 到死亡的陰影,但也聯繫了他與仲兄之間的緊密感情。「傳統」的教 育,「死亡」的陰影和「仲兄」的感情,是譚嗣同性格養成的重要因 子。譚嗣襄深具傳統家風中文武合一的氣質,成為譚嗣同性格中的典 範與變數。
光緒二年(1876),北京喉風,五日三喪,歷經死而復生的 煎熬。母親的死讓譚嗣同面對庶母的虐待,他開始置身「傳統」
引發的兩極化矛盾,致使在性格養成上,「倔彊」的外表與「憂 傷」的心理出現撞擊,而逐漸走進不容於世的「孤獨」。
光緒四年(1878),二度赴甘肅,懷著喪親的鉅慟,西北大
自然的無情死亡加深了他的「憂」,但遼闊的環境也培育了他的
「志」。遊歷給了譚嗣同思考和沈澱的時間和空間,雖然仍是在
「傳統」的基調上,但開始轉化成為關心國家社會之「憂」,以 及經世濟民之「志」。
光緒十五年(1889),譚嗣同性格養成最關鍵的一年。仲兄 譚嗣襄的死,讓譚嗣同真正走進完全的「孤獨」。但是,譚繼洵 升任湖北巡撫,譚嗣同展開另一段的遊歷,反而結交到許多臭味 相投的師友。「孤獨」和「契交」複雜的交織造成矛盾性格的重 大轉化。
光緒廿年(1894),三十歲的譚嗣同透過《瀏陽譚氏譜》、
〈莽蒼蒼齋詩自敘〉、〈三十自紀〉,從族譜、少作、自省三個 面向,進行由遠至近、自外而內的人生總整理之後,自我選擇成 為超脫地球的「縱人」,開始「壯飛」。
縱觀譚嗣同三十歲以前性格養成的生命歷程,是在「傳統」的基 調上,拉出「生」和「死」的兩極,讓憂傷、倔彊、浪漫、理性、激 進、道德等多元因子相互衝撞、震盪後,凝聚成為不容於世的絕對孤 獨,意欲衝決自我矛盾性格所撕裂、交織而成的「網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