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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種身分的升降從〈紅樓夢評論〉至《人間詞話》再到《宋元戲曲 史》逐漸清晰,「悲劇」都是箇中主調,因之恰能由此摹繪出其內在精神意 趣的變動。在〈紅樓夢評論〉裡,王國維分析道:「美術之務,在描寫人生 之苦痛與其解脫之道,而使吾儕馮生之徒,於此桎梏之世界中,離此生活 之欲之爭鬬,而得其暫時之平和。此一切美術之目的也。」(〈紅樓夢評論〉, 頁63-64)他以之標舉《紅樓夢》,而於西方文學則比以:

夫歐洲近世之文學中,所以推格代(按:今譯歌德)之《法斯德》

(按:今譯浮士德)為第一者,以其描寫博士法斯德之苦痛及其 解脫之途徑最為精切故也。……讀者觀自九十八回以至百二十 回之事實,其解脫之行程,精進之歷史,明瞭精切何如哉!且 法斯德之苦痛,天才之苦痛;寶玉之苦痛,人人所有之苦痛 也。(〈紅樓夢評論〉,頁64)

當然,他此際關於悲劇的認識,幾乎完全遵從叔本華之說,檢閱叔氏原作 可知。100從他以叔本華之說談到的第三種悲劇類型來看:劇中人物所處「不 過通常之道德,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為之而已」(〈紅樓夢評論〉,頁 67)。因此,表徵出一種巨大的不幸,以作為意志的清靜劑,並帶來清心寡 欲,這就是悲劇的價值;而這第三種類型「不是把不幸當作一個例外,……

饒氏指出王國維「以血不以淚」有悖於傳統詞學,固是;但正可由此看出王國維的現代 體驗,已非傳統淚字可盡。

98 在新時代看來這是殘遺,然從舊學裡視之此又是發明;王國維的現代景觀,不啻是抒情 傳統論的先在隱喻。他的陰鬱悲劇之眼,有其時代的敏感與精準度。

99 零餘者為郁達夫小說中的角色,盜火者則借自楊澤先生對魯迅的詮釋。本文以先行者與 招魂人詮釋王國維,也說明了他身上的二元性與不協調的張力。

100 參〔德〕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著,石冲白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 3 編 51 篇,頁 334-352。

是當作一種輕易自發的,從人的行為和性格中產生的東西」,101叔本華舉出

《哈姆雷特》、《華勒斯坦》與《浮士德》都屬於這一類型悲劇;換言之,

這是著眼第三種類型悲劇帶來最深刻的痛苦,因為那悲慘境遇幾乎是無可 避免的,沒有特定元兇、也非命運的擺弄,悲劇早就已深植於個人與世界 關係之中。102

因此他這時所強調的悲劇,都從重塑個體精神性上著眼,大約訴求一 種浪漫主義式啟蒙,意在鍛鍊出合格的現代主體,用以因應現代衝擊。之 後他由哲學轉入文學,他對元劇的稱譽,自也與他前期的觀念有關。然而 因為涉及到不同文類(戲曲),因此他的討論也有相應調整,然而細察他的 悲劇主張,從身體而擴至國體,卻也昭示了某種內在精神特質的變化;而 他的論述又可分為兩個層面來看:其一,從有意境來標舉元劇實為「一代 之文學」,翻轉國人固有對戲劇(文學)的輕蔑;103其二則是從悲劇,尤其 是中國固有之悲劇來著眼,凸顯出其得列於世界文壇之林而無愧。先從有 意境討論起:

若元之文學,則固未有尚於其曲者也。元曲之佳處何在?一言 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古今之大文學,無不以自然勝,而莫

101 〔德〕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著,石冲白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 3 編 51 篇,頁 351。另郭玉雯教授指出王國維這裡的舉例偏重後四十回,但後四十之作未 必完全與原作構思盡同,固不妨礙其提出的悲劇三種類型的解說,但也許因此減低些說服 力。其實這個看法源於余英時:〈近代紅學的發展與紅學革命〉,收於余英時:《歷史與思 想》(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7 年),頁381-417;郭玉雯教授之作,參郭玉雯:〈王 國維《紅樓夢評論》與叔本華哲學〉《漢學研究》第19 卷第 1 期(2001 年 6 月),頁277-308。

102 有意思的是他何以選擇近世歌德《浮士德》為之對應,而不是更早的古典希臘悲劇?這 樣的解脫精神是由經驗上的人所張揚的,而與浮士德其非超人與英雄的設定類似,是一 個現代主體。這可以看出他對寶玉的詮釋:「寶玉之苦痛,人人所有之苦痛也。」也在這 意義上才能成為對現代個體的指導,使之脫離生活之欲的束縛。

103 王國維對戲曲的研究在於鉤稽史料,以比對互證來穿破方言口語在時空累積下產生的隔 閡,並逐步清理描摹出這一向不被重視的小道在歷史中發展的態勢;也因此他對實際演 出並無興趣;再加上他的文學趣味其實是相當狹隘的,深深的被無功利、無利用所約束,

因此對元以後的劇本一概以「人工」「庸俗」貶之;「元曲是活的,明以後的戲曲死去了」 參〔日〕青木正兒:〈王先生的辮髮〉,收於陳平原、王風編:《追憶王國維(增訂本)》

(北京:三聯書店,2009 年),頁312。易言之,他的時代與他的思考決定了他的「有隔」。

關於王國維對戲劇的偏嗜(尤以上述兩點),可參青木正兒的追憶,除上引外,另參〔日〕

青木正兒:〈追憶與王靜庵先生的初次會面〉,收於陳平原、王風編:《追憶王國維(增訂 本),頁322-324。

著於元曲。蓋元劇之作者,其人均非有名位學問也;其作劇 也,非有藏之名山、傳之其人之意也。彼以意興之所至為之,

以自娛娛人。關目之拙劣,所不問也;思想之卑陋,所不諱 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顧也。彼但摹寫其胸中之感想與時代之 情狀,而真摯之理與秀傑之氣時流露於其間。故謂元曲為中國 最自然之文學,無不可也。若其文字之自然,則又為其必然之 結果,抑其次也。104

以自然而論作品,大抵指出作者並無仕途利慾之心,只是單純摹寫胸中所 感,是以文章自有動人的力量。此則材料並無涉入更多文本的實際分析,

但從情意的發動處,回到「詩言志」進路,從作者的身分(均非有名位學 問也)、他的意圖(非有藏之名山、傳之其人之意也),以「無」(機心、功 利)而指出另一種「有」:所謂自然「真摯之理與秀傑之氣」流露其中,甚 至不惜說:「關目拙劣、思想卑陋、人物之矛盾」所不顧也;聲稱這些不完 美都是次要的,因為「以其真也」成為最重要判準,連帶的上述這些缺憾,

也成了「真」之必要條件,反證了「真」的純粹性。105這與他在《人間詞 話》裡稱納蘭性德「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以其尚保 有「自然之眼」能以「自然之舌」言之也(《人間詞話》,頁213)的思路,

豈非相當一致!106

104 王國維:《宋元戲曲史•元劇之文章》,收於王國維著,謝維陽、房鑫亮主編:《王國維全 集》第3 卷,頁 113。後此書之引將移作內文註。

105 王國維以自然、意境論戲曲自有其理論脈絡,若缺乏相應的理解不免就會支離割析,此 處但舉一例:馬美信說:「王國維批評元雜劇關目拙劣,思想卑陋,是封建士大夫對中國 戲曲的偏見。……是他對中國的戲曲缺乏深刻的了解。……王國維推崇元雜劇的文章,

很大程度是推崇曲詞的語言。」引自王國維著,馬美信疏證:《宋元戲曲史疏證》(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 年),頁 182。

106 柯慶明教授一篇很有見地文章,觸及這個問題,參見柯慶明:〈從「現實反應」到「抒情 表現」─略論〈古詩十九首〉與中國詩歌的發展〉,收於柯慶明:《中國文學的美感》

(臺北:麥田出版社,2000 年)頁 153-180。該文凸顯出〈古詩十九首〉裡似乎有兩種 力量的拉距:也就是面對現實反應時要從倫理上來論斷、抉擇,還是從寫情觀照的角度 來描摹其抒情之感;而這又可以歸結至中國詩歌裡言志與神韻的兩大主流型態,分別對 這兩種美感類型做了學理上的梳理。不過,當王國維說「昔為娼家女……空床獨難守」、

「可謂淫鄙之尤。然無視為淫詞鄙詞者,以其真也」(《人間詞話》,頁 245),他並不是 轉入從寫情角度來考慮,因而有所豁免,而是將此淫鄙之詞的缺失視為是作者內在情意 的完全展露,其所謂「真」,還來自對作者(尤其是下層文人)的先在肯定,認為他們不

除此,尚須結合王國維在〈元劇之時地〉所考,在這一章裡主要從背 景來探求,主要是闡述作家生平與所處之世的激盪交融:

雜劇之作者,大抵布衣,否則為省掾令史之屬。蒙古色、目人 中,亦有作小令、套數者。而作雜劇者,則唯漢人(按,此處原 註略)。……至蒙古滅金,而科目之廢垂八十年,為自有科目來 未有之事。故文章之士,非刀筆吏無以進身,則雜劇家之多為 掾史,固自不足怪也。……余則謂元初之廢科目,卻為雜劇發 達之因。蓋自唐宋以來,士之競於科目者,已非一朝一夕之 事,一旦廢之,彼其才力無所用,而一於詞曲發之。且金時科 目之學,最為淺陋。此種人士,一旦失所業,固不能為學術上 之事,而高文典冊,又非其所素習也。適雜劇之新體出,遂多 從事於此,而又有一二天才出於其間,充其才力,而元劇之作 遂為千古獨絕之文字。然則由雜劇家之時代、爵里,以推元劇 創造之時代及其發達之原因,如上所推論,固非想像之說也。

(《宋元戲曲史•元劇之時地》,頁92)

王國維對元劇時地之考,顯然支持了他「以其真也」的藝術價值判斷。按:

靜安先生指出元代科舉不興有七十八年,而這正好斷絕「以文學為職業」,

「職業的文學家以文學得生活」,這是「餔餟之文學」;正因為利祿之途已 斷,他們要不是布衣就是身分低下刀筆吏,寫作遂能以無心而為之,而「適 雜劇之新體出」,加之劇作家里居之地都在文化興盛之地,107種種條件聚 合,遂成就「游戲的事業也」,真正體現了「真正文學乃復託於不重於世之 文體以自見」的定律,108可謂:另一種「詩家不幸,文學幸」?

以寫作爭名邀譽、牟利營生,也非投贈唱和,所以毫無顧忌、一揮而就,直寫胸中所感,

以寫作爭名邀譽、牟利營生,也非投贈唱和,所以毫無顧忌、一揮而就,直寫胸中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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