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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大學中文系 廖棟樑

2. 賦、比、興

再從文學活動的二度事實言,賦、比、興一半是屬於詩人心靈上的構想,一 半是外射於語言文字的構辭,所以,賦、比、興可說是三種不同的構思過程,也 可說是三種不同的表達方式,甚而可以說是三種不同的「意象」活動的型態。這 三種不同的構思過程、傳達方式或活動型態,王夢鷗將之現代解釋,

可把「賦」定義為一種不用譬喻而直接表述作者意象的方式。「比」是用 類似的東西來說明原來的東西,更精確地說,應該是用其他事物的類似點 來代表原事物的特點,而這特點乃是作者的意象所在。至於「興」,則為 原意象引發的繼起意象之傳達,但所傳達的繼起意象與原意象之間可類似 亦可不類似,甚至相反的,無不可據以表述。這也是文學的作品大不同於 其他著述的特質。(頁 117-118)

故賦、比、興三者中,興義又最微妙。《詩經》毛傳只對「興」做提示性的標注,

或許正是因為「興」義隱微,賦、比之義顯明。

當然,「文學的作品大不同於其他著述的特質」,可在直接傳達的「賦」,也 可在間接傳達的「比」,但是「興」似乎走得更「遠」些,例如人們對於「流水」

卻想到「日子過得很快」;或對「豪門盛宴」而想到「餓死的叫化子」一樣,原 有的與繼起的,似乎了不相關。詩人文學家所以要使用不同的傳達方式就是希望 能將其感受表現得更為完全、整體,或「說得盡致」,或「不說而說」,故王夢鷗 要指出:「我們有時用記號直接表述原生的意象,有時為著原生意象引發了繼起 的意象,我們卻直述那繼起的甚至都忘了原生的意象。簡單地說,第一第二兩種,

無論是直接的或間接的表達,但都沒有離開『題目』,而第三種雖不外乎直接的 或間接的表達,卻離『題』很遠,有時須從那些繼起的敘述中逐步推溯,始能推 到它的原意象所在。」(頁 119-120)正因為「離題」有時候為了了解它的意思,

不能不付出一些想像力,常常還因為實在付出了想像力,所以才能親切體會到所 傳達的意象之妙。由此,王夢鷗一再地說:「文學的語言不但求為可知解的,更 為重要的還在於它是可想像的。因為詩人文學家常寫下須經過想像而後知解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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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使人從想像中得到知解(感情移入)同時也得到美的感情。」(頁 127)。為 此,他舉李東陽《麓堂詩話》為證:「詩有三義,賦止居一,而比興居其二。所 謂比與興者,皆託物寓情而為之者也。蓋正言直述,則易於窮盡而難於感發;惟 有所寓託,形容摹寫,反覆諷詠,以俟人之自得,言有盡而意無窮,則神爽飛動,

手舞足蹈而不自覺,此詩之所以貴情思而輕事實也。」王夢鷗說這裡所謂「情思」

就是我們所謂隨伴著感情的想像;而所謂「事實」,即是我們所謂概念的陳述。

回到王夢鷗一開始就界定的「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語言是它的本質,藝術 是它的效用。」「本質中含有某種設計然後那本質始能發生它應有的效用,因此 我們不把任何語言都當做藝術」的說法,既然「文學的構辭活動於求為可知解的 效果以上,更要有可想和可感的效果」、「唯獨文學的語言以激發想像與感情為要 務,有時竟把『知解』放在次位。因為不易知解而欲求知解時,反而會引發人們 的想像。」(頁 120)那麼,作為「本質」的「語言」要如何含有某種「激發想 像與感情」的「美經驗」的「設計」,顯然便是王夢鷗的文學理論中很值得注意、

強調的一點。他一再地說明:「重要的乃在於我們把它表達到怎樣的程度。飲食 男女之事,亙古以來,詩人歌誦不絕,這點事情,可謂毫無新『意』,而所謂『新』

者卻在於我們怎樣處理,怎樣表達那點材料。」(頁 106)

既然文學的傳達基本上不出於三種方式,也就是我國傳統詩論所謂的「賦、

比、興」。按照文學的「構辭」,依其過程、顯微與輕重,王夢鷗自然要將論述焦 點落在「興」的討論上。

3. 繼起的意象——興:

王夢鷗解釋所謂「繼起的意象」,乃說:「當我們心裡有所感觸——亦即由任 何一種感覺的印象勾起過去經驗之再現時,就開始意象的活動。我們從各方面選 擇經驗過的材料來增大原意象的明晰度,就像修辭上所作的種種譬喻;但是有時 為著選擇到的經驗材料——那繼起的意象,它本身也需要選擇另外的經驗材料來 充實它的明晰度時,就像修辭上之「譬喻語」所用的譬喻,這就顯成第三次元的 繼起的意象。若使這個第三次元的意象還需要有所表現時,我們仍會再替它選擇 另外的經驗材料,好像是第四次元的譬喻語。如是,一因一果,輾轉相生,可使 原來的一種意象發展至無窮大,無窮的深遠。就表面看,它的形式似是:

A——B——C——D——E⋯⋯」(頁 141)

在這裏,王夢鷗說意象之繼起傳達,主要是因為明晰度的需要,當某一個意象需 要更多的感知經驗來增加說明或描述,以便充實它的明晰度時,「意有未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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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得詩人文學家對譬喻語進行更多的勾勒,如此,第一次元,第二次元,一因一 果,輾轉相生。在他篇文章裏,基於「說得盡致」與「不說而說」的「藝術」需 要,除了明晰度外,王夢鷗還提到與之相反相成的曖昧、含混、甚而是踵事增華 等等,23都是促使意象之繼起傳達的動力因。

「原來雖只一個對象,但因它具備有性質的、型態的、數量的、品位(關係)

的⋯⋯等等多方面的內容,而任何一面都可以引出一種類似的聯想——繼起的意 象。」(頁 135-136)証以《論語》所記子夏問「美目盼兮」之詩而竟涉想到「禮 後乎」,孔子乃讚曰:「起予者商也」,王夢鷗說這個「起」正是「興」。他說摯虞

《文章流別論》曰:「興者,有感之辭也。」又說劉勰《文心雕龍.比興》云:「興 者,起也。⋯⋯起情者依微以擬議。」又曰:「興之托喻,婉而成章,稱名也小,

取類也大。」又說《毛詩》孔穎達疏云:「興者起也,取譬引類,起發己心。」

這些在在都以「興」為由原生意象而涉及繼起的意象。並且,他也認為鍾嶸《詩 品序》的「文已盡而意有餘,興也。」「文」是原來要表達的意象,「意有餘」之

「意」恰正是由「文」而涉及的繼起的意象。在這裏,擱置政教與否的托喻爭議,

王夢鷗純粹由語言、表達上的分析,闡明意象的設置與繼起。換句話說,如果僅 僅是說「興」的內容並不能彰顯作品的意義與價值,甚而只淪為簡化的解說。興 由於牽涉到作者情意與外界景物(事物)、原生意義與繼起意象之間相互感發、

相互生發、相互融會的關係,那麼,這個「類」應的聯想關係,也是王夢鷗繼而 要關心的。王夢鷗先用「選擇與變異」說明心理構辭與原有意象之間的對應,指 出其繼起過程也同時是「聯想」作用,於是他又進而分析說:「我們可據那聯想 的頻數而約略看出聯想大抵是趨向於兩種形式:第一是『類推』的,亦即從原意 象之某一性態而聯想到與它相類似的東西,而起了那東西相鄰接的意象。第二是

『相對』的,亦即從原意象而引起與它相對立的或正相反的東西,而繼起的就是 那對比的意象。」(頁 112-113)其實,不管是「類推」或「相對」,都是屬於廣 義的「類推」、「類應」,我們可以藉何晏《論語集解》引孔安國注:「興,引譬連 類」。這樣的「引譬連類」乃是建立在「相似性」上,類推相似性自古以來就是 最受重視的相似性,不論東西方。興之所以是最為重要的,是因為它不再是一種 純粹建立在事物特徵之上的相似性,而是注重事物之間的關係與意義。

23 王夢鷗以「抽象藝術」為例,說:「抽象說的心理根據,當以敬愛心理較切近於後世裝飾藝 術發展的事實。裝飾是我們特對某對象之敬愛的象徵,故凡為我們所熟習而親近的對象,我 們往往有『踵事增華』的欲求。⋯⋯倘以這本質來看,則抽象化的藝術意欲又不僅表現於造型 藝術,且亦表現於文學上,而成為文學作品中格式的欲求。文學上的格式欲求,一言以蔽 之,就是踵事增華的欲求。」此處論踵事增華的心理欲求。見《文藝美學》(臺北:里仁書局,

2010 年),頁 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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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王夢鷗分析說「繼起的意象」有兩種類型:第一種「A-B」型的「單 頭緒」繼起的意象,他說:「B 對於 A 固然是 A 的譬喻語,不過它對於 C 而言,

它卻是 C 所要譬喻的「母題」,換言之,它與 C 的關係是個小主題的身分。所以 這種輾轉相生的意象繼續的形式是:

A

B = a b = a b⋯⋯

在這形式上,B 也許只是一個譬喻語也許是很多的譬喻語,但這或多或少的譬喻 語都是直接對於 A,因此它都屬於 B。至於 C 級的或多或少的譬喻語,因為他們 並不直接於 A 而僅直接於 B,故他們與 B 的關係等於 a——b。如此類推,長長 的一系列繼起的意象構造,有時可以從它的終點根據 A——B 的關係追溯到 A。

這樣的一個系列,我們可說它只是為 A 而作的隱喻,是廣義的或大規模的隱喻。

(頁 141-142)對此,王夢鷗舉李白〈清平調〉為例說明,「雲想衣裳花想容,春 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詩的首句,是由對象的衣 裳、容貌勾起「雲」與「花」的視覺意象:輕盈柔美的衣裳如雲朵或雲彩一般,

嬌豔的容顏則如花一般。然而女子的美麗,僅僅依靠如雲似花兩個譬喻語來傳 達,詩人覺得未能充分盡致,於是再進一步針對譬喻語進行更多的勾勒。而在「雲」

與「花」的視覺意象中,花樣的容貌顯然更為突出,因而繼起的意象的選擇不向 著「雲」而偏於「花」。為了使「花」的意象更加明晰,接著聯想起「春風拂檻 露華濃」——花所生長的時空環境與嬌豔狀態。如果將貌美如「花」當作第一次 元,那麼,春風吹拂、欄檻環護、露水滋潤、風華萬代的花,便進入第二次元的

與「花」的視覺意象中,花樣的容貌顯然更為突出,因而繼起的意象的選擇不向 著「雲」而偏於「花」。為了使「花」的意象更加明晰,接著聯想起「春風拂檻 露華濃」——花所生長的時空環境與嬌豔狀態。如果將貌美如「花」當作第一次 元,那麼,春風吹拂、欄檻環護、露水滋潤、風華萬代的花,便進入第二次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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