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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5 年 十 一 月, 德 國 物 理 學 家 倫 琴(Wilhelm Conrad Röntgen,1845-1923)在實驗的過程中意外地發現了可以穿透物質的放射線。倫琴將這種射 線 取 名 作 X-Strahlen, 英 文 翻 譯

作X-ray。 英 文 的 ray 這 個 詞 有 radiation(射線)以及 light(光)

兩個意思。但是,當X-ray 被翻譯 成中文時,卻不是取其「射線」之 意,而是取其光之意,翻成了「X 光」。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之 後,不管是對於X-ray 的意譯還是 音譯全部都離不開光線的概念,也 因此才陸續出現了「透骨電光」、

36 保茲:〈望遠鏡與星球〉,《教育界》第 2 卷第 1 期(1913 年),第 5 版。

「奇光」、「叉光」、「勞忒根光」、「曷格斯光」、「愛克司光」等翻譯名 詞。而就如我們在「透光鏡」、「奇光鏡」、「愛克司光鏡」等名詞中所見,

既然X-ray 被理解成光線,那麼很自然就與反射、產生光的「鏡」的概念連在 了一起。所以,1897 年的《點石齋畫報》直接將 X 光冠上「寶鏡」之名,也 就一點也不奇怪了。這架「寶鏡」被想像成了一臺能夠發出光線照射人體的類 似照相機的機器,而眾人則是在機器的後面圍觀,就像是從相機的觀景窗觀看 被照物一樣。《點石齋畫報》是這樣描述「寶鏡」的:蘇州博習醫院醫生柏樂 文「聞美國新出一種寶鏡,可以照人臟腑,因不惜千金,購運至蘇。其鏡長尺 許,形式長圓。一經鑑照,無論何人心肺腎腸,昭然若揭。該醫生自得此鏡,

視人疾病即知患之所在,以藥投之無不沈痾立起。」37事實上,以鏡治病的說 法在中國小說或筆記中早已有之。例如,唐傳奇〈古鏡記〉中的「絕世寶鏡」

就可以藉「照見腑臟」來投藥治病。更早的《西京雜記》也記載了秦始皇藏有 一面「見腸胃五臟,歷然無礙」、「人有疾病在內,則掩心而照之,則知病之 所在」的大方鏡。38所以,X 光以「鏡」的概念被理解,除了是因為它被翻譯 為一種「光」,同時也可能是因為中國古典文獻中早有可以燭照人體內部器官 的「寶鏡」的故事可資引用。

這一原本被運用在醫療領域的「寶鏡」,在剛剛傳入中國之際就立刻與占 卜的概念聯繫在一起。1898 年,《嶺學報》刊出了一則由日本《神戶又新日報》

翻譯而來,關於以X 光為基礎研發而成的「黑光線」的報導:

德國之教授某將列多堅之叉光線註:即英人謂之X 光線者極力攷求,

得一種黑光線。若以影相之法照人,則能透見肌骨。若祇見肉而不見骨 者,則其人死期近矣。據此,黑光線能斷人之生死,將來必為醫士之利

37 張奇明主編:《點石齋畫報:大可堂版》(上海:上海畫報出版社,2001 年),

第43 冊,頁 21。

38 漢•劉歆撰,晉•葛洪集:《西京雜記•咸陽宮異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1 年),頁 134。

用也。39

「黑光線」顯然是一個對於X 光的異想版本。在這個異想版本中,X 光以「影 相之法」來察看一個人是否「祇見肉而不見骨」,並藉以「斷人之生死」。雖 然這則報導最後說「將來必為醫士所利用」云云,但是「斷人之生死」顯然並 非醫療的概念,而是占卜的概念。X 光之所以和「斷人之生死」連結起來,自 然是因為其所帶來的視覺上的震撼引發人們對於自身死亡影像的想像。X 光在 歐洲開始普及之後,人們對於這種新科技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則帶著不安 與恐懼,因為只見骨而不見肉的人體X 光片代表著「死亡之相」。1896 年《萬 國公報》對於外國某報館主筆照X 光的一則報導就反映出了這樣的不安:

前報紀奧人朗得根新得照相之法,能使人之皮肉及一切物明若玻璃。惟 骨及五金則留真影……。某報館主筆聞有此事而不之信,囑格物士照其 首。迨摹印成幅,明現骷髏一具,並無皮肉毫髮,慘淡之狀砢磣怕人。

因語以此圖但付格物士以備參考,不可逢人告語為某之頭也。40

X 光片中的頭骨「並無皮肉毫髮,慘淡之狀砢磣怕人」,讓這位報館主筆不敢 讓人知道那就是自己的頭骨X 光片。在報導中,X 光不僅讓人看見自己原本 看不見的「內在」,更重要的是,它讓人看見自己原本永遠不可能看見的「自 己的死亡」的形象。《萬國公報》報導了這則新聞,多少反映出了人們對於親 眼目睹自己死亡的形象的焦慮。這樣的焦慮是跨國界、跨文化並具有普遍性 的。但是,在這裡我想要強調的是,當我們將「寶鏡」所呈現出來的死亡的形 象所涉及的是對於時間概念的取消:X 光片所呈現出來的死亡既是「未來」的,

但是又明確地是「當下」的。正是在觀看人體骨骼X 光片的這一瞬間,生與 死之間的界線被取消了,「現在」與「未來」的距離也被取消了。在這個意義 上,這個使「當下」與「未來」重疊在一起的X 光與上述的千里眼、千年眼

39 清•不著撰人:〈黑光線透骨〉,《嶺學報》第 23 期(1898 年),頁 13。

40 清•不著撰人:〈泰西朝野僉載:大奧國:照骨續志,有國無人〉,《萬國公報》

第90 期(1896 年),頁 59-60。

與千里鏡,其實共享著同樣的理解結構。

然而,X 光與作為超感官能力的千里眼與千年眼、甚至是作為視覺裝置的 千里鏡之間,無疑是有差異的。就影像的物質層面上來說,X 光影像是透過感 光片來呈現的。「黑光線」報導中所謂的「影像之法」,其實就是當時才傳入 中國不久的照相技術。換言之,X 光是被想像成了「照相鏡」,41而X 光片 則是被想像成沖洗出來的相片。如此一來,「黑光線」以「影相之法」來察看 一個人是否「祇見肉而不見骨」,並藉以「斷人之生死」,其實與當時人們以 攝影照片的「走相」判斷日後厄運與死亡的想法類似。所謂的「走相」指的是 照片因為光線、藥品或沖洗技術的影像而導致影像模糊甚至扭曲。然而,在進 一步談「黑光線」與相片「走像」現象的關聯性與意義之前,我想先談談清末 攝影傳入中國之初所引起的關於「攝魂」的恐懼。

1873 年,中國第一本攝影原理的專書《脫影奇觀》在北京出版,作者是 英國醫生德貞(Dr. Dudgeon John Hepburn,1837-1901)。「脫影」指的是照 片中的影像從被攝的形體脫離而獨立存在。42「脫影」是相對於「寫影」而言 的,就如同德貞在序當中解釋:「竊以敝國攻於畫者,每至寫影傳神,雖極力 描模而總不如脫影之逼真肖似也。」然而,正是因為「脫影」過於逼真肖似,

因此「鄉愚之人,往往以井蛙之見,每觀泰西畫片活潑如生,輒妄加詆毀,謬

41 19 世紀末以至於 20 世紀初,將 X 光視為「照相鏡」是相當普遍的看法。例如,在 X 光剛剛引進中國的 1897 年,《時務報》上就有一篇報導是這樣說的:「凡目不 能見之物,用勞忒根光,帶攝影新法,即能照出影像。此法疊經精愈求精,現在不 獨身內骨架之外形,易於見諸照相鏡內,即較大不透光之上焦,亦能視見。」見清•

張坤德譯:〈電光攝影奇觀〉,《時務報》第18 期(1897 年),頁 19。

42 「脫影」一詞原指攝影,但是後來被傳統醫士用來描述臨床病症。「脫影症」一詞 據說是清末民初福建漳州名醫呂玉書(1878-1948)所命名,指的是因為夜間大量 出汗而在床單、墊褥下的棉絮皆濕,有如睡眠時影子被床單留下來一樣。陳立生:

〈陳濟哉老中醫臨床採摭〉,《福建中醫藥》第26 卷第 6 期(1995 年),頁 18。

以「脫影」來描述汗症,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是將出汗虛弱的病症與使影像與形體分 離的攝影術連結在一起。

謂非目睛之水,即人心之血。」43這並不是第一次中國人因為西方視覺裝置的 神奇而懷疑器械的製造者是否挖取(中國)人的眼睛加以煉製。根據18 世紀 初年西方傳教士的記載,在望遠鏡傳入的一百年之後,仍然有中國人相信望眼 鏡之所以擁有能讓人看見千里之外的神奇魔力,是因為挖剖人眼煉製而來。44 將照像視為西方機械與巫術的結合體的猜測,也連帶使人產生了「脫影」等於

「攝魂」的疑慮:被脫之影,其實就是人的精氣和神魂。人因為照像而被攝去 精氣神魂的說法在清末民初不少地方都有。例如,1925 年魯迅的〈談照像之 類〉當中就提到某S 地的人們「似乎不甚愛照相,因為精神要被照去的,所以 運氣正好的時候,尤不宜照,而精神則一名『威光』。」451928 年民俗學家江 紹原(1898-1983 在女性雜誌上與讀者的往來信函中也談到了這個問題。一位 名為齋亭卿甫的讀者提到安徽壽縣有一種迷信,說是照像會影響時運:照了像,

時運原來好的會轉壞,壞的會轉好。這位讀者也提出人們對於照相「走像」的 說法:假使影像中的人「走像」了,那麼他不久就會遭遇不幸的事,甚至一命

43 (英)德貞:〈《脫影奇觀》之原序〉,《中西見聞錄》第 9 期(1873 年),頁 545-546。

44 耶穌會神父傅聖澤(1699-1722 在中國)一封發回法國的信:「一天,我準備去為 一名臨終的婦女施洗禮,一位傳道員到教堂找我,告訴我不用再去她家了,因為前 天晚上親自來要我去施洗禮的那位婦女的丈夫改變了念頭。這位失信者對傳道員 說:『去告訴你們宗教的那位傳教者,他還是在家裡休息吧!我知道他的打算。人 家已告訴我他的企圖。他想用我妻子的眼睛去製造望遠鏡。讓他對其他人說,我絕 不會同意讓他邁進我家的門檻,也不同意讓他施洗禮。』」見(法)杜赫德編,鄭 德弟等譯:《耶穌會士中國書簡集》(鄭州:大象出版社,2005 年),第 I 冊,

頁206。另一名法國耶穌會士沙守信(1701-1717)也談到這個案例:「次日,當傳 教士準備去為這位垂死的婦女施洗的時候,丈夫派人來說,他感謝神父為他做的工 作,但現在不想讓自己的妻子受洗了。我們盡了一切努力說服他。但他就是不從。

他說:『我知道你們和傳教士的伎倆,他帶著他的油來,是想把病人的眼珠挖出來,

做成望遠鏡。不,他不能踏進我的家門,我希望我的妻子帶著她的眼睛入土。』不 管人們如何做,都無法使他醒悟,他妻子沒接受洗禮就死了。」同前書,頁245。

做成望遠鏡。不,他不能踏進我的家門,我希望我的妻子帶著她的眼睛入土。』不 管人們如何做,都無法使他醒悟,他妻子沒接受洗禮就死了。」同前書,頁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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