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選擇性模仿：
動作－效果整合或目的推理？
楊悅如
1、黃啟泰
1、2國立政治大學心理系
1、國立政治大學心智大腦與學習研究中心
2 初稿收件：2015 年 5 月 20 日；第一次修正：2015 年 8 月 24 日；正式接受：2015 年 8 月 27 日 通訊作者：黃啟泰，任職機構：國立政治大學心理系，通訊地址：11605 臺北市文山區指南路二段 64 號，電話：(02)2939-3091 分機 62379，電子郵件：ucjtchu@nccu.edu.tw 致謝：本文撰寫獲科技部研究經費之補助（計畫編號MOST 104-2410-H-004-045-MY2)摘要
選擇性模仿係嬰兒依據情境不同選擇性地模仿他人的行為，為當今發展心理 學備受矚目的議題。在Gergely、Bekkering 與 Király 的著名研究中，當實驗者的雙 手自由放在桌上，示範以額頭碰盒子開燈，嬰兒偏好模仿此新奇動作；當實驗者 雙手緊抓毛毯示範相同的動作，模仿偏好並不顯著。目的推理論認為選擇性模仿 是因為相同的動作在不同情境限制中，被解讀為含有不同意圖；動作－效果整合 理論則主張動作執行的困難度與動作－效果聯結的穩定性是選擇性模仿發生的主 因。為解決二理論長久以來對於嬰兒模仿的爭議，回顧過去研究發現，我們認為 動作的因果效能或能提供一架構，釐清兩者對選擇性模仿的解釋效力。目的推理 論認為模仿只需少量的動作效果訊息，或然性的因果動作並不會影響嬰兒的模仿 傾向；對比之下，動作－效果整合理論則認為或然性的因果動作將削弱嬰兒的模 仿反應傾向。兩理論對於或然性動作的影響持有不同的預測，後續研究可以操弄 因果效能變項，探討嬰兒模仿的發展機制。 關鍵詞：目的推理、因果效能、概念運動原則、模仿壹、緒論
生活中關於模仿的例子俯首即是，像是寶寶把玩具放在耳邊模仿大人講電 話，或是小女孩在鏡子前學媽媽塗口紅。模仿除了是嬰幼兒成長過程中的有趣行 為，更具有認知發展上的意涵，因此嬰兒的模仿行為長久以來受到許多不同領域 研究者的關注。研究者根據模仿行為，推斷嬰兒當前具備的能力，因此模仿同時 也是發展心理學上常見的研究派典。Piaget（1962）最早發現嬰兒會重複看到的 動作，認為嬰兒以觀察到的動作為指標，類化至自己的動作基模中，此現象稱為 「循環反應」（circular reaction）。近來研究者致力於探討模仿行為背後的心理機 制。其中一派學者認為嬰兒的模仿行為係受到意圖與目標驅使，透過評估環境中 的種種限制，模仿他們認為示範者為達到目標意圖使用的行為策略（如Gergely& Csibra, 2003; Schwier, van Maanen, Carpenter, & Tomasello, 2006）；另一派學者 則強調動作與結果的整合關係，嬰兒先審視觀看的動作是否提供穩定的動作－
效果聯結，再根據過去執行動作的經驗調整模仿反應（如Hauf & Aschersleben,
2008; Paulus, Hunnius, Vissers, & Bekkering, 2011a）。上述兩派研究受到許多研究 者的注意與討論，一些概念已被延伸運用至社會認知神經科學的研究領域。以下 先闡述兩派理論的主張，再比較各理論的限制與衍生的問題，最後提出因果效能 做為解決理論爭議的建議。
貳、意圖解讀與模仿
心智理論（theory of mind）是指我們如何理解他人與自己的內在心理狀態， 包括信念、情緒及意圖等，是幼兒學習社會知識與互動技巧的基礎能力。一般而言，4 歲半左右的幼兒才具備較成熟的心智理論（Wimmer & Perner, 1983），但
人類在嬰兒時期就已經對各種社會訊息非常敏感（Farroni, Johnson, Brockbank, & Simion, 2000; Valenza, Simion, Cassia, & Umiltà, 1996）。5 個月大的嬰兒已能對抓
取動作進行目標歸因（Woodward, 1998）；在沒有目睹動作目標完成的情況下，18
個月大的嬰兒能從失敗嘗試推論示範者的意圖而重演其欲達成的目標（Meltzoff,
1995）。Gergely 與 Csibra（2003）認為嬰兒透過一種稱之為目的推理（teleological reasoning）的機制，從觀察中依據三項成分進行目標評估與推理（圖 1）：動作
（action）、目標狀態（goal state）及環境限制（situational constraint）。嬰兒根據理 性動作原則（the principle of rational action）判斷動作是否為當下情境達到目標最 有效的方式，如果不符合效率的最適行為，需進一步調整目標，使三項成分之間 的關係得以滿足理性動作原則。
圖1 目的推理論（整理自 Gergely & Csibra, 2003）
Gergely、Bekkering 及 Király（2002）的研究為目的推理論提供一個很好的 說明。此研究延伸自Meltzoff（1988）的延宕模仿發現：實驗者向 14 個月大的嬰 兒示範以額頭引發盒子發光的動作，示範結束後便讓嬰兒回家；一週後，嬰兒回 到實驗室接受測試，三分之二看過示範的嬰兒偏好以額頭接觸盒子的方式引發燈 泡發亮。Gergely 等人（2002）認為 Meltzoff（1988）的研究發現不只指出嬰兒具 有延宕模仿能力，更顯示嬰兒能從觀察到的動作、目標狀態及情境限制進行目的 推理。Gergely 等人（2002）修訂 Meltzoff（1988）的實驗，分別於雙手自由與雙 手限制情境示範相同的動作。雙手自由情境中，實驗者假裝覺得冷，並披著毛 毯，將手平放在桌上，示範身體前傾、以額頭碰觸盒子的動作；雙手限制情境 中，實驗者則是雙手緊抓裹住身體的毛毯，同樣示範以額頭開燈的動作。結果發 現：69% 的嬰兒在雙手自由情境模仿示範動作；只有 21% 的嬰兒在雙手限制情 境模仿示範動作。
此結果符合目的推理論的預測，表示嬰兒審視示範者是否有意使用頭開燈 時，會考慮當下情境中能最有效達到目標的方法為何。雙手限制情境中，示範者 的手被毛毯包裹住，此時以額頭開燈是當下情境唯一可行的方法，但嬰兒本身並 未受到限制，可直接以手按壓盒子，因此不認為示範者有意要他們學習此動作。 反之，在雙手自由情境中，示範者的雙手沒有受到外在束縛，以手按壓光盒是當 下最有效的方法，他卻示範以額頭開燈的費力動作，此線索指引嬰兒重新分析示 範者的目標，將額頭碰觸盒子的特別動作調整為示範者的最適目標，因此較多嬰 兒忠實地模仿實際觀看的動作，此現象亦被稱為理性模仿（rational imitation）。 許多後續研究採用不同作業探討理性模仿，如Schwier 等人（2006）以玩具小狗 和玩具小屋做為實驗材料，設計類比於雙手限制與雙手自由的情境，發現12 個 月大的嬰兒已能根據情境限制線索選擇性地模仿示範動作。 值得注意的是Gergely 與 Csibra（2005）認為嬰兒透過一套先天的認知機制得 以快速地進行社會學習：當嬰兒與他人溝通、互動的過程中接收到一些明示線索 （ostensive cue），如眼神接觸、手指指示及口語訊息等等，便知道對方在傳授重要 知識，因此加速觀察情境中的訊息傳遞，稱為自然教育學（Natural Pedagogy）。 Gergely 與 Csibra（2006）認為人類嬰兒在社會學習情境中，偏好使用模仿策略， 係因人類身處複雜的環境，許多行為與環境之間的因果關係，不容易透過直接觀 察而洞察，因此需要自然教育學的先天機制，才能快速學習社會知識。 自然教育學的論點獲得近期行為證據的支持。示範過程中，實驗者刻意不注
視嬰兒，避免口語互動（Nielsen, 2006），或是說些和作業內容無關的話時（Brug-
Brug-ger, Lariviere, Mumme, & Bushnell, 2007），嬰兒比較不願模仿實驗者的行為。此
外，只有在實驗者注視嬰兒、或以嬰兒導向的語言（infant-directed speech）與其
溝通之後，6 個月大的嬰兒才會追隨大人的視線轉移（Senju & Csibra, 2008）。這
些發現在最近的神經科學研究進一步被證實。Senju、Johnson 及 Csibra（2006）
發現當視線轉移方向與預期物體不一致時，和成人相似，9 個月大嬰兒的後腦產
生較大的腦電波振幅（N290）；Lloyd-Fox、Széplaki-Köllőd、Yin 及 Csibra（2015）
應，發現面對面眼神接觸與嬰兒導向的語言同時出現時，與社會溝通有關的下額 葉與顳葉皮質才產生最大的活化。
參、動作－效果整合與模仿
動作是目標導向的身體運動，目標完成往往伴隨外界環境的改變，即引發動
作效果（Prinz, 1997）。在動作控制（action control）的研究文獻中，概念運動原則
（ideomotor principle）認為，動作者執行目標導向的動作之前，必須先在腦中表
徵此動作引起的動作效果，接著才能產生動作。換言之，一旦動作與效果之間的 聯結形成，往後動作執行時即使未伴隨效果出現，與動作效果對應的腦區也會產 生活化（Kühn, Seurinck, Fias, & Waszak, 2010）。此觀點意味嬰兒必須於產生動作 前預期動作將引起的環境變化，換句話說，嬰兒須擁有關於動作與效果配對的相 當經驗（Elsner, 2007）。動作與效果整合的知識並不單影響自身的動作控制，也 在模仿他人的動作上有著重要角色。Elsner 與 Aschersleben（2003）發現，當觀 察到的動作－效果關係與自身過去的動作經驗相符時，嬰兒傾向採用觀察到的動 作來操作物體。 Paulus（2014）根據概念運動原則，提出一個解釋模仿機制的發展模型，稱 為概念運動取向的模仿學習（ideomotor approach to imitative learning），此模型強 調模仿取決於嬰兒自身動作經驗和動作與效果配對的知識，又簡稱為動作－效果 整合理論。如圖2 所示，嬰兒從很小的時候，就有機會觀察外在環境中各式各樣 的變化，形成豐富的動作－效果雙向聯結，雙向聯結是指動作與效果的關係並非 只是動作引發效果的單向關係，也可能透過相反的路徑產生激發，如效果指引 動作產生。因此，當嬰兒觀看示範者做出一個動作，且造成某些外在環境改變 時，激發嬰兒腦中所屬的動作－效果聯結，如果此動作存在於嬰兒的動作經驗庫 （action repertoire）中，便可引起嬰兒的動作共鳴（motor resonance）。由於動作與 效果間的聯結激發時，效果的知覺編碼亦處於活化狀態，嬰兒可能基於想獲致觀 察到的效果而產生動作，模仿便是這一連串激發歷程造成的行為現象。
圖2 動作－效果整合理論（整理自 Paulus, 2014） 動作－效果整合理論指出模仿包含兩個重要條件。首先，動作必須引起明 顯的效果。Hauf 與 Aschersleben（2008）探討動作效果顯著性是否影響 9 個月大 嬰兒的動作控制，她們設計一個可以透過按按鈕發出聲光效果的玩具盒子，實驗 者示範按壓按鈕的動作時只有其中一個按鈕能讓盒子產生明顯效果，結果發現嬰 兒偏好按壓能提供明顯效果的按鈕，按壓時間亦較長。Király、Csibra 及 Gergely （2013）改良 Gergely 等人（2002）研究中的雙手自由情境，發現當實驗者只做出 額頭接觸盒子的動作，並未引發盒內的燈泡發光，模仿反應明顯減少。Hauf、 Elsner 及 Aschersleben（2004）設計三個動作步驟的組合作業，其中只有一個步驟 產生聲光效果，結果發現孩童較偏好、也較快速模仿伴隨效果的動作步驟。這些 行為證據已逐漸被近期神經科學腦電波研究所支持（Paulus, Hunnius, & Bekkering, 2013b; Paulus, Hunnius, van Elk, & Bekkering, 2012）。
其次，動作需要引起動作共鳴才能進行模仿。Paulus、Hunnius、Vissers 及
Bekkering（2011b）根據動作共鳴的歷程重新詮釋 Gergely 等人（2002）的研究發 現，認為：雙手自由情境中，嬰兒對頭開燈的動作較能產生共鳴，是因為示範者 的雙手自由放在桌面，提供身體前傾的支撐，不致因重心不穩而傾倒，此策略與
嬰兒的動作經驗庫較相似；相形之下，雙手限制情境中，嬰兒較難揣摩在沒有 支撐情況下維持身體前傾的平衡並同時用頭開燈，此動作對嬰兒而言困難度相當 高，無法引發動作共鳴，因此較少嬰兒模仿示範。
為了證實動作共鳴的論點，Paulus 等人（2011b）以 Gergely 等人（2002）為
基礎，設計三個新情境，分別是：雙手自由－鈕扣（button condition）、雙手自
由－雙手上舉（hands up condition）及雙手限制－雙手握球（balls condition）等情 境，上述情境中，嬰兒皆看到示範者使用額頭開燈的動作。雙手自由－鈕扣與雙 手自由－雙手上舉情境中，實驗者的雙手未受到外在束縛（放在桌面下或向上伸 展），目的推理論會預測嬰兒的模仿表現和原始的雙手自由情境一樣好；雙手限 制－雙手握球情境中，雙手無法自由使用，模仿表現則應和原始的雙手限制情境 一樣低。對比之下，動作共鳴的預測方向恰好相反：雙手限制－雙手握球情境 中，雙手放在桌面可做為身體支撐，有助於嬰兒揣摩動作執行過程，模仿表現應 和原始的雙手自由情境一樣好；雙手自由－鈕扣與雙手自由－雙手上舉情境中， 動作執行的困難度較高，不易產生動作共鳴，模仿表現應和原始的雙手限制情 境一樣低。實驗結果支持動作共鳴假說，顯示模仿反應傾向和嬰兒自身過去執行 動作的經驗有關。Paulus 等人（2011a）進一步修訂雙手自由情境與雙手自由－鈕 扣情境，探討動作產生效果與否對模仿反應的影響，結果發現雙手自由的示範伴 隨明顯動作效果時，嬰兒的模仿表現最好。值得注意的是，Paulus、Hunnius 及 Bekkering（2013a）將燈盒架高直立在桌上，讓嬰兒以輕鬆省力方式就能將頭放 在光盒上，結果發現嬰兒在雙手自由與雙手限制情境的模仿表現一樣好，顯示動 作執行變得容易後，嬰兒能對雙手限制的開燈動作產生共鳴。 簡而言之，透過動作共鳴，動作觀察對模仿相同動作的行為傾向產生促進 效果。Rizzolatti 與 Craighero（2004）認為動作共鳴機制建基於鏡像神經元系統
（mirror neuron systems）──前額葉腦迴區（inferior frontal gyrus），因為鏡像神 經元兼具動作與知覺的雙重特性，能同時對自己執行某動作的神經表徵和觀看 他人執行相同動作的神經表徵進行轉換，是人類瞭解與模仿他人行為的神經基 礎（Iacoboni, 2005）。Marshall、Young 及 Meltzoff（2011）發現當嬰兒觀看他人
或自己正執行目標導向動作時，中央區（C3、Cz 和 C4）皆會產生 mu 節律去同
Karoui 和 Csibra（2010）發現即便只有部分動作（遮住動作結果）被觀看到，並不 會影響mu 節律去同步化出現，顯示 9 個月大嬰兒已能經由觀察推論他人的動作 目標。這些腦電波研究指出動作共鳴機制似乎在嬰兒剛會模仿物體導向動作之初 即有著重要角色。
肆、兩理論觀點的比較
透過Gergely 等人（2002）的研究派典，目的推理論與動作－效果整合理論 的角力得以被放大檢視：目的推理論認為在理性動作原則的基礎下，嬰兒推論示 範者的意圖，並以示範者意圖達成的目標作為模仿指引；動作－效果整合理論則 強調動作與效果間的雙向聯結和動作共鳴對模仿的影響，兩者皆從嬰兒自身的動 作經驗出發。Zmyj 與 Buttelmann（2014）認為目的推理論代表由上而下的動作理解過程（top-down process），雖然 Gergely 與 Csibra（2006）後來提出自然教育 學以嬰兒對溝通明示線索的敏感度，說明嬰兒在情境中捕捉意圖線索的過程，但 他們並未清楚地回答知覺與動作在模仿中達成一致的過程，此過程長久以來是模 仿研究的關鍵議題，因此目的推理論並無法告訴我們嬰兒如何將外在世界觀察到 的視覺訊息轉換成動作訊息。此外，許多後續研究質疑目的推理論對於選擇性模 仿的解釋（Beisert et al., 2012; Pinkham & Jaswal, 2011）。例如，Pinkham 與 Jaswal
（2011）允許嬰兒在雙手自由情境中觀看示範者用頭開燈前先自行探索光盒，結 果發現模仿反應明顯減少，顯示嬰兒經過探索發現一個較簡便、有效的方法後， 他們不再優先考慮示範者的意圖。 對比之下，Zmyj 與 Buttelmann（2014）認為可將動作－效果整合理論視為 由下而上的動作理解歷程（bottom-up process）。雖然動作－效果整合理論針對知 覺與行為在模仿中如何配對的問題提出一套解釋架構，但仍無法說明有時即使動 作缺乏明顯的效果，並不減弱嬰兒的模仿傾向。如Schwier 等人（2006）的研究 中，在屋門打開的情況下，小狗玩偶從煙囪進入屋子，雖然沒有伴隨明顯的動作 效果，也不影響嬰兒模仿示範者的行為。同樣地，Chen 與 Waxman（2013）在雙 手限制情境使用新字命名頭開燈的動作，結果發現嬰兒的模仿傾向和雙手自由情 境一樣強，顯示動作－效果整合理論可能無法解釋在新字提示下嬰兒卻願意模仿 雙手限制示範頭碰光盒的動作。
伍、因果效能與模仿
迄今，目的推理論與動作－效果整合理論的爭議尚未停歇。值得注意的是， 上述提及的後續研究中，相當程度地在Gergely 等人（2002）的原初情境中添加 新元素，無法確認這些後續實驗聚焦的行為現象是否與Gergely 等人（2002）的 原初發現有著相同的心理過程，因此意圖解讀在雙手自由與雙手限制情境所扮演 的角色仍是一個開放的問題。若要更精準地釐清目的推理與動作－效果整合在解 釋選擇性模仿的相對效力，最好在Gergely 等人（2002）原初設計下做最少的更 動，才能進行客觀的比較與分析。 檢視過去以Gergely 等人（2002）為藍本的研究，一項重要訊息似乎尚未受 到研究者的關注：動作的因果效能（causal efficacy）。這些相關的研究中，示範者提供3 至 4 次的動作示範（Beisert et al., 2012; Chen & Waxman, 2013; Paulus et al., 2011a, 2011b; Pinkham & Jaswal, 2011），多次示範不僅讓嬰兒有充分的機會觀 察動作、加深記憶，也提供有關動作本身的因果效能訊息。
因果效能係指原因X 獲得結果 Y 的可靠程度。在 Gergely 等人（2002）的研
究中，示範者每次以額頭碰盒子皆引發盒內的燈泡發亮，是屬於因果效能很高
的動作，以機率形式表示為100%。雖然一些研究注意到動作因果效能可能影響
模仿表現（Paulus, et al., 2011a; Király et al., 2013），但這些研究只比較因果效能 100% 和 0% 的動作情境，未操弄因果效能的其它層次，無法確定嬰兒鮮少模仿 無效果的動作，是因為動作的因果效能低，或是缺少有關物體功能的訊息所致。
一、因果效能的發展
學習因果知識對人類而言是一項很重要的能力，例如我們知道外表鮮豔的昆 蟲通常有毒性，若遭到這些昆蟲叮咬可能會中毒或喪命，應盡可能避免與鮮艷的 昆蟲接近。由此可知學習因果知識對於物種生存具有適應的意義。人類的嬰兒藉 由控制自己的動作與觀察動作是否引發效果進行因果學習，嬰兒1 歲前已知道踢 腳時可以使自己腳上繫著的鈴鐺發出聲音，他們學習到的是動作與鈴鐺聲間的因 果關係（Rovee-Collier, Sullivan, Enright, Lucas, & Fagen, 1980）。相形之下，較多研究探討幼兒如何從觀察物體與效果的連結關係進行因果推 理（Gopnik & Sobel, 2000; Gopnik, Sobel, Schulz, & Glymour, 2001）。物體與效果
的連結關係可以粗略分為兩類：若物體與效果的關係屬於必然性（deterministic） 事件，即當原因X 出現，總是能引發結果 Y（例如，每次將長方體放機器盒上 總是能使盒子發出亮光和聲音）；此外，生活中的事件也有因果關係不穩定的 情況，像是並非每次按遙控器時都能立即打開電視，此種關係型態稱為機率性 （probabilistic）或是或然性（stochastic）事件。不僅成人可以根據或然性資訊判斷 因果關係強度（Cheng, 1997），研究者發現學前幼兒也能以或然性線索推論因果
關係強度（Kushnir & Gopnik, 2005），並偏好選擇因果效能高的物體來引發觀看
的結果（Waismeyer, Meltzoff, & Gopnik, 2015）。
二、因果效能調節選擇性模仿
幼兒不僅偏好選擇因果效能高的物體（Waismeyer et al., 2015），亦偏好模仿 因果效能較高的動作。Schulz、Hooppell 及 Jenkins（2008）設計一系列的實驗探 討因果效能是否影響模仿的準確度，她們設計一個特別的木盒子，盒子上有條可 供小球滑行的軌道，當小球滑到盒子中央，便能引起放置在一旁的玩具燈發亮。 研究者將示範分成兩種情境：在必然性情境，實驗者進行四次示範，每一次將小 球滑至盒子中央皆使玩具燈發亮；或然性情境的四次示範只有兩次（第一次和第 三次）能使玩具燈發亮。觀看示範後，研究者讓幼兒自由操作盒子，記錄幼兒移 動小球的距離反應。結果發現不論是4 歲或是 18 個月大的孩童，在必然性情境 中更精準地複製小球移動的距離，即傾向模仿高因果效能的動作。 Schulz 等人（2008）的發現顯然較支持動作－效果整合理論的模仿假設。根 據動作－效果整合理論，模仿需滿足兩個條件：動作共鳴與動作－效果聯結的穩 定性。嬰兒在日常生活中不乏滑動物品的經驗（如滑動玩具小汽車），手滑小球 的動作對嬰兒並不陌生，必定能引起嬰兒的動作共鳴，但結果發現嬰兒在必然性 情境中的模仿準確度較高，顯示模仿受到動作共鳴以外的因素調節。在或然性情 境，動作只有一半的機率能引發效果，動作與效果間的聯結相對較不穩定，弱化 動作－效果整合性表徵的形成，即便嬰兒想要引發效果，受限於動作表徵的低度 激發，無法精確地複製實際觀看到的動作，可以推測模仿也受到動作－效果穩定 性的影響。回到Gergely 等人（2002）的初始發現，倘使額頭開燈的動作只有一半的機 率能引發燈泡發亮，嬰兒在雙手自由情境的模仿反應是否因動作的因果效能降低 而削弱呢？從動作－效果整合理論觀點視之，動作的因果效能降低，將減弱嬰兒 的模仿反應傾向。此外，嬰兒易將或然性事件解讀為背後有其它原因導致結果無 法產生（Schulz & Sommerville, 2006; Wu, Muentener, & Schulz, 2013），因此在或 然性情境更傾向透過自己的探索發現更好的方法，較不偏向依循因果效能低的動 作（Cook, Goodman, & Schulz, 2011）。
對比之下，目的推理論認為物件功能是模仿的必要元素，在完全沒有亮燈 的條件下觀看大人用頭碰觸盒子，嬰兒並不會將動作解讀為目標而模仿（Király et al., 2013），然而一旦物件功能被彰顯後，動作的因果效能高低並不會影響已經 獲知的功能性訊息。換言之，一旦目擊過盒子產生發光效果，即便之後動作未能 穩定地引發效果，並不會改變孩童對於盒子具有發光功能的認知。因此，在目的 推理論的解釋架構下，模仿仰賴最少量（而非充分）的效果訊息，或然性的因果 動作並不會削弱嬰兒在雙手自由情境的模仿反應，甚至可能增進嬰兒的模仿意 願，因為在雙手自由情境下，使用額頭開燈不僅不符合效率又缺乏良好的因果效 能，示範者卻未放棄或調整不符合效率的策略，自始至終以相同的動作來和光盒 互動，這些矛盾訊息只有當示範者意在用額頭開燈時才能合理貫通。因此，在掌 握物件功能的前提下，或然性的因果動作反而更可能突顯動作本身為示範者的目 標，促使嬰兒模仿用頭開燈的意願。 相似地，在雙手限制情境中，縱使頭開燈的動作符合效率，當動作的因果效 能降低，示範者未隨之調整策略，可能引導嬰兒解讀為示範者期待他們學習動作 本身，進而提升模仿傾向。另一個可能性是，示範者的動作未隨因果效能降低， 反而指出示範者企圖達到目標的努力程度。Heider（1958）認為觀看他人嘗試完 成某動作時，不只有機會瞭解他人的目標與意圖，還會評估此人花多大力氣達 到目標，即投入的努力程度（exertion）。因此當示範者沒有因為動作效果不顯著 而改變策略，可能提示嬰兒示範者想要達到目標（使盒子發亮）的努力程度非常 高。在此解釋架構下，因果效能降低反而提供嬰兒有關示範者的努力程度訊息， 導引嬰兒解讀動作本身解讀為目標，反而可能像在原始的雙手限制情境中一樣， 以他們自身想出之更方便的方法（使用手按壓盒子）來使盒子發光。
鑒於動作－效果整合理論與目的推理論對或然性因果動作之於模仿的影響， 持有迥然不同的預測，我們認為因果或然性動作可做為評估兩派理論的架構，在 Gergely 等人（2002）的原初設計下操弄示範動作的因果效能，避免大幅修改實驗 程序，比較嬰兒在雙手自由情境與雙手限制情境中模仿或然性因果動作的表現， 將有助於解決兩派理論的爭議，釐清選擇性模仿背後的心理機制。
陸、未來研究方向
我們最後提出幾個重要的研究問題與思索方向供未來研究參考：一、
或然率高於某個閾值，是否即不再對模仿反應造成削弱效果？
Schulz 等人（2008）的研究顯示，因果效能降至 50% 時，模仿準確度明顯低 於因果效能100% 的情況。若因果效能介於 50% 和 100% 之間，嬰兒是否仍能區 分或然性與必然性因果動作的不同？一個可能性是必然性事件知覺與或然率閾值 有關，當動作與效果間的聯結穩定性超過某個閾值時，此動作將被知覺為必然性 事件。另一方面，目的推理論認為動作效果的角色在於提供物件的功能性，模仿 只需要少量的效果訊息，少量的效果訊息到底是多「少」？效果「少」到什麼程度 時，嬰兒對物件功能的表徵將受到阻礙？值得未來研究做進一步的探討。二、因果推理是一般性歷程或依賴於作業的殊異性歷程？
在因果推理的文獻中，大部分研究採用物體選擇作業（如Kushnir & Gopnik,
2005; Waismeyer et al., 2015），就我們所知 Schulz 等人（2008）的研究是唯一一篇 採用動作作業探討因果效能影響模仿行為的論文，因為相關文獻太少，因果效能 在物體選擇和模仿學習扮演的角色是否代表一般性的因果推理歷程，需要更多研 究發現支持。未來研究可以就因果效能概念設計更多作業情境，如比較因果效能 在工具使用作業和動作模仿作業對模仿反應的影響，將有助於釐清因果推理在模 仿學習歷程所扮演的角色。
三、
做為主動的學習者，嬰兒是否思索造成或然性事件的潛在原
因？
動作無法引發預期效果時，做為主動的觀察者，兒童會思索造成動作失敗的 可能原因。Schulz 等人（2008）研究中，當滑動小球的動作不是每次都能讓玩具 燈發光時，如果示範者引導幼兒將效果消失解釋為和開關沒有打開有關，幼兒的 模仿表現就會和觀看必然性事件一樣好。當或然性事件可歸諸於明確外在原因 時，嬰兒考慮因果效能是否能將無效果的動作排除在外？是值得未來研究關注的 另一議題。四、當無效果的動作被合理化，嬰兒是否模仿無效果的動作？
目的推理論認為無效果的動作不容易引發模仿反應，係因當動作無法產生可 知覺到的外在效果時，嬰兒不瞭解物件的功能，無法形成學習目標，也就不會將 物體導向行為視為具有功能性目的（Király et al., 2013）。然而，生活中不乏兒童 忠實學樣的例子，即使動作未伴隨結果（如模仿大人的宗教儀式行為）。未來研 究可以探討目標表徵是否在模仿無效果的動作必須扮演一個角色？或在因果關係 不明的情況下，年紀較大的幼兒比嬰兒更偏向依賴保守但萬無一失的模仿策略？柒、結論
選擇性模仿是近年發展心理學的重要議題，本文闡述目的推理與動作－效果 整合兩派理論的觀點，提出以動作的因果效能做為解決爭議的架構，並提出值得 未來研究關注的重要問題和方向。鑒於因果效能在嬰兒模仿研究尚在構想階段， 我們建議未來研究者從不同作業著眼，比較兩派理論在不同作業對模仿反應的解 釋效力，逐步澄清與選擇性模仿有關的認知和情境因素。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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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ugger, A., Lariviere, L. A., Mumme, D. L., & Bushnell, E. W. (2007). Doing the right thing: Infants’ selection of actions to imitate from observed event sequences. Chi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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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eh-Ju Yang
1, Chi-Tai Huang
1, 2Department of Psychology, National Chengchi University
1Research Center for Mind, Brain and Learning, National Chengchi University
2Abstract
Recent research has established selective imitation in infancy. In the seminal work by Gergely, Bekkering and Király, infants imitate an adult by using their head to turn on a lamp more often when the demonstrator deliberately produces the unconventional manner (by placing the free hands on the table) than when she rationally use the head (the hands occupied by holding a blanket). Although it has been suggested that infants use the situational constraints to interpret the actor’s intention, recent evidence shows that selective imitation could be interpreted alternatively as action-effect binding guided byanideomotor principle. In this paper, we suggest that causal efficacy of an action offers a framework for delineating the roles played by action-effect binding and teleological reasoning in infant imitation. The ideomotor principle maintains that stochastic causal actions decrease imitation response tendencies; the teleological reasoning theory holds that imitation requires only a minimum amount of information about action effects. As the two theories make different predictions about imitation of stochastic causal actions, future research could seek to understand developmental mechanisms underlying imitation based on the evaluation of causal efficacy of an act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