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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淹〈雜體詩三十首〉

江淹的〈雜體詩〉共有三十首,雖名為「雜體」,但實可視為一組「擬作 詩」。從三十首詩的題目來看,除了第一首題為〈古離別〉,沒有具體的姓名外,

其他首詩在題目中,皆指名道姓,甚至還具體說明寫作的場合、情境,而且這 些情境大多是被模擬者留名後世的作品。例如:〈李都尉陵從軍〉明顯模擬掛 名李陵的〈與蘇武三首〉,內容皆寫李陵送別蘇武的心情;〈班婕妤詠扇〉則是 模擬班婕妤的〈團扇詩〉,藉扇以詠情。其他像〈魏文帝曹丕遊宴〉、〈陳思王 曹植贈友〉、〈劉文學楨感懷〉、〈王侍中粲懷德〉、〈嵇中散康言志〉、〈阮步兵籍 詠懷〉……等詩的模擬模式,皆是如此。這與謝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八首〉

的擬作方式,幾近相同。江淹也因為大量的模擬前人詩作,導致後人對其詩歌 整體的評價,常從模擬的角度出發。如:鍾嶸評其:「詩體總雜,善於摹擬。」

62嚴羽亦云:「擬古惟江文通最長。」63從這些評論,大致可以看出江淹的確擅

60 梅家玲,〈漢晉詩賦中的擬作、代言現象及其相關問題〉,頁 56。

61 顏崑陽:『默會感之』,只是提供了兩個主體相互理解內在情志的行動樣態,實在沒有一套 客觀的、普遍的、有效的規範,以指導我們的理解活動。」〈《文心雕龍》「知音」觀念析論〉

《六朝文學觀念叢論》,頁203。

62 南朝梁.鍾嶸著、王叔岷箋證,《鍾嶸詩品箋證稿》(臺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1992.3),頁 298。

63 宋.嚴羽著、郭紹虞校釋,《滄浪詩話校釋》(臺北:里仁書局,1987.4)191。

從文體的「客體規範性」論六朝「擬作詩」的意義與價值

長擬作之道。而古代文人也多是從擬作與原作之間的相似程度,對江淹的擬作 詩進行評論。但到了近代,文人學者卻「較多關注江淹這類詩寫作的時代背景,

及其在擬作中注入的政治寄託和個人感慨」64近代學者從政治寄託和個人感慨 這種情志寄託的角度詮釋,雖可擴大詩作的意義,但與其在〈雜體詩序〉中所 指出的創作動機顯然有異:

然五言之興,諒非敻古,但關西鄴下,既已罕同;河外江南,頗為異法。

故玄黃經緯之辨,金碧浮沈之殊,僕以為亦各具美兼善而已。今作三十 首詩,斅其文體,雖不足品藻淵流,庶亦無乖商榷云爾。65

可見這些詩,皆是江淹為了區分不同時期五言詩的作法與特色,並述其流變,

故而效仿前人「文體」的模擬之作,以顯示其觀點。這裡所說的「文體」,應 該就是指被模擬者的「體貌」。以班婕妤〈團扇詩〉與江淹〈班婕妤詠扇〉為 例:

新製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作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

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班婕妤〈團扇詩〉

紈扇如團月,出自機中素。畫作秦王女,乘鸞向煙霧。彩色世所重,

雖新不代故。竊愁涼風至,吹我玉階樹。君子思未畢,零落在中路。

—江淹〈班婕妤詠扇〉

班婕妤〈團扇詩〉前四句從團扇潔白的顏色、高級的材質,以及的似月的形狀 著手,當然也是藉此象徵自己。接著,透過團扇在夏日時隨時在側,秋節時收 至箱中的情況,比喻自己擔心未來也會如同團扇的境遇。全詩自然平順、淺顯 易懂,卻又不失詩之韻味。而〈班婕妤詠扇〉基本上也順此脈絡,只是將〈團 扇詩〉前四句濃縮為兩句,然後增加了「蕭史弄玉」66的典故,以及流行之彩 色團扇無法取代潔白的團扇,強調彼此關係之密切。最後四句,再回到〈團扇 詩〉的敘述脈絡。〈班婕妤詠扇〉雖然在用詞上,明顯雕琢許多,但在整體的 意象及脈絡上,幾乎亦步亦趨的模擬〈團扇詩〉,也確實能感受到班婕妤〈團

64 葛曉音,〈江淹「雜擬詩」的辨體觀念和詩史意義——兼論兩晉南朝五言詩中的「擬古」和

「古意」〉,《晉陽學刊》,2010 年第 4 期,頁 87。

65 參見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頁 1569。

66 李善《文選》注引《列仙傳》:「蕭史者,秦繆公時人。善吹簫。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

公遂以妻焉。一旦皆隨鳳皇飛去。」南朝.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頁805。

第十六期

扇詩〉所呈現的「體貌」。 葛曉音認為:

(江淹)每個作家僅擬其一種題材,並非因為該作家僅有這種題材,而 是指該種題材為某作家最擅長,有的是首創。不少是二者兼而有之,如 班婕妤之詠扇,潘岳之述哀,陸機之羈宦,張協之苦雨,殷仲文之興矚,

謝混之遊覽,陶淵明之田居,謝靈運之遊山,王微之養疾等,既是該種 題材的開創者,又有該種題材的代表作。有的雖非其開創,但該種題材 也因該作家的成就而成為大宗,如魏文帝的遊宴、左思的詠史、阮籍的 詠懷,郭璞的遊仙、顏延之的侍宴等。因此江淹所擬該作家的題材往往 具有對後世的示範意義,從而被後世尊為一種「體」。江淹 30 首擬作 對於作家之「體」的把握,角度不完全相同。意象是最明顯的辨體的一 個視角,其做法一般是將作家多首詩的內容加以綜合,並選擇其最典型 的意象加以重組,使擬作能大致形似,甚至神似。

江淹雜擬詩是一組通過擬詩形式表明其辨體意識和詩史觀念的特殊作 品。67

葛曉音不以詩中是否具有情志寄託的角度探討,轉而從文體觀念切入,不僅掌 握了江淹擬作詩的特色,也顯示了擬作詩的確可以具有不同於情志寄託的價值 和意義。

由以上的討論可知,在擬作詩中尋求作者的寄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強行賦予作者情志於其中,只會在詮釋時產生更多的歧見及困擾。林文月曾經 試圖說明部分擬古詩的詩人,仍舊可以融合二者於詩中:

一方面摹擬前人之內容、語氣,卻又一方面或寓意寄託(按:指陶淵明

「擬古」九首、鮑照「擬代」諸篇),或綜論批判(按:指謝靈運「擬 魏太子鄴中集詩」八首、江淹「雜體詩」三十首),出於單純習作之目 的者甚少,反倒是各家的寫作技巧成熟之後,嘗試與前人一較長短的傾 向更濃厚。68

67 葛曉音,〈江淹「雜擬詩」的辨體觀念和詩史意義──兼論兩晉南朝五言詩中的「擬古」和

「古意」〉,頁90、95。

68 林文月,〈陸機的擬古詩〉,頁 156-157。

從文體的「客體規範性」論六朝「擬作詩」的意義與價值

同樣是擬古之作,但有些詩可能是「寓意寄託」,有些詩可能是「縱論批判」, 有些詩又可能是「嘗試與前人一較長短」。這些說法看似點出了在創作與詮釋 擬作詩時,無限的可能性,但其實只是讓問題又回到原點:眾人各說各話、莫 衷一是的詮釋。除此之外,也沒有說明,擬作者如何能夠一方面用前人之內容 和語氣,來寄託自身的想法,一方面卻還能被視為優秀的模擬之作。除了前面 所討論的例子外,謝道韞模擬嵇康詠松的〈擬嵇中散詠松詩〉,也可以凸顯這 類論述的問題:

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願想游下憩,瞻彼萬仞條。

騰躍未能升,頓足俟王喬。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颻。

此詩明顯以嵇康〈遊仙詩〉為模擬藍本:

遙望山上松,隆谷鬱青葱。自遇一何高,獨立迥無雙。

願想遊其下,蹊路絕不通。王喬棄我去,乘雲駕六龍。

飄颻戲玄圃,黃老路相逢。授我自然道,曠若發童蒙。

採藥鍾山隅,服食改姿容。蟬蛻棄穢累,結友家板桐。

臨觴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長與俗人別,誰能覩其蹤。

將兩首詩對照來看,謝道韞除了減少句數外,還在題目上特別強調嵇康「詠松」

部分,不但重複嵇康〈遊仙詩〉第一句「遙望山上松」,還把此句作為題目的 發想,將整首詩從遊仙轉變為詠物。而後又以詠物體的方式,寄託「時哉不我 與,大運所飄颻」的感嘆。謝道韞在「體貌」上盡力揣摹嵇康,不管是修辭或 語氣,也都具有一定的水準。但在這首詩裡,透過詠松而產生的寄託與感慨,

究竟是誰的情感?是謝道韞的情感?還是謝道韞模擬嵇康之情感?由於嵇康 原詩本為遊仙詩,所以應該不會是嵇康原詩所展現之情。謝道韞與嵇康的生平 遭遇相差很多,若要說是謝道韞想透過嵇康來寄託情志,似乎也勉強了些。因 此,若要從情志寄託的角度討論,就會遇到很多難以通貫的問題。不過,若是 從文體批評的角度來看,嵇康是否真的有「詠松」之事?是否真的有深情感嘆?

謝道韞是否有所寄託?抑或只是謝道韞在模擬時所發揮的想像?反而不是欣 賞這首詩的重點。只要能夠讓讀者感覺此詩所展現的「體貌」,就像出自於嵇 康之手,即使所有讀者都清楚知道是謝道韞刻意模擬之作,即使內容所述的事 蹟與情感,並不一定真實的發生過,這都無損於此詩作的價值。而這也正是為 何擬作詩從文體論的角度詮釋,較為適合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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