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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建、姚合詩歌評價的商確

不論是王建、姚合,或是以姚合為中心的詩人們,在書寫以縣級僚佐為 對象的官況時,多用五言律體,這與韋應物、白居易喜用五古寫郡齋詩是很 大的不同。關於五言律在中唐之前的發展,明人胡應麟有一頗具代表性的看 法:「五言律體,極盛於唐,要其大端,亦有二格:陳、杜、沈、宋,典麗 精工;王、孟、儲、韋,清空閑遠,此其概也。」94胡應麟所指出五律的兩 種主要風格傾向,基本上延續至大曆貞元時期,並具體表現在高仲武以大曆 詩人為主的《中興間氣集》選本中。長慶年間,王建轉官秘書郎,張籍贈詩 云:「今體詩中偏出格,常參官裏每同班」95,以「出格」來評價王建的「今 體詩」。雖然張籍沒有更進一步指出其確實內涵,但已透露王建的今體詩作 迥異時俗流輩的特色。姚合則自云:「尋常自怪詩無味,雖被人吟不喜聞」,

又說「疏散無世用,為文乏天格,把筆日不休,忽忽有所得。所得良自慰,

92 《全唐詩》卷五百三,周賀〈贈姚合郎中〉,頁 5731;〈上陝府姚中丞〉,頁 5730。周賀同 馬戴、許棠、賈島都被張為列入「清真僻苦派」。

93 《瀛奎律髓彙評》,卷六,方回評周賀〈贈李主簿〉,頁 249。

94 明‧胡震亨,《唐音癸籤》,卷九,頁 90。

95 《全唐詩》卷三八五,張籍〈酬秘書王丞見寄〉,頁 4332。

中唐縣級僚佐的官況書寫 不求他人識。」96頗認為自己的作品缺乏詩味,亦不求他者的賞識。這樣的 一種心態,以姚合自己的話來說是「峭冷」,〈答韓湘〉即云:「詩人多峭冷,

如水在胸臆。豈隨尋常人,五藏為酒食。」97可知他對自我的創作迥異於時 調有著清楚的認識。而王建、姚合的迥別時調,不只在當世難獲知音,後世 的詩論家仍多對王建、姚合五律之中的淺俗鄙俚提出批評,清人李慈銘即將 兩人並列評論:

中唐以後人五律如姚秘監、王仲初等,皆極淺弱,稍於一二近景 瑣事,刻劃取致,亦往往有工語。然道眼前景,每至取極俗極瑣 小極無意味者,乃墜打油、釘鉸惡道,仲初詩「小婢偷紅紙」等 類是也。98

李慈銘認為王建、姚合二人的五言律詩,「皆極淺弱」,只寫身邊近景小物,

專工刻劃模寫,雖有出人語,卻失去詩味。如果聯繫前文所述縣級僚佐官卑 職重、趨走風塵的仕宦特色,以及蕭條冷落的官況、荒僻的縣城環境、凋蔽 的風景等,這些評語就更容易獲得一客觀的理解。也就是說,身為縣級僚佐 的詩人,在創作時,同時面臨到客觀環境與主觀心態的影響,在這種條件下,

要找到有詩意的題材已屬不易,選擇另闢途徑,專於模寫「眼前景」、「極俗 極瑣小極無意味者」,也就不足為奇。檢視姚合書寫縣級僚佐官況時常用的 物象詞彙,確如紀昀所評:「五言八句皆得其趣,七言律及古體則衰落不振。

用料不過花、竹、鶴、僧、琴、藥、茶、酒,於此幾物,一步不可離,而氣 象小矣。」99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擷取這些貼近日常生活的物象入詩,正也 是他們官況心境的反映,書寫的是環繞於己的世界。詩人不再依靠文獻典故 來呈現詩藝,不強調修飾,而追求切實,貼近日常生活況味的表現。宋人劉

96 劉衍校考,《姚合詩集校考》,卷四,〈寄李干〉,頁 44;集外詩,〈答韓湘〉,頁 149。

97 同前註,集外詩,〈答韓湘〉,頁 149。

98 清‧李慈銘著,由雲龍輯,《越縵堂讀書記‧集部別集類》(北京:中華書局,1963),頁 630。

99 清‧紀昀等輯,《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石家莊:人民出版社,2000),卷一五一,頁 3897。

東華人文學報 第十五期

克莊即對此有所體認:「張籍、王建輩稍束起書袋,鏟去繁縟,趨於切近。

世喜其簡便,競起效鼙,遂為晚唐體。益下,去古益遠。」100雖然對此書寫 風格仍不乏批評,然對於王建詩「切近」的看法却相當準確。而王建、姚合 律體詩的「輕古語」「無味」101,在歷代詩評家的看法中,顯然是近俗的,無 論是「淺俗」「淺弱」或「氣象小」都極為負面。但明人胡震亨是少數的知 音之一:

文章究於用古,矯而用俗,如《史》、《漢》後六朝史之入方言俗 語是也。籍、建詩之用俗亦然。王荊公題籍集云:「看似尋常最 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凡俗言俗事入詩,較用古更難。知兩 家詩體,大費鑄合在。102

雖非就王建律體立論,但指出在詩中用「俗言俗語」較用古更難的看法。胡 氏是從詩歌創作技巧的角度說,認為不可等閒看待張、王的「用俗」。如果 從唐代詩歌發展的角度看,「用俗」的積極意義即在於朝向日常生活邁進。

綜合莫礪鋒、劉寧的相關研究,此種創作風潮應由杜甫開端,張籍、王建承 之,元、白大力發展。103若再就主題書寫的角度觀察,王建、姚合用五律寫 縣級僚佐的官況,化之前的繁重卑微為閑散蕭條;更著力模寫居所位置的荒 僻、並從平常無奇的自然風景中找到有詩意的題材。

這種創作傾向,相較於大曆時期江南地方官詩人如劉長卿、戴叔倫等人 的作品,有著明顯的差異。蓋江南地方官詩人雖也有小吏經驗、幽居閑居的 生活體驗,但他們的五律多抒發戰亂之後的隱逸情志,寫景抒情也往往以清

100 陶秋英編選,《宋金元文論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劉克莊:〈韓隱君詩序〉,

頁 414。

101 二語分別出自姚合詩:〈贈王建司馬〉「有文高輕古語」卷四,頁 54;〈寄李干〉:「尋常自 怪詩無味」,頁 44。

102 明‧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七,頁 66。

103 莫礪鋒,〈論杜甫晚期今體詩的特點及其對宋人的影響〉,載《唐宋詩歌論集》(南京:鳳 凰出版社,2007),頁 71-89。劉寧,〈姚賈詩風與元和體〉,載《唐宋之際詩歌演變研究―

以元白元和以的創作影響為中心》(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2),頁 49-62。

中唐縣級僚佐的官況書寫 麗、典雅的筆調寫出。104但在王、姚詩裡,無論是主體情志,或是藝術手法,

均有所創新、變化。此可舉方回、紀昀的評論加以說明:

姚少監合,初為武功尉,有詩聲,世稱為姚武功,與賈島同時而 稍後,似未登昌黎之門。白樂天送知杭州有詩。凡劉、白以後詩 人集中皆有姓名,詩亦一時新體也。而格卑於島,細巧則過之。105

然詩家皆謂之「姚武功」,其詩派亦稱「武功體」,以其早作武功 縣詩三十首,為世傳誦,故相習不能改也。合,選《極元集》,

夫去取至為精審,自稱所錄為「詩家射雕手」,論者以為不誣。

其自作,則刻意苦吟,冥搜物象,務求古人體貌所未到。張為作

《主客圖》,以李益為清奇雅正主,以合為入室。然合詩格與益 不相類,不知何以云然。其集在北宋不甚顯,至南宋、永嘉四靈 始奉以為宗。其末流寫景於瑣屑,寄情於偏僻,遂為論者所排。106

方、紀二人均指出姚合的詩名主要來自於武功縣主簿時期,這也間接表示〈武 功縣中作三十首〉是姚合的代表作。因此即使姚合「自怪詩無味」,但透過 與眾多詩友贈寄往返、聚會,其詩還是成為「一時新體」,中晚唐之後頗具 影響力。再者,從姚合後來編選《極玄集》只選入五言律體,也可看出他對 五律的偏好和自負。雖然前述紀昀認為姚合寫詩所用物象材料極為有限,氣 象狹小,但仍指出其五言律體有「趣」之特色。107其實,其「趣」之來,很 大部分即來自武功縣組詩中一再描寫的生活細節,紀昀稱之為「冥搜物象,

務求古人體貌所未到」。108莫礪鋒認為以律體寫日常生活瑣事,並在語言文字

104 可參見蔣寅《大曆詩人研究》頁 17-164。第一章分論劉長卿、戴叔倫、李嘉佑、韋應物等 詩人。這些地方官的生活經歷已頗為接近王建,但五律所呈現出的情調仍有極大的差異。

韋應物更是大力寫作郡齋詩的詩人,以宴飲、唱酬為主,缺少王建在五律中體會自我心境、

對周遭景物進行寫實描寫的傾向。

105 元‧方回,《瀛奎律髓彙評》,卷十,〈游春詩十二首〉之十一「身被春光引」評語,頁 340。

106 清‧紀昀等輯,《四庫全書總目題要》,卷一五一,頁 3897。

107 見註 99。

108 蔣寅即任為姚合武功縣組詩將官吏生活圖景化,不僅是吏隱主題的發展,更形塑了懶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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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不避俗,杜甫是一重要的開創者,但並未受到中晚唐詩人的重視,一直要 到宋人手中才加以發揚。109然而,從以上的論述可知,不管是模寫官況,或 是描寫風景,以律體寫俗淺之事在王建、姚合手中均有深入的發展。

另一方面,若從中唐晚之際詩人們的交往以及詩風上的相互影響來看,

不可否認,賈、姚既與年輩稍長的張籍、王建有來往,更與朱慶餘、殷堯藩、

馬戴、李廓、無可等以五律創作為主的晚唐前期詩人有著風格上的聯繫。110 賈、姚著力寫作五律並對晚唐之後的詩歌創作產生一定影響力,亦自不待 言。而明、清詩論家也注意到王建除宮詞、樂府之外,五、七律其實也自有 特色,當這種特色集中縣級僚佐詩人的官況書寫時,便彰顯出深刻的文化內 涵與詩史意義。特別是王建、姚合用一系列五言律進行創作,以及從姚合與 其他中晚唐詩人的交際往還,實可看出其中既有官職角色所帶來的寫作限制 與特色形塑,更有個人詩歌審美品味與創作的選擇。最明顯的例子是,姚合 的「求味」旨趣,與長慶之後文官階層普遍流行的閑適意趣密切相關。而這 種旨趣從元、白發軔,張籍轉之以淺切自然,到了姚合,不僅吸收上述諸人 淺淡中求味的五律,更加進賈島苦吟奇僻的作詩方式與態度,終於自成一家 詩風。111 因此,在後世的詩論裡,王、姚五言律大抵不離「俗」「淺」「卑弱」

「奇僻」之評,故易為歷來研究者所忽視。112然而正如上文所述,此一詩風 的形成及流行,實是有其歷史文化背景及詩歌理念的追求,其詩史價值,更 是值得繼續給予關注與探求。

詩吏等形象,但這種詩風一旦被後輩詩人仿效,及容易變成「寫景於瑣屑、寄情於偏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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