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 戲

以 上 的 比 較 ， 主 要 側 重 於 文 本 的 改 動 、 刪 節 、 文 字 如 何 轉 化 成 影 像 ， 並 評 估 當 中 的 落 差 、 詮 釋 當 中 的 意 義 。 大 致 上 ， 電 影《 傾 城 之 戀 》 在 忠 於 原 著 的 基 礎 上 ， 作 了 一 些 選 取 、 刪 減 ， 但 導 演 、 編 劇 其 實 亦 為 電 影 加 添 了 自 己 創 作 的 地 方 。 比 較 小 說 原 文 ， 電 影 似 乎 有 意 增 添 香 港 作 為 殖 民 地 的 描 述 ， 例 如 淺 水 灣 酒 店 裏 華 洋 雜 處 ， 聖 誕 園 會 中 點 亮 中 國 燈 籠 ， 修 女 聚 首 談 及 貧 窮 、 貞 操 、 順 從 ， 以 至 洋 人 及 高 等 華 人 自 成 一 圈，在 嚴 峻 時 刻 仍 出 現 種 族 歧 視 等 等。徐 先 生 在 小 說 中 屬 暗 場 人 物，

從 來 沒 正 式「 現 身 」，電 影 中 徐 先 生 則 由 鍾 景 輝 來 演 繹，多 加 了 一 些 戲 份 。 電 影 中 又 加 入 了 那 對 從 巴 黎 回 來 ， 說 話 常 常 法 國 前 法 國 後 的 情 侶

（ 飾 演 男 的 是 陳 勳 奇 ）。這 些 添 加 的 內 容 都 豐 富 了 對 香 港 的 描 述，也 切 合 張 愛 玲 筆 下 的 香 港 ， 華 洋 雜 處 ， 有 點 不 倫 不 類 的 殖 民 地 特 色 。

另 外 ， 電 影 明 顯 增 加 了 戰 爭 的 場 面 ， 例 如 爆 炸 、 流 血 等 。 在 小 說 的 尾 聲 ，戰 爭 已 停 止 了，這 時 候 剛 好「 野 火 花 的 季 節 已 經 過 去 了 」；電 影 中 ， 戰 爭 則 一 直 維 持 到 結 尾 。 我 認 為 戰 爭 場 面 拖 得 比 較 長 了 一 點 ， 畢 竟 小 說 中 ， 情 場 的 戰 爭 才 是 主 要 的 戰 爭 。 做 比 較 對 讀 的 時 候 ， 老 師 和 學 生 都 可 以 對 這 些 加 添 的 部 分 多 加 注 意 和 分 析 。

以 上 從 人 物 塑 造、場 景、對 白、敘 事 聲 音 等 方 方 面 面 進 行 了 比 較 ， 其 他 如 小 說 的 文 字 特 色 、 電 影 語 言 的 運 用 ， 以 至 音 樂 等 等 ， 都 可 以 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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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 地 進 行 比 較 和 賞 析 。 例 如 在 電 影 的 結 尾 ， 當 大 家 聽 到 汪 明 荃 唱 的 那 首 極 具 時 代 感 的 主 題 曲 時 ， 感 覺 如 何 ？ 小 說 的 開 端 與 尾 聲 都 寫 到 音 樂， 由 胡 琴 開 始，也 由 胡 琴 來 結 束，「 胡 琴 咿 咿 呀 呀 拉 着，在 萬 盞 燈 的 夜 晚，拉 過 來 又 拉 過 去，說 不 盡 的 蒼 涼 的 故 事──不 問 也 罷 ！ 」營 造 了 很 蒼 涼 的 氛 圍 。 電 影 由 一 首 時 代 曲 作 結 ， 給 人 的 感 覺 比 較 歡 愉 輕 快 ， 當 然 主 角 結 婚 不 一 定 就 是 開 心 的 結 局 ， 或 者 只 是 另 一 個 傷 心 的 開 始 。

(三 ) 結 語

以 上 我 比 讀 了 《 傾 城 之 戀 》 的 小 說 和 電 影 ， 試 圖 示 範 細 讀 和 文 本 分 析 的 方 法 和 過 程 ， 從 中 建 立 了 一 些 個 人 觀 點 和 看 法 ， 但 無 意 說 成 是 一 種「 定 見 」，因 為 文 本 始 終 有 它 的 開 放 性，可 作 不 同 的 詮 釋。 但 話 雖 如 此 ， 開 放 性 的 詮 釋 又 不 是 無 界 限 ， 完 全 主 觀 相 對 的 ， 背 後 需 要 論 據 支 撐 ， 講 求 一 種 對 作 者 、 作 品 、 評 論 負 責 任 的 精 神 。

在 這 個 「 名 著 及 改 編 影 視 作 品 」 單 元 中 ， 文 本 的 選 擇 當 然 是 教 師 首 先 要 面 對 的 。 就 張 愛 玲 為 例 ， 據 她 的 小 說 改 編 而 成 的 電 影 ， 以 我 所 知 ， 就 有 台 灣 導 演 但 漢 章 的 《 怨 女 》（ 1988）⁹、 關 錦 鵬 的 《 紅 玫 瑰 白 玫 瑰 》（ 1994）、許 鞍 華 的《 半 生 緣 》（ 1997）、李 安 的《 色，戒 》（ 2007），

如 果 加 上 舞 台 劇，如 毛 俊 輝 替 香 港 話 劇 團 導 演 的《 傾 城 之 戀 》、林 奕 華 和 胡 恩 威 聯 合 導 演 的《 半 生 緣 》、國 內 田 沁 鑫 導 演 的 話 劇《 紅 玫 瑰 與 白 玫 瑰 》，以 至 電 視 連 續 劇 等，數 量 又 自 更 多。在 有 限 的 課 堂 時 間 內，集 中 探 討 一 個 作 家 的 作 品 是 可 行 之 道 ， 但 即 便 如 此 ， 遇 上 像 張 愛 玲 這 樣 豐 富 的 作 家 （ 且 不 談 她 上 世 紀 五 、 六 十 年 代 為 香 港 寫 下 的 不 少 電 影 劇 作 如 《 情 場 如 戰 場 》、《 六 月 新 娘 》、《 小 兒 女 》 等 ； 這 是 張 愛 玲 的 另 一 面 ），焦 點 恐 怕 還 是 需 要 再 收 窄 一 點。這 些 都 可 以 當 作 背 景 介 紹，但 在 研 讀 部 分，我 個 人 以 為 還 是「 貴 精 不 貴 多 」為 好 ——集 中 深 入 某 一 小 說 或 電 影 文 本 ， 反 覆 觀 賞 、 討 論 分 析 ， 比 走 馬 看 花 地 淺 嚐 多 個 作 品 ， 或 更 有 裨 益 。

另 外 ， 建 立 分 析 框 架 時 ， 從 文 學 及 電 影 語 言 來 切 入 ， 固 然 是 比 較

「 正 宗 」 的 方 法 ， 但 其 他 角 度 ， 或 具 創 發 性 的 「 另 類 」 觀 點 ， 在 課 堂 上 教 師 也 可 盡 量 包 容 。 譬 如 說 ， 若 有 學 生 將 二 十 九 歲 、 離 婚 單 身 的 白 流 蘇 假 設 性 地 「 重 置 」 於 今 時 今 日 的 時 空 來 想 像 ， 從 而 思 考 出 今 昔 中 國 女 性 命 運 、 男 女 關 係 、 婚 姻 觀 、 傳 統 與 現 代 社 會 之 別 ， 也 是 有 意 思

9 改編自張愛玲的長篇小說《怨女》，此作是張氏後來根據中篇小說《金鎖記》改寫發展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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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又 如 有 學 生 對 文 中 細 節，如 張 愛 玲 筆 下 的 人 物 衣 裝、地 理 描 寫（ 從 半 山 區 到 淺 水 灣 到 文 末 的 灣 仔 鬧 市 ），以 至 從 文 本 生 發 出 對 歷 史 文 化 的 興 趣 ， 如 昔 日 的 淺 水 灣 酒 店 、 舊 式 舞 場 、 飯 店 、 舊 上 海 與 香 港 殖 民 都 會 、 戰 時 生 活 面 貌 等 ， 從 中 作 一 點 延 伸 閱 讀 （ 如 實 地 考 察 、 舊 照 片 勾 沉 等 ）， 也 不 失 為 有 趣 的 延 伸 學 習 。

當 然 ， 在 容 納 不 同 的 可 能 性 下 ， 我 們 則 始 終 要 守 著 文 學 的 位 置 。 今 時 今 日 ， 辦 語 文 教 育 ， 納 入 與 其 他 媒 體 的 參 照 ， 想 是 與 時 並 進 。 但 在 這 「 視 覺 年 代 」， 年 輕 人 一 般 接 觸 影 像 或 已 遠 遠 多 於 文 字 ，「 名 著 及 改 編 影 視 作 品 」 單 元 的 設 立 ， 決 不 是 進 一 步 讓 學 生 離 開 文 字 而 投 進 影 像 世 界 裏 ， 而 是 透 過 兩 者 的 閱 讀 比 較 ， 更 能 明 白 各 自 的 特 性 ， 同 時 提 高 文 字 和 影 像 的 解 讀 能 力 。 另 一 方 面 ， 小 說 和 電 影 文 本 都 有 其 既 有 生 成 時 空 ， 但 需 要 注 意 的 是 ， 不 同 藝 術 媒 體 其 實 也 不 斷 在 突 破 自 身 ， 譬 如 說 ， 電 影 曾 被 認 為 難 於 拍 攝 迷 信 、 預 感 、 直 覺 、 夢 等 抽 象 境 界 ， 但 我 們 知 道 ， 在 電 影 史 上 ， 這 難 關 也 被 不 少 傑 出 導 演 克 服 並 衝 破 了 。 反 過 來 說，文 學 雖 然 比 電 影「 年 長 」，文 學 創 作 也 受 到 電 影 的 反 饋 ，如 文 學 作 品 的 電 影 感、零 碎 化 書 寫、將 電 影 語 言 轉 化 為 形 式 實 驗 等 等 嘗 試，

都 有 不 少 例 子 。 這 樣 說 來 ， 文 學 與 電 影 的 關 係 就 不 僅 是 單 向 的 ， 而 兩 者 也 許 並 無 恆 久 不 變 的 金 科 玉 律 和 固 有 特 質 。

李 歐 梵 教 授 在 《 文 學 改 編 電 影 》 導 論 開 首 提 到 ， 在 「 後 現 代 」 社 會，我 們 已 經 來 到「 由 電 影 來 重 新 認 識 文 學 經 典 的 時 候 了 」 (李 歐 梵 ， 2010)， 不 像 以 往 我 們 多 是 先 看 了 名 著 才 看 其 改 編 電 影 ， 今 時 今 日 ， 接 收 上 往 往 是 倒 過 來 的 ， 李 安 的 《 色 ． 戒 》 之 於 張 愛 玲 的 《 色 ． 戒 》 便 是 很 好 一 例 。 閱 讀 的 先 後 對 讀 者 的 接 收 應 也 有 一 定 的 影 響 ， 但 如 果 影 像 能 令 更 多 人 對 文 學 原 著 產 生 興 趣 ， 從 而 展 開 一 段 逆 向 而 行 的 「 文 字 回 歸 」，這 也 是 可 喜 的。但 另 一 方 面，在 不 少 小 說 都 等 待 電 影「 垂 青 」、

「 提 拔 」 之 時 ， 堅 持 讓 文 字 只 留 於 文 字 ， 有 時 也 讓 人 肅 然 起 敬 。 且 讓 我 以 拉 丁 美 洲 作 家 加 西 亞 ． 馬 奎 斯 一 段 話 作 結 ——他 多 年 來 拒 絕 賣 出

《 百 年 孤 寂 》的 改 編 版 權，他 曾 說：「 我 寧 可 讓 每 一 個 人 心 目 中 不 同 的

《 百 年 孤 寂 》 活 在 他 們 的 想 像 裏 。 」 我 多 麼 願 意 只 在 文 字 中 與 這 小 說 相 遇 ； 與 其 他 媒 體 的 交 會 ， 讓 文 字 有 說 「 是 」 與 「 否 」 的 自 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