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建造浴室，制定沐浴法，是為了修行者除病保健等身 體健康因素。凡有所立，則有所執，既可洗去塵垢，幫助身體健 康，就也可能形成樂著沐浴的現象，因輕鬆而致放逸，於道反有 害。所以禪門亦有警戒貪愛沐浴，進行以沐浴為禪法觀行。
宋．智覺69，《心性罪福因緣集》卷上〈沐浴之法〉，其內容
67 明．智操、智覺 編次，《百愚斯禪師語錄》卷 19，《大藏經補編》冊 36，
第 B359 號，頁 705a。
68 宋．普濟集，《五燈會元》卷第十四；《卍新續藏》冊 80，第 1564 號，頁 286c。
69 宋．智覺，《心性罪福因緣集》，出自《卍新續藏》冊 88，第 1640 號，上
以法空比丘責備樂著沐浴的沙門開始，並引出法空比丘至北山伽 藍聽聞寺眾對沐浴的修法，有所領悟。寺眾的上座比丘將沐浴修 法的內容區分了「在家之族沐浴」及「沙門沐浴心行法」。也結 合禪法觀行，分「事溫室之觀法」、「理溫室之觀法」，並道心 深發，理事修行，而以「理溫室之觀法」為真沐浴法。
（一）「在家之族沐浴」與「沙門沐浴心行法」
所謂「在家之族沐浴」就是一般洗滌身垢，享受清爽之樂的 洗沐。而這並非沙門修行者洗沐的態度與目標，「沙門沐浴心行 法」是少欲知足，所以不貪樂沐浴，沐浴的態度是：
1、不於溫室生慳貪心，深誡自身樂著欣求沐浴 2、 禮敬供養並發願
禮敬十方諸佛菩薩，請聖眾沐浴供養，讚歎諸佛菩薩，
並發大願，祈願慈悲救濟眾生身心之垢。
3、平等供養大眾沐浴，不論男女賢愚，一切平等。
4、 當設溫室供養四眾。根據《佛說溫室沐浴經》，隨力所 能，拾薪汲水。又設粥漿、內衣、炭火等諸沐浴具，常 懷大悲供養眾僧及諸病者，令離塵穢，亦令治病。可得 無量無邊功德，遠離煩惱塵垢。
（二）「事溫室之觀法」
事溫室之觀法，主要是「不淨觀」及「熱地獄觀」，都是要 對治貪執沐浴的：
面標明作者為智覺禪師，智覺為永明延壽禪師（905-976），但是否是其著 作，仍有疑義。有學者認為此書為日本㹁治八年（1094）以前數十年間日人 借延壽之名所著，參見釋智學，〈永明延壽著作綜論〉，《正觀》第 43 期
（2007 年 12 月），頁 163-165。
1、 不淨觀：
以對治對沐浴貪熱法的方式，觀想思惟，無始劫來輪迴 過程中，沐浴洗除身垢，為何如今還是煩惱垢倍，輪迴 塵增？而沐浴法水，洗心垢，今為何還未證無垢大菩提 位？為何還生愛著？即使無量海水洗浴，此身是四大和 合精血不淨，何時才能清淨？
2、 熱地獄觀：
觀想溫室是熱地獄，入湯、磨垢、臥坐、飲粥漿、著內 衣等，皆觀想成地獄受苦，使不生一樂浴之心。這樣的 觀想，可依修行者之智慧寬狹，其相無量。
（三）理溫室之觀法
更進一步的是「理溫室之觀法」，這是「真沐浴」，主要是
「身體即溫室」、「以水火釜為戒智悲，戒定慧相應」：
1、 身心即溫室沐浴：
觀想思惟：「我身心外無求溫室，觀我腹內即是釜 船，血膿淚等即是湯水，三百六十諸骨骸等乃是薪 木，我身燸氣是即火炎，我身諸皮乃應內衣，心王即 是沐浴之人，心所即是溫室維那，如是心王及心所，
調業果報。溫室湯水，沐浴自在，流轉生死，卻實在 悲歎」。
2、 以「水火釜」為「戒智悲」，戒定慧相應：
「思惟淨戒如水，智慧如火，煩惱如薪，慈悲如釜，
以淨戒水滿慈悲釜，以智慧火燒煩惱薪。由是定慧相 應，溫水心中流出，以是法水，洗除無始妄想心垢、
惡業之垢、煩惱之塵。如此塵垢，須臾須臾自然消
滅，佛性之體真如之理，剎那剎那微妙顯現。自他無 垢，內外清淨，天魔外道不能汙穢，生死煩惱更不塵 染」。
所以不應貪愛沐浴，常念無常，「觀心性之沐浴法水，永離心 垢」，永發道心，以理事溫室沐浴來禪觀，體證心佛眾生三無差 別，法性真如寂靜。70
修行禪觀主要是運用心念的觀想，讓思惟趨近佛法正見，
心念轉成智慧，外境自成淨土，最後心身境皆入實相。當然，觀 想絕非隨便想一想，須有一定的定慧功夫才能轉心轉境，放下執 著。禪觀方式可以觀空破執，也可以對治破執；可以因萬法皆緣 起皆具佛法故，依緣觀己身與萬象皆是修行場域，所言所行則在 修行佛法；因萬法清淨故，觀一切皆清淨，如在淨土，趨入佛 境。而佛境之所以清淨，並非有污垢而「時時勤拂拭」，而是
「本來無一物」的不落二邊，不垢不淨，所以亦可觀垢不厭，觀 淨不喜，淨垢平等，身心安然；也可以因大悲故，觀想並實踐菩 薩大悲願行；也可以將自身與外境相融，或將外境收攝於自身，
調練自他不二、心境一如的境界，諸如此類等等的禪觀方式。
《心性罪福因緣集》沐浴之法所教的沐浴禪觀，基本態度是 不貪著，禮敬供養，平等施浴，對悲苦者特別救濟，慈悲發願廣 度眾生。並從理事兩邊來修行：在事上，以不淨觀、熱地獄觀來 化解對沐浴的貪執。在理上，以身心為浴室，運用唯識心王心所 來觀，也運用析解身體各部位：血、骨、暖、皮等來呼應沐浴所 須用具，藉此觀想生命的無明輪轉有如沐浴之事，深自警悟。在 此，只點至「流轉生死，卻實在悲歎」，其實若能將「身心即浴
70 以上皆見宋．智覺，《心性罪福因緣集》卷上〈沐浴之法〉，頁 3a。
室」的觀想，擴大到法界即浴室，指向融通自身與外境，正報與 依報相融，更能增益修行的廣大力量，再結合以「水火釜為戒智 悲」的觀想，就更廣大更具法意了。而且若能善用沐浴清淨、熱 療去毒的功能，觀想身心清淨，如具佛身，也能讓修行者身心康 健，具悲智身，如入淨土。總之，《心性罪福因緣集》的「事溫 室之觀法」是對治法，「理溫室之觀法」是正面增益法。而心象 萬端，禪法亦可萬端，由此思惟，沐浴的禪觀修行其實還有很多 開發的空間。
七、浴佛
於沐浴時修行，供養修行者沐浴，在凡為「洗僧」，在佛 為「浴佛」，於聖為「浴聖」，對象與儀式雖然有三種之別，但 就修行之究竟法義來說，三者平等平等，無二無別；因為眾生與 佛同一法性，若有聖凡之別，即成修行障礙，故浴佛即浴聖即洗 僧，也即浴己，共入清淨圓滿。前引丹霞禪師臘八浴佛時舉跋陀 婆羅悟道為教，即蘊含此意。因此舉行浴佛，是藉浴佛而指向究 竟圓滿之法義，而此法義亦是僧人沐浴修行之所在，故浴佛亦是 沐浴修行之一。
在儀式上，佛教之浴聖就是浴佛，根據佛傳，悉達多太子 出生時，有九龍澆灌，為之祝福，故寺院在釋迦牟尼佛出生之日 浴佛，浴佛時以童子像為浴佛像，此日也稱浴佛節。浴佛在漢 傳佛教傳統已久，71並引為修福修慧的各種利益，例如「洗敬尊 容，生生值佛之業；花香致設，代代富樂之因。自作教人，得福
71 浴佛之方法儀規，見西秦．釋聖堅譯，《佛說摩訶剎頭經（亦名灌佛形像 經）》、《新集浴像儀軌》等。而義淨，《南海寄歸內法傳》卷 4〈灌沐尊 儀〉；《大正藏》冊 54 及唐．道世，《法苑珠林》卷 33〈洗僧部第八〉，
皆有談及。
無量」等；72而禪典的浴佛偈頌，除了說有福德之外，常常指向 修慧願行與究竟法義，例如元代明本禪師《幻住庵清規》的浴佛 偈：
○四月初八日浴佛偈
我今灌沐諸如來，淨智莊嚴 功德聚，
五濁眾生令離苦，同證如淨法身。73
浴佛時以「淨」為元素，見賢思齊，領悟佛之淨智功德圓滿，因 此也願眾生離苦，同證如來清淨法身。「同」字，即指向佛眾生 無差別之究竟義。
元．了庵清欲（1288-1363），浴佛上堂，就更清楚要學人
「倒轉杓頭」，浴佛即淨己：
浴佛上堂。大眾還見釋迦老子麼？未離兜率，滿面塵埃。
既出母胎，通身泥土。饒你山河大地，草木叢林，盡為衲 僧。一一衲僧，有無量杓，一一杓中，有無量香水海。直 從今日，洗至窮劫，還得淨潔也無？者裡眼親手辦，倒轉 杓頭，便見垢相永離，十方清淨。其或未然，釋迦老子，
有沒量罪過？山僧有沒量罪過？不干諸 人事。下座。74 禪師設個釋迦滿面塵埃，通身泥土的情境，再設個無量香水海來 洗，並問洗得淨潔否？然而這些都是外相，究實之處，如能「倒 轉杓頭」，轉浴佛為淨己，淨己身己心，扭轉自身無明，乃至無 無明亦無無明盡，淨無可淨，染無可染，淨無可生，垢相不生，
72 唐．義淨，《南海寄歸內法傳》卷 4〈灌沐尊儀〉，第 2125 號，頁 226c。
73 元．明本，《幻住庵清規》，頁 579a。
74 元．可興、文康 等 編，《 了 菴 和 尚 語 錄 》 卷 2，《 卍新 續藏 》冊 71， 第 1414 號，頁 312c。
清淨十方。
浴佛與洗僧的修行法義是同一方向的，再舉宋代宏智正覺
（1091-1157）的二次浴佛上堂說法，一次云：
四月八日上堂。佛身光明了無垢，性 水清淨常不渾；降生 沐浴吉祥事，要以大開功德門。哆哆和和增口業，膠膠綴 綴添塵結。大家淨洗佛渾身，徹底洞然明皎潔。長時諸 佛 洗我身，今日眾僧洗我佛，自他供養普齊平。唵哦哦曩三 婆縛伐曰囉斛。75
以浴佛打開修行功德門，依佛身光明無垢打開自身「性水清 淨」，淨洗佛身，也洗自身，佛洗我身，僧洗我佛，佛身與自身 皆「徹底洞然明皎潔」，供養淨佛，正也供養自身清淨，「自他 供養普齊平」，佛我平等共一如。
宏智在另一次四月八日上堂，更直引跋陀婆羅尊者的「妙觸 宣明悟水因」來教化，可見浴佛與洗僧於儀式雖有別，但皆指向 修行究竟處：
四月八日上堂。清淨性空水，光明法界身，依俙辨白處，
便是誕生人。不洗體不洗塵，妙觸宣明悟水因。借問：當 年向去事，如何今日却來親？二千年前此時候，指天指地 師子吼。雲門居亂思大平，打殺不妨將餧狗。指東話西，
將無作有，惡水潑君，君莫嗔，而今看爾如何受？佛云：
「不受諸受，是名正受」。若恁麼也，涓滴不落別處。76
75 宋．普崇法為編，《宏智禪師廣錄》卷 4，《大正藏》冊 48，第 2001 號，
頁 44b。
76 宋．普崇法為編，《宏智禪師廣錄》卷 4，頁 54a。
宏智的「惡水潑君，君莫嗔」，可連結圜悟對跋陀婆羅公案的評 唱「惡水驀頭澆」，顯然是同樣的破執方向。因浴佛是以佛陀初 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形象為浴，故宏智又引雲門對此形象 的機鋒語「一棒打殺與狗子喫却，貴圖天下太平」來破學人的聖 執77。大慧宗杲在浴佛上堂時說法：
浴佛上堂。九十七種大人相，莊嚴微 妙淨法身，示現誕生 出母胎，為眾生故作佛事 ，且作麼生是作底佛事。良久，
云：下座與首座 大眾，同入如來香水海，助這老子轉大法 輪。78
以佛作佛事度眾生，轉而提點大眾：一起與如來同入法界香水 海，開始行動實踐吧。這些浴佛法語，雖然儀式與目的不同於浴 室沐浴，但在禪門修行上，浴佛時的種種禪觀法要，與沐浴修行 是同樣方向的。
陸、結論
本文從沐浴修行為切入點，觀察佛陀帶領僧團修行，以智慧 慈悲為導，落實在生活上，個人與僧團都必需有適當的安排來朝 向解脫悟道上走。因神醫耆婆之緣，佛陀引導建造浴室溫室，使 有皮膚疾病的修行者得以療癒，也同時作為修行者平日除垢、保 健的健康生活方式。如此一來，讓修行者有健康的身體，安穩身 心，有助於悟道解脫。
77 宋．守堅集，《雲門匡真禪師廣錄》卷中：「舉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 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師云：我當時若見，
一棒打殺與狗子喫却，貴圖天下太平」。《大正藏》冊 47，第 1988 號，頁 560b。
78 宋．蘊聞編，《大慧普覺禪師再住徑山能仁禪院語錄》卷 6，《大正藏》冊 47，第 1998A，頁 834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