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話誕生於宋代，與宋代詩歌創作相輔相成，相濟為用，交互影響，對於宋詩特色之推 助與形成，頗有觸發之功。胡仔編著〈苦溪漁隱叢話>'博采北宋以來諸家詩話，尤其是元 祐黨人之詩歌，堪稱集北宋詩學文獻之大成。本文考察胡仔對於蘇軾、黃庭堅之品藻，希望 有助於南北宋之際所謂「元祐學術」消長之瞭解。
《莒溪漁隱、叢話》可貴處，尤其在現身說法，揭示「莒溪漁隱曰」之文學評論，作為 體會詩心之論斷，考辨是非之準則，別裁詩人詩篇之特識，堪稱胡仔自家之詩話。蘇軾、黃
旬 14 參考王嵐。《宋人文集編刻流傳叢考» (南京市 江蘇古籍出版社，2003) , 196-208 。 115祝尚書， ((宋人別集敘錄)) ,502-537 。
• 58 • I 若溪漁隱曰」論蘇軾、黃庭堅詩 張高評
庭堅二大家，既推助宋詩之發展，促成宋詩特色之定調，今檢索胡書前後集，梳理「莒溪漁 隱曰」對蘇、黃詩風之評價，發現有兩大主軸，值得強調:其一，表彰元祐學術，推崇蘇、
黃;其二，考求用典出處，昌揚蘇、黃詩風。
所謂「元祐學術 J '指元祐黨人所著詩賦而言，有時專指詩歌。崇寧間下詔焚毀三蘇集 及蘇門學士黃庭堅、張柔、晃補之、秦觀等印板;以元祐學術政事緊徒傳授者，必罰無赦。
宣和間，又詔毀蘇軾、司馬光、黃庭堅文集，犯者以不恭論。阮閱《詩話總龜〉成書於徽宗 宣和 5 年，元祐黨禁方興未艾，顧及時諱，故未載蘇軾、黃庭堅等元祐諸家詩話，致文學文 獻殘缺無徵。《苔溪漁隱叢話》編寫於南宋初葉，黨禁已除， I 人傳元祐之學，家有眉山之 書 J '於是胡書因時乘勢，補編蘇軾、黃庭堅及元祐黨人如司馬光、秦觀等相關詩話，故
〈叢話》之文獻學之價值極高，遠在《詩總》之上。
胡仔「莒溪漁隱曰 J '拾遺補闕，提倡元祐學術，特別表彰蘇軾之人格與風格，欣然報 導蘇軾文學之傳播。攸關烏臺詩案之虛實，獄吏審案之曲折，亦實錄於「莒溪漁隱曰」中。
烏臺詩案後，蘇軾再三遭受貶誦，集一生無可如何之遇，尚處之泰然。「菩溪漁隱曰」長於 藉題發揮，甚至比興寄託，以推重東坡之人品與詩藝，將東坡南遷以後詩，類比杜甫要州以 後詩。由此觀之，蘇軾詩在宋代之典範地位，大抵經胡仔〈苔溪漁隱叢話》之表彰而確立。
胡仔《叢話》推崇杜甫'品藻蘇軾，將唐宋詩典範相互類比，略無軒鞋，胡仔詩學之標榜推 重可知。
胡仔於元祐學術，除極力稱揚蘇軾外，其次則推重黃庭堅。品藻黃庭堅之詩歌，以為 與王安石、歐陽{晴在伯仲之間。黃庭堅用心學習杜甫'於是學杜而有自家風格。「莒溪漁隱 曰 J '再三申說「魯直詩本得法於少陵 J '論「魯宜一掃古今，出胸臆'破棄聲律 J '又宣 稱「老杜自我作古 J '而魯直又效之。既明師承所自，又稱揚杜甫首創之功，可謂長於品詩 論藝。高宗紹興年間，朝野士人「最愛元祐 J '造成黃庭堅詩及江西詩人社群之勃興，於是 蔚為「近時學詩者，率宗江西」之風潮。胡仔論詩，建議學詩者「師少陵而友江西 J '有本 有源，盈科而後進，堪作學詩之指南。
宋人推崇黃庭堅長於使事用典，精妙隱密，不可復加。黃庭堅〈答洪駒父書〉稱: I 自 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江西詩派既風行天下，於是考求出處，
講究用典，一時亦蔚為風氣。趙次公為杜甫詩作注，謂「杜子美詩無兩字無來處 J '若論其 所謂來處，則句中有字、有語、有勢、有事，凡四種。趙次公注解杜詩之時代，大抵與胡仔 著〈苔溪漁隱叢話》之時代相當，以彼例此，可窺《苔溪漁隱叢話》重來歷而偏考據之著述 旨趣，以及其時之詩風士習。
胡仔對於「一詩而二三其說者 J '則主張「類次為一，間為折衷之 J '可見胡仔著書有 以類相從之類書思維。黃庭堅曾自編《建章錄〉類書，方便提供以故羊毛新之素材。詩話之為 書，固搞不能詩者作，然亦為能詩者作。胡仔此書，在考求出處，講究使事用典方面，均呈
張高評 「若漢漁隱曰」論蘇軾、黃庭堅詩· 59 •
現「類次為一」之賽述方式，很接近類書的功能。嚴羽〈滄浪詩話》所謂「以文字為詩、以
才學為詩 J '劉克莊〈題何謙詩〉所謂「以書為本，以事為料」之「文人之詩 J '蘇、黃詩
風及江西習氣， {苦溪漁隱叢話〉有搧風歐習之作用。繆誠《詩詞散論} <論宋詩) ，以為宋詩技巧較唐詩精細，使事用典為此種進步技巧 表現之重要層面。蓋江西詩派作詩，講究無一字無來處，正為鎔鑄群吉、推陳出新，故詩 注、詩話於使事用典之法，多所著墨。「若溪漁隱曰」談及使事用典者極夥，擇其論說具體 鮮明，切實可法者，日用事精確、用典有據、俗語有自、用事親切、語有所本、暗用此事云 云。《滄浪詩話﹒詩辨〉稱近代諸公「奇特解會」之二，為「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 J ' 多與江西詩派之講究使事用典有關，而《叢話》為相關文獻之淵竅。
宋詩用典之多，遠超過唐詩，此乃人文優勢之發揮，一則可借以深化情Jet生活，再則可 借以體現尚友古人之情懷。宋詩之異於唐詩，使事用典所形成之風致美，亦其中一大要件。
《莒溪漁隱叢話》既已網羅北宋詩學文獻，優劣疑似之際，自然有待考證，然後版本可據，
名物可稱。其發凡起例，亦多揭示於「莒溪漁隱曰」中。如論版本之善劣全殘，名物之訂誤 辨疑，多切合考據之精神，且有助於詩歌語料之提供，與資書以為詩之參考。
黃庭堅與江西詩派學習杜甫，如用事、呦律、變體、句法等藝術形式，於胡仔《菩溪漁 隱叢話》皆曾作提示凸顯，較諸方回倡「一而且三宗 J ， 116堪稱孤明先發。由此觀之， {叢 言的於諸家詩話或述或評，蓋與江西詩風同一機抒。對於江西詩派盛行於南宋'當有推數與 促成之功。
116 詹杭倫， ((方田的唐宋律詩學» ，第六章第四節(江西詩派在藝術形式上如何學杜) , 131-1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