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 《 左 傳 》 的 「 神 怪 敘 事 」 論 其 人 文 精 神
臺 灣 大 學 中 文 系 李 隆 獻一 、《 左 傳 》「 神 怪 敘 事 」 前 賢 評 論 述 略
《 左 傳 》 記 載 春 秋 史 事 翔 實 細 緻 ， 刻 劃 人 物 精 彩 生 動 ， 論 者 多 所 褒 揚 ， 不 煩 贅 述 ； 但 《 左 傳 》 在 翔 實 生 動 的 敘 事 中 ， 常 帶 有 神 怪 ／ 神 祕 色 彩 ， 且 頗 有 應 驗 者 ， 則 飽 受 歷 代 學 者 批 評 。 如 東 漢 ． 王 充《 論 衡 ． 案 書 》 便 說 ： 公 羊 高 、 穀 梁 寘 、 胡 母 氏 皆 傳 《 春 秋 》， 各 門 異 戶 ， 獨 《 左 氏 傳 》 為 近 得 實 。 … …《 左 氏 》得 實 ， 明 矣 ；言 多 怪 ，頗 與 孔 子 不 語 怪 力 相 違 反 也 。1 王 充 認 為 《 左 氏 》 記 事 較 其 他 三 傳 近 實 ， 但 多 載 神 怪 之 事 ， 則 違 背 孔 子 「 不 語 怪 力 亂 神 」 的 精 神 。2晉 ． 范 寧 《 榖 梁 傳 ． 序 》 比 較 《 春 秋 》 三 傳 得 失 ， 提 出 屢 為 後 世 徵 引 的 名 言 云 ： 《 左 氏 》 艷 而 富 ， 其 失 也 巫 ；《 穀 梁 》 清 而 婉 ， 其 失 也 短 ；《 公 羊 》 辯 而 裁 ， 其 失 也 俗 。3 范 寧 認 為 《 左 氏 》 文 辭 豔 麗 ， 記 事 豐 贍 ， 其 弊 在 迷 信 神 怪 。 唐 ． 楊 士 勛 進 一 步 疏 解 范 說 ： 「 其 失 也 巫 」者，謂 多 敘 鬼 神 之 事，預 言 禍 福 之 期，申 生 之 託 狐 突 、 荀 偃 死 不 受 含 、 伯 有 之 厲 、 彭 生 之 妖 是 也 。4 楊 士 勛 認 為 《 左 傳 》 記 述 鬼 神 現 身 為 祟 、 預 言 禍 福 發 生 之 期 ， 以 及 其 他 各 種 怪 異 的 敘 事 ， 便 是 范 寧 批 評 的 「 其 失 也 巫 」。5宋 ． 歐 陽 脩 也 有 〈 左 1 楊 寶 忠 ：《 論 衡 校 箋 》（ 石 家 莊 ： 河 北 教 育 出 版 社 ， 1999）， 頁 902-903。 2 《 論 語 ． 述 而 》：「 子 不 語 ： 怪 、 力 、 亂 、 神 。 」（ 宋 ． 邢 昺 ：《 論 語 注 疏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 1976 年 景 清 嘉 慶 二 十 年 （ 1815） 江 西 南 昌 府 學 刻 本 〕， 卷 7， 頁 7 上 ） 3 唐 ． 楊 士 勛 ：《 穀 梁 注 疏 》（ 臺 北 ：藝 文 印 書 館， 1976 景 清 嘉 慶 二 十 年〔 1815〕江 西 南 昌 府 學 刻 本 ）， 頁 9 下 。 4 同 上 注 ， 頁 10 上 。 5 《 後 漢 書 》（ 臺 北 ： 鼎 文 書 局 ， 1981 景 北 京 中 華 書 局 ）〈 郎 顗 、 襄 楷 傳 ． 論 〉「 然 而 其 蔽 好 巫 」， 唐 ． 章 懷 太 子 李 賢 《 注 》：「 好 巫 謂 好 鬼 神 之 事 也 。 范 寧 〈 穀 梁 序 〉 曰 『《 左 氏 》 豔 而 富 ， 其 敝 也 巫 』 也 。 」（ 頁 1085）氏 失 之 巫 論 〉；6錢 鍾 書 《 管 錐 編 》 雖 有 「《 左 氏 》 記 賢 人 君 子 之 言 鬼 神 ， 即 所 以 垂 戒 勸 」 之 說 ；7但 於 詳 引 歷 代 說 法 後 ， 總 結 云 ： 《 左 氏 》中 鬼 神 之 不 惜 使 詐，正 其 倫 類。既 徵 古 宗 教 家 言 之 尚 稚 淺 椎 魯，而 信 奉 鬼 神 者 衷 曲 之 牴 牾 矛 盾 亦 無 心 流 露 焉。… … 蓋 信 事 鬼 神，而 又 覺 鬼 神 之 不 可 信、不 足 恃，微 悟 鬼 神 之 見 強 則 遷、唯 力 是 附，而 又 不 敢 不 揚 言 其 聰 明 正 直 而 壹、馮 依 在 德，此 敬 奉 鬼 神 者 衷 腸 之 冰 炭 也 。玩 索《 左 氏 》所 記 ， 可 心 知 斯 意 矣 。臣 之 事 君 ，既 曰 「 天 王 聖 明 」， 復 曰 「 君 難 託 」， 若 是 班 乎 。8 錢 氏 認 為 《 左 氏 》 所 記 鬼 神 之 事 不 但 反 映 古 代 宗 教 的 原 貌 ， 且 將 信 奉 者 的 依 違 心 態 表 露 無 遺 ， 鬼 神 更 非 福 佑 有 德 者 ， 而 是 依 附 強 力 者 。 錢 氏 對 《 左 傳 》 鬼 神 敘 事 的 批 評 可 謂 嚴 峻 。 對 《 左 傳 》 多 記 神 鬼 怪 異 事 件 的 批 評 ， 歷 代 多 有 ， 不 煩 詳 舉 ； 唯 亦 有 為 之 辯 護 者 ， 如 清 ． 汪 中 在 〈 左 氏 春 秋 釋 疑 〉 中 再 三 闡 述 《 左 傳 》 記 載 天 道 、 鬼 神 、 災 祥 、 卜 筮 、 夢 等 事 例 ， 皆 「 未 嘗 廢 人 事 」， 其 最 終 的 關 懷 都 是 人 。 汪 氏 在 詳 舉 十 個 例 證 之 後 說 ： 此 十 者，後 世 儒 者 之 所 執 以 疑《 左 氏 春 秋 》者 也，而 當 時 深 識 遠 見 之 君 子，類 能 為 之 矢 德 音，蔽 群 疑。而《 左 氏 》則 已 廣 記 而 備 言 之 ， 後 人 其 何 疑 焉 ？ 若 夫 瓊 弁 玉 纓，子 玉 弗 致，庶 乎 知 道，而 卒 之 兵 敗 身 死 。臧 會 為 僭 ， 僂 句 告 吉 ， 而 終 後 臧 氏 。 天 網 恢 恢 ， 吉 凶 之 應 ， 有 時 而 爽 。 策 書 舊 文 ， 謹 而 志 之 ， 所 以 明 教 也 。9 汪 中 明 確 指 出 《 左 氏 》 記 載 各 種 怪 異 之 事 ， 乃 在 凸 顯 人 自 身 的 問 題 ， 進 而 警 惕 後 世 ， 達 到 「 明 教 」 的 目 的 。 近 賢 徐 復 觀 在 〈 原 史 ─ 由 宗 教 通 向 人 文 的 史 學 的 成 立 〉 對 范 寧 、 汪 中 之 說 有 所 評 論 ： 范 寧 及 汪 中，似 乎 皆 以 為《 左 氏 傳 》中 的 言 巫，言 人 事，皆 出 於 左 氏 一 人 之 撰 述；而 忘 記 春 秋 二 百 四 十 二 年 之 間，正 是 原 始 宗 教 與 人 6 文 已 佚 ， 李 逸 安 點 校 ：《 歐 陽 修 全 集 》（ 北 京 ： 中 華 書 局 ， 2001）〈 補 佚 〉 卷 2 載 此 文 佚 文 ：「 石 言 於 宋 （ 獻 案 ：「 宋 」 當 作 「 晉 」， 詳 本 文 〈 二 〉 之 （ 二 ））、 神 降 於 莘 、 外 蛇 鬥 而 內 蛇 傷、新 鬼 大 而 故 鬼 小。」並 註 明 見 於《 東 軒 筆 錄 》卷 12、《 宋 朝 事 實 類 苑 》 卷 38（ 卷 155， 頁 2582）。 7 錢 鍾 書 ：《 管 錐 編 ． 一 》（ 北 京 ： 三 聯 書 局 ， 2001）， 下 卷 ，〈 左 傳 正 義 ． 一 四 、 僖 公 五 年 〉 條 ， 頁 354。 8 同 上 注 ， 頁 355、 360。 9 原 收 錄 於《 述 學 》，此 據 田 漢 云 點 校：《 新 編 汪 中 集 》（ 揚 州：廣 陵 書 社，2005），頁 384-385 （ 標 點 略 有 更 動 ）。
文 精 神，互 相 交 錯 乃 至 交 替 的 時 代；左 氏 只 是 把 此 一 段 歷 史 中 交 錯 交 替 的 現 象，隨 其 在 歷 史 上 所 發 生 的 影 響，而 判 別 其 輕 重，如 實 的 紀 錄 下 來；言 巫，乃 歷 史 人 物 之 言 巫；言 人 事，乃 歷 史 人 物 之 言 人 事，與 左 氏 個 人 的 是 非 好 惡，毫 不 相 干，何 緣 作 此 批 評，亦 何 勞 作 此 爭 辯 。10 徐 先 生 由 《 左 傳 》 作 為 「 史 書 」 的 角 度 進 行 申 論 ， 認 為 《 左 氏 》 只 是 判 別 其 所 記 事 件 對 後 世 影 響 的 輕 重 ， 如 實 記 錄 而 已 ， 與 作 者 的 是 非 好 惡 無 關 ， 實 不 應 以 《 左 傳 》 的 記 載 來 評 論 作 者 。 張 端 穗 則 不 以 徐 說 為 然 ： 《 左 傳 》所 以 記 載 那 麼 多 神 奇 鬼 怪 的 言 論 與 事 件，原 因 不 僅 是 如 徐 復 觀 先 生 所 說 的：春 秋 時 期 正 是 原 始 宗 教 與 人 文 精 神，互 相 交 錯 乃 至 交 替 的 時 代，所 以 自 然 有 那 麼 多 神 奇 鬼 怪 的 言 論 與 事 件 發 生；這 些 言 論 事 件 出 現 在《 左 傳 》中 ， 是 經 過《 左 傳 》作 者 的 選 擇 、詮 釋 與 判 斷 的 結 果 。 換 句 話 說 ，《 左 傳 》 的 內 容 不 僅 反 映 了 春 秋 時 代 的 歷 史 ， 也 反 映 了 《 左 傳 》 作 者 的 價 值 觀 與 歷 史 觀 。11 張 氏 認 為 出 現 在《 左 傳 》中 的 事 件，必 然 反 映 作 者 的 價 值 觀。透 過 分 析 ， 張 端 穗 認 為 《 左 氏 》 一 方 面 肯 定 鬼 神 的 存 在 及 其 對 人 世 的 影 響 ， 另 一 方 面 則 又 倡 導 不 可 盲 從 神 怪 、 災 疫 、 卜 筮 等 的 告 示 ， 必 須 關 注 自 我 的 道 德 實 踐 ， 展 現 理 性 的 思 維 。12 蔡 妙 真 則 運 用 社 會 學 的 「 守 門 人 理 論 」、 心 理 學 的 「 認 知 平 衡 理 論 」 與 傳 播 學 的 「 宣 傳 理 論 」 研 究 《 左 傳 》 的 神 異 記 事 ， 認 為 ： 大 部 分 的 神 異 記 事 只 是 作 者 宣 傳 時 的 煙 幕 與 工 具，目 的 無 非 想 喚 起 人 們 對 失 去 的 社 會 秩 序 的 重 視 ， 其 警 世 的 用 心 絕 對 比 記 實 的 成 分 多 。13 蔡 氏 又 認 為 《 左 傳 》 的 神 異 記 事 呈 現 其 「 重 禮 修 德 」 的 價 值 觀 。 筆 者 大 體 認 同 張、蔡 二 氏 之 論；但 除 非 我 們 否 定《 左 傳 》作 為《 春 秋 》之「 傳 」， 乃 至 「 史 書 」 的 性 質 ， 否 則 《 左 傳 》 的 記 事 必 有 其 不 得 不 記 者 。 當 然 ， 就 「 敘 事 理 論 」 與 「 後 設 理 論 」 言 ， 無 論 小 說 、 歷 史 ， 凡 涉 及 運 用 文 字 10 徐 復 觀 ：《 兩 漢 思 想 史 ． 卷 三 》（ 臺 北 ： 臺 灣 學 生 書 局 ， 1979）， 頁 268 -269。 11 張 端 穗：〈 左 傳 對 超 自 然 的 看 法 〉，收 入《 左 傳 思 想 探 微 》（ 臺 北：學 海 出 版 社，1987）， 頁 11。 12 同 上 注 ， 頁 38-39。 13 蔡 妙 真 ：《《 左 傳 》 中 有 關 神 異 記 事 之 研 究 》（ 臺 北 ： 國 立 政 治 大 學 中 文 研 究 所 碩 士 論 文 ， 1992， 簡 宗 梧 教 授 指 導 ）， 頁 185。
進 行 寫 作 ／ 編 撰 者 ， 必 有 作 者 對 題 材 之 選 擇 ／ 篩 汰 ／ 剪 裁 ， 與 作 者 自 己 的 立 場 與 詮 釋 ， 不 可 能 純 為 「 如 實 的 記 錄 」，《 左 傳 》 的 任 何 敘 事 ， 除 了 呈 現 當 時 的 觀 念 外，亦 必 然 相 當 程 度 反 映 作 者 的 價 值 觀；14但 這 並 不 表 示 記 事 者 可 以 任 意 「 只 記 」 其 所 想 宣 傳 的 事 物 ， 而 「 不 記 」 當 時 的 重 大 史 事 ， 如 各 國 的 赴 告 等 ，《 左 傳 》 中 的 許 多 「 書 曰 」 便 是 明 證 。 筆 者 淺 陋 ， 以 為 ：《 左 傳 》所 載 神 怪 事 例 已 遠 非「 原 始 宗 教 」可 以 概 括 ， 徐 復 觀 將 「 原 始 宗 教 」 與 「 人 文 精 神 」 二 元 對 立 ， 似 不 免 過 度 簡 化 《 左 傳 》 的 神 怪 敘 事 ； 其 次 ， 就 《 左 傳 》 所 載 ， 可 知 當 時 許 多 人 都 相 信 鬼 神 確 然 存 在 ， 這 在 今 日 猶 然 ， 但 並 不 表 示 所 有 的 人 都 相 信 鬼 神 ， 更 不 用 說 相 信 有 鬼 神 並 不 表 示 相 信 鬼 神 能 對 人 世 產 生 影 響。因 此，《 左 傳 》的 神 怪 敘 事 ， 既 可 以 如 汪 中 所 言 之 「 策 書 舊 文 ， 謹 而 志 之 ， 所 以 明 教 也 」 的 教 化 ／ 警 戒 作 用 ， 也 可 以 是 如 實 的 記 錄 當 時 人 的 實 際 境 況 ， 所 以 《 左 傳 》多 載 神 怪 事 例 ， 不 必 然 表 示 作 者 相 信 鬼 神 ； 退 一 步 言 ， 即 使《 左 氏 》 相 信 鬼 神 確 實 存 在 ， 也 不 表 示 其 必 然 相 信 鬼 神 可 以 造 成 人 世 ／ 人 事 上 的 種 種 影 響 。 上 述 汪 中 、 徐 復 觀 、 張 端 穗 、 蔡 妙 真 等 人 之 說 ， 都 在 不 同 層 面 上 為 《 左 氏 》迷 信 之 說 進 行 辯 護 ；《 左 氏 》迷 信 說 似 可 消 解 ／ 釋 疑 ； 但 時 至 晚 近 ， 依 然 有 認 同 、 倡 導 《 左 氏 》 迷 信 者 ，《 僖 三 十 二 年 ． 左 傳 》 載 ： 冬 ， 晉 文 公 卒 。庚 辰， 將 殯 于 曲 沃 。出 絳， 柩 有 聲 如 牛 。卜 偃 使 大 夫 拜 ， 曰 ：「 君 命 大 事 ： 將 有 西 師 過 軼 我 ， 擊 之 ， 必 大 捷 焉 。 」15 近 代 注 解 《 左 傳 》 的 大 家 楊 伯 峻 注 「 柩 有 聲 如 牛 」 說 ： 杜《 注 》：「 卜 偃 聞 秦 密 謀，故 因 柩 聲 以 正 眾 心。」說 固 合 理，然《 左 傳 》卜 筮 之 辭，其 應 如 響 者 多 有，蓋 左 氏 迷 信 而 附 會 其 說，固 不 必 彊 為 之 解 。16 楊 氏 認 為 《 左 傳 》 充 滿 卜 筮 之 辭 ， 且 應 驗 之 事 所 在 多 有 ， 可 見 作 者 乃 是 14 說 詳 拙 撰《 敘 事 理 論 與 實 際 ─ 以《 左 傳 》為 對 象．敘 論 》，「 當 代 經 典 詮 釋 多 元 整 合 學 程 研 究 計 畫 成 果 報 告 」（ 臺 灣 大 學 中 文 系 主 辦 ， 2008 年 9 月 ）， 頁 1-32；〈《 左 傳 》 「 仲 尼 曰 」敘 事 芻 論 〉，於「 先 秦 文 本 與 思 想 國 際 學 術 研 討 會 」（ 臺 灣 大 學 中 文 系 主 辦 ， 2010 年 8 月 7 日 -8 日 ） 宣 讀 ， 待 刊 。 15 唐 ． 孔 穎 達 等 ：《 左 傳 正 義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 ， 1976 景 清 嘉 慶 二 十 年 江 西 南 昌 府 學 刻 本 ）， 卷 17， 頁 10 下 -11 上 。 16 楊 伯 峻：《 春 秋 左 傳 注 》（ 北 京：中 華 書 局，1990），頁 489。本 文 之 作，緣 出 楊《 注 》， 為 行 文 方 便 ， 以 下 《 左 傳 》 引 文 除 特 別 註 明 者 外 ， 概 依 以 楊 書 ， 且 僅 於 引 文 末 註 明 頁 碼 ， 不 另 出 註 。
迷 信 的 ， 遂 認 為 晉 文 之 柩 「 有 聲 如 牛 」 一 事 ， 亦 是 《 左 氏 》 迷 信 神 怪 之 說 而 加 以 記 錄 的 。 楊 說 實 出 誤 解 。 據 《 傳 》 文 ， 卜 偃 並 非 根 據 卜 筮 之 辭 發 言 ， 而 是 一 聽 聞「 柩 有 聲 如 牛 」便 提 出 警 示，根 本 與 卜 筮 無 關。17早 在 一 千 七 百 多 年 前 的 杜 預 已 說 ：「 卜 偃 聞 秦 密 謀 ， 故 因 柩 聲 以 正 眾 心 。 」18在 楊 伯 峻 將 近 百 年 之 前 的 日 人 竹 添 光 鴻 更 為 杜 預 背 書 說 ： 「 有 聲 如 牛 」， 安 知 非 如 陳 勝 狐 鳴 邪 ？ 卜 偃 素 聞 秦 密 謀 ， 故 因 柩 聲 以 鼓 勵 眾 心，其 應 卒 制 變 之 才，實 出 於 術 數 之 外。杜《 解 》不 可 易 。 19 楊 氏 不 可 能 不 知 杜 預 、 汪 中 、 竹 添 光 鴻 等 人 之 說 ， 可 見 楊 伯 峻 確 實 認 為 《 左 氏 》 迷 信 。 楊 氏 在 《 昭 七 年 ． 左 傳 》 記 載 子 產 回 答 晉 趙 景 子 「 伯 有 能 為 鬼 乎 」 之 問 ， 子 產 說 伯 有 「 強 死 ， 能 為 鬼 ， 不 亦 宜 乎 」 下 又 說 ： 子 產 不 信 天 道 ， 不 禳 火 災 ， 見 昭 十 八 年 《 傳 》， 而 信 鬼 神 ， 詳 夢 ， 甚 為 矛 盾。疑 鬼 神 詳 夢 之 言 皆 非 子 產 之 事 ， 作《 左 傳 》者 好 鬼 神 ， 好 預 言 ， 妄 加 之 耳 。 或 者 子 產 就 當 時 人 心 而 遷 就 為 之 。（ 頁 1293） 此 段 楊 《 注 》 充 滿 不 確 定 之 論 ， 但 認 為 《 左 傳 》 作 者 好 鬼 神 ， 則 十 分 肯 定 。 子 產 是 否 相 信 鬼 神 ， 難 以 確 知 （ 詳 下 ）， 對 趙 景 子 說 伯 有 能 為 厲 鬼 ， 也 有 可 能 如 楊 氏 所 說 乃「 就 當 時 人 心 而 遷 就 為 之 」。此 段 敘 事，固 可 解 釋 為 子 產 相 信 鬼 神 ； 筆 者 則 以 為 ， 子 產 亦 不 無 警 醒 晉 國 次 卿 趙 成 子 之 意 ， 因 為 前 此 晉 平 公 有 疾 ， 執 政 韓 宣 子 亦 有 厲 鬼 為 祟 之 問 ， 子 產 卻 說 「 何 厲 鬼 之 有 」 ？20 由 上 所 述 ， 可 見 學 者 對 《 左 氏 》 是 否 迷 信 仍 不 無 爭 議 ， 尚 有 進 一 步 探 討 的 必 要 。 《 左 傳 》被 視 為 具 迷 信 成 分 的 敘 事 不 少，類 別 亦 多，如 天 道、鬼 神 、 災 異 、 卜 筮 、 預 言 、 夢 等 。 前 賢 亦 有 就 此 數 方 面 論 《 左 傳 》 之 人 文 精 神 17 《 左 傳 》記 卜 偃 事 凡 七 見：閔 元 年（《 春 秋 左 傳 注 》，頁 259）、僖 二 年（ 同 上，頁 283-284）、 僖 五 年（ 同 上，頁 310-311）、僖 十 四 年（ 同 上，頁 347）、僖 二 十 三 年（ 同 上，頁 403）、 僖 二 十 五 年（ 同 上，頁 431-432）、僖 三 十 二 年（ 同 上，頁 489）。卜 偃 之 發 言、論 事 ， 除 閔 元 年 、 僖 二 十 五 年 外 ， 其 餘 皆 非 根 據 卜 筮 ／ 卜 辭 立 論 。 18 《 左 傳 正 義 》， 卷 17， 頁 11 上 。 19 日 ． 竹 添 光 鴻 ：《 左 氏 會 箋 》（ 臺 北 ： 古 亭 書 屋， 1969 景 明 治 44 年〔 1911〕明 治 講 學 會 重 刊 本 ）， 卷 7， 頁 53。 20 事 見 《 昭 七 年 ． 左 傳 》， 另 詳 本 文 〈 二 〉 之 （ 五 ）。
者 ， 如 陳 榮 捷 先 生 《 中 國 哲 學 文 獻 選 編 》 第 一 章 便 引 《 左 傳 》 僖 公 五 年 「 宮 之 奇 論 鬼 神 」、 昭 公 七 年「 子 產 論 伯 有 之 為 鬼 」及 襄 公 二 十 四 年「 穆 叔 論 死 而 不 朽 與 不 朽 」三 例 以 證 孔 子 之 前，春 秋 時 代 已 具 有 人 文 精 神。21 張 端 穗 、22蔡 妙 真23亦 有 相 關 論 著 。 本 文 則 專 論 「 神 怪 敘 事 」， 冀 能 藉 此 釐 析 《 左 氏 》 記 述 神 怪 事 例 反 映 的 精 神 樣 貌 。24 本 文 所 稱 之「 神 怪 敘 事 」，包 含《 左 傳 》中 有 關 鬼 神 與 各 種 靈 怪 敘 事 ， 而 偏 於 前 者。25《 左 傳 》的 神 怪 敘 事，大 部 分 的 鬼 神 都 非 直 接 現 身，而 是 透 過 夢 境 顯 現 ， 故 夢 境 中 出 現 神 怪 者 ， 本 文 亦 視 為 神 怪 敘 事 。26又 ，「 人 文 精 神 」，指 逐 漸 擺 脫 神 祕 ／ 宗 教 力 量 的 操 控，重 視 個 人 自 身 的 道 德 修 為 與 盡 人 事 的 努 力 。
二 、《 左 傳 》「 神 怪 敘 事 」 的 省 察
以 下 略 依 時 代 順 序 ， 就 《 左 傳 》 中 的 十 來 則 神 怪 敘 事 ， 進 行 析 論 、 省 察 ， 探 索 《 左 傳 》 的 精 神 樣 貌 。 21 陳 榮 捷 編 著， 楊 儒 賓、吳 有 能、朱 榮 貴、萬 先 法 譯：《 中 國 哲 學 文 獻 選 編 》（ 臺 北：巨 流 圖 書 公 司 ， 1993）。 頁 41-43。 22 張 端 穗：〈 左 傳 對 超 自 然 的 看 法 〉、〈 左 傳 對 人 牲、人 殉 的 看 法 及 其 意 義 〉，收 入《 左 傳 思 想 探 微 》， 頁 9-79。 23 蔡 妙 真 ：《《 左 傳 》 中 有 關 神 異 記 事 之 研 究 》。 24 唐 ． 柳 宗 元 〈 非 國 語 ． 上 〉「 卜 」 條 云 ：「《 左 氏 》 惑 於 巫 而 尤 神 怪 之 ， 乃 始 遷 就 附 益 其 說 ， 雖 信 之 ， 可 也 。 」（《 柳 宗 元 集 》〔 臺 北 ： 華 正 書 局 ， 1990 景 北 京 中 華 書 局 〕， 頁 1291-1292） 宗 元 認 為 《 左 》《 國 》 同 出 丘 明 ， 故 其 評 《 國 語 》， 亦 有 訿 《 左 傳 》 之 意 。《 左 》《 國 》 未 必 同 出 一 人 （ 最 近 不 少 大 陸 學 者 認 為 二 書 同 出 丘 明 ， 此 不 詳 論 ）， 但 二 書 對 神 怪 敘 事 之 態 度 則 頗 值 得 探 討、比 較，當 有 助 於 釐 清 諸 多 二 書 之 相 關 問 題 。 限 於 篇 幅 ， 期 諸 來 日 。 25 有 關 《 左 傳 》 鬼 神 、 怪 異 等 事 件 的 分 類 ， 前 賢 論 之 已 多 ， 如 明 ． 郝 敬 《 春 秋 非 左 》、 清 ． 汪 中〈 春 秋 左 傳 釋 疑 〉、 馬 驌《 繹 史 》卷 150〈 春 秋 雜 記 〉「 災 異 」條 及 其 案 語 、 吳 闓 生 《 左 傳 微 ． 讀 左 卮 言 》 等 ， 蔡 妙 真 《《 左 傳 》 中 有 關 神 異 記 事 之 研 究 》 第 一 章 第 二 節 更 詳 為 分 類 ， 茲 不 詳 述 。 26 有 關 春 秋 時 代 的 「 鬼 神 信 仰 」， 參 蕭 登 福 ：《 先 秦 兩 漢 冥 界 及 神 仙 思 想 探 源 》（ 臺 北 ： 文 津 出 版 社 ， 2001）； 蒲 慕 州 ：《 追 尋 一 己 之 福 ─ 中 國 古 代 的 信 仰 世 界 》（ 臺 北 ： 麥 田 文 化 ， 2004）， 第 三 章 ； 又 蒲 慕 州 ：〈 中 國 古 代 鬼 論 述 的 形 成 〉， 收 入 氏 編 ：《 鬼 魅 神 魔 ─ 中 國 通 俗 文 化 側 寫 》（ 臺 北 ： 麥 田 文 化 ， 2005）， 頁 19-40； 陳 來 ：《 古 代 思 想 文 化 的 世 界 ─ 春 秋 時 代 的 宗 教、倫 理 與 社 會 思 想 》（ 臺 北：允 晨 文 化，2006），第 四 章 〈 鬼 神 〉， 頁 101-135。（ 一 ） 神 降 於 莘
《 莊 三 十 二 年 ． 左 傳 》 載 ： 秋 七 月 ， 有 神 降 于 莘 。 惠 王 問 諸 內 史 過 曰：「 是 何 故 也 ？ 」對 曰 ：「 國 之 將 興 ， 明 神 降 之 ， 監 其 德 也；將 亡，神 又 降 之，觀 其 惡 也。故 有 得 神 以 興，亦 有 以 亡 ， 虞、夏、商、周 皆 有 之。」王 曰：「 若 之 何 ？ 」對 曰：「 以 其 物 享 焉 。 其 至 之 日 ， 亦 其 物 也 。 」 王 從 之 。 內 史 過 往 ， 聞 虢 請 命 ， 反 曰 ：「 虢 必 亡 矣 。 虐 而 聽 於 神 。 」 神 居 莘 六 月。虢 公 使 祝 應、宗 區、史 嚚 享 焉。神 賜 之 土 田。史 嚚 曰 ： 「 虢 其 亡 乎 ！ 吾 聞 之： 國 將 興 ， 聽 於 民 ；將 亡 ，聽 於 神 。神 ，聰 明 正 直 而 壹 者 也，依 人 而 行。虢 多 涼 德，其 何 土 之 能 得 ？ 」（ 頁 251-253） 27 此 一 事 例 乃 《 左 傳 》 中 少 數 鬼 神 親 自 現 身 者 。 魯 莊 三 十 二 年 秋 ， 傳 聞 有 神 降 臨 莘 地 ， 周 惠 王 問 內 史 過 何 以 神 會 親 自 降 臨 。 內 史 過 表 示 神 的 降 臨 並 非 都 是 吉 兆 ， 可 能 國 家 有 善 德 將 興 ， 也 可 能 有 惡 德 將 亡 。 惠 王 進 一 步 問 該 如 何 應 對 ？ 內 史 過 表 示 可 敬 慎 的 準 備 物 品 享 祭 。 內 史 過 前 往 莘 地 ， 得 知 虢 公 求 神 賞 賜 土 地 ， 遂 預 言 虢 國 將 亡 ， 因 其 虐 於 民 而 聽 於 神 。 接 著 《 左 氏 》 筆 鋒 一 轉 ， 寫 虢 公 聽 說 神 降 臨 ， 便 慎 重 其 事 的 派 太 祝 、 宗 人 、 太 史 三 人 前 往 祭 拜 ， 寄 望 得 到 神 的 庇 佑 而 賜 與 土 地 。 史 嚚 因 此 認 為 虢 國 將 亡 ， 因 為 興 盛 的 國 家 必 定 聽 取 人 民 的 心 聲 ， 只 有 即 將 衰 亡 的 國 家 才 會 聽 從 神 明 的 指 示；況 且 神 明 會 依 照 在 位 者 有 德 與 否 降 下 禍 福，虢 國 無 德 ， 神 怎 麼 可 能 賜 與 土 地 ？ 此 段 敘 事 ， 相 當 具 神 異 ／ 迷 信 色 彩 ： 不 但 記 載 了 神 降 臨 下 土 之 事 ， 甚 至 預 言 虢 國 將 亡。由 此 一 角 度 言，或 許 可 說《 左 氏 》的 確 具 迷 信 成 分 ； 但 仔 細 分 析 ， 即 可 見 其 敘 事 重 點 並 非 神 的 顯 現 與 預 言 的 靈 驗 。 事 實 上 ， 神 並 未 賜 與 虢 公 土 地 ， 而 是 如 內 史 過 與 史 嚚 二 人 的 預 言 ， 虢 國 在 魯 僖 五 年 即 為 晉 國 所 滅。28內 史 過 建 議 周 惠 王 敬 備 祭 品 享 祀，其 代 表 的 意 義 是 神 降 於 莘 反 映 的 禍 福 並 非 人 所 能 知 、 所 能 掌 握 ， 人 只 需 謹 慎 恭 敬 的 做 好 分 內 之 事 ， 吉 凶 自 然 會 依 照 人 事 的 作 為 來 決 定 。 此 種 精 神 同 樣 見 於 《 僖 五 年 ． 左 傳 》 所 載 宮 之 奇 諫 虞 公 之 言 ： 27 事 亦 見《 國 語．周 語 上 》，且 敘 述 遠 較《 左 傳 》為 詳，柳 宗 元〈 非 國 語 上 〉「 神 降 于 莘 」 條 曾 加 批 評 ， 見 《 柳 宗 元 集 》， 頁 1272-1273。 28 事 詳 《 僖 五 年 ． 左 傳 》，《 春 秋 左 傳 注 》， 頁 307-312。 文 長 不 錄 。公 曰：「 吾 享 祀 豐 絜，神 必 據 我。」對 曰：「 臣 聞 之，鬼 神 非 人 實 親 ， 惟 德 是 依 。 故《 周 書 》曰 ：『 皇 天 無 親 ， 惟 德 是 輔 。 』又 曰 ：『 黍 稷 非 馨 ， 明 德 惟 馨 。 』 又 曰 ：『 民 不 易 物 ， 惟 德 繄 物 。 』 如 是 ， 則 非 德 ， 民 不 和 ， 神 不 享 矣 。 神 所 馮 依 ，將 在 德 矣 。若 晉 取 虞 ， 而 明 德 以 薦 馨 香 ， 神 其 吐 之 乎 ？ 」（ 頁 309-310） 晉 獻 公 向 虞 借 道 攻 虢 ， 虞 國 大 夫 宮 之 奇 認 為 不 可 答 應 ， 虞 公 則 自 認 祭 祀 時 祭 品 豐 盛 潔 淨 ， 神 必 會 庇 護 虞 國 。 宮 之 奇 則 認 為 鬼 神 佑 人 的 依 據 並 不 在 祭 品 是 否 豐 盛 美 好 ， 而 端 賴 自 我 的 品 德 是 否 高 尚 。 宮 之 奇 之 言 與 內 史 過 、 史 嚚 的 主 張 一 致 ， 都 認 為 道 德 才 是 吉 凶 的 評 量 依 據 ／ 標 準 。 所 以 虢 國 之 亡 並 非 「 神 威 」 難 測 的 結 果 ， 而 是 虢 公 修 德 不 足 所 致 。 虢 公 向 神 請 求 賜 土 ， 不 但 是 不 當 的 要 求 ， 也 代 表 虢 公 過 於 迷 信 鬼 神 的 力 量 ， 缺 乏 自 我 的 努 力 與 修 德 ， 內 史 過 與 史 嚚 即 針 對 此 點 批 評 虢 公 。 故 整 起 事 件 雖 然 伴 隨 著 神 異 與 預 言 ， 實 際 上 卻 在 強 調 個 人 道 德 努 力 與 實 踐 的 重 要 性 ， 此 乃 《 左 傳 》 敘 事 的 真 正 訴 求 ， 其 人 文 精 神 亦 由 此 而 得 以 彰 顯 。
（ 二 ） 魯 申 繻 論 鄭 內 、 外 蛇 相 鬥 與 晉 師 曠 論 石 能 言
鄭 國 內 、 外 蛇 相 鬥 事 ， 涉 及 鄭 莊 諸 子 間 的 政 爭 ， 事 見 《 莊 十 四 年 ． 左 傳 》： 鄭 厲 公 自 櫟 侵 鄭，及 大 陵，獲 傅 瑕。傅 瑕 曰：「 苟 舍 我，吾 請 納 君。」 與 之 盟 而 赦 之 。 六 月 甲 子 ， 傅 瑕 殺 鄭 子 及 其 二 子 ， 而 納 厲 公 。 初，內 蛇 與 外 蛇 鬥 於 鄭 南 門 中 ， 內 蛇 死 。 六 年 而 厲 公 入 。 公 聞 之 ， 問 於 申 繻 曰：「 猶 有 妖 乎 ？ 」對 曰：「 人 之 所 忌，其 氣 燄 以 取 之。妖 由 人 興 也。人 無 釁 焉，妖 不 自 作。人 棄 常，則 妖 興，故 有 妖。」（ 頁 196-197） 鄭 厲 於 魯 桓 十 五 年 時，欲 除 祭 仲 不 成，反 而 被 迫 流 亡，29至 魯 莊 十 四 年 始 得 返 國。鄭 厲 之 得 以 返 國 居 位，端 賴 傅 瑕 為 之 殺 了 鄭 昭 公 及 其 二 子。《 左 氏 》 在 記 載 完 這 個 政 治 鬥 爭 後 ， 又 追 述 鄭 厲 返 國 前 ， 曾 經 發 生 一 件 怪 奇 之 事：鄭 都 的 南 門，有 內 蛇 與 外 蛇 打 鬥，最 後 內 蛇 死 了。內 蛇 隱 喻 鄭 昭 ， 外 蛇 則 譬 喻 鄭 厲 。 魯 莊 聽 聞 鄭 國 內 外 蛇 相 鬥 事 ， 遂 詢 問 申 繻 是 否 還 會 發 生 妖 異 之 事 ； 29 壻 《 桓 十 五 年 ． 左 傳 》：「 祭 仲 專 ， 鄭 伯 患 之 ， 使 其 雍 糾 殺 之 。 將 享 諸 郊 。 雍 姬 知 之 ， 謂 其 母 曰 ：『 父 與 夫 孰 親 ？ 』 其 母 曰 ：『 人 盡 夫 也 ， 父 一 而 已 ， 胡 可 比 也 ？ 』 遂 告 祭 仲 曰 ：『 雍 氏 舍 其 室 而 將 享 子 於 郊 ， 吾 惑 之 ， 以 告 。 』 祭 仲 殺 雍 糾 ， 尸 諸 周 氏 之 汪 。 公 載 以 出 ， 曰 ：『 謀 及 婦 人 ， 宜 其 死 也 。 』 夏 ， 厲 公 出 奔 蔡 。 」（《 春 秋 左 傳 注 》， 頁 143）申 繻 將 妖 異 之 興 與 個 人 行 為 畫 上 等 號 ， 認 為 妖 異 的 出 現 與 人 事 息 息 相 關 ， 人 若 違 背 常 儀 ， 就 會 出 現 妖 異 ， 反 之 則 無 。 類 似 之 說 ， 亦 見 《 昭 八 年 ． 左 傳 》 所 載 石 言 于 晉 事 ： 春，石 言 于 晉 魏 榆。晉 侯 問 於 師 曠 曰：「 石 何 故 言 ？ 」對 曰：「 石 不 能 言 ， 或 馮 焉 。 不 然 ， 民 聽 濫 也 。 抑 臣 又 聞 之 曰 ：『 作 事 不 時 ， 怨 讟 動 于 民，則 有 非 言 之 物 而 言。 』今 宮 室 崇 侈，民 力 彫 盡，怨 讟 並 作 ， 莫 保 其 性 ， 石 言 ， 不 亦 宜 乎 ？ 」 於 是 晉 侯 方 築 虒 祈 之 宮 ， 叔 向 曰 ：「 子 野 之 言 君 子 哉 ！ 君 子 之 言 ， 信 而 有 徵，故 怨 遠 於 其 身；小 人 之 言，僭 而 無 徵，故 怨 咎 及 之。《 詩 》 曰『 哀 哉 不 能 言 ， 匪 舌 是 出 ，唯 躬 是 瘁 。哿 矣 能 言 ， 巧 言 如 流， 俾 躬 處 休 』， 其 是 之 謂 乎 ！ 是 宮 也 成 ， 諸 侯 必 叛 ， 君 必 有 咎 ， 夫 子 知 之 矣 。 」（ 頁 1300-1301） 傳 說 晉 國 的 魏 榆 有 石 頭 能 說 話 ， 晉 平 公 問 師 曠 何 以 有 此 情 況 。 師 曠 認 為 石 頭 本 身 是 不 能 說 話 的 ， 或 許 有 鬼 神 依 附 在 上 面 所 以 能 說 話 。 他 又 進 一 步 解 釋 說 ： 當 政 者 不 依 時 節 進 行 工 事 ， 人 民 便 會 有 抱 怨 之 聲 ， 那 麼 本 來 不 會 說 話 的 東 西 也 就 能 開 口 說 話 ， 所 以 石 頭 會 說 話 不 是 食 適 宜 嗎 ？ 君 臣 對 話 之 後，《 左 氏 》以 客 觀 的 觀 點 敘 述 當 時 平 公 正 大 興 土 木，建 造 虒 祈 之 宮 ； 接 著 又 引 用 晉 國 賢 大 夫 叔 向 的 評 論 證 明 師 曠 之 言 ， 且 預 言 諸 侯 將 叛 晉 與 晉 平 將 卒 。 師 曠 面 對 石 頭 能 言 之 事 ， 表 面 似 乎 相 信 真 有 此 事 ， 但 他 不 相 信 「 民 聽 濫 矣 」（ 人 民 聽 錯 了 ）； 而 認 為 在 位 者 舉 止 不 合 常 度 、 違 反 禮 儀 ， 造 成 人 民 失 其 常 而「 莫 保 其 生 」，晉 平 耗 用 民 力 才 會 發 生 石 言 的 現 象。師 曠 真 正 的 目 的 應 在 警 惕 平 公 不 要 濫 用 民 力 修 築 宮 室 ， 而 非 真 正 相 信 石 頭 能 言 的 神 怪 之 事 ， 由 《 左 氏 》 的 敘 事 昭 然 可 知 。 師 曠 將 靈 異 產 生 的 原 因 歸 結 於 人 事 的 失 常 ， 與 申 繻 將 妖 異 的 興 起 歸 結 於 行 為 違 反 常 禮 如 出 一 轍 ， 都 強 調 發 生 於 外 的 神 異 事 件 不 需 特 別 留 意 ， 在 上 位 者 只 需 遵 守 禮 儀 規 範 ， 重 視 道 德 實 踐 ， 祅 異 自 然 不 興 ， 具 體 可 見 《 左 傳 》 此 二 則 敘 事 的 旨 意 皆 在 強 調 人 文 精 神 而 非 神 怪 異 事 。30
（ 三 ） 狐 突 遇 申 生 鬼 魂 與 楚 昭 有 疾 而 弗 肯 祭
狐 突 遇 申 生 鬼 魂 事 ， 見 《 僖 十 年 ． 左 傳 》： 晉 侯 改 葬 共 大 子 。 30 《 宣 十 五 年．左 傳 》亦 載 晉 伯 宗 之 言 曰：「 民 反 德 為 亂，亂 則 妖 災 生。」（《 春 秋 左 傳 注 》， 頁 763） 此 意 《 荀 子 ． 天 論 》 發 揮 得 最 為 淋 漓 盡 致 ， 此 不 詳 論 。秋，狐 突 適 下 國，遇 大 子。大 子 使 登，僕，而 告 之 曰：「 夷 吾 無 禮 ， 余 得 請 於 帝 矣 ， 將 以 晉 畀 秦 ，秦 將 祀 余 。」對 曰 ：「 臣 聞 之 ：『 神 不 歆 非 類，民 不 祀 非 族。 』君 祀 無 乃 殄 乎 ？ 且 民 何 罪 ？ 失 刑 、 乏 祀 ， 君 其 圖 之 ！ 」 君 曰 ：「 諾 。 吾 將 復 請 。 七 日 ， 新 城 西 偏 將 有 巫 者 而 見 我 焉。」許 之，遂 不 見。及 期 而 往，告 之 曰：「 帝 許 我 罰 有 罪 矣 ， 敝 於 韓 。 」（ 頁 334-335） 晉 獻 公 太 子 申 生 於 驪 姬 之 亂 時 遭 讒 受 譖 ， 自 縊 而 死 ， 夷 吾 返 國 即 位 後 ， 雖 改 葬 申 生，卻 烝 淫 申 生 之 妃 賈 君。31敘 事 中 申 生 之 御 者 狐 突 在 曲 沃 遇 見 申 生 鬼 魂 ， 申 生 告 訴 狐 突 夷 吾 無 禮 ， 他 已 向 上 帝 告 請 ， 並 得 到 天 帝 懲 罰 的 許 可 ， 將 使 秦 滅 晉 ， 改 由 秦 來 祭 祀 他 。 狐 突 以 兩 個 理 由 勸 說 申 生 ： 一 則 說 秦 國 人 民 不 會 祭 祀 不 是 同 族 的 申 生 ， 二 則 認 為 晉 國 人 民 無 罪 ， 晉 不 應 亡 國 。 申 生 覺 得 有 理 ， 決 定 七 日 後 再 告 知 天 帝 新 的 決 定 。 後 來 申 生 果 然 藉 由 巫 者 告 知 狐 突 ， 將 於 韓 地 懲 罰 有 罪 的 夷 吾 。 此 段 敘 事 亦 充 滿 神 異 色 彩 ： 由 鬼 魂 的 顯 現 、 鬼 魂 能 通 達 天 帝 、 人 鬼 之 間 能 相 互 對 話 、 鬼 魂 能 依 附 巫 者 傳 達 訊 息 ， 甚 至 預 言 應 驗 — 夷 吾 果 然 在 韓 之 戰 大 敗 ， 遭 秦 擒 俘 ─ 無 不 圍 繞 神 秘 不 可 知 的 領 域 ； 狐 突 勸 諫 申 生「 神 不 歆 非 類，民 不 祀 非 族 」，也 反 映 春 秋 時 期 鬼 神 重 視 享 食 祭 祀 的 觀 念。32不 過 仔 細 推 敲，狐 突 諫 語 的 重 點 應 在「 民 何 罪 」上。狐 突「 失 刑 、 乏 祀 ， 君 其 圖 之 」之 語 ，「 失 刑 」列 於 「 乏 祀 」 之 前 ， 似 在 強 調 晉 國 若 遭 滅 國 ， 則 為「 失 刑 」。 意 即 夷 吾 固 應 懲 罰 ， 但 若 因 此 而 使 晉 國 滅 亡 ， 造 成 生 靈 塗 炭，似 乎 太 過。這 樣 的 思 維 仍 歸 結 於 道 德 評 斷：一 個 人 道 德 有「 缺 陷 」， 上 天 固 可 降 禍 懲 戒 ， 但 是 上 天 的 行 為 亦 須 受 到 規 範 ─ 懲 戒 也 應 合 乎 道 德 原 則 ─ 即 使 是 鬼 神 ， 也 不 能 任 意 降 下 不 相 應 的 災 禍 。33 楚 昭 王 有 疾 而 不 肯 祭 祀 事 ， 見 《 哀 六 年 ． 左 傳 》： 是 歲 也，有 雲 如 眾 赤 鳥，夾 日 以 飛 三 日。楚 子 使 問 諸 周 大 史。周 大 史 曰 ：「 其 當 王 身 乎 ！ 若 禜 之 ， 可 移 於 令 尹 、 司 馬 。」王 曰 ：「 除 腹 心 之 疾，而 寘 諸 股 肱，何 益 ？ 不 穀 不 有 大 過，天 其 夭 諸 ？ 有 罪 受 罰， 31 《 僖 十 五 年 ． 左 傳 》：「 晉 侯 烝 於 賈 君 。 」 杜 《 注 》：「 賈 君 ， 晉 獻 公 次 妃 賈 女 也 。 」 竹 添 光 鴻 《 左 氏 會 箋 》 則 引 唐 固 之 說 ， 以 為 賈 君 當 為 申 生 妃 ， 且 詳 加 考 辨 （ 卷 5， 頁 73。 文 長 不 錄 ）。 竹 添 之 說 較 勝 ， 茲 從 之 。 32 有 關 春 秋 時 期 鬼 神 享 食 祭 祀 的 觀 念，參 見 陳 來：《 古 代 思 想 文 化 的 世 界 》（ 臺 北：允 晨 文 化 ， 2006）， 第 四 章 〈 鬼 神 〉（ 頁 101-135）、 第 五 章 〈 祭 祀 〉（ 頁 138-167）。 33 關 於 申 生 復 仇 事，可 另 參 拙 撰〈 先 秦 至 唐 代 鬼 靈 復 仇 事 例 的 省 察 與 詮 釋 〉〈 三 〉之（ 一 ）， 《 文 與 哲 學 報 》（ 高 雄 ： 中 山 大 學 中 文 系 ）， 第 16 期 （ 2010 年 6 月 ）。
又 焉 移 之 ？ 」 遂 弗 禜 。（ 頁 1635-1636） 先 是 雲 有 異 象 ， 楚 昭 問 諸 周 太 史 ， 太 史 告 以 若 行 禜 祭 ， 則 可 將 禍 災 轉 移 至 大 臣 身 上 ， 昭 王 不 肯 。《 左 傳 》 接 著 再 追 述 昭 王 有 疾 事 ： 初，昭 王 有 疾，卜 曰：「 河 為 祟。」王 弗 祭。大 夫 請 祭 諸 郊。王 曰 ： 「 三 代 命 祀 ， 祭 不 越 望 。 江 、 漢 、 雎 、 漳 ， 楚 之 望 也 。 禍 福 之 至 ， 不 是 過 也 。 不 穀 雖 不 德 ， 河 非 所 獲 罪 也 。 」 遂 弗 祭 。 孔 子 曰 ：「 楚 昭 王 知 大 道 矣 。其 不 失 國 也， 宜 哉 ！《 夏 書 》曰：『 惟 彼 陶 唐，帥 彼 天 常，有 此 冀 方。今 失 其 行，亂 其 紀 綱，乃 滅 而 亡。』 又 曰 ：『 允 出 茲 在 茲 。 』 由 己 率 常 ， 可 矣 。 」（ 頁 1636） 楚 昭 有 疾 ， 占 卜 的 結 果 是 黃 河 之 神 作 祟 ， 昭 王 卻 堅 持 不 從 大 夫 建 議 祭 祀 河 神 ， 理 由 是 古 代 祭 祀 山 川 之 神 乃 依 地 望 而 定 ， 黃 河 並 非 楚 國 地 望 ， 楚 昭 認 為 其 疾 並 非 河 神 為 祟 ， 不 當 祭 祀 。 《 左 傳 》 此 則 敘 事 ， 透 露 兩 個 訊 息 ： 首 先 ， 鬼 神 必 須 依 從 原 則 才 能 降 下 災 禍，34黃 河 並 非 楚 國 地 望，即 便 楚 昭 有 錯，河 神 也 不 能 降 災 於 他 。 將 鬼 神 的 行 為 訴 諸 合 理 規 範 ， 與 申 生 鬼 魂 的 敘 事 類 似 ， 二 者 都 強 調 道 德 的 重 要 性 。 其 次 ， 楚 昭 的 言 行 具 有 濃 厚 的 人 文 思 想 ， 既 不 肯 將 禍 災 移 至 大 臣 ， 又 堅 持 《 論 語 ． 為 政 》「 非 其 鬼 而 祭 之 ， 諂 也 」35的 立 場 。《 左 傳 》 更 徵 引 「 孔 子 曰 」肯 定 昭 王 「 知 大 道 」、「 不 失 國 」， 並 說「 由 己 率 常 ， 可 矣 」， 稱 揚 其 道 德 修 為 ， 具 體 可 見 《 左 氏 》 重 視 人 文 精 神 的 用 心 。36竹 添 光 鴻 早 已 揭 櫫 此 意 ： 〈 表 記 〉：「 子 曰 ： 周 人 強 ， 民 未 瀆 神 。 」春 秋 時 盟 詛 以 瀆 神 可 知 。 《 左 氏 》多 錄 鬼 神 祈 禱 之 事，所 以 著 當 時 情 狀 也；因 記 聖 言，使 人 知 君 子 大 道 所 存。或 以 好 鬼 好 巫 誣《 左 氏 》，未 知 良 史 之 志 耳。〔 哀 〕 十 八 年 ，《 志 》 曰 ：『 聖 人 不 煩 卜 筮 ， 惠 王 其 有 焉 。 』 與 是 一 意 。37 34 《 國 語 》（ 上 海：上 海 古 籍 出 版 社，1998）〈 楚 語 下 〉載 觀 射 父 答 楚 昭 王 之 問，亦 有「 天 子 遍 祀 群 神 品 物，諸 侯 祀 天 地、三 辰 及 其 土 之 山 川 」（ 頁 567）之 說，韋 昭《 解 》：「 祀 天 地 ， 謂 二 王 之 後 ； 非 二 王 之 後 ， 祭 分 野 星 、 山 川 而 已 。 」（ 頁 569） 楚 昭 之 不 行 禜 祭 與 不 祀 河 神 ， 或 與 觀 射 父 有 關 。 35 宋 ． 邢 昺 ：《 論 語 注 疏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 1976 年 景 清 嘉 慶 二 十 年 江 西 南 昌 府 學 刻 本 ）， 卷 2， 頁 10 上 。 何 晏 《 集 解 》：「 鄭 曰 ： 人 神 曰 鬼 。 」 36 關 於 楚 昭 王 的 相 關 論 述 ， 可 另 參 拙 撰 ：〈《 左 傳 》「 仲 尼 曰 」 敘 事 芻 論 〉 之 〈 三 〉。 37 《 左 氏 會 箋 》，卷 29， 頁 38。「 周 人 強，民 未 瀆 神 」， 傳 統 讀 為「 周 人 強 民 ， 未 瀆 神 」， 茲 從 《 會 箋 》。
竹 添 之 說 即 令 在 百 餘 年 之 後 的 今 日 依 然 顛 撲 不 破 ， 甚 具 卓 識 。
（ 四 ） 子 玉 夢 河 神 與 趙 嬰 夢 天 使
楚 令 尹 子 玉 在 城 濮 戰 敗 後，《 左 傳 》有 一 段 追 述，說 明 子 玉 失 敗 的 原 因 ， 見 《 僖 二 十 八 年 ． 左 傳 》： 初，楚 子 玉 自 為 瓊 弁、玉 纓，未 之 服 也。先 戰，夢 河 神 謂 己 曰：「 畀 余 ！ 余 賜 女 孟 諸 之 麋。」弗 致 也。大 心 與 子 西 使 榮 黃 諫，弗 聽。榮 季 曰：「 死 而 利 國，猶 或 為 之，況 瓊 玉 乎 ？ 是 糞 土 也，而 可 以 濟 師 ， 將 何 愛 焉 ？ 」弗 聽。出，告 二 子 曰：「 非 神 敗 令 尹，令 尹 其 不 勤 民 ， 實 自 敗 也 。 」（ 頁 467-468） 城 濮 之 戰 ， 晉 、 楚 二 強 對 峙 ， 由 《 左 傳 》 敘 事 可 清 楚 得 知 雙 方 的 態 勢 ： 晉 國 群 臣 恭 謹 敬 慎 ， 無 不 盡 最 大 心 思 應 戰 ； 楚 國 將 領 子 玉 則 輕 佻 跋 扈 、 囂 張 狂 妄 。 最 後 的 結 果 是 楚 國 大 敗 ， 子 玉 受 死 。《 左 傳 》追 述 子 玉 在 戰 前 曾 夢 見 河 神 向 他 索 取 瓊 弁 、 玉 纓 ， 並 答 應 送 他 孟 諸 之 藪 澤 ， 暗 示 兩 軍 交 戰 時 會 給 予 幫 助，子 玉 卻 吝 惜 不 予。榮 季 勸 諫 子 玉，認 為 若 對 國 家 有 利 ， 即 使 死 也 該 做 ， 何 況 瓊 玉 此 等 身 外 之 物 ？ 子 玉 依 然 不 肯 採 納 ， 榮 季 遂 預 言 子 玉 必 定 戰 敗 ， 但 不 是 河 神 讓 他 失 敗 ， 而 是 子 玉 自 己 不 勤 愛 人 民 ， 自 傲 好 功 所 致 。 《 左 傳 》 此 段 敘 事 ， 重 點 明 顯 不 在 河 神 的 現 身 索 求 珍 寶 ， 而 在 凸 顯 子 玉 不 肯 為 公 而 犧 牲 的 行 為 導 致 的 惡 果 。 子 玉 面 對 河 神 不 恭 敬 固 然 有 錯 ， 但 問 題 的 核 心 更 在 子 玉 只 重 視 個 人 的 奢 華 、 享 樂 ， 完 全 不 顧 慮 國 家 人 民 的 利 益 。 可 見 此 段 敘 事 的 重 點 依 然 在 強 調 道 德 實 踐 與 人 事 成 敗 的 關 係 ， 河 神 出 現 在 子 玉 夢 中 ， 只 為 了 凸 顯 子 玉 的 道 德 缺 陷 而 已 ，《 左 傳 》的 敘 事 重 點 不 僅 不 在 迷 信 ， 反 而 具 體 而 充 分 的 凸 顯 其 重 視 人 文 精 神 。 趙 嬰 夢 天 使 求 祭 事 ， 見 成 四 、 五 年 《 左 傳 》： 晉 趙 嬰 通 于 趙 莊 姬 。（〈 成 四 年 〉， 頁 819） 春 ， 原 、 屏 放 諸 齊 。 嬰 曰 ：「 我 在 ， 故 欒 氏 不 作 ； 我 亡 ， 吾 二 昆 其 憂 哉 。 且 人 各 有 能 、 有 不 能 ， 舍 我 ， 何 害 ？ 」 弗 聽 。 嬰 夢 天 使 謂 己 ：「 祭 余 ， 余 福 女 。 」使 問 諸 士 貞 伯 。 貞 伯 曰 ：「 不 識 也 。 」 既 而 告 其 人 曰 ：「 神 福 仁 而 禍 淫 。 淫 而 無 罰 ， 福 也 。 祭 ， 其 得 亡 乎 ？ 」 祭 之 ， 之 明 日 而 亡 。（〈 成 五 年 〉， 頁 821-822） 趙 嬰 乃 趙 盾 異 母 弟 ， 卻 通 淫 於 趙 盾 之 子 趙 朔 之 妻 莊 姬 ， 即 其 侄 媳 。 其 同 母 兄 原 、 屏 欲 加 放 逐 。 趙 嬰 以 己 雖 無 德 ， 卻 能 保 護 趙 氏 不 亡 為 由 ， 請 求 停 止 流 放 ； 二 兄 不 肯 。《 左 氏 》筆 鋒 一 轉 ， 寫 趙 嬰 夢 見 天 使 求 祭 ， 可 以 降福 。 嬰 問 士 貞 伯 ， 貞 伯 推 曰 不 知 ， 卻 告 訴 其 左 右 說 「 神 降 福 仁 人 而 降 禍 淫 者 」， 淫 者 即 使 祭 神 ， 恐 也 不 能 無 罰 。 趙 嬰 果 然 在 祭 神 的 次 日 ， 便 遭 放 逐 。 由 此 則 事 例 ， 可 知 《 左 氏 》 並 不 相 信 討 好 鬼 神 ─ 即 使 是 鬼 神 自 己 請 求 的 ─ 便 能 逃 避 懲 罰 ， 其 人 文 精 神 昭 昭 可 見 。 而 《 左 傳 》 在 三 年 後 接 寫 趙 同 、 趙 括 果 為 莊 姬 、 晉 景 、 欒 氏 、 卻 氏 聯 手 殺 害 ， 甚 至 收 其 田 ， 滅 其 族；因 韓 厥 之 請，始 立 趙 武 而 反 其 田。38二 年 後，晉 景 亦 染 病，並 夢 見 趙 氏 祖 先 之 厲 鬼 索 命 ， 終 於 死 亡 （ 詳 本 文 之 〈 三 〉 之 （ 六 ））。 依 《 左 傳 》 所 記 ， 無 論 子 玉 、 趙 嬰 、 晉 景 ， 皆 事 涉 神 怪 ， 但 其 人 亦 皆 有 失 德 之 行 ， 隱 然 有 警 戒 、 教 化 意 味 在 焉 ， 並 非 出 於 鬼 神 之 能 禍 福 人 世 。
（ 五 ） 子 產 對 神 怪 的 論 點 ／ 立 場
鄭 國 賢 大 夫 子 產 擔 任 執 政 前 後 ， 曾 發 生 數 次 神 怪 事 件 ： 首 先 是 鄭 卿 伯 有 因 諸 多 失 德 行 為 及 其 與 鄭 卿 的 長 期 爭 權 而 遭 到 大 夫 圍 殺 ， 死 後 化 為 厲 鬼 作 祟 。 事 見 《 昭 七 年 ． 左 傳 》： 鄭 人 相 驚 以 伯 有 ， 曰 ：「 伯 有 至 矣 ！ 」 則 皆 走 ， 不 知 所 往 。 鑄 刑 書 之 歲 二 月 ， 或 夢 伯 有 介 而 行 ， 曰 ：「 壬 子 ， 余 將 殺 帶 也 。 明 年 壬 寅 ， 余 又 將 殺 段 也 。 」及 壬 子 ， 駟 帶 卒 ， 國 人 益 懼 。 齊 、 燕 平 之 月，壬 寅，公 孫 段 卒，國 人 愈 懼。其 明 月，子 產 立 公 孫 洩 及 良 止 以 撫 之 ， 乃 止 。 子 大 叔 問 其 故 。 子 產 曰 ：「 鬼 有 所 歸 ， 乃 不 為 厲 ， 吾 為 之 歸 也 。」大 叔 曰 ：「 公 孫 洩 何 為 ？ 」子 產 曰 ：「 說 也 。為 身 無 義 而 圖 說 ， 從 政 有 所 反 之 ，以 取 媚 也 。 不 媚 ， 不 信 。 不 信 ，民 不 從 也 。 」 及 子 產 適 晉，趙 景 子 問 焉，曰：「 伯 有 猶 能 為 鬼 乎 ？ 」子 產 曰：「 能 。 人 生 始 化 曰 魄，既 生 魄，陽 曰 魂。用 物 精 多，則 魂 魄 強，是 以 有 精 爽 至 於 神 明。匹 夫 匹 婦 強 死，其 魂 魄 猶 能 馮 依 於 人，以 為 淫 厲，況 良 霄，我 先 君 穆 公 之 冑，子 良 之 孫，子 耳 之 子，敝 邑 之 卿，從 政 三 世 矣 。 鄭 雖 無 腆 ， 抑 諺 曰 『 蕞 爾 國 』， 而 三 世 執 其 政 柄 ， 其 用 物 也 弘 矣 ，其 取 精 也 多 矣， 其 族 又 大 ， 所 馮 厚 矣 ， 而 強 死 ， 能 為 鬼， 不 亦 宜 乎 ！ 」（ 頁 1291-1293） 良 霄 即 伯 有，魯 襄 三 十 年 為 子 皙（ 公 孫 黑 ）、駟 帶 等 人 所 殺。39魯 昭 六 年 ， 38 此 即 史 上 有 名 的 「 趙 氏 之 亂 」， 見 《 成 八 年 ． 左 傳 》，《 春 秋 左 傳 注 》， 頁 838-839。 文 長 不 錄 。 39 事 詳 《 襄 三 十 年 ． 左 傳 》，《 春 秋 左 傳 注 》， 頁 1175-1178。 文 長 不 錄 。伯 有 鬼 魂 現 身 為 祟，眾 人 驚 嚇，不 知 所 措。有 人 甚 至 夢 到 伯 有 披 著 盔 甲 ， 說 要 殺 駟 帶 與 公 孫 段；二 人 果 然 分 別 於 鬼 魂 預 言 的 魯 昭 六 年、七 年 猝 死 ， 造 成 國 人 更 大 的 恐 慌 ， 因 為 當 初 他 們 曾 幫 駟 帶 殺 害 伯 有 。 子 產 於 是 在 公 孫 段 死 後 的 次 月 ， 立 子 孔 之 子 公 孫 洩 與 伯 有 之 子 良 止 ， 讓 他 們 能 以 大 夫 之 位 奉 祀 自 己 的 父 親 ， 國 人 的 不 安 於 是 才 平 息 。 子 產 是 否 相 信 伯 有 真 能 化 身 鬼 魂 來 擾 亂 鄭 國 ？ 由《 左 傳 》敘 事 觀 之 ， 子 產 似 乎 認 為 人 生 而 有 魂 魄 ， 生 前 所 享 有 的 物 資 愈 多 ， 則 其 死 後 魂 魄 的 能 力 也 就 愈 強。一 般 人 如 非 自 然 死 亡，其 魂 魄 都 還 能 依 附 於 人 成 為 厲 鬼 。 伯 有 既 是 鄭 穆 公 後 裔 ， 又 身 居 鄭 卿 高 位 ， 而 且 宗 族 弘 大 ， 生 前 享 用 的 品 物 豐 盛，如 今 突 然 遭 人 殺 害，其 能 化 身 厲 鬼，實 屬 正 常。40由 於 鬼 神 重 視 自 己 是 否 享 有 祭 祀 ， 因 此 子 產 才 立 良 止 為 大 夫 ， 讓 伯 有 受 享 而 平 息 這 場 紛 亂 。 由 此 觀 之 ， 子 產 似 乎 相 信 鬼 神 真 有 其 事 。 同 一 年 ， 在 此 之 前 ， 子 產 聘 晉 ，《 左 傳 》也 記 載 子 產 相 信 神 怪 對 人 造 成 影 響 的 言 論 ： 鄭 子 產 聘 于 晉 。 晉 侯 有 疾 ， 韓 宣 子 逆 客 ， 私 焉 ， 曰 ：「 寡 君 寢 疾 ， 於 今 三 月 矣，並 走 群 望，有 加 而 無 瘳。今 夢 黃 熊 入 于 寢 門，其 何 厲 鬼 也 ？ 」 對 曰 ：「 以 君 之 明 ， 子 為 大 政 ， 其 何 厲 之 有 ？ 昔 堯 殛 鯀 于 羽 山，其 神 化 為 黃 熊，以 入 于 羽 淵，實 為 夏 郊，三 代 祀 之。晉 為 盟 主，其 或 者 未 之 祀 也 乎 ！ 」韓 子 祀 夏 郊，晉 侯 有 間，賜 子 產 莒 之 二 方 鼎 。（ 頁 1289-1290） 子 產 聘 晉 時 ， 晉 平 公 正 患 重 病 ， 遍 祭 國 內 外 群 山 大 川 ， 病 情 依 然 未 見 好 轉 。 晉 平 某 日 夢 見 黃 熊 進 入 寢 門 ， 遂 以 為 厲 鬼 作 祟 ， 於 是 透 過 韓 宣 子 詢 問 子 產 該 如 何 處 理 。 子 產 認 為 以 平 公 在 位 與 宣 子 執 政 的 表 現 ， 不 應 有 厲 鬼 出 現 。 所 謂 黃 熊 ， 應 是 鯀 的 化 身 ， 鯀 在 夏 商 周 三 代 都 受 到 祭 祀 ， 晉 國 此 時 身 為 盟 主 而 未 加 祭 祀 ， 可 能 因 此 而 導 致 平 公 有 疾 。 韓 宣 子 聽 了 子 產 的 話 後 ， 舉 行 夏 郊 祭 鯀 ， 平 公 的 病 便 痊 癒 了 。 上 述 二 事 似 乎 都 顯 示 子 產 相 信 「 鬼 」、「 神 」 的 存 在 ， 而 且 認 為 鬼 神 會 對 人 世 產 生 影 響。就 此 而 論，似 乎 可 以 推 定 子 產 相 信 ／ 迷 信 神 秘 力 量 ， 缺 乏 人 文 精 神 ； 然 而《 左 傳 》另 一 方 面 記 載 的 子 產 ， 似 乎 並 非 如 此 。《 昭 二 十 年 ． 左 傳 》 載 子 產 不 祀 龍 云 ： 鄭 大 水，龍 鬭 于 時 門 之 外 洧 淵，國 人 請 為 禜 焉。子 產 弗 許，曰：「 我 鬭，龍 不 我 覿 也；龍 鬭，我 獨 何 覿 焉 ？ 禳 之，則 彼 其 室 也。吾 無 求 40 關 於 子 產 論 伯 有 之 鬼 魂 事，另 可 參 拙 撰〈 先 秦 至 唐 代 鬼 靈 復 仇 事 例 的 省 察 與 詮 釋 〉之 〈 二 〉。
於 龍 ， 龍 亦 無 求 於 我 。 」 乃 止 也 。（ 頁 1405） 鄭 國 發 生 大 水 災 ， 傳 聞 龍 在 洧 淵 打 鬥 ， 國 人 害 怕 水 災 繼 續 為 害 ， 遂 請 子 產 祭 龍 以 禳 除 災 害 。 子 產 卻 認 為 龍 的 出 現 與 人 事 無 關 ， 不 需 在 意 ； 而 且 龍 出 現 的 洧 淵 也 是 其 應 該 出 沒 的 場 所 ， 無 需 禳 除 。 子 產 並 認 為 自 己 不 需 向 龍 提 出 要 求，龍 也 是 如 此，在 兩 不 相 涉 的 情 形 下，子 產 並 不 贊 成 祭 龍 ， 後 來 也 平 安 無 事 。 由 此 則 敘 事 具 體 可 見 子 產 對 神 怪 事 件 並 不 迷 信 。 其 實 早 在 《 昭 十 七 年 ． 左 傳 》 已 載 子 產 不 因 火 災 而 祭 祀 事 云 ： 冬 ， 有 星 孛 于 大 辰 ， 西 及 漢 。 申 須 曰 ：「 彗 所 以 除 舊 布 新 也 。 天 事 恆 象 ， 今 除 於 火 ， 火 出 必 布 焉 ， 諸 侯 其 有 火 災 乎 ！ 」 梓 慎 曰 ：「 往 年 吾 見 之 ， 是 其 徵 也 。 … … 」（ 頁 1390） 鄭 裨 竈 言 於 子 產 曰：「 宋、衛、陳、鄭 將 同 日 火。若 我 用 瓘 斝 玉 瓚 ， 鄭 必 不 火 。 」 子 產 弗 與 。（ 1391-1392） 魯 昭 十 七 年 ， 天 空 出 現 彗 星 ， 魯 申 須 、 梓 慎 ， 鄭 裨 竈 都 認 為 將 會 有 大 火 災；裨 竈 並 建 議 子 產 若 用 瓘 斝 玉 瓚 禳 除，鄭 國 即 可 免 除 災 害；子 產 不 從 。 至 魯 昭 十 八 年 時 ， 情 況 益 形 嚴 重 ： 夏 五 月 ， 火 始 昏 見 。 丙 子 ， 風 。 梓 慎 曰 ：「 是 謂 融 風 ， 火 之 始 也 ； 七 日 ， 其 火 作 乎 ！ 」戊 寅 ， 風 甚 。 壬 午 ， 大 甚 。 宋 、 衛 、 陳 、 鄭 皆 火 。 梓 慎 登 大 庭 氏 之 庫 以 望 之 ， 曰 ：「 宋 、 衛 、 陳 、 鄭 也 。 」 數 日 皆 來 告 火 。 裨 竈 曰 ：「 不 用 吾 言 ， 鄭 又 將 火 。 」 鄭 人 請 用 之 ， 子 產 不 可 。 子 大 叔 曰 ：「 寶 以 保 民 也 ， 若 有 火 ， 國 幾 亡 。 可 以 救 亡 ， 子 何 愛 焉 ？ 」 子 產 曰 ：「 天 道 遠 ， 人 道 邇 ， 非 所 及 也 ， 何 以 知 之 ？ 竈 焉 知 天 道 ？ 是 亦 多 言 矣 ， 豈 不 或 信 ？ 」 遂 不 與 。 亦 不 復 火 。（ 頁 1394-1395） 《 左 傳 》 先 敘 述 子 產 不 納 裨 竈 之 言 ， 果 然 有 大 火 災 。 此 時 裨 竈 又 對 子 產 說 若 不 採 其 言，鄭 國 還 會 繼 續 發 生 大 火。眾 人 都 建 議 子 產 採 用 裨 竈 之 法 ， 子 產 依 舊 不 肯。41子 太 叔 並 質 疑 子 產 吝 惜 瓘 斝 玉 瓚 而 不 答 應 禳 除 火 災 是 否 正 確 。 子 產 此 時 才 說 出 他 的 看 法 ：「 天 道 」 遙 遠 不 可 知 ，「 人 道 」 則 近 而 可 掌 握，兩 者 互 不 相 涉，人 怎 麼 可 能 知「 天 道 」？ 裨 竈 既 不 可 能 知 天 道 ， 則 其 建 議 毫 無 助 益 ， 其 預 言 也 僅 是 有 時 應 驗 而 已 。 子 產 依 舊 堅 持 不 肯 採 用 裨 竈 的 建 議 ， 鄭 國 卻 也 未 再 發 生 火 災 。 《 左 傳 》 此 段 敘 事 有 助 於 了 解 子 產 ／ 《 左 氏 》 對 神 怪 ／ 災 異 事 件 的 41 《 左 氏 會 箋 》：「 初 次 未 驗 時 不 可，守 正 者 或 能 之；二 次 既 驗 後 不 可，識 力 卓 絕。」（ 卷 24， 頁 2）
看 法 ／ 立 場 。 首 先 ， 上 引 各 人 物 的 對 話 ， 子 太 叔 的 質 疑 相 當 值 得 注 意 ， 子 太 叔 認 為 若 對 國 家 有 利 ， 為 何 要 吝 惜 寶 物 而 不 拿 來 祭 祀 ？ 這 種 觀 念 與 榮 季 勸 諫 子 玉 相 近 ， 可 能 是 二 人 的 觀 念 相 近 ／ 相 同 ， 但 即 使 是 二 人 觀 念 接 近 ， 而 《 左 傳 》 一 再 強 調 ／ 記 載 ， 也 可 見 《 左 氏 》 相 當 重 視 人 民 的 福 祉 。 由 《 左 傳 》 的 記 述 ， 子 產 之 重 視 國 家 人 民 ， 自 是 無 庸 置 疑 ， 可 見 其 堅 持 不 肯 祭 天 ， 顯 然 出 於 不 相 信 能 以 祭 祀 來 解 決 問 題 。 其 次 ， 子 產 認 為 天 道 遙 遠 不 可 知 ， 在 無 法 得 知 以 瓘 斝 玉 瓚 禳 除 是 否 有 效 的 情 形 下 ， 實 不 如 慎 守 人 事 以 應 變。《 左 傳 》接 著 便 記 載 鄭 國 發 生 大 火 時，子 產 如 何 謹 慎 應 對 ： 火 作，子 產 辭 晉 公 子、公 孫 于 東 門，使 司 寇 出 新 客，禁 舊 客 勿 出 於 宮。使 子 寬、子 上 巡 群 屏 攝，至 于 大 宮。使 公 孫 登 徙 大 龜，使 祝 史 徙 主 祏 於 周 廟，告 於 先 君。使 府 人、庫 人 各 儆 其 事。商 成 公 儆 司 宮 ， 出 舊 宮 人，寘 諸 火 所 不 及。司 馬、司 寇 列 居 火 道，行 火 所 焮。城 下 之 人 伍 列 登 城。明 日，使 野 司 寇 各 保 其 徵，郊 人 助 祝 史，除 於 國 北 ， 禳 火 于 玄 冥、回 祿，祈 于 四 鄘。書 焚 室 而 寬 其 征，與 之 材。三 日 哭 ， 國 不 市 。 使 行 人 告 於 諸 侯 。（ 頁 1395-1397） 子 產 親 身 指 揮 眾 人 救 火 ， 並 確 實 做 好 災 後 的 善 後 工 作 ， 完 全 符 合 其 重 人 事 ， 輕 天 道 的 精 神 。 茲 再 以 《 襄 九 年 ． 左 傳 》 所 載 另 一 次 火 災 為 證 ： 春 ， 宋 災 ， 樂 喜 為 司 城 以 為 政 ， 使 伯 氏 司 里 。 火 所 未 至 ， 徹 小 屋 ， 塗 大 屋 ， 陳 畚 挶 ； 具 綆 缶 ， 備 水 器 ； 量 輕 重 ， 蓄 水 潦 ， 積 土 塗 ； 巡 丈 城 ，繕 守 備 ，表 火 道 。 使 華 臣 具 正 徒 ， 令 隧 正 納 郊 保 ， 奔 火 所 。 使 華 閱 討 右 官，官 庀 其 司。向 戌 討 左，亦 如 之。使 樂 遄 庀 刑 器，亦 如 之。使 皇 鄖 命 校 正 出 馬，工 正 出 車，備 甲 兵，庀 武 守。使 西 鉏 吾 庀 府 守，令 司 宮、巷 伯 儆 宮。二 師 令 四 鄉 正 敬 享，祝 宗 用 馬 于 四 墉 ， 祀 盤 庚 于 西 門 之 外 。 晉 侯 問 於 士 弱 曰：「 吾 聞 之，宋 災 於 是 乎 知 有 天 道，何 故 ？ 」對 曰 ： 「 古 之 火 正，或 食 於 心，或 食 於 咮，以 出 內 火。是 故 咮 為 鶉 火，心 為 大 火。陶 唐 氏 之 火 正 閼 伯 居 商 丘，祀 大 火，而 火 紀 時 焉。相 土 因 之，故 商 主 大 火。商 人 閱 其 禍 敗 之 釁，必 始 於 火，是 以 日 知 其 有 天 道 也。」公 曰：「 可 必 乎 ？ 」對 曰：「 在 道。國 亂 無 象，不 可 知 也。」 （ 頁 961-964） 宋 國 發 生 火 災 ， 司 城 樂 喜 一 如 子 產 般 謹 慎 對 應 ／ 對 付 ； 晉 悼 詢 問 士 弱 ， 士 弱 告 以 國 之 禍 福 在 乎 治 亂 。 兩 相 對 照 ，《 左 傳 》不 迷 信 神 鬼 ／ 災 異 ， 重 視 人 力 ／ 人 文 的 精 神 昭 然 可 見 ， 無 需 再 贊 一 詞 。 論 者 或 以 此 對 照 子 產 論 伯 有 與 晉 平 夢 黃 熊 二 事 質 疑 子 產 。 鬼 神 之 事 畢 竟 屬 於 難 知 而 無 法 確 切 掌 握 的 範 疇 ， 就 伯 有 一 事 而 言 ， 子 產 似 乎 相 信
鬼 神 的 存 在，42但 子 產 的 作 為 並 非 出 於 迷 信：伯 有 與 子 孔 都 因 惡 行 而 遭 殺 害 ， 並 因 此 而 斷 祀 。 子 產 立 公 孫 洩 與 良 止 ， 由 「 鬼 神 」 角 度 論 ， 固 然 代 表 能 夠 享 有 祭 祀 ； 由 「 人 事 」 角 度 言 ， 則 能 減 緩 孔 、 良 二 族 的 不 滿 ， 消 弭 大 夫 間 的 緊 張 關 係 。 況 且 所 謂「 國 人 」與「 夢 見 伯 有 者 」， 應 是 當 初 參 與 攻 伐 伯 有 的 人 ， 因 而 對 伯 有 為 鬼 產 生 驚 恐 。 子 產 立 子 孔 與 伯 有 之 後 ， 對 當 初 參 與 攻 伐 伯 有 者 ， 無 疑 可 以 減 少 罪 惡 感 ， 同 時 也 對 他 們 有 警 惕 之 效 。 在 伯 有 的 鬼 魂 敘 事 中 ， 子 產 的 作 為 應 更 傾 向 人 事 的 考 量 ， 意 在 穩 定 政 局 。 至 於 晉 平 夢 黃 熊 事 ， 子 產 的 建 議 則 在 祭 祀 應 合 乎 常 度 。 鯀 是 三 代 以 來 夏 郊 時 都 會 從 祀 的 對 象，晉 國 此 時 既 貴 為 盟 主，理 當 維 護 此 一 禮 儀 。 子 產 說「 其 或 者 未 之 祀 也 乎 」，可 見 黃 熊 之 夢 所 代 表 的 究 竟 是 否 真 與 晉 國 缺 祀 鯀 有 關，或 重 新 祭 祀 鯀 是 否 能 讓 晉 平 痊 癒，子 產 均 未 直 接 予 以 肯 定 ， 其 建 議 乃 著 眼 於 人 應 追 求 人 事 ／ 祭 祀 的 穩 當 合 宜 ； 而 且 似 乎 也 對 晉 國 身 為 霸 主 ， 卻 未 能 善 盡 職 責 有 所 隱 喻 。 至 於 龍 出 現 而 子 產 不 肯 祭 祀 ， 則 因 子 產 認 為 龍 與 水 災 的 關 係 並 非 絕 對 ， 正 如 瓘 斝 玉 瓚 與 禳 除 火 災 的 關 係 一 樣，祭 龍 未 必 能 平 息 水 患，所 以「 無 求 於 龍 」，既 不 肯 祭 祀，也 不 加 禳 除 。 況 且 祭 龍 並 非 常 典 ，《 昭 元 年 ． 左 傳 》載 子 產 回 答 叔 向 問 實 沈 、 臺 駘 為 祟 時 曾 說 ： 山 川 之 神 ， 則 水 旱 癘 疫 之 災 於 是 乎 禜 之 。（ 頁 1219） 有 水 災 時 ， 禜 祭 的 對 象 應 該 是 山 川 之 神 而 非 龍 ， 可 見 子 產 不 願 祭 龍 也 應 與 不 合 禮 度 有 關 。 綜 上 所 論 ， 可 知 子 產 的 行 事 及 其 處 事 的 態 度 應 與 迷 信 無 關 ， 而 是 重 視 禮 儀 制 度 與 自 身 行 為 ， 具 體 而 充 分 的 顯 露 《 左 傳 》 人 文 精 神 的 昂 揚 ， 這 應 是 《 左 傳 》 神 怪 敘 事 的 真 正 ／ 終 極 意 涵 。
三 、 論 《 左 傳 》 的 人 文 精 神
根 據 上 節 的 論 證 ， 已 可 略 見 《 左 傳 》 的 神 怪 敘 事 ， 其 重 點 並 不 在 探 究 神 祕 不 可 知 的 領 域 ， 而 在 肯 定 後 天 人 事 的 努 力 。 此 一 立 場 ， 具 體 反 映 先 秦 時 期 人 文 精 神 的 昂 揚 。 此 種 精 神 重 視 人 事 的 努 力 ， 強 調 自 我 道 德 的 要 求 與 實 踐 ， 與 孔 子 所 代 表 的 儒 家 人 文 思 想 正 相 呼 應 。 不 過 ，《 左 氏 》雖 透 過 許 多 神 怪 敘 事，闡 釋 道 德 實 踐 的 重 要 性 與 人 文 精 神；但 不 可 否 認 的 ， 《 左 傳 》 中 有 些 敘 事 還 是 具 有 相 當 程 度 的 神 祕 意 味 ， 不 可 不 進 一 步 探 索 分 析 。 42 筆 者 尚 不 敢 肯 定 子 產 一 定 相 信 鬼 神 ，《 左 傳 》 此 段 敘 事 ， 也 可 能 反 映 子 產 的 擅 長 政 治 手 腕 。（ 一 ） 隕 石 于 宋 五 ， 六 鶂 退 飛 過 宋 都
《 僖 十 六 年 ． 春 秋 經 》：「 春 ， 王 正 月 ， 戊 申 ， 朔 ， 霣 石 于 宋 五 ； 是 月 ， 六 鷁 退 飛 過 宋 都 。 」茲 引 三 傳 所 載 ， 以 見《 左 傳 》 之 人 文 精 神 。《 公 羊 》 云 ： 「 曷 為 先 言 霣 而 後 言 石 ？ 」「 霣 石 ， 記 聞 ， 聞 其 磌 然 ， 視 之 則 石 ， 察 之 則 五 。 」「 是 月 者 何 ？ 」「 僅 逮 是 月 也 。 」「 何 以 不 日 ？ 」「 晦 日 也 。 」「 晦 則 何 以 不 言 晦 ？ 」「《 春 秋 》 不 書 晦 也 。 朔 ， 有 事 則 書 ； 晦，雖 有 事 不 書。」「 曷 爲 先 言 六 而 後 言 鷁 ？ 」「 六 鷁 退 飛，記 見 也 ， 視 之 則 六，察 之 則 鷁，徐 而 察 之 則 退 飛。」「 五 石、六 鷁，何 以 書 ？ 」 「 記 異 也 。 」「 外 異 不 書 ， 此 何 以 書 ？ 」「 爲 王 者 之 後 記 異 也 。 」43 《 穀 梁 》 云 ： 「 先 隕 而 後 石，何 也 ？ 」「 隕 而 後 石 也。 」「 于 宋 四 竟 之 內 曰 宋。後 數 ， 散 辭 也 ， 耳 治 也 。 」「 是 月 也 ， 決 不 日 而 月 也 。 」「 六 鶂 退 飛 過 宋 都 ， 先 數 ， 聚 辭 也 ， 目 治 也 。 」 子 曰 ：「 石，無 知 之 物 ； 鶂，微 有 知 之 物。石 無 知，故 日 之，鶂 微 有 知 之 物，故 月 之。君 子 之 於 物 ， 無 所 苟 而 已。石、鶂 且 猶 盡 其 辭，而 況 於 人 乎 ？ 故 五 石、六 鷁 之 辭 不 設 ， 則 王 道 不 亢 矣 。 」44 《 左 氏 》 云 ： 春 ， 隕 石 于 宋 五 ， 隕 星 也 。 六 鷁 退 飛 過 宋 都 ， 風 也 。 周 內 史 叔 興 聘 于 宋 ， 宋 襄 公 問 焉 ， 曰 ：「 是 何 祥 也 ？ 吉 凶 焉 在 ？ 」 對 曰 ：「 今 茲 魯 多 大 喪 ， 明 年 齊 有 亂 ， 君 將 得 諸 侯 而 不 終 。 」 退 而 告 人 曰 ：「 君 失 問 。 是 陰 陽 之 事 ， 非 吉 凶 所 生 也 。 吉 凶 由 人 。 吾 不 敢 逆 君 故 也 。 」（ 頁 369）45 相 較 於 《 公 》、《 穀 》 二 傳 緊 扣 「 殞 石 于 宋 五 」、「 六 鷁 退 飛 過 宋 都 」 字 義 的 解 釋 與《 春 秋 》義 例 的 發 揮，甚 至 近 乎 迂 固 的 牽 連 至「 王 道 」云 云；《 左 氏 》 明 顯 偏 重 在 強 調 人 文 精 神 ： 面 對 宋 國 隕 石 與 六 鷁 退 飛 的 「 災 異 」 現 象，《 左 傳 》除 明 確 指 出 此 乃 自 然 界 的 自 然 現 象 外，特 別 舉 出 宋 襄 問 災 祥 吉 凶 之 事 ， 即 可 見 其 重 人 事 的 傾 向 ， 又 藉 由 內 史 叔 興 之 口 說 出 人 無 需 探 究 「 災 異 」 背 後 所 代 表 的 吉 凶 ， 因 吉 凶 乃 依 據 人 事 之 允 當 與 否 而 定 ， 過 43 唐 ． 徐 彥 ：《 公 羊 注 疏 》（ 臺 北 ： 藝 文 印 書 館 ， 1976 景 清 嘉 慶 二 十 年 江 西 南 昌 府 學 刻 本 ）， 卷 11， 頁 13 上 -14 上 。 44 《 穀 梁 注 疏 》， 卷 8， 頁 14 上 -15 上 。 45 《 左 傳 正 義 》， 卷 14， 頁 14 下 -16 上 。度 追 求 陰 陽 之 事 ， 徒 然 耗 損 向 上 提 升 的 力 量 ─ 內 史 叔 興 論 宋 襄 之 失 問 ， 正 因 宋 襄 過 度 依 賴 災 異 事 件 的 譴 告 。
（ 二 ） 彭 生 之 妖 與 齊 襄 之 死
彭 生 之 妖 導 致 齊 襄 之 死 事 ， 見 〈 桓 十 八 年 〉 與 〈 莊 八 年 〉： 十 八 年 春，公 將 有 行，遂 與 姜 氏 如 齊。… … 公 會 齊 侯 于 濼，遂 及 文 姜 如 齊 。齊 侯 通 焉 。公 謫 之 。以 告 。夏 四 月 丙 子 ，享 公 。使 公 子 彭 生 乘 公 ， 公 薨 于 車 。 魯 人 告 于 齊 曰 ：「 寡 君 畏 君 之 威 ， 不 敢 寧 居 ， 來 修 舊 好 。 禮 成 而 不 反 ， 無 所 歸 咎 ，惡 於 諸 侯 。請 以 彭 生 除 之。 」齊 人 殺 彭 生 。（〈 桓 十 八 年 〉， 頁 151-152） 齊 侯 游 于 姑 棼 ， 遂 田 于 貝 丘 。 見 大 豕 。 從 者 曰 ：「 公 子 彭 生 也 。 」 公 怒 ， 曰 ：「 彭 生 敢 見 ！ 」 射 之 。 豕 人 立 而 啼 。 公 懼 ， 隊 于 車 。 傷 足 ， 喪 屨 。 反 ， 誅 屨 於 徒 人 費 。 弗 得 ， 鞭 之 ， 見 血 。 走 出 ， 遇 賊 于 門 ， 劫 而 束 之 。 費 曰 ：「 我 奚 御 哉 ？ 」 袒 而 示 之 背 。 信 之 。 費 請 先 入 ， 伏 公 而 出 ，鬥 ，死 于 門 中 。 石 之 紛 如 死 于 階 下 。 遂 入 ， 殺 孟 陽 于 床 。 曰 ：「 非 君 也 ， 不 類 。 」 見 公 之 足 于 戶 下 ， 遂 弒 之 ， 而 立 無 知 。（〈 莊 八 年 〉， 頁 175-176） 魯 桓 夫 人 文 姜 與 其 兄 齊 襄 私 通 ， 遭 魯 桓 斥 責 ， 文 姜 以 告 ， 齊 襄 竟 遣 力 士 彭 生 拉 殺 魯 桓 ， 並 殺 彭 生 以 回 應 魯 國 的 責 問 。 彭 生 可 說 是 替 死 鬼 。 齊 襄 田 獵 時 遇 大 豕 ， 從 者 以 為 乃 彭 生 所 化 ， 齊 襄 射 之 ， 大 豕 人 立 而 啼 ， 齊 襄 因 而 墜 車 受 傷 ， 事 後 即 遭 到 殺 害 。 由 上 下 文 實 難 確 定 大 豕 即 為 彭 生 鬼 魂 化 身；46但《 左 氏 》卻 寫 得 若 有 關 焉，彷 彿 是 彭 生 ／ 大 豕 引 發 了 齊 襄 的 被 殺。不 過 此 一 敘 事 依 然 可 解 釋 為《 左 氏 》旨 在 藉 此 譴 責 齊 襄 的 敗 德 行 為 ， 充 滿 警 戒 意 味 ， 蓋 即 本 文〈 一 〉汪 中 所 說 的「 所 以 明 教 也 」， 依 然 重 在 個 人 言 行 導 致 的 後 果 ， 未 必 真 屬 迷 信 。（ 三 ） 衛 成 返 國 與 周 歂 猝 死 、 冶 廑 辭 卿
此 事 涉 及 衛 國 的 政 爭 ， 見 僖 二 十 八 、 三 十 年 《 左 傳 》： 衞 侯 聞 楚 師 敗，懼，出 奔 楚。遂 適 陳，使 元 咺 奉 叔 武 以 受 盟。（〈 僖 二 十 八 年 〉， 頁 466） 46 如 王 充 《 論 衡 ． 訂 鬼 》 即 言 ：「 國 將 亡 ， 妖 見 ， 其 亡 非 妖 也 。 人 將 死 ， 鬼 來 ， 其 死 非 鬼 也 。 亡 國 者 兵 也 ， 殺 人 者 病 也 。 … … 夫 殺 襄 公 者 賊 也 。 先 見 大 豕 於 路 ， 則 襄 公 且 死 之 妖 也 。 人 謂 之 彭 生 者 ， 有 似 彭 生 之 狀 也 。 世 人 皆 知 殺 襄 公 者 非 豕 ， 而 獨 謂 鬼 能 殺 人 ， 一 惑 也 。 」（《 論 衡 校 箋 》， 頁 716-717）或 訴 元 咺 於 衞 侯 曰 ：「 立 叔 武 矣 。 」 其 子 角 從 公 ， 公 使 殺 之 。 咺 不 廢 命 ， 奉 夷 叔 以 入 守 。 六 月 ， 晉 人 復 衞 侯 。 甯 武 子 與 衞 人 盟 于 宛 濮 ， … … 國 人 聞 此 盟 也 ， 而 後 不 貳 。 衞 侯 先 期 入，甯 子 先，長 牂 守 門，以 為 使 也，與 之 乘 而 入。公 子 歂 犬、華 仲 前 驅，叔 孫 將 沐，聞 君 至，喜，捉 髮 走 出，前 驅 射 而 殺 之 。 公 知 其 無 罪 也，枕 之 股 而 哭 之。歂 犬 走 出，公 使 殺 之。元 咺 出 奔 晉 。 （ 頁 468-470） 衞 侯 與 元 咺 訟，甯 武 子 為 輔，鍼 莊 子 為 坐，士 榮 為 大 士。衞 侯 不 勝 。 殺 士 榮，刖 鍼 莊 子，謂 甯 俞 忠 而 免 之。執 衞 侯，歸 之 于 京 師，寘 諸 深 室 。 甯 子 職 納 橐 饘 焉 。 元 咺 歸 于 衞 ， 立 公 子 瑕 。（ 頁 472-473） 晉 侯 使 醫 衍 酖 衞 侯。甯 俞 貨 醫，使 薄 其 酖，不 死。公 為 之 請，納 玉 於 王 與 晉 侯 ，皆 十 瑴， 王 許 之 。 秋 ，乃 釋 衞 侯 。衞 侯 使 賂 周 歂、 冶 廑 曰 ：「 苟 能 納 我 ， 吾 使 爾 為 卿 。 」 周 、 冶 殺 元 咺 及 子 適 、 子 儀 。 公 入 ， 祀 先 君 ， 周 、 冶 既 服 ， 將 命 ， 周 歂 先 入 ， 及 門 ， 遇 疾 而 死 。 冶 廑 辭 卿 。（〈 僖 三 十 年 〉， 頁 478-479） 衛 成 公 在 城 濮 之 戰 時 因 依 附 楚 國 而 遭 國 人 驅 逐，47元 咺 盡 忠 守 國；衛 成 為 了 奪 回 君 位 ， 竟 賄 賂 周 歂 、 冶 廑 行 凶 ， 殺 害 元 咺 與 公 子 瑕 兄 弟 ； 在 即 將 履 行 諾 言 ， 任 命 周 、 冶 二 人 為 卿 時 ，《 左 傳 》「 客 觀 」 的 敘 述 「 周 、 冶 既 服 ， 將 命 ， 周 歂 先 入 ， 及 門 ， 遇 疾 而 死 。 冶 廑 辭 卿 」。 一 死 、 一 辭 卿 ， 表 面 上 看 ，《 左 氏 》 似 乎 迷 信 鬼 神 ─ 周 歂 在 衛 國 宗 廟 門 前 遭 衛 國 的 先 公 、 先 王 的 鬼 靈 所 殺 ─ 不 過 ， 似 乎 也 可 解 釋 為 《 左 氏 》 相 信 冥 冥 之 中 報 應 不 爽 ， 具 警 世 ／ 教 化 意 味 ； 又 或 許 ，《 左 氏 》 也 可 能 訴 諸 嘲 弄 ─ 如 果 缺 乏 道 德 ， 即 使 利 用 非 法 手 段 謀 取 權 位 ， 也 沒 有 資 格 ／ 機 會 位 居 公 卿 ， 。 無 論 採 用 何 種 解 釋 ， 皆 呈 現 《 左 傳 》 重 視 人 文 精 神 的 傾 向 。
（ 四 ） 鄭 大 夫 論 明 神 不 蠲 要 盟
鄭 國 夾 處 晉 、 楚 兩 大 國 之 間 ， 依 楚 則 晉 來 伐 ， 從 晉 則 楚 來 攻 。 面 對 此 種 兩 難 困 境 ， 不 得 不 依 違 兩 端 。《 襄 九 年 ． 左 傳 》所 載 可 見 鄭 國 面 對 晉 國 強 勢 要 脅 ， 不 肯 屈 服 的 處 境 云 ： 冬 十 月，諸 侯 伐 鄭。… … 鄭 人 恐，乃 行 成。… … 諸 侯 皆 不 欲 戰，乃 許 鄭 成。十 一 月 己 亥，同 盟 于 戲，鄭 服 也。將 盟，鄭 六 卿，公 子 騑 、 47 《 僖 二 十 八 年 ． 左 傳 》：「 晉 侯 將 伐 曹 ， 假 道 于 衛 。 衛 人 弗 許 。 還 ， 自 河 南 濟 ， 侵 曹 、 伐 衛 。 正 月 戊 申 ， 取 五 鹿 。 … … 晉 侯 、 齊 侯 ， 盟 于 斂 盂 。 衛 侯 請 盟 ， 晉 人 弗 許 。 衛 侯 欲 與 楚 ， 國 人 不 欲 ， 故 出 其 君 ， 以 說 于 晉 。 衛 侯 出 居 于 襄 牛 。 」（《 春 秋 左 傳 注 》， 頁 451-452）公 子 發 、公 子 嘉 、 公 孫 輒 、公 孫 蠆 、公 孫 舍 之 及 其 大 夫 、 門 子， 皆 從 鄭 伯 。 晉 士 莊 子 為 載 書 ， 曰 ：『 自 今 日 既 盟 之 後 ， 鄭 國 而 不 唯 晉 命 是 聽，而 或 有 異 志 者，有 如 此 盟 ！ 』公 子 騑 趨 進 曰：『 天 禍 鄭 國 ， 使 介 居 二 大 國 之 閒，大 國 不 加 德 音，而 亂 以 要 之，使 其 鬼 神 不 獲 歆 其 禋 祀，其 民 人 不 獲 享 其 土 利，夫 婦 辛 苦 墊 隘，無 所 厎 告。自 今 日 既 盟 之 後，鄭 國 而 不 唯 有 禮 與 彊 可 以 庇 民 者 是 從，而 敢 有 異 志 者 ， 亦 如 之 ！ 』荀 偃 曰：『 改 載 書 ！ 』公 孫 舍 之 曰：『 昭 大 神 要 言 焉，若 可 改 也，大 國 亦 可 叛 也。』知 武 子 謂 獻 子48曰：『 我 實 不 德，而 要 人 以 盟，豈 禮 也 哉 ？ 非 禮，何 以 主 盟 ？ 姑 盟 而 退，脩 德 息 師 而 來，終 必 獲 鄭，何 必 今 日 ？ 我 之 不 德，民 將 棄 我，豈 唯 鄭 ？ 若 能 休 和，遠 人 將 至 ， 何 恃 於 鄭 ？ 』 乃 盟 而 還 。 」（ 頁 967-969） 鄭 國 大 夫 面 對 強 晉 ， 幾 乎 精 銳 盡 出 ， 原 因 即 在 不 願 失 掉 國 家 利 益 。 春 秋 時 代 極 為 重 視 盟 會 ／ 盟 誓 ， 訂 盟 時 例 請 神 明 監 視 ， 以 示 不 可 ／ 敢 背 盟 。 為 了 約 束 參 盟 者 不 可「 渝 盟 」，盟 辭 例 多 詛 咒 之 詞。上 引 文 字 具 體 可 見 晉、 鄭 訂 盟 雙 方 劍 拔 弩 張 的 對 立 ， 鄭 國 實 在 要 脅 下 勉 強 訂 下 盟 約 。 在 無 法 完 全 臣 服 鄭 國 的 情 況 下 ， 晉 返 國 不 久 ， 旋 又 伐 鄭 ： 晉 人 不 得 志 於 鄭，以 諸 侯 復 伐 之。十 二 月 癸 亥，門 其 三 門。閏 月 戊 寅 ， 濟 于 陰 阪 ， 侵 鄭 。 次 于 陰 口 而 還 。（ 頁 969-970） 楚 聞 晉 伐 鄭 ， 亦 伐 鄭 以 示 威 ： 楚 子 伐 鄭 。 子 駟 將 及 楚 平 ， 子 孔 、 子 蟜 曰 ：「 與 大 國 盟 ， 口 血 未 乾 而 背 之 ，可 乎 ？ 」子 駟 、 子 展 曰 ：「 吾 盟 固 云『 唯 彊 是 從 』，今 楚 師 至，晉 不 我 救，則 楚 彊 矣。盟 誓 之 言，豈 敢 背 之 ？ 且 要 盟 無 質，神 弗 臨 也 。所 臨 唯 信 ，信 者 ，言 之 瑞 也 ， 善 之 主 也 ，是 故 臨 之 。明 神 不 蠲 要 盟 ， 背 之 ， 可 也 。 」 乃 及 楚 平 。（ 頁 971） 面 對 強 楚 來 攻 ， 子 駟 有 意 背 棄 先 前 與 晉 訂 定 的 盟 誓 ， 與 楚 談 和 ； 子 孔 、 子 蟜 反 對 。 子 駟 、 子 展 提 出 晉 不 來 救 ， 可 見 當 初 的 盟 會 毫 無 誠 信 可 言 ， 既 然 如 此 ， 神 明 不 但 不 會 降 臨 ， 且 會 厭 棄 這 種 要 挾 之 下 所 定 的 盟 約 。 子 駟、子 展 將 盟 約 的 約 束 力，轉 向 人 事 上 的 誠 信，認 為 對 方 是 否 信 守 盟 約 ， 才 是 遵 守 盟 約 與 否 的 最 終 依 據 。 這 雖 可 能 只 是 二 人 想 依 附 楚 國 的 託 辭 ， 但 多 少 也 顯 露 出 時 人 對 神 秘 力 量 敬 畏 ／ 畏 懼 鬆 動 的 現 象。《 襄 十 一 年．左 傳 》 又 載 晉 鄭 之 盟 云 ： 四 月 ， 諸 侯 伐 鄭 。 … … 秋 七 月 ， 同 盟 于 亳 。 范 宣 子 曰 ：「 不 慎 ， 必 失 諸 侯 。 諸 侯 道 敝 而 無 成 ， 能 無 貳 乎 ？ 」 乃 盟 。 載 書 曰 ：「 凡 我 同 盟 ， 毋 48 知 武 子 ， 晉 中 軍 帥 知 罃 ； 獻 子 ， 中 行 獻 子 荀 偃 ， 時 為 上 軍 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