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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商英護法的歷史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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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year: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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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華佛學學報第9 期 (p123-166): (民國 85 年),臺北:中華佛學研究 所,http://www.chibs.edu.tw

Chung-Hwa Buddhist Journal, No. 09, (1996)

Taipei: The Chung-Hwa Institute of Buddhist Studies ISSN: 1071-7132

張商英護法的歷史意義

黃啟江

哈伯和威廉史密斯學院中文系副教授

p. 123

提要

「護法」是中國佛教史上的一個重要課題。佛教僧侶倡導或參與「護 法」,本為天經地義之事。然歷代為佛教護法者,亦有儒家信佛之士。

此輩「外護」,兼習內、外經典,熟識前人護法經驗,常以其內、外二 學之修養及兼容並包之態度,於比較儒、釋理法教義中,自覺能見儒家 排佛、辟佛者之缺失。為使二教各得其所,遂倡儒、釋並存之道。其中 或有會通儒、釋或三教之意,實多以佛法為最優與最尊。本文之旨即在 探討儒家人士護法之問題,以北宋儒臣張商英之護法為例,說明其護法 之歷史意義。文中詳述張商英為佛法存在價值及功能所作之辯護,並客 觀討論他積極翼贊叢林、提拔年輕僧侶、推薦其有道者主持要剎、關心 佛教之聲譽及成長等作法。同時就其所著《護法論》一篇,條陳其對排 佛論者之批判。綜觀其議論,不僅見其承前人護法之遺緒,對佛法益世 之效用,予以較理性之申辯,且能就佛教之經文,加以詮釋,發揮其要 義。他致力破除儒家排佛論之偏見,建立佛者之尊嚴,與前人參雜佛儒 之說,而名曰會通二教者,大異其趣。

(2)

本文分為六段。首段界定「護法」之意義,指出宋代護法議論之形成,

頗受歷來反佛者之「夷夏論」,及宋儒「儒官失守而佛乘虛而入說」之 刺激。張商英為回應此類反佛論之代表。次段略述張商英之歷史形象,

指出其在政治上、宗教上所扮演角色的歧異。並揭出本文之主旨在彰顯 張商英「護法」之歷史意義及撰述護法論之多重目標。第三段詳細引述 宋人筆記、方志及佛教史料,證明張商英同時以個人及地方官吏之身 分,對佛法及僧侶殷切之護持。並指出他對佛教社會之懇切針砭。第四 段討論張以前北宋秀異份子護法之先聲,並以龍昌期為例,說明張承先 啟後之角色。第五段討論張商英發憤撰述護法論之由來,其文之內容與 目的。此段將護法論分為三部份申論︰其第一部份在駁斥歐陽修為首之 儒家排佛論;第二部份在判三教之異同,及強調佛教的優越性;第三部 份在為若干流行的佛教信仰作較理性之解釋。第六段總結張商英「護法」

在肯定佛教存在之正面價值,及其說可能產生之教化作用。身為宰 相、

p. 124

儒官,張商英一方面反擊歐陽修為主的闢佛論,一方面對徽宗之毀佛進 行抗爭, 對佛教界之鼓舞實可想而見。

總括全文,張商英認為三教都有其存在之價值與意義,而佛教超於其他 二教之上,為三教境界最高者,非政治、宗教之迫害可滅絕之。他的看 法不僅為後來崇佛的儒者所樂道,且為護法的儒佛之徒所依傍;不僅為 國內的護法者所景慕,且為日本、高麗僧侶提供一個抵禦排佛論之範例。

關鍵詞:1.爭議性 2.認知論 3.辯解 4.詮釋 5.譬喻 6.具體事實 7.

正直 8.廉節

p. 125

一、前言

「護法」一詞,就佛教言,通常有兩層意義︰其一是以行為或符號之表 現,護持佛法。包括以文字、語言、行動來保護、防護、擁護佛法,或 為佛法辯護其價值與功用。其二是表現此種護持行為的人,包括僧侶、

(3)

佛教徒眾,及親佛的學者、官吏、大臣、國王,有內護、外護之稱。本 文述及護法時,皆用其第一義。其第二義則以內護、外護分別稱之。

在中國佛教史上,「護法」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課題。因為佛教是異方之 教,在東漢初傳入中國之後,就直接地與東漢以前形成的本土信仰、宗 教、價值觀、及世界觀發生扞格或衝突而受到質疑與批判。為證明佛教 有益於世並與本土信仰無大差別,不致妨害風俗,或為宣揚佛教教義,

取信於知識份子,爭取信徒,僧侶及佛教徒之博學有識者遂出而為佛教 辯護。於是有牟子(約在三國時期)的〈牟子理惑論〉、郗超(Ca.337

~373)的〈奉法要〉、及孫綽(Ca.320~380)的〈喻道論〉等著述相 繼出現。[1]從三國到隋唐,有關護法的言論無數,分別從佛教本質,教 義內涵及僧伽倫理等角度,敷演佛法,羽翼佛教。這些護法言論,累代 遞增,復為關心佛運者搜羅、記錄、結成文集。於是有梁僧佑的《弘明 集》,又有唐道宣的《廣弘明集》,形成佛教史上的一種特殊的文類總 匯,為後來護法著作的典範。宋代以來之有心護法者,與教外人士議論 時,可以參考前人所累積之護法經驗,加以損益發揮,補其不足,無形 中使護法議論更加理論化與系統化,對佛教所面臨的各種語言文字的挑 戰,提供一大奧援。

宋人從歷代累積的護法經驗吸取靈感,助成其議論,可以北宋名僧契嵩

(1007~1072)對「佛為夷狄法而不宜中國」一說法之質疑為例。契嵩 曾於他所作的原教一文中說︰

今曰︰「佛,西方聖人也,其法宜夷,而不宜中國。」斯亦先儒未之思 也。聖人者,蓋有道者之稱也,豈有大有道而不得曰聖人;亦安有聖人 之道,而所至不可行乎?茍以其人所出於夷而然也,若舜東夷之人,文 王西夷之人,而其道相接紹行於中國。

p. 126

可夷其人而拒其道乎?況佛之所出非夷也![2]

契嵩所反對的「佛為夷狄法而不宜中國」之說,其實是老生常談。自佛 教傳入中國後不久,以這種「夷夏之辯」來質疑、排斥佛教者屢有所見。

三國時牟子因而以同一命題,於其〈牟子理惑論〉中,假扥反佛者「聞 用夏變夷,未聞用夷變夏者也」之問辯難。並為懷疑他「捨周、孔之道,

更學夷狄之術」的人解惑。他認為以華、夷的地域觀念為判斷聖賢教化

(4)

之標準,忽略了「道德之實」。歷代聖賢都居於夷狄之處,而並未因此 而減少其為聖賢之實。他說︰

昔孔子欲居九夷,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及仲尼不容於魯衛,

孟軻不用於齊梁,豈復仕於夷狄乎?禹出西羌而聖哲,瞽叟生舜而頑 囂,由餘產狄國而霸秦,管蔡自河洛而流言。傳曰︰「北辰之星,在天 之中,在人之北。」以此觀之,漢地未必為天中也。[3]

牟子基本上否認華夏為世界中心的觀念,是以反對華夏必勝於「夷狄」

的看法。換句話說,他認為一般所謂的「華夷」應是地域之別,文化上 或有差異,但孰優孰劣,並不取決於地理位置。佛教雖是夷法,但仍代 表一高層次的文化,與「堯舜周孔之道,金玉示相傷,精魄不相妨,」

所以他要「尊而學之」。[4]牟子這種論調當然不可能被華夏文化優越論 者所接受。南朝顧歡(生卒年不詳)著夷夏論一文就強調「佛、道齊乎 達化,而有夷、夏之別,」[5]認為佛教屬於夷狄教化,自然不若華夏的 道教為精。顧歡為華夏道士,當然認為出於華夏的道教比出於夷狄的佛 教為優,但他只是強調道教之優越,並未刻意地排斥佛教。後來的道士、

儒者就明顯地大張旗鼓,以華夷優劣論為他們聲討佛教的利器之一。唐 初的傅奕(555~639)和唐憲宗時期的韓愈(786~824)就是最有名的 例子。傅奕是唐高祖的太史令,雅好老莊,又尊儒術。在唐高祖及太宗 之間,竭力反佛。曾於高祖時上書十一條,清除佛教。武德七年(624) 有疏謂︰「佛在西域,言妖路遠。漢譯胡書,恣其假扥。」[6]他在所著 的《高識傳》

p. 127

裏還稱佛教徒「禿丁」及「胡鬼」。[7]唐太宗貞觀六年(632),他又上 疏指佛法為妖偽。太宗臨朝時曾問他佛教報應之說,屢有徵驗,為何不 信。傅奕應聲而說︰

佛是胡中桀黠,欺誑夷狄,初止西域,漸流中國。遵尚其教,皆是邪僻 小人。模寫老莊玄言,文飾妖幻之教耳。於百姓無補,於國家有害。[8]

傅奕這種明指佛為夷狄之教,因而於百姓無補而對國家有害的看法,屢 見於唐代士大夫之言論。其中自以憲宗時任刑部侍郎的韓愈說得最為徹 底。韓愈對憲宗諫迎佛骨,很直截地指出佛為夷狄。他說︰

(5)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不曾有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與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 之義,父子之情。....[9]

韓愈以夷夏觀點來立論,說明佛既為夷狄之法,與華夏風俗、國情殊異;

事佛不僅無益,反而有害。他說歷代帟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其 中梁武帟「為侯景所逼,餓死台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

[10]於是斷言佛之不靈,事佛無效。

韓愈之後,以迄宋朝,以夷夏觀點來排斥佛教者仍不乏其人。尤其宋初 學者擅春秋之學,尊禮春秋,嚴夷夏之防。每論及佛教即以夷夏之觀來 立論。仁宗時任太學教授的石介(1005~1045)就是個典型的「佛為夷 狄,禍亂華夏」論者。他不只三番兩次地批判佛教源於夷狄,而且撻伐 其罪,像是韓愈復生。他曾說︰

夫佛、老者,夷狄之人也,而佛、老以夷狄之教法亂中國之教法,以夷 狄之衣服亂中國之衣服,以夷狄之言語亂中國之言語,罪莫大焉,而不 誅![11]

p. 128

事實上,石介師法韓愈之論相當明顯,他曾引韓愈之語說︰

吏部不曰︰「釋、老之害,過於楊墨,吾欲全之於已壞之後,使其道由 愈而粗傳。」蓋知其道在己,不得而讓也。[12]

一如韓愈,他對佛教的結論也是「釋、老之害,甚於楊墨,悖亂聖化,

蠹損中國。」[13]他繼韓愈之後,力倡夷夏之辯,鼓吹當道,齊力排佛,

曾對劉隨(971~1035)有此說︰

而佛夷狄之人...則是公[按︰劉(工部)隨]欲引夷狄之人,加於 二帟三王之上也;欲引夷狄之道,行於中國之內也。...噫!非聖人 書猶不可觀,老與佛反可尊乎?夫佛之為患,佛之悖教,佛之逆人理,

佛之亂中國,唐則有姚元崇言之於前,韓吏部言之於後,本朝如王黃州 輩,亦嘗亟言之。[14]

石介的立場,最受他朋友歐陽修的支持。他們以文學、道義相交,對佛 教之見不謀而合,頗有吾輩不出,奈蒼生何之氣慨。歐陽修曾說︰

(6)

嗚呼!自聖人沒而異端起。戰國、秦漢以來,奇辭怪說,紛然爭出,不 可勝數。久而,佛之徒來自西夷,老之徒起於中國,二患交攻。為吾儒 者,往往牽而從之。其卓然不惑者,僅能自守而已,欲排其說而黜之,

常患乎不力不足也。[15]

當然歐陽修批判佛法,與石介之強調夷夏不同有其不同處。他雖然認為 佛徒來至西夷即為一患,但也承認佛教之得以流傳,部份是因為儒家的 政治理念喪失,社會制度闕廢之故。這就是他在〈本論〉裏所謂的︰

堯舜三代之際王政修明,禮義之教充於天下。於此之時,雖有佛,無由 而入。

p. 129

及三代衰,王政闕,禮義廢,後二百餘年而佛至乎中國。尤是言之,佛 所以為吾患者,乘其闕廢之時而來,此其受患之本也。[16]

歐陽修堅信佛法為中國患千餘歲,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

但是因為禍患已深,不但去之不易,反而愈毀而愈熾。因此要斬草除根,

就要恢復三代的政治與社會理念,要從根本作起。亦即是︰

補其闕,修其廢,使王政明而禮義充,則雖有佛,無所施於吾民矣。[17]

可見歐陽修認定佛教為夷狄之法,於中國王政、禮義闕廢之際,乘虛而 入,以致貽患千年。同時他也認為統治者對這種禍患之形成,有推波助 瀾之效,強調佛教在唐武后之擁護下造成巨大的「流毒」︰

佛為中國大患,非止中人以下,聰明之智,一有惑焉,有不能解者矣。

方武氏之時,毒被天下,而刑獄慘烈不可勝言,而彼佛者遂見光□於其 間,果何為哉?自古君臣事佛未有如武氏時之盛也。...然禍及生 民,毒流王室,亦未有若斯之盛也。[18]

歐陽修對佛教的批判,從夷夏論漸轉移到對儒家政治、社會、歷史與文 化的自我反思,與孫復在〈儒辱〉一篇中的「仁義不行,禮樂不作,儒 者之辱」的說法,如出一轍,都強調儒家士大夫不能堅其信仰,排斥佛 教生死福禍、虛無報應之說,而使佛教橫行中國,造成流毒。[19]這種 論調對儒家之信佛者,既為當頭棒喝,亦有譏諷羞辱之意,其篤信佛教 者就不免忿然而起,與之周旋、辯難了。張商英就是這種「外護」的典 型代表。

(7)

二、張商英的歷史形象

張商英(1043~1121)是北宋儒臣,歷仕宋神宗、哲宗、及徽宗三帝。

徽宗大觀四年(1110),他繼蔡京之後擔任宰相,以主持短期的政治改 革而名重一時。唯正史對他評價不高,

p. 130

《宋史》說他「以傾言皮之行,竊忠直之名,沒齒尤見褒稱,其欺世如 此。」[20]南宋史家王偁在《東都事略》說他的受天下推重是因為「與 蔡京異論」。又說他「詭譎不常」,曾在元祐時作〈嘉禾頌〉,以文彥 博、呂公著比周公,且作文祭司馬光,極稱其美;而於紹聖時,乃追論 二人之罪,以二人為負國。[21]王?之後的學者洪邁(1123~1202)對他 的批評尤苛,把他比成「姦人之雄」,深惡他的為人。洪邁說︰

張天覺為人賢否,士大夫或不詳知。方大觀、政和間,時名甚著,多以 忠直許之。蓋其作相,適承蔡京之後。京弄國為姦,天下共疾,少變其 政便可以致譽;飢者易為食,故蒙賢相之名。靖康初政遂與司馬公、范 文正公同被褒典。予以其實考之,彼直姦人之雄耳。其外孫何麒作家傳︰

「為熙寧御使則逐於熙寧,為元祐定臣則逐於元祐,為紹聖諫官則逐於 紹聖,為崇寧大臣則逐於崇寧,為大觀宰相則逐於政和。」其言是矣,

而實不然。為御使時,以斷獄失當,為密院所治,遂摭博州事以報之,

三樞密皆乞去,故坐。及為諫官,首攻內侍陳衍以搖宣仁,至比之於呂、

武,乞追奪司馬公,呂申公贈謐,什碑毀樓,論文潞公背負國恩,呂汲 公動搖先烈。辯呂惠卿,蔡確無罪。後以交通穎昌富民蓋漸,故又貶。

元符末,除中書舍人,謝表厲詆元祐諸賢臣。當元祐之八、九年,擢黨 人之二十輩。及在相位,乃以與郭天信交結而去耳。平生言行如此,而 得美譽,則以蔡京不能相之故耳。[22]

洪邁等人的褒貶,代表宋士大夫對張商英在朝廷中政治表現的負面評 價。他們都認為張商英任相期間獲享不虞之譽,實際上是個沒有原則,

善於沽名釣譽的人。不過,與洪邁等人持相反意見,而肯定張商英的也 不乏其人。譬如田楙(生卒年不詳),曾作〈丞相張公祠堂銘〉,其中 述及華陽縣衡山鎮民為張商英在護國寺所立之祠堂,就說「夫公之大節 在史官,文章在天下,勛德在生民。」[23]田楙的生平事跡不詳,他為 張商英寫祠堂銘,有歌功頌德之意,不免溢美,但是立祠堂事應為不假。

唐文若(1106~1165),也撰有丞相張公祠堂記,其中還說「使張仍在,

宋不至被迫南都」

(8)

p. 131

一語,[24]雖有誇大之處,卻可見百姓為張立祠堂是確有其事。

大致上張商英可以說是一個頗有爭議性(controversial ) 的人物,他所 受到的褒貶,或許因任中央與地方官之異而有不同。在朝任諫官或為 相,立言行事涉及朋黨利害,而有較「現實」之表現,因而受議。出任 地方官時,與民為善,澤及百姓,是以百姓為他立生祠。尤其他信奉佛 法,熱衷三寶,支持佛教不遺餘力,民間信佛者眾,視之為衣食父母,

而立生祠奉享之,亦屬人之常情。由於對張商英的褒貶出現了兩極化的 現象,近年來西方學者開始對他予以重估。[25]由於與政治相關的資料 相當有限,個人認為這種重新評估的工作極不易討好。另一方面因張商 英是個佛教的「外護」,深受佛教徒所推崇,宋人的隨筆、文集、燈錄、

小說及禪宗史等對他的記錄相當多,可以藉以考查他在「護法」上的作 為與表現,說明他護法的歷史意義。

本文之主要目的即在以〈護法論〉為中心,討論並證明〈護法論〉的多 重目標︰它不僅是針對歐陽修為主之反佛論者來為佛法辯護,而且也是 對徽宗朝壓抑佛教的反響與抗議;它表面上主張三教一致,事實上則比 較三教優劣,而認定佛教最優;它在「護法」的同時,還對佛教社會加 以針砭,求全責備。近年來,日本學者如安藤智信及阿部肇一,都曾作 過類似研究,唯與筆者之目標不盡相同。[26]

p. 132

三、張商英與佛教

如同唐宣宗時的宰相裴休,張商英是以宰相之尊為佛教外護,是以他在 佛教徒及佛教的支持者心目中,被視為英雄,備受仰慕。他們對他在佛 法上的修養,更是贊賞。元人吳澄(1249~1381)曾說︰

宋東都之季,南渡之初,儒而最通佛法者有二張焉,丞相商英,侍郎九 成也。[27]

(9)

吳澄認為張商英為南北宋之際,「儒而最通佛法者」之一,當不無所本。

他雖然沒有詳細說明究竟張商英如何通佛法,但吾人考張商英〈護法論〉

及其所參考的佛教典籍,即可知其言之不差。而且除了〈護法論〉之外,

張商英還有其他有關佛學著作,充分表現他熟習佛教經論如《法華經》、

《維摩詰經》、《金剛般若經》、和《華嚴經》等內典。[28]事實上,

在張商英的學術生涯中,佛、道之學占極重要的一部份。吾人可以說儒 學是他仕宧之工具,佛教、道教才是他興趣之所在。尤其他鑽研佛學,

深究佛理,與禪師們參禪論道,跟叢林建立了極為密切的關係。[29]

張商英與佛教關係至深,這可以從他與僧侶之交遊、禪剎之興革、提拔 叢林後進及對佛法之論述各方面來看。他與僧侶交遊之例,僧史、僧傳 中俯拾即是。這些書都稱張商英之號「無盡居士」,或逕以「張無盡」

或「張天覺」之號稱之。綜合其記錄,吾人可知與他交遊之主要僧侶,

依時間先後,約略有︰照覺常總(1025~1091)、玉溪慈(生卒年不詳)、

兜率從悅(1044~1091)、兜率惠照(1049~1119)、玉泉承皓(1011

~1091)、普融道平(?~1127)、圜悟克勤(1063~1135)、大洪報 恩(1058~1111)、丹霞德淳(1064~1117)、真淨克文(1025~1102)、

覺范惠洪(1071~1128)、靈源惟清(?~1117)、大慧宗杲(1089~

1163)。

p. 133

[30]當然,這些僧侶不過是他方外之交的部份,有其老師輩,如真淨克 文及兜率從悅,也有其嗣法昆仲如覺范惠洪、兜率惠照,亦有晚輩法友 如大慧宗杲。他們與張商英的關係與論交都不同,對張商英也有不同程 度的影響,都構成張商英在學佛參禪生涯上相當重要的一部份。

根據大慧宗杲門徒曉瑩之說,張商英「早負禪學,猶欲訪宗師與之抉擇,」

其僚屬朱彥(字世英)推薦江西兜率從悅與之游,說他「禪學高妙,聰 敏出於流類。」是以元祐六年(1091)張商英漕江西,按部分寧(在江 西南昌府寧州)時,就集合五位江西名禪「顧問」。結果從悅最獲其心,

遂相與夜談,而尊為師。他在為從悅所寫的祭文上說︰

余頃歲奉使江西,按部西安,相識於龍安山中,抵掌夜語,盡得其末後 大事,正宗顯決,方以見晚為嘆,而師遽亦化去。與師神交道契,故不 敢忘外護之志。[31]

可見張商英得法於兜率從悅後,更堅其外護之志。他的「外護」作為之 一,即是竭力推薦德高望重的禪師出主各地方要剎,同時也提拔後起之

(10)

秀。譬如他主江西漕運之時,聞靈源惟清之名,高其為人,遂檄分寧邑 官,三番兩次勸請惟清出掌洪州(豫章)觀音寺。時惟清住潭州興化禪 寺,無意出世,投偈辭免。後來終以「禪林下衰,弘法者,多假我偷安,

不急撐拄之,其崩頹跬可須也,」而應淮南之請,開法於淮上之舒州太 平寺,淮南叢林遂整齊而盛,臨濟宗風亦大振於斯。[32]然則張商英之 重視名禪,優禮大德,實有以助之。又如他於神宗時出任荊南提舉,聞 禪師承皓者號「皓布裩」,在襄州鹿門任首座,頗有人望,遂謁之於谷 隱,因善其言而向郢州守推薦至郢州大陽。

p. 134

[33]承皓拄杖往郢,竟先入住入院,然後參州郡官,郡吏責其不知禮數,

承皓答以「某山林人,誰知你郡縣禮數!」乃還鹿門。張商英復以書督 郢守謂︰

皓有道之士,不可以世禮責,當再加禮請之,守如其言,皓至大陽。[34]

張商英後來與承皓頗相過從,延他至玉泉寺開法,又替他撰寫塔銘,使 其名傳世,可謂呵護之甚。[35]

張商英對於叢林的後起之秀也加意提拔。譬如他在荊南時,有年輕僧侶 號覺華嚴者來謁。此僧在成都講《華嚴經》,發其微旨,無出其右,但 自以未探禪宗,而出峽謁張商英於荊南。張推薦他至當時住蔣山的圜悟 克勤,致克勤信中略謂︰

覺華嚴乃吾鄉大講主,前遇龍潭,為伊直截指示,決成法器,有補宗門 矣。[36]

經張商英之推薦,覺華嚴遂隨克勤,參究五載,入潭州智度說法,以扶 宗振教為己任,使荊南禪林聲勢更壯。

最為叢林所樂道的是他的推薦大慧宗杲給圜悟克勤。大慧宗杲是叢林新 秀,曾於靈源惟清處參學,頗為靈源所重,說他「全似我晦堂老和尚」,

又說「宣州杲兄,見地明白,出語超邁,乃吾家千里駒。」[37]他於政 和六年(1116)初次入荊南謁見張商英,為其師湛堂文準(1061~1115)

求塔銘。張商英門庭其高,於天下禪子少有許可,見大慧宗杲「一言而 契,下榻朝夕與語,號之曰妙喜。」[38]宣和二年(1120),

p. 135

(11)

值徽宗毀佛法之次年,他再度訪張商英論道,張嘆為觀止,以為若非大 慧之語,實不見真淨克文及死心悟新(1043~1114)之道,於是鼓勵他 去見圜悟克勤,並給予盤纏,以助其行。[39]大慧於宣和七年(1125)

得晤圜悟於京師天寧寺,圜悟試以公案,見其出語無滯,知為大法器,

遂著《臨濟正宗記》以付之,並命掌記室,分座訓徒。大慧從此聲譽藹 著,叢林皆歸重之,士大夫爭與之游,尚書右丞呂好問(1064~1131)

雅重之,奏賜紫衣,及佛日大師之號。[40]是以大慧之發□,實得利於 張商英之助。

張商英提拔叢林後進,固然對叢林有功,但他身份特殊,也不免影響墮 落僧侶攀援依附,獻諂求寵之習。葉夢得(1077~1148)曾說︰

張丞相天覺喜談禪,自言得其至。初為江西運判,至撫州,見兜率從悅,

與其意合,遂授法。悅黃龍老南之子,初非其高弟,而江西老宿為南所 許,道行一時者數十人,天覺皆歷試之。其後天覺浸顯,諸老宿略已盡,

後來庸流傳南學者乃復奔走,推天覺稱相公禪,天覺亦當之不辭。近歲 遂有長老開堂承嗣天覺者。前此蓋未有,勢利之移人,雖此曹亦然也。

[41]

葉夢得之批評,反映了北宋末年墮落釋子便佞虛假以圖發達之風尚,其 所指的趨炎赴勢之徒,與大慧宗杲所說的「詐佞狡猾之徒」相類似。他 們「不知羞恥,自能諂奉勢位,結扥於權貴之門,又何須舉?」[42]大 慧認為這類禪徒,實不應交付予長老住持之位,但他們扥權貴而顯,有 其豋龍之術,又奈其何?靈源惟清曾指出當時禪徒有「憂院門不辦,怕 官人嫌責,慮聲位不揚,恐徒屬不盛」的現實心態之表現,當是「勢利」

之風日趨嚴重的原因之一。[43]張商英固然曾居相位,又有外護之志,

而引起某些僧侶之趨附,但他卸任宰相之後,退居荊南,不在其位,不 謀其政,那些假扥「相公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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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以無盡居士法嗣號召徒眾之僧侶,將何以誘致學者?大慧的法侄歸雲 如本(生卒年不詳)曾作〈辯佞篇〉,批評當時禪徒敗壞風氣所造成的 惡劣影響,忿怒之情,溢於言表︰

後世不見先德楷模,專事謏媚,曲求進顯。凡以住持薦名為長老者,往 往書剌以稱門僧,奉前人為恩府,取招提之物,苞苴獻佞,識者憫笑而 恬不知恥...削弱風教,莫甚於佞人,實奷邪欺偽之漸,雖端人正士,

為其所入,則陷身不義,失德於無救,可不哀歟!破法比丘,魔氣所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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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誕自若,詐現知識身相,指禪林大老為之師承,媚當路貴人為之宗屬,

申不請之敬,啟壞法之端。白衣豋床,膜拜其下,曲違聖制,大辱宗風。

吾道之衰,極至於此。嗚呼!天誅鬼錄,萬死奚贖,非佞者歟![44]

佛教外護造成叢林這種現實之風,恐非張商英始料所及,當然也不能說 是張商英個人之錯。即使張商英不出,也可能會有這類佞僧。不過「相 公禪」一類的「不虞之譽」,或有助長其勢而已。幸而大慧、靈源、歸 雲等人挺身而出,大聲疾呼,指陳時弊,以圖匡正,或可稍稍平衡勢利 彌漫的叢林歪風吧。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張商英既關心叢林,又為叢林所重,其對叢林設施 之意見,往往能正面地影響禪剎的發展與變革。譬如他漕江西時,向兜 率從悅稱法嗣,遂與從悅門徒惠照為昆仲。從悅化寂後,兜率虛席,張 商英遂命惠照繼席,惠照以得悟於張商英之後為由推辭,商英說他「汝 尋常滿口道得,卻會不得。」惠照聽其命,遂繼席開法,結果「居兜率 二十有七年,仿像天宮內院,作新一剎,冠絕人世,安眾不過四十,遇 缺員則補之,供饌珍麗,率眾力道彌謹。」[45]雖然這種描述多誇大之 辭,但亦可稍見兜率禪林之延續不衰,豈非張商英選定住持,鼎力護持 之功?他鎮洪州之時,還延請在廬山歸宗寺之真淨克文,出居泐潭,備 盡其禮,因此而認識其法嗣惠洪,並與惠洪結下三十年之交情。[46]他 與惠洪為禪喜之游,常有詩書往還唱和,甚為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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譽之為「天下之英物,聖宋之異人」,每邀他出住大剎,還屢助他解除 牢獄之災,使他得以發揮其長,寫出許多傳世之作。[47]

又如他在哲宗元符三年(1100),坐章惇、蔡卞黨而落職,被派往隨州。

當時隨州大洪山雲峰寺才奉朝廷之命改為禪寺,原住寺之律教徒不服,

認為改律為禪,則原來甲乙之傳,變為十方之選,遂與禪徒有爭執。張 商英合禪、律而計之,述甲乙、十方之義,而以「甲乙無定,十方無依,

競律競禪,奚是奚非?」作結。律教徒堅持世尊居給孤園,立竹林精舍,

創為甲乙之制,但聞張商英舉佛說「以大圓覺為我伽藍,身心安居,平 等性習」,遂默然而去。張商英因此調解了改寺造成的禪、律衝突,而 使大洪叢林穩定而持續發展,在幾任十方住持的領導下,變成北宋最盛 的叢林之一,影響宋代禪宗發展至大。[48]

四、「護法」與宋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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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佛教外護,張商英最顯著的貢獻當是他的〈護法論〉。他除了親身 參與叢林各種活動,輔助叢林成長外,還著書立說,有系統地表達他的 護法之誠。這種言行一致的具體表現即是〈護法論〉之作。然而在討論

〈護法論〉之前,吾人不禁要問,護法論之作,在宋代的學術環境中到 底有何特殊意義?宋儒之為佛教外護者不乏其人,張商英之前以外護著 稱的儒者亦至少有十二人,何以無人為佛教辯護?[49]

這問題可從兩方面來回答。其一,宋開國以後,歷朝皇帟對三教問題都 採三教並隆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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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獲皇室相當程度之護持。太宗、真宗雖亦崇奉道教,但並不影響他 們支持佛教的態度。[50]仁宗時雖有石介、歐陽修等人極力排佛,但仁 宗及其後繼者並未因此而有反佛之舉。換句話說,徽宗以前,宋代皇帟 及中央、地方官僚大臣多半接納佛教,給予叢林許多方便與支持。這固 然是因政治、社會上有此必要,也是由於他們對佛教較有同情之諒解。

另一部份原因則是因為禪宗興起,不少有道禪師們都兼通儒學,他們與 儒家官僚談禪論道,建立了深厚的情誼,直接地俾益叢林。是以佛教不 但未受政治迫害,反而愈傳愈盛。其二,宋代不少儒家官僚雖無「護法」

之文,但他們讀經習禪,頌佛作佛事,與禪師們作法喜之游,又為他們 撰寫塔銘,發其顯德幽光,也時而表示他們「護法」之意。譬如蘇軾(1036

~1101)論成佛難易,以為有儒釋不謀而同者。他以為「穿窬者足以為 聖人」,而「賢人君子有時而為盜」,這都在一念之間。他說「是二法 者,相反而相為用,儒與釋皆然。」[51]這雖然是論佛教外在之「跡」,

而不是內在之「本」,也未嘗不是護法之一部份。蓋韓愈以來的反佛論 之所以受議,實在其貶斥佛教之「跡」,對於佛教教義則無深入批判。

蘇軾之語,正是為此佛教之「跡」緩頰。又如富弼(1004~1083)曾致 書張隱之,為禪徒辯其行事,因張隱之嘗「以勢凌衲子」之故。富弼之 語略謂︰

大抵俗人與僧人,性識□□□差別。其事跡甚有不同處。且僧人自小出 家,早已看經日久,聞見皆是佛事,及剃髮後結伴行腳,要到處便到。

參禪問道之外,群眾見聞博約,又復言說眼目薰蒸,忽遇一明眼人,才 撥著,立便有個見處。卻將前後凡所見聞,自行證據,豈不明白暢快者 哉!吾輩俗士,自幼少為世事浸漬,及長大,娶妻養子,經營衣食,奔 走仕宧。黃卷赤軸,往往未曾入手,雖曾閒閱玩,只是資談柄而已,何 曾徹空其理?且士農工商,各為業以纏縛,那知有叢林法席?假使欲云 參問,何由去得?何處有結伴游山,參禪問道,及眾博約乎?一明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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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因事遭際,且無一昧工夫,所問能有多少?所得能有幾何?復所問 所見,自作證據,更不廣行探討,深如鑽研,纔得一言半句,殊未明了,

便乃目視雲漢,鼻孔遼天,自謂我已超佛越祖,千聖齊立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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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經禪卌,都不一顧,以避葛藤之誚。弼之愚見,深恐也然也。弼不學 禪則已,若已辦身心學之,須是周旋委曲,深鉤遠索,透頂透底,徹骨 徹髓,一切現成,光明潔淨,絕塵許凝翳,方敢下隱[?]之之書。此 事不是小小,直要脫卻無始劫來、生死根本,與管生死底閻羅老子作抵 敵始得,不可聽閒人長語,以當參學,使自隨瞞去也。[52]

富弼這段話,大致代表一般佛教外護所持「護法」態度之一面。蘇軾曾 對張商英說︰「釋氏之徒,諸佛教法所繫,不可以庶俗待之,或有事至 庭下,則吾徒當以付囑流通為念,與之闊略可也。」[53]這種寬待釋氏 之徒的態度,正與富弼之見不謀而合。

在張商英之前,真正能直截了當為佛教辯護的儒者,應是仁宗時的隴西 處士龍昌期(生卒年不詳)。龍昌期的生平與事跡一直鮮為人所留意,

最近四川大學的吳天墀教授作龍昌期被埋沒了的「異端」學者一文,對 他有很詳盡的考述。[54]此處對龍昌期的生平不擬多贅,只想對他思想 學術上之「護法」成份,就吳文略作補充。因為他可以說是張商英護法 的先聲,筆者覺得有多加討論之必要。

龍昌期是蜀人,長於《易》,早年嘗注《易》、《詩》、《書》、《論 語》、《孝經》、《陰符經》、《道德經》等書。[55]他學問淹貫,博 通儒、釋、道三家之學,兼涉陰陽、雜家、名家等古籍。曾於仁宗天聖 時,為福州知府陳絳延請講《易》,頗受歡迎。[56]後又為樞密副使范 雍(979~1046)召至門下。范雍「性恭和,有風鑒,門下所舉,多至顯 貴,為時名卿。」[57]他嗜讀五經,在樞鉉五年,常與龍昌期論議經書,

見其博貫諸經,而論《易》又「深達微奧」,乃「將其所著書奏御,其 書遂行於時。」[58]仁宗寶元二年(1039),龍昌期因韓琦(1008~1075)

之奏,授試國子四門助教。時逢蜀中大饑,韓琦受命安撫劍南,獲知蜀 中高節有聲,不求聞達之士數人,上奏朝中為試國子四門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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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綴上庠之籍」,龍昌期亦在其中。[59]慶歷五年(1045)知益州文 彥博(1006~1097)又奏授校書郎,正式帶銜任官。文彥博「少從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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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深知其學問為人。他年輕時曾作〈送龍昌期先生歸蜀序〉,盛贊 龍昌期學術,並惋惜其不遇,而追隨其後︰

先生陵陽人也。藏器於身,不交世務;閉關卻掃,開卷自得。著書數萬 言,窮經二十載。浮英華而沉道德,先周孔而後黃老。楊墨塞路,辭而 闢之。名動士林,高視兩蜀。遂不遠萬里,上書公車。累叩天閽,久而 不報。乃喟然嘆說︰「道未亨矣,吾其歸歟!」因「假道閬川,獲挹眉 宇,是故經籍奧義得與諮焉。」[60]

文彥博對龍昌期如此推崇,是以知益州時,推薦不遺餘力,其奏狀曾說︰

竊見...龍昌期氣正行介,學純慮深,窺古今治忽之原,窮聖賢變通 之旨,旁貫百氏,闡發微言。別注六經,頗有新義,高出諸儒之疏舛,

洞見聖人之旨歸。...今資政殿大學士范雍舊嘗與通進。寶元中本路 安撫使韓琦、知益州張逸、轉運使明鎬,並曾奏舉,遂受初命。而昌期 疏於聲利,樂于丘園。說經誨人,取重鄉閈;著書傳道,動成簡編。年 逾七十之齡,家無斗升之祿。觀其所守,益勵初心...。[61]

顯然在年輕的文彥博眼裏,龍昌期是不慕名利,有為有守的典型儒者。

尤其他「先周孔而後黃老」,又斥「楊墨」之說,應當是孟、韓一類人 物;注六經不僅能創新義,而能洞見聖人之旨歸,更應是個思想靈活,

不守繩墨的學者。他的學問該博,儒家之外又旁及釋、老、陰陽等學說,

旁貫百氏,闡發微言,傳經著書,動成簡編,似乎主張兼取眾長,會通 諸家。觀其著作名稱如《古論》、《政書》、《帟王心鑒》、《八卦圖 精義》、《入神絕筆書》、《河圖》、《照心寶鑒》、《春秋復道》、

《三教圓通》、《天保正名》等論,[62]可略窺其學問路數之一斑。這 種外似儒家而內實駁雜的學者,與仁宗時期尊經崇儒的主流派學者如歐 陽修(1007~1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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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敞(1019~1068)等,自然是扞格不入。在歐陽修、劉敞的眼中,龍 昌期是個離經叛道,罪不可逭的人。二人曾言昌期「違古畔道,學非而 博,王制之所必誅。」[63]尤其劉敞對他深惡痛絕,曾上奏仁宗,嚴厲 批判昌期學術及反對朝廷之推獎。他的疏上說︰

前日朝廷以昌期所著書下兩制,臣等觀其穿鑿臆說,詭僻不經,甚至毀 訾周公,遺誤後學,難以示遠。....按昌期之書,違古背道,所謂言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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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辯,學非而博,是王制之所不容而誅者也。...而朝廷顧多昌期之 毀周公,臣所不曉也。[64]

劉敞認為尊禮「異端害道,當服少正卯之誅」的龍昌期,會造成「寡見 淺聞之民,奔走於辯偽之學,沉沒於非聖人之論。」這種結果,自非國 家之利。[65]

劉敞對龍昌期全然否定的評價,其弟劉攽(1023~1089)在其行狀中歸 納為「以詭辯炫眾,至詆毀周公,雜用釋老。」[66]與文彥博所稱譽的

「先周孔而後黃老」之龍昌期,簡直判若兩人,道理何在?在「詆毀周 公」方面,或者是龍昌期在注解經書所表現之懷疑精神,觸犯時諱,引 起劉敞一輩經學家的不滿,認定他是穿鑿臆說、詆毀聖人。尤其對周公 作策金滕,請以身代武王之疾一事,懷疑周公詐偽不誠,當權者認定是 諷刺趙普假扥「金匱之盟」,擁護太宗之合法繼承,以邀寵於皇帟,恢 復其權位,更欲口誅筆伐之。[67]在「雜用釋老」方面,可能是早期的 龍昌期與慶曆以後的龍昌期,學術方向已有所轉變之故。其先可能是「先 周孔而後黃老」,其後卻走向「三教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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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路了。由於龍昌期的著作都已不存,我們無由得知他如何會通三教。

不過他曾著〈非韓論〉百篇,批評韓愈之排佛,為僧史家所樂道;但儒 家人士卻為之扼腕,自然不會放過他。志磬在《佛祖統紀》曾說「西蜀 龍先生作非韓百篇」,將他批評韓愈之處歸納為如下數端︰

其勇於毀佛老蓋可見矣,今錄十許條︰佛老大聖,斥為夷狄;孔墨異道,

今云本同,反孟玷孔;道本同,教常異,儒教經世,佛老教出世,退之 主經世以廢出世,未足知道;性本一,今言三品五性,未足知性;人為 貴,今以夷狄禽獸同乎人;先朝迎佛骨而升遐,近於幸災;左遷潮陽而 勸封禪,近於獻諂求入;畏修史之禍而勇於排佛;為駁雜之說而好為博 塞。[68]

龍昌期衣儒者之服,講儒家之書,卻否定韓愈,對他毫無忌憚的批評,

在北宋尊王攘夷意識高張,而反對佛老之聲此起彼落之際,自然被視為 儒門罪人,而為保守衛道人士所圍剿。但是對同情佛教、信奉佛教的儒 者,他的作為或無可厚非。據說王安石也曾有非韓子之作,譏韓愈之排 佛為夏蟲語冰,其文略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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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樂孟子之拒楊墨也,而以佛老為己功。嗚呼!莊子所謂夏蟲者,其 斯人之謂乎。道歲也,聖人時也。執一時而疑歲者,終不聞道矣。夫聖 人之言應時而設,昔常是者,今蓋非也。士知其常是也,因以為不可變、

不知所變者、言而所同者道也。曰︰然則孰正?曰︰夫春起於冬而以冬 為終。終天下之道術者,其釋氏乎,不至於是者皆所謂夏蟲也。[69]

王安石雖為儒家,但其學融通儒釋,為世所周知。他的《字說》,援釋 入儒,常為論者所批評。[70]據說他曾對張商英轉述張方平「儒門淡薄 收拾不住,皆歸釋氏」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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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儒家之缺乏人才似有所憾。張商英聽其言,認為是至語。[71]

龍昌期可以說是宋初第一個以儒者的身分公開為佛教辯護,為「異端」

張目,而反對儒家英雄韓愈的學者。他替佛教說話,固然是因為自己所 學駁雜,思想不羈,兼融三教,一方面或許是有意對尊韓論者挑戰。他 的「護法」也許與張商英無直接關係,對張商英多多少少是有影響的。

張在學問路數上與他有點類似,對他這個同鄉前輩的西蜀名儒,應不至 於無所聽聞。從這種關係來衡量,吾人視龍昌期為張商英護法的先聲,

應不為過。

五、〈護法論〉

張商英著護法論為佛教辯護,就其所處的時代來看,應是對徽宗時迫害 佛教的一種反應。他在〈護法論〉中表示,天下人非佛,而他欲正之,

正如孟子所謂「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但他的目的在「以公滅私,使 一切人以難得之身,知有無上菩提,各識自家寶藏,狂情自歇,而勝淨 明心,不從人得也。」他學佛、信佛終生,護教不遺餘力,以所學所見,

發憤為文,創作〈護法論〉一篇,既以見其志,復與排佛者爭一短長,

遂有「吾何畏彼哉」之語。[72]

當然,身為儒者,而為佛教作論護法,非深思熟慮,實不易為功。張商 英長年鑽研佛經,又與有道禪師交游,談禪論道,不深思熟慮,如何而 能?我們看他落職隨州時,與大洪山報恩禪師(1058~1112)論道情景,

便可知其一斑。據傳張商英與大洪報恩友善,在隨州時曾數以書問儒釋 大要。張商英對《清涼疏》卷三︰「西域邪見不出四見,此方儒道亦不 出此四見」之說提出質疑。因疏中說老莊之「自然為因,能生萬物,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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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邪因。太極生兩儀,太極為因,亦是邪因。若謂一陰一陽之謂道,能 生萬物,亦是邪因。若計一為虛無,則是無因。」張商英懷疑此種說法 有問題,他說︰

今疑老莊自然與西天外道自然不同。何以言之?老子曰︰「常無欲以觀 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無欲則常,有徼則已,入其道矣,謂之邪因,

豈有說乎?《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神也者,

妙萬物而為言。寂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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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今乃破陰陽變易之道為邪因,撥去不測之神,豈有 說乎?望紙後批示,以斷疑網故也![73]

報恩以佛教三界唯心的觀念回答此問題,略謂「三界唯心,萬緣一致,

心生故法生,心滅故法滅。推而廣之,彌綸萬有而非有;統而會之,究 竟寂滅而非無。非無亦非非無,非有亦非非有。四執既亡,百非斯遣。

則自然因緣,皆為戲論,虛無真實皆是假名矣!」[74]他又進一步說「虛 無」、「自然」、「太極」、「陰陽」之為道,是「無、有、常無常有、

亦無亦有、非無非有」,這都不出西天論師所謂的外道四見。西天諸大 論師主張「心外有法為外道,萬法唯心為正宗」,而「以心為宗,則諸 見自亡」,「心外有法,則諸見競生」。儒道聖人,言說雖異,實非不 知,「乃存而不論耳!」[75]報恩認為儒、道聖人之所立,皆為權教,

吾人既知其為權教,不應猶執之,蓋「知權之為權,未必知權也。知權 之為實,斯知權矣。」唯其能如此,方知聖人之本意。是以他的結論是

「三教一心,同途異轍,究竟道宗,本無言說。非維摩大士,孰能知此 意也?」[76]

張商英與報恩這種質疑問難,證明他對三教問題,確經長期思考。他在

〈護法論〉中比較三教,雖類似報恩所說之三教一心,同途異轍,其實 仍以佛教為最勝。他與報恩等一輩禪師之參禪論道,顯然有助於他〈護 法論〉之構思。[77]

〈護法論〉的寫作時間,當是在宣和元年(1119)朝廷廢釋氏之後。距 離他政和元年(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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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相,已有八年之久。[78]這八年之中,多半時間他寓於荊南,仍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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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讀佛經,與禪師論道。大慧宗杲之師圜悟克勤,就是在這時候艤舟拜 謁,與他「劇談《華嚴》旨要」。克勤對張說︰

《華嚴》現量境界,理事全真,所以即一而萬,了萬為一,一復一,萬 復萬,浩然莫窮,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卷舒自在,無礙圓融。此 雖極則,終是無風匝匝之波。....翌日,復舉事法界、理法界,至理事 無礙法界。[79]

事實,張商英本即對《華嚴經》有所研究,他在隨州與報恩禪師談論佛 道,以禪教之要相與徵詰,就曾對報恩說︰「《華嚴》注釋,古人各有 所長,如題目七字,大清涼得之妙矣;始成正覺,李長者所具,剿絕佛 智,既無盡無量,信乎名句,文字所不能詮。」[80]可見,他對華嚴注 疏,瞭若指掌。據說哲宗元祐初,他出按太原壽陽,因齋戒至方山昭化 院,於破屋之下得李長者(通玄)所著之《華嚴修行決疑論》四卷,於 是「疾讀數紙,疑情頓釋,乃移文令廢淫祠,置長者像為民祈福。」[81]

這時他還著有昭化院記,略述華嚴旨要,而以「至於一字而含萬法、而 遍一切,其汪洋浩博,非長者孰能抉其微,」作結,與對報恩所說之語,

前後呼應,都足以證明他研讀《華嚴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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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相當長的時間。[82]

這種對佛經的執著,仍一直延續至其罷相告老之日。政和元年,他罷相 後,已無意再仕,燕居無事,除了與禪衲交游之外,仍不斷讀經,同時 也練道家養氣之工夫。他在政和六年(1116)時,曾致書章惇之子章致 平說︰

老夫行年七十有四,日閱佛書四、五卷,早晚食米一升、麵五兩、肉八 兩,魚酒佐之。以此為常,亦不服煖藥,唯以呼吸氣,晝夜合天度而已。

[83]

張商英既對經教、叢林如此熱心,宣和元年,徽宗廢釋氏時,他可能已 有發憤著書護法之意。宣和二年(1120),大慧宗杲再度入荊南訪謁,

與他、唐庚為法喜之游,張還對年輕的大慧作如下質疑︰

居士問曰︰「佛具正遍知,亦有漏網處。」師按︰大慧也曰︰「何謂也?」

居士曰︰「吾儒尚云西方有大聖人,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化。然堯舜 禹湯皆聖人也,佛何故略不言及之耶?」師曰︰「且[問]堯舜禹湯與 梵王帟釋有優劣否?」居士曰︰「堯舜禹湯豈可比梵王帟釋哉?」師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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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以梵釋為凡夫,餘可知矣!」居士曰︰「何以知之?」師曰︰「吾 教備言,佛出則梵王前引,帟釋後隨。」居士擊節,以為高論。[84]

這場對話,與前此種種有關三教的答問,顯示張商英一直在對三教或儒 釋之間作不同角度的比較,這些比較所獲的心得,自然就是撰寫〈護法 論〉的最佳素材。

張商英完成〈護法論〉之後,似乎並未立即出版、流傳。宋代的各種佛 教史作根本未提及〈護法論〉。志磐在《佛祖統紀》裏錄有張商英法友 惠洪的《禪林僧寶傳》,卻失錄〈護法論〉。與張商英有三十年交誼,

以述叢林史事為職志,熱心護法的惠洪,似也不知有此一篇。[85]熟暗 叢林掌故、自號雲臥庵主的曉瑩,在《羅湖野錄》及《雲臥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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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屢屢描述張商英事跡,卻無一語及於〈護法論〉。現行護法論最早的 序文是南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無礙居士鄭璵所撰。在此之前,僅有 徐俯(1075~1141)提及〈護法論〉,並為其作跋,可見流傳並不廣。

[86]

張商英的佛教著作,〈護法論〉除外,還有羽翼惠洪《法華經合論》之 注釋,及〈廣清涼傳〉及〈宗禪辯〉各一篇。[87]〈宗禪辯〉的來源不 詳,但經取與〈護法論〉校讀,可見內容與〈護法論〉大同小異,但字 數無〈護法論〉多,且文義常有不詳盡之處,可能是〈護法論〉的雛形,

否則即是〈護法論〉經傳抄之後所形成之異本。究竟如何,仍待進一步 考查。以下就〈護法論〉之內容,略作剖析。

依立論旨趣來看,〈護法論〉大致上可分為三部份。第一步部份旨在駁 斥以歐陽修為首之儒家排佛學者論調。第二部份在判三教之異同,強調 佛教之優異性。第三部份在為若干較流行的佛教信仰辯護。全書先就宋 以來對佛教不利的看法,予以辯駁,同時也指出叢林之問題,加以針砭,

由破而立,以昭示世人佛法之益於世,及崇佛之利。

〈護法論〉首以歐陽修為發難的對象,引用韓愈「為史者不有人禍,則 有天刑」之語警告學者勿無故輕薄以毀佛。為何舉韓愈之說論歐陽?因 韓愈、歐陽修都是史家,又都排佛,為唐宋以來反佛儒者表率。二人之 一生,皆受過各種苦難,〈護法論〉都視之為謗佛之報。

p. 148

(21)

[88]但韓愈已受龍昌期、契嵩,甚至王安石等人的非議,其排佛之說,

除「夷狄論」之外,在宋已不甚流行。歐陽修排佛以來,信佛、親佛的 士大夫無數,尚無人領銜辯駁歐陽之論,〈護法論〉遂以歐陽為批判之 主要對象,而於韓愈只是就其「夷夏說」與「壽夭說」略加駁斥。

張商英與過去的護法論者都認為,自韓愈以來,排佛者皆不知佛。是以 在列舉歐陽修之「謬論」以前,他首先指出一般儒者不知佛而急於排佛 之通病,而說

今之學孔子者,未讀百卷之書,先以排佛為急務者,何也?[89]

又說︰

一從佛法東播之後,大藏教乘無處不有。故餘嘗謂︰欲排其教,則當盡 讀其書,深求其理;摭其不合吾儒者,與學佛之見,質疑辨惑,而後排 之可也。[90]

未讀佛書而排佛,涉及認知的問題(epistemology)。在張商英看來,

不通佛理而妄排之,正如同夏蟲語冰,全無意義。據傳他本身也曾鄙釋 氏,認為不足與儒家相提並論,而有作《無佛論》之念,後因訪友見《維 摩詰經》,讀之而深為佛理所吸引,遂由信佛而至護法。[91]僧史家對 他所說之「吾學佛而知儒一語」最為樂道,屢引宋孝宗贊許之詞,

p. 149

以見張商英之有「儒者未讀佛書而排佛」之認識,都是緣於兼習儒釋書 之故。[92]他認為「不知佛而妄議佛」的儒者,除歐陽修之外,還有王 安石的女婿王令(逢原),及理學大師二程兄弟。[93]其中,歐陽修的 地位最高,文辭最犀利,文章流傳最廣,議佛也最厲害,自然是他辯駁 的主要對象。

張商英顯然對歐陽修的著作非常熟悉,所以他對歐陽修之批判,並不限 於歐陽修排佛的代表作〈本論〉,還旁及《集古錄》等作品的排佛語。

他認為歐陽修的各種議論,甚至行事,以下列數端最為可議;(一)「佛 者善施無驗不實之事」,(二)「佛為中國大患」,(三)「無佛之世詩書 雅頌之聲,其民蒙福如此」,(四)〈跋萬回神跡記碑道士跡老子之說以 譏佛,(五)修唐書「以私意臆說妄行褒貶,比太宗為中才庸主」;又削

(22)

唐之公卿好佛而「與禪衲游,有機緣事跡者」,(六)致仕後以「六一居 士」之號自稱,(七)其書尺「諜諜以憂煎老病自悲」。

歐陽修之排佛以〈本論〉一篇為代表。其文不僅析論佛教興盛之由,指 明其不合理之處,而且高唱「禮義者勝佛之本」一口號,鼓吹興禮義以 對抗佛教。但歐陽修貶斥佛教,其議論並不限於〈本論〉,實散見於其 文集。張商英所舉各條,是翻閱歐陽修全部著作所得的印象,可見他對 駁斥歐陽議論態度之認真。部份張商英所列舉之歐陽修議論,譬如「佛 者善施無驗不實之事」一語,不僅不見於〈本論〉,似亦不見於現存《歐 陽修文集》,及他自己的創作《新五代史》,而見於他與宋祁合作纂修 的《新唐書》。[94]《新唐書》刪削許多《舊唐書》記載佛教有關之事,

故他說歐陽修編修唐書時,「削唐之公卿好佛而與禪衲游,有機緣事跡 者」,實為有感而發。

p. 150

張商英護法之論多引用佛經,發抒教義,以作辯解(applogetics)。間 以對佛法的詮釋(hermeneutics)申論其說。與牟子、契嵩的合會儒釋,

而進行對儒家思想的詮釋有所不同。譬如對「佛者善施無驗不實之事」

一語,他完全站在佛教的立場,引佛經辯解,而不援儒、道之語入佛。

他說︰佛捨其富貴,為道忘身,如有絲毫妄心,必無法求信於人。同時 引用《金剛般若經》「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 異語者」及「諸佛如來無妄語者」,強調佛無詐妄。[95]又引《金剛般 若經》所說之「是故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維摩經》偈「經書 咒禁術,工巧諸伎藝,盡現行此事,饒益諸群生」、及《法華經》「資 生業等,皆順正法」之語,解說心常清淨則能轉識為智之義,而進一步 推至「一切煩惱皆是菩提,一切世法無非佛法」,勸人信佛而為傅大士、

龐道元一類的「在家菩薩,了事凡夫」。[96]

對於歐陽修所謂「佛為中國大患」之批評,前此的護法者,如上文所說 的牟子及契嵩,都認為是傳統夷夏論及種族優越感在作祟。他們都強調

「中國以外即是夷狄」是一個錯誤的前提。因為前提錯誤,所以「夷狄 為中國大患,佛教出於夷狄,故佛教為中國大患」之邏輯便不能成立。

契嵩還強調東聖、西聖雖因地域之隔,地理之異,實皆是聖,明白主張 周孔所代表的華夏文化與佛所代表的西域文化,都有其長。

(23)

由於「佛教為中國大患」是「夷夏之辨」及種族優越感的產物,由韓愈 倡於前,歐陽等人聲援於後,所以張商英在駁斥「佛教為中國大患」一 說時,遂同時評論韓愈在論佛骨表上的夷夏論及相關看法,與牟子、契 嵩之論互有發明。基本上,他認為教法本身無罪,因為佛有大善大慧,

講大利益大因緣,能感格人天之心,故「人天向化,如應風之草。」佛 法賴佛徒維繫,如同儒學需儒家信守。佛教中有「敗群不律」者,一如 儒家中有高才博學之士而違背聖教者,勢所未免,皆非教法之罪。對於 韓愈「佛者夷狄之一法耳」之說,[97]張商英斥曰︰「陋哉,愈之自欺 也!」他的理由是︰

愈豈不聞孟子曰舜生於諸馮,

p. 151

牽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於歧周,卒於畢郢,西夷之 人也。舜與文王皆聖人也,為法於天下後世,安可夷其人廢其言乎?況 佛以淨飯國王,為南贍部州之中而非夷也。[98]

佛教之為患還被韓愈牽扯到人之壽夭問題,至有「上古壽考,而後世事 佛漸謹,年代尤促」之說,[99]張商英也忿然指出這是「竊鈴掩耳之論 也」!他辯說︰

愈豈不知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之事乎?豈不知孔鯉、顏淵、冉伯牛之夭 乎?又書無逸曰︰「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 五、六年,或三、四年」,此時此方未聞佛法之名。[100]

張商英認為如韓愈「事佛壽促」的邏輯可通,則「毀佛者當永壽」亦可 通。事實上卻不然,唐武宗毀佛半年而崩即是明證,可見事佛不事佛與 壽考年促無關。

對於歐陽修「無佛之世詩書雅頌之聲,其民蒙福如此」之看法,張商英 認為是一般人好同惡異心態之表現,雖無可厚非,但因為不能「通方遠 慮」,不免狹隘。張商英用了相當長的篇幅辯論這點。因為「無佛之世 詩書雅頌之聲」一句,是歐陽修在批評佛教於武氏之後「流毒」王室的 前提,歐陽修曾在其《集古錄》中說︰

佛為中國大患,非止中人以下、聰明之智一有惑焉,有不能解者矣。方 式武氏之時,毒被天下而刑獄慘烈不可勝言,而彼佛者遂光跡於其間,

果何為哉?自古君臣事佛,未有如武氏之時盛也。視[閻]朝隱等碑銘 可見矣。然禍及生民,毒流王室,亦未有若斯之甚也。碑銘文辭不足錄,

(24)

錄之者所以有警也。俾覽者知無佛之世詩書雅頌之聲,斯民蒙福者如 彼;有佛之盛,其金石文章與其人被禍者如此。

p. 152

[101]

這種看法與〈本論〉裏︰「三代之時王政修明,禮義之教行於天下,佛 無由入」之說連成一氣,是歐陽修排佛論的一貫看法。他認定無佛之世 蒙福者多,有佛之世被禍者多,幾乎完全否定佛教之益處。張商英從各 種角度,分四方面立論,辯證有佛之世的益處,肯定佛教及僧侶的社會 價值。他的看法如下︰

其一,佛教有其特異傳統。佛以其法付囑國王大臣,教其徒勿蓄威勢,

尊隆道德;不求爵祿,依教求活;乞食於人,下心眾生。又教其徒不畜 妻子,使「事簡累輕,道業易成」;毀形易服,使「遠離塵垢,而時以 自警也。」佛徒依其教行其道,「以求至乎涅槃」,而「以此報恩德,

以此資君親,不亦至乎?」至於皇帟、王臣為佛徒建寺宇、置田園,使 其安心行道,隨方設化,其徒自應精修禪律,表率眾生。否則即是違佛 祖之戒,非如來弟子。張商英認為佛教經三武之禍,廢而愈興,可見廢 之無益。何況他所見的佛徒確多「辭榮榮富者,俊爽聰明者」。他們「甘 心於幽深闃寂之處,藜羹韋布,僅免饑寒」,雖未必是達道之徒,也未 嘗不是「漸有所得者」。

其二,僧徒未必不耕而食,以「不耕而食」誣蔑佛徒,實是一偏之見。

通都大邑,不耕而食者,十居七八。以至「山林江海之上,草竊奷寵;

巿纏邸店之下,娼優廝役;僻源邪徑之間,欺公負販;神祠廟宇之中,

師童巫祠者皆然也。」何獨對「守護心城者」卻如此厭惡呢?[102]對張 商英而言,不耕而食者到處都是。即使對當時百姓,他也懷疑「自犁鋤 者,其亦幾何?」更何況釋氏刀耕火種,栽植林木,灌溉蔬果,服田力 穡者,實不乏其人。他舉出唐代的高僧如羅漢桂琛、[103]百丈惟政、[104]

百丈懷海、

p. 153

[105]仰山慧寂、[106]黃辟木希運,[107]及宋代的洞山曉聰,[108]證明 唐以來「自耕自食」已是叢林規制。

(25)

其三,僧侶並未免稅,反而捐納甚多,不下於一般百姓。僧侶雖眾,但

「各止一身、一粥、一飯,補破遮寒,其所費亦寡矣!」他們身受國恩,

目標在「紹隆三寶」,有其份內工作,實無必要使他們務農。何況「田 園隨例常賦之外,復有院額科敷,客官往來,種種供給。歲之所出,猶 愈於編民之多也!」既無損公私,實有益於大眾。

其四,歲之豐歉與僧侶耕食與否無直接關係,非僧侶之過。北宋末水災 旱災年年發生,「四方之稼,秀而不實者,歲常二三。」甚至有半年以 上荒歉,基本上是自然因素,與僧侶之為耕者與否,無必然關係。實際 上耕者減少,與地方官勸農不力有關。宋代地方官僚「背公營私,侵漁 不已。」壓抑百姓,奪其農時。農民之實際耕者只十之二、三,其餘十 之七、八都變成游嚮之民。耕者既少,又逢自然災害,田產由是大減,

過錯本不在僧侶。

這些說法根據歷史、常識而論,雖有袒護佛徒之嫌,確也反映了不少事 實。排佛論者把社會上一切墮落、蕭條、枯萎之現象完全歸咎於佛教,

抹殺其存在的價值,張商英自不能接受。

關於〈跋萬回神跡記碑〉道士罵老子語以譏佛一節,張商英認為歐陽修

「未達通方之大道」且「不揣其本」,原因在歐陽修對道士罵老子的動 機,及誣蔑僧侶之處,毫不考慮地接受,相信道士所謂「佛以神怪福禍 恐動世人,俾皆信向,故僧尼得享豐饒;而吾老子高談清淨,遂使我曹 寂寞。」其實,神怪福禍之事,歷代皆有,儒家文人亦樂於道之,不過 其文較略而已。然而真學佛者,在求無上菩提、出世間大法,並不以「溫 飽」為職志。道士也是棄俗之人,出家求道,不應以寂寞為怨。若是欲 圖溫飽,世間萬途,何所不可?何必必入世之便而求於世外?[109]

張商英駁斥歐陽修對佛教的誤解與偏見,大致如上。他認為因為歐陽修 對佛教偏見太深,影響他編寫歷史、褒貶人物的客觀性及公正性。尤其 編修唐書「以私意臆說,

p. 154

妄行褒貶,比太宗為中才庸主」,這種作法,他極不以為然。今考歐陽 修《新唐書》〈太宗本紀〉贊,有下列評語︰

盛哉,太宗之烈也!其除隋之亂,比比湯、武,致治之美,庶幾成、康。

自古功德兼隆,由漢以來未之有也。至其牽於多愛,復立浮圖,好大喜 功,勤兵於遠,此中才庸主之所常為。[110]

(26)

張商英所難接受的是「中才庸主所常為」之事,竟包括了「立浮圖」一 項,雖然歐陽修之論或有其春秋責備賢者之意,但以「立浮圖」及「勤 兵於遠」等理由,將太宗與「中才庸主」相比,張以為有失公正。最可 議的是,歐陽修作《新唐書》時,把唐代好佛公卿與禪衲交游而有機緣 事跡者,全部刊削刪除,違背了文直事核,不虛美不隱惡的作史原則。

而致仕之後以居士自稱,是承認有佛;而既承認有佛又予以排斥,是「好 名而欺心」。換句話說歐陽修的史作,近乎「匿人之善,偏求其短,以 攻刺之」,是「囂訟匹夫」之所為。[111]不但自蔽、蔽人,而且蔽天下 後世。其說或不至於動搖智者,卻能誘惑「躁進狂生」。張商英覺得像 歐陽修這種文人,讓其侍君,則「佞其君絕佛種性、斷佛慧命。」與之 為友,則「導其友戕賊真性、奔競虛名。」若使其得志,則世人將永遠 不得聞佛之教法。由其史作而推及其個人性格,張進一步發現歐陽修在 其書信中「諜諜以憂煎老病自悲」,認為他雖然居富貴之地,而「戚戚 然若無容者,實為不通理性之明驗。」[112]

張商英在護法論批判歐陽修,可謂不遺餘力。最後還重申排佛者多不知 佛的看法,強調歐陽修不過只是個凡夫俗士,生活在其「僻隘淺(賤?)

丈夫」境界,不識偉大的「真如圓頓之道」,而其所作所為,則是「歧 人天之正路,瞎人天之正眼,昧因果之真教,澆定慧之淳風」,是自欺 其心的結果。這些苛評,不亞於歐陽修排佛之語,顯示其「護法」之態 度,已趨向情緒化了。

對士大夫不知佛法淵源而議論佛教,張商英病之再三。歐陽修之外,他 也批評二程,[113]指出他們對「出世」一詞所定界說之不當。他說「出 世」並非「除是不在世界上行」。

p. 155

這種解釋是以「出世」為真正離棄世間,如同視儒家藉「豋龍折桂」一 語說及第者為真正「乘龍握桂」。以現代觀念來說,二程誤譬喻

(metaphor)為具體事實(reality)。張商英辯說「出世」的真義是「通 達出世間法」,而所謂「出世間法」即是「戒、定、慧、解脫知見」,

與本於「色、受、想、行、識」的「世間法」不同。佛祖出現世間本為 群生,與儒家聖人「吉凶與民同患」的立場一致,[114]絕不是「超然自 利而忘世者」。真正「出世」的佛門古德都是萬中之選。他們修習佛法,

多歷經二、三十年,其間除粥飯外,無頃刻間雜用身心。還要尋師訪友,

相契相印,互相琢磨,待疑義盡釋,方稱得道。此輩古德多晦跡韜光,

(27)

陸沉於眾,久而久之「道香果熟」,聞風而至者愈多,遂被推出「為人 天師」。

顯然欲「通達出世間法」而成為得道僧侶,需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非 人人能為。不過佛門風氣在張商英的時代已大不相同,故他雖然強調修 行之不易,對當時墮落僧侶之無品無學,叢林之凋敝,深致其感慨。他 說︰

今[之僧侶]則習口耳之學,裨販如來。披師子皮,作野干行。說時似 悟,對鏡還迷。所守如塵俗之匹夫,略無愧恥。公行賄賂,密用請扥,

劫掠常住,交結權勢。佛法凋喪,大率緣此![115]

佛門風氣敗壞,是僧侶的問題,不是佛法本身的問題,張商英所述,禪 林之老成及後進之秀異者,並非不知,他們之感慨及批評,上文已經指 出。張商英與這些名德周旋,對他們之所見自然感同身受。但撇開這些

「教跡」不論,三教相比,張商英仍深信佛法境界比道教、儒教都高。

他這種看法,即是〈護法論〉第二部份所述的內容。

張商英是儒者出身,在護法論中他也以「吾教聖人」來稱孔孟,以「吾 儒」表明自己為儒門中人。對三教的立場,也主「三教之書各以其道,

善世勵俗,尤鼎足不可缺一也。」

p. 156

但是他到底還是認為佛法最優。所以他很贊同王曙〈大同論〉的觀點,

對〈大同論〉深加推許︰

余嘗愛本朝王文康公著〈大同論〉,謂儒、道、釋之教,沿淺至深,由 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誠確論也。[116]

儒、道、釋三教,對張商英而言都是治「群生之病」的藥,而所謂「群 生之病」就是「失真迷性,棄本逐末。」唯三之教中,儒者是「使之求 為君子者,治皮膚之疾也。」道書是「使之日損,損之又損者,治血脈 之疾也。」釋氏則是「直指本根,不存枝葉者,治骨髓之疾也。」三者 間之作用及功效有很大的差別。[117]他先從儒、釋本質上靜躁的不同,

來比較儒、釋之優劣,再就老、釋之書的境界來判別道、釋之淺奧。儒、

釋間的比較,可排列如下︰[118]

[儒者] [佛者]

言性 見性

(28)

勞心 貪著 喧嘩 尚勢 爭權 有為 分別 好惡 望重 求名 散亂 治外 該博 進求

安心 解脫 純靜 忘懷 隨緣 無為 平等 圓融 念輕 求道 觀照 治內 簡易 休歇

張商英作這個比較,

p. 157

當然不在表示儒者全無功效,而是儒者性「躁」,佛者性「靜」。然而 這一躁一靜間,其實就有褒貶在內,很值得玩昧。對道、釋二者,他也 作類似的比較︰[119]

[道家] [釋氏]

言無欲 言無心

(29)

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言弱其志

以玄牝為天地之根 抱一專氣,知止不殆,

不為而成,絕聖棄智 去彼取此

吾有大患為吾有身 視之不見名曰夷,

聽之不聞名曰希

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 智慧出,有大偽

我獨若昏,我讀悶悶

道之為物,恍惚窈冥,其中有精 道法自然

物壯則老,是謂非道 堅欲去兵

道之出言,淡乎無味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 塞其兌,閉其門[120]

去智愚民

雖見可欲,心亦不亂 立大願力

淨其意如虛空,外無一法

圓覺[經]離作、止、任、滅四病

圓同太虛,無缺無餘 幸得此身為如來種

離色求觀非正見,離聲求聽是邪聞

隨流認得性,無喜亦無憂 禪定生淨慧;以大智慧到彼岸 洞然明白,靈光洞耀

見諦明了,自肯自重 前聖所知,轉相傳授

一念普觀無量劫,無去無來無住,道無古今 一切法皆是佛法

信吾言者,猶如食蜜 勤而行之是下士

屬造作以為者敗,執者失,又成落空 以智波羅密變眾生業識,為方便智

(30)

這個道、釋間之比較,有比其相同處,也有比其相異處,與儒、釋之完 全相對,大異其趣。唯張商英特別強調三教功效之不同,以為讀儒書而 依其書行事,可作到「名教君子」,

p. 158

若依道書行事,可為「清虛善人」,若依佛書行事,才能「盡滅諸累,

純其清靜本然之道。」讀儒書固然可以致富貴,但富貴不過是「未死以 前之溫飽而已。」不若讀佛書,「食苦嚥澀,而致神仙。」此處所謂「致 神仙」應是道者之事,與讀佛書滅諸累,而入圓覺、涅槃之目標異趣,

不知張商英何以將二者混為一談?要之,他深惡儒者排佛,而終欲判定 儒、道之不如佛法。[121]〈護法論〉於護法之外,此一目的,可謂昭然。

他以「舜犬之吠」來形容儒家之排佛者,說堯舜皆善,但舜犬吠堯,因 只知有善人舜,不知有善人堯。儒者詆佛,亦只知孔孟之善而不知佛之 善。他又引三國闞澤比較儒、道與佛之語,說「孔、老設教,法天制用,

不敢違天。諸佛說教,諸天奉行,不敢違佛。以此言之,實非比對,明 矣!」[122]這是明佛高於天,而儒道二教實不如佛法了。

〈護法論〉的第三部份是針對一般人士於佛教中較違背常理的觀念與作 法之質疑,提出張商英個人的解說與答辯。這些問題包括︰(一)佛經不 當誇示「誦習之人必獲功德」。(二)誦經以獻鬼神者,鬼神將安用之?(三) 佛教有施食真言,能變少為多,豈有是理?(四)天堂是妄造,地獄非真 說。(五)佛戒人食肉,不亦遷乎?

關於佛經誇示的問題,張商英的辯解強調佛經所言都是諸佛如來之經 驗,非憑空想像捏造之虛語。真正受持,可一言見諦,而收心通神會之 效。誦經而獲功德,而成正覺,與儒家「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和「學 也,祿在其中矣」之次第相同。何況儒家也有「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及

「作善降祥」語,豈是聖人妄以祿與慶祥誇示於人?[123]

關於鬼神如何用誦經的問題,張商英先指明誦經屬於「法施」與「財施」

不同,而效益特大。他接著強調如來之「大慈法施、誠諦之語」可以「感 動八部龍天,震動十方世界。」

p. 159

他引用佛經及僧史故事證明誦經之功之大,至於「十千之魚得聞佛號而 為十千天子,五百之蝠因樂法音而為五百聖賢。蟒因修懺而生天,龍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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