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尊师安徒生
安徒生和作者本人都曾当过笨拙的木匠。
你推动木刨,
像驾驶着独木舟,
在那平滑的海上,
缓缓漂流… … 刨花像浪花散开,
消逝在海天尽头;
木纹像波动的诗行,
带来岁月的问候,
没有旗帜,
没有金银、彩绸,
但全世界的帝王,
也不会比你富有。
你运载着一个天国,
运载着花和梦的气球,
所有纯美的童心,
都是你的港口。
兴都库什山营地
——阿富汗近影之一 山,像脱毛的骆驼,
大群大群的,
在星空下静卧。
篝火,
又增添了许多。
保卫主权的战士,
用空弹壳
在吹家乡的牧歌… … 地平线上,
没有一粒灯火。
喀布尔河畔
——阿富汗近影之二 河水在摇荡,
耻辱地躲向两旁。
一只巡逻汽艇,
带着异国的哗笑,
消失在远方… … 孩子倒下了,
像岸边踩空的小麦,
倒在淤泥上。
他再也无法站起,
像地心凝固的岩浆。
河水在摇荡,
拽着孩子浸血的衣裳。
他的小手
终于松开了——
落下一支玩具手枪。
眨 眼
在那错误的年代里,我产生了这样的“ 错觉” 。 我坚信,
我目不转睛。
彩虹,
在喷泉中游动,
温柔地顾盼行人,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团蛇影。
时钟,
在教堂里栖息,
沉静地嗑着时辰,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口深井。
红花,
在银幕上绽开,
兴奋地迎接春风,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片血腥。
为了坚信,
我双目圆睁。
年轻的树雪呀雪呀雪,
覆盖了沉睡的原野。
无数洁白的辙印,
消失在述蒙的边界。
在灰色的夜空前,
伫立着一棵年轻的树。
它拒绝了幻梦的爱,
在思考另一个世界。
小 鹿
在藤萝花和榕树编织成的网后,
一只梅花小鹿时隐时现。
它纤细的腿一弹一落,
好像大地也变得十分柔软。
小鹿的眼里闪着无端的惊喜,
时而悄悄地向外窥探。
它是在寻找它的妈妈?
还是偷偷地跑出来游玩?
不幸它踏上了一块真正柔软的地皮,
细细地叫一声,便落进深涧。
大自然最纯美的天使,
竟比不过猎人眼里的金元。
牺牲者・希望者(二首)
——在历史的长片中,有这样两组慢镜头。
牺 牲 者
你靠着黄昏 靠着黄昏的天空 像靠着昼夜的转门 血的花朵在开放 在你的胸前
在你胸前的田野上 金色的还在闪耀 紫色的已经凋零 你无声的笑 惊起一片又一片 细碎的燕群… … 刽子手躲在哪里?
河流像它透明的影子 多少眼睛望着你
——杨树上痛苦的疤结 绿波上遗忘的气球 老教堂上拼花的圆窗… … 呆滞、疑惑、善良 你多想把手放在 他们的额前
(不,不是抖动的手)
让他们懂得
刽子手逃走了吗?
血流尽了当然,还有用
冰凉的晚风冲洗着一切 连同发烫的回光
遗念,和那一缕淡色的头发 你慢慢、慢慢地倒下
生怕压坏了什么 你的手、深深插进 温柔的土层
抓住一把僵硬的路 攥得紧紧… … 夜幕,布满弹洞 刽子手
你们可以酣睡了。
希 望 者
你醒来——
缓缓地转动头颅
让阳光扫过思维的底层 扫过微微发涩的记忆… … 呵,你睡了多久?
自从灰蝶般脆弱的帆 被风暴揉碎
自从诗页和船的骨骸 一起漂流自从海浪把你的“ 罪行”
写满所有沙滩
那死亡,那比死亡更可怕的麻痹 就开始了
过去(说):
还不满足吗 你这叛逆的子孙 你醒来——
知觉的电流开始发热 锤击一样的脉跳 也开始震响 梦碎了
化作无数飞散的水鸟
化作大片大片明亮的云朵… … 你慢慢地抽动四肢
在太阳和星群间崛起 毛发中的砂石在簌簌抖落 犹如巨大的植物离开了泥土 离开了那海藻般腐败的谣言 把召唤升上太空… …
现代(说):
你在这里呀 我骄傲的孩子 你醒来——
海退得很远,山在沉默 新鲜的大地上没有足迹 没有路,没有轨道 没有任何启示或暗示
这寂静的恐怖足以吓倒一切 然而,你却笑了
这是巨人的微笑
你不用乞求,不用寻找 到处都有生命,有你的触觉 到处都有风,有你迅疾的思考 你要的一切,已经具备——
自己和世界 未来(说):
不,还有我
你永远、唯一的爱人
1980 年 1 月 就 义
站住!
是的,我不用走了。
路已到尽头,
虽然我的头发还很乌黑,
生命的白昼还没开始。
小榆树陌生地站着;
花白的草多么可亲;
土地呵,我的老祖母,
我将永远在这里听你的歌谣,
再不会顽皮,不会… … 同伴们也许会来寻找,
她们找不到,我藏得很好,
对于那郊野上
积木般搭起的一切,
我都偷偷地感到惊奇。
风,别躲开,
这是节日,一个开始;
我毕竟生活了,快乐的,
又悄悄收下了
这无边无际的礼物… … 规 避
穿过肃立的岩石 我
走向海岸
“ 你说吧
我懂全世界的语言”
海笑了 给我看
会游泳的鸟 会飞的鱼会唱歌的沙滩
对那永恒的质疑 却不发一言
1980 年 10 月
草 棚
这朵明亮的灯花,
又开了草隙中的风无法吹落。
小猫在桌下嗅着什么?
没有彩蝶,只有飞蛾… …
1980 年 俯 看
古老的桥栏下,
水光粼粼。
麻痹的萍草,
在逐波飘动。
我正待感叹,
却一阵眩晕,
在萍草的近旁,
有我的身影… … 游 戏
那是昨天?前天?
呵,总之是从前
我们用手帕包一粒石子 一下丢进了蓝天——
多么可怕的昏眩 天地开始对转 我们松开发热的手 等待着上帝的严判 但没有雷、没有电 石子悄悄回到地面 那片同去的手帕呢?
恰在老树的顶端 从此,我们再不相见 好像遥远又遥远 只有那颗忠实的石子
还在默想美丽的旅伴 调
加一笔蓝,
是天字;
加一笔黄,
是土地。把蓝和黄,
加在一起,
是绿,
是生命的天地。
碎 影 集(七首)
山 城这是一片未展平的土地,
还是一封过时的遗书?
边角上贴着农田的邮票,
广场像圆形的图章。
浓雾擦断了绝望的字行,
有谁还会耐心细读。
缎带上爬着车辆的葬虫;
皱折中积满岁月的尘污… … 长江和嘉陵江在这里相会,
并没有发现这古老的痛苦,
它们交换了爱情的长信,
一起去接受太阳的祝福。这是一片未展平的土地,
还是一封过时的遗书?
边角上贴着农田的邮票,
广场像圆形的图章。
浓雾擦断了绝望的字行,
有谁还会耐心细读。
缎带上爬着车辆的葬虫;
皱折中积满岁月的尘污… … 长江和嘉陵江在这里相会,
并没有发现这古老的痛苦,
它们交换了爱情的长信,
一起去接受太阳的祝福。
万 县
巨大的夜,山城的夜,
别离的锚灯已经熄灭。
暗色的阔瀑停止了喧嚷,
变成了一万重空旷的石阶。
监护的楼影在空中守候,
得到的却是沉默和轻蔑。
姑娘把自己唯一的影子,
献给了江心揉碎的新月。
平 原一
隔膜的薄冰溶化了,
湖水是那样透彻,
被雪和谜掩埋的生命,
都在春光中复活。
一切都明明白白,
但我们仍匆匆错过,
因为你相信命运,
因为我怀疑生活… … 错 过在险峻的河岸旁边,
傲立着一株枯干,
脚下奔涌着万顷洪水,
头上斜挂着肮脏的云片。
树基有一半已经坍陷,
强劲的根须在空中高悬,
根须死抓着干硬的泥块,
像是无数恐吓的铁拳。
我听见枯树喝道:
“ 你敢!”
我看见洪水从从容容 露出旋涡的笑靥。
枯木与洪水
大块大块的树影,
在发出海潮和风暴的欢呼;
大片大片的沙滩,
在倾听骤雨和水流的痛哭;
大批大批的人类,
在寻找生命和信仰的归宿。
时 代
——写在被污染的嘉陵江边 一瞬间——
崩坍停止了,
江边高垒着巨人的头颅。
戴孝的帆船,
缓缓走过,
展开了暗黄的尸布。
多少秀美的绿树,
被痛苦扭弯了身躯,
在把勇士哭抚。
砍缺的月亮,
被上帝藏进浓雾,
一切已经结束。
沉重的山影,
代表模糊的历史,
仍在默默地纪录。
结 束我挥舞着剑,
去和风作战,
或是守卫城堡,
打退野藤的攀援,
用铜盾挡住,
暴雨的投抢,
对大胆越境的云,
疯狂呐喊。
这就是我的使命吗?
不,并不全面,
还要消灭所有的明星,
防止第二个太阳出现。
骑士的使命
天鹅呵,盛夏的浮冰,
投下了颤动的云影,
投下了洁白的虹。
天鹅呵,凝固的浪峰,
播下了弧形的疑问,
播下了风暴的梦。
天鹅呵,游荡的诗魂,
抛下了血红的王冠,
抛下了黑色的星。
天鹅之影天鹅呵,盛夏的浮冰,
投下了颤动的云影,
投下了洁白的虹。
天鹅呵,凝固的浪峰,
播下了弧形的疑问,
播下了风暴的梦。
天鹅呵,游荡的诗魂,
抛下了血红的王冠,
抛下了黑色的星。
别了,渔村 别了,渔村,
你那淡紫的烟,
你那深情的灯… … 潮水分开了我们,
风儿变成了主人,
从此我再不会安宁。
前方呵,无穷无尽,
是波,是浪,
是未知的命运。
波呵,浪呵,
打湿了我的额发,
打湿了我的嘴唇。
我已不会流泪,
却又尝到了它的滋味,
这是夜海的怜悯。
其实又何必无病呻吟,
你既是渔人,
就应在风暴中葬身。
散去吧,淡紫的烟,
熄灭吧,深情的灯,
别了,渔村。
小诗六首(六首)
我爱美,酷爱一种纯净的美,新生的美。
我总是长久地凝望着露滴、孩子的眼睛、安徒生和韩美林的童话 世界,深深感到一种净化的愉快。
我渴望进入这样一种美的艺术境界,把那里的一切,笨拙地摹画 下来,献给人民,献给人类。
我生活,我写作,我寻找美并表现美,这就是我的目的。
在夕光里 在夕光里,
你把嘴紧紧抿起:
“ 只有一刻钟了!”
就是说,现在上演悲剧。
“ 要相隔十年、百年!”
“ 要相距千里、万里!”
忽然你顽皮地一笑,
暴露了真实的年纪。
“ 话忘了一句。”
“ 嗯,肯定忘了一句。”
我们始终没有想出,
太阳却已悄悄安息。
远 和 近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雨 行云,
灰灰的,
再也洗不干净。
我们打开布伞,
索性涂黑了天空。
在缓缓飘动的夜里,
有两对双星,
似乎没有定轨,
只是时远时近… … 泡 影
两个自由的水泡,
两个自由的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