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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險敘事的得以展開,有一關鍵點是來自於自我與他者邊界的成立,當主 角進入自己所不瞭解的空間,或接觸不同的風俗民情時,便油然而生一種「異」

的感覺,此一感覺既可用來表示自己所不瞭解的一切;但同時,「異」也表示用 自己的標準價值去衡量自己所不瞭解的人、事、物、地點等。於是,「陌生感」

亦同時存在,它代表了一種態度33。正因為「異」與「陌生感」,小說所營造的 冒險敘事才能顯得新奇、刺激而有趣,故李逸濤〈蠻花記〉中所孕育出的新想 像異域,主要鎖定在台灣恆春地區的原住民場域上,而故事發生的時間則設定 為清末之際,則如此對於在大正初期以台灣漢人或日人為主要讀者群的《臺灣 日日新報》閱報者而言,清末與南台灣原住民場域便構成了時間、空間的距離,

32 李逸濤向來看重女性的解決問題的能力,尤其心儀於矯健的女俠人物,此與晚清小說中 的認同游俠的尚武精神有關,相關情形可以參見拙文〈舊文學新女人─《漢文台灣日 日新報》中李逸濤通俗小說的女性形象〉,收於黃美娥,《重層現代性鏡像:日治時代台 灣傳統文人的文化視域與文學想像》,頁269-270。

33 以上參見[德]顧彬(Wolfgang Kubin)講演,曹衛東編譯:《關於“異”的研究》(Exotism and Salvation)(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年),頁 1。

在在足以使讀者們產生極大的「異」與「陌生感」,而這種感覺結構也是促進小 說的娛樂通俗性更為強烈的重要原因所在。

1、

正由於渺遠的時間感,本就有著難以臆測的特質,對於往事便更充滿飄渺 不定,為使讀者不至茫然無所邊際,李逸濤刻意在文中道出阿瑞的冒險時間是 在「牡丹社事件」之後,由於此事是日、台讀者皆十分熟悉的重要歷史事件,

因此有助於明確化本文故事的時間背景,也可增添小說的真實色彩,不至於因 為情節虛構而成為空想虛幻的文本。另外,在「異」的空間上,李逸濤除了地 形、地貌、植物的描述外,主要是選擇大量蕃情的描摹去製造通篇小說的「陌 生感」。他描寫了恆春一帶原住民的若干奇風異俗或特殊事物,如(十八)中敘 及「蕃鏢」,「蓋其鏢以長竹為之,盡通其節,而貯水于竹中,遇渴時則取而飲 也」;(四十七)言及「蕃俗,逃叛者殺無赦」;(六十六)記敘墓上小屋的情景,

「蓋其蕃俗人死新葬,必搆小屋於其墓上,以蔽風雨,壞則不復搆矣。」;(百 之十三)紀錄「托篙」活動,「乃以草環擲空際,以長篙仰托之,篙中於環者為 采,此為其蕃最流行之技。」;(百之十四)寫及加芝來社的加里為示愛於杜雲 娥,竟往來各樹上,矯捷若猿,並不時發出清亮歌聲,原來「蕃俗尚武勇,未 娶 之 少 年 , 遇 有 所 愛 之 女 子 , 不 問 何 地 , 必 演 其 驚 人 之 絕 技 , 以 示 勇 而 取 悅。」……,一連串蕃俗事物的展示,顯現了漢、蕃的「差異」。不過,「差異」

的存在,不止於製造「異」的情趣或奇特的新鮮感,更在通俗性「奇」、「軼」

特質之外,顯豁了漢/蕃間自我與他者的文化位階差異。

就此,從小說語境來看,文中有關原住民事物的書寫,乃是銜承南洋荒島

/食人獸的冒險敘事而來,因此在李氏的潛意識中,原住民場域有著被類比化 的傾向,故相關蕃人事物的勾勒,實際也會存在著特殊目的。以文中蕃人而言,

諸社土目或土目子侄,如幾位重要男性原住民杜格、加勞、加里等,常是勇武 好鬥者,且幾乎是衝動、莽撞、嗜殺、噬血的形象,故文中不時可見諸社交鋒 作戰,或偷襲、馘首的血腥場面;其次,原住民的男性也被定型為好色者流,

奇美與杜雲娥是多人覬覦窺伺的對象;再者,這些男性,也極易因王太太或朱

神劍等人的巧言說服、施計離間,便為其所用,或彼此嫌隙互鬥,故智力顯然 不高。易言之,李逸濤筆下的主要原住民男性,往往呈顯負面的人格特質。

至於文中的蕃女,除奇美外,繼母馬丹為逞私心棄女不顧的行徑,較諸漢 人女性,除阿收外幾乎都被塑造為「好人」的情形,也大相逕庭。而即使以奇 美而言,李逸濤在肯定其人的「節烈」之風外,也措意於其服飾、裝扮與風情 的展現,如(十八)所記:

已乃見一蕃女踏月而來,辮髮纏頭,上插雞毛,長二寸許,隨風搖動,

狀若簪花,珠金抹額,光彩可鑑。上體著對襟短衫,下體則短裙覆纔及 膝。年約十六、七,豔若桃李,潤于珠玉,其秀魅入骨,直與月華相映 射。似此天生麗質,雖漢女中所見亦罕,不圖于此遇之,不覺神為之奪。

由於奇美的特異情調,使其渾身散發了獨具的吸引力,不僅阿瑞為之神迷,其 實也意在供給閱讀者無限的情色想像。這樣的麗人,成為蕃族與漢人阿瑞所欲 角逐、追求的標的物,但最終是漢族阿瑞擊敗其他蕃人,成功擄獲奇美的人與 心。但何以定然是漢族阿瑞能贏得美人芳心呢?作者隱含的漢族至上的優越意 識不言可喻。而當奇美欲嫁阿瑞時,(百之十二)又記載如斯景象:

奇美衣服甚麗都,蒙首一帕長尺許,亦略如漢制,唯足不著履,未脫蠻 風,然其滑澤無纖塵,若娟娟之蓮蕊,殊不戀也。

此處頗有意淫興味,蕃女奇美的身體成為窺視對象,李逸濤再次利用蕃女的身 體書寫,聚合眾人的目光。唯,不止於對蕃族男女身體的否定、偷窺與情色想 像,李氏有時則更採用直接揭示漢族的優越性的宣告方式,他寫到阿瑞於奇美 死後喪禮上悲號不已的哀痛景象,便斷言「乃知漢人種之鍾情,過蕃族中遠也。」

(百廿五)這是相較蕃族「情」性後的優劣評斷。

綜合上述,吾人可以發現,〈蠻花記〉中的原住民形象,其男性或被否定對 待,其女性或被負面化或意淫化,箇中的身體書寫存有種族視域的差異對待現 象,故李逸濤建立在「異」的感覺結構之上的蕃情敘事,在企圖增益小說的通 俗怪奇新異與陌生趣味之餘,卻反倒強烈突出了其人的漢族本位意識。

2、

只是,這種突顯自我漢族意識與位階的描寫角度,雖是小說中難以迴避的 事實,不過倘若仔細閱讀此篇,將會發現鋪陳恆春一帶區域種種混亂之後的秩 序恢復,以及全面掌控原屬化外之地的原住民生活區域,更是本文的言外之意。

而且,有關如何進入未知的南台灣空間,善用當地的閩粵漢人與平埔熟蕃,以 及挑撥生蕃諸社的衝突,進而達成各個擊破,其間相關方法的操作、展演,更 是小說敘寫的細節所在,所以作者以眾多篇幅竭力鋪排漢人與各社之間的勾心 鬥角,尤其為使阿瑞、奇美能夠締結良緣,王太太利用對於原住民文化習俗的 熟悉性,循著漢曆除夕前七日蕃族度歲,各社會到輪值蕃社飲樂的慣習,趁著 眾社忙亂之際籌辦二人婚禮,以免他人起疑;而後,雖計謀半途遭人識破,而 未能竟其全功,便當機立斷再與朱神劍力促講和事宜,而與各社周旋之際,卻 同時暗中聯蕃制蕃,遂能在平埔蕃頭目潘文傑的自我犧牲誘敵,以及官兵竭力 進攻下,軍事剿伐得告功成。這些討伐過程的詳盡描寫,顯現了二人婚姻之成,

實際仍得力於清朝官兵軍事行動的圓滿成功,這才是真正關鍵所在。也正為此,

小說對官方武力軍事行動的接受與肯定,以及對屏東原住民地域秩序的最終得 以掌控,隱含成為小說所更欲傳達的寓意所在。

於是,這一則原本具有族群差異色彩的文學/文化文本,遂又塗抹上了帝 國主義色彩的殖民意識,而有了更進一層的政治隱喻。蓋原本文化差異的呈現,

其目的是在鞏固文化的區分意義,建構一個評價、排除異己的系統,所以李逸 濤此文原來意在突顯清代台灣的漢族優勢的地位,或是強化當下的漢人位階;

不過,由於小說發表時代已屆日人治台之時,相對於當年牡丹社事件,曾經引 發若干日籍琉球人士為當地原住民所殺的歷史記憶看來,在社會結構已然變化 之際,卻去選擇再現某一關鍵時刻的社會風貌,即重新刻劃恆春一帶牡丹社等 諸社蕃的好鬥、嗜武、未開化的野蠻形象,以及強調混亂的蕃社秩序最終獲致 平定的結果,則如此自然有著弦外之音的可能。訴諸「過去」,是重新詮釋「現 在」的最佳策略嗎?

當時,日本對於台灣原住民的統治方向頗有規劃,總督府的理蕃政策,主 要奠基於1902 年持地六三郎〈關於蕃政問題的意見書〉,接著1903 年 6 月設立

「臨時蕃地事務調查掛」,統一理蕃機構,並逐年推進隘勇線;1909 年,更編 定以軍事討伐為主的「五年理蕃事業計畫(1910-1914)」。那麼這篇刊於 1914 年的〈蠻花記〉,有否因為文中認可軍事征服原住民蕃社的可行性,以致使小說 淪為殖民者形塑、擴張與鞏固帝國統治的傳聲器呢?倘若參酌當時《臺灣日日 新報》在1913 年 1 月至 1914 年 2 月間,本篇小說發表前後一年來的新聞報導,

可以發現其上與理蕃或蕃族調查有關之報導,便高達一百數十筆,則做為官報

《臺灣日日新報》的記者,李逸濤此篇小說恐怕也是在時代網絡中所孕育生成 的,在不能不正視日本理蕃大業的推動氛圍下,最終李逸濤以其文學生產為殖 民主義做出呼應。小說中,遙指了原屬化外之地的台灣蕃族,其落後與野蠻的 確需要加以征服與對抗,因此理蕃大業與國族現代性之關係也得以落實,而有 關原住民族群的「近代國民化」更需要藉由武力來完成,則做為官報小說的舊

《臺灣日日新報》的記者,李逸濤此篇小說恐怕也是在時代網絡中所孕育生成 的,在不能不正視日本理蕃大業的推動氛圍下,最終李逸濤以其文學生產為殖 民主義做出呼應。小說中,遙指了原屬化外之地的台灣蕃族,其落後與野蠻的 確需要加以征服與對抗,因此理蕃大業與國族現代性之關係也得以落實,而有 關原住民族群的「近代國民化」更需要藉由武力來完成,則做為官報小說的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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