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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人之分論的政治社會史分析

子厚天人之分論的論旨並不複雜,大抵認為天道自然,天自天,人自人,

轉而注重人事,而人事是人自為的結果,單就天人之分論論旨本身並不易理解 其現實背景。因此,子厚在天人之分脈絡下闡述的「人事」,就成為我們認識 天人之分論之現實意義的對象。子厚的政治社會論包攝君、臣、民三者,生民 之意取代傳統天道觀,成為帝王受命之符,也是世間秩序的前提,而士人理物 是維繫此秩序時無可或缺的角色。君、臣、民三者共同構成了世間秩序,天人 之分論對這個君臣民秩序有何影響?這個秩序運作的主體為何?

如所周知,自戰國秦漢以來,通過有意志的天為媒介,塑造王權或皇帝權 威之正當性,構築起一套以天為理論根源的禮儀與制度。子厚摒棄有意志的天 道觀,否定天人相感,將皇帝權力聯繫在生民之意上,如此一來,不無可能動 搖了這個以天為媒介的既存體制。但通覽《柳集》,我們卻不易發現這種傾向,

在安史亂後王綱不振,似乎不是約制君權這類思想發展的環境。且子厚與中唐 春秋學的關係至為密切,尊王無疑是他關心的課題,恐不易將子厚天人之分論 歸諸制君。換言之,我們很難認為中唐士人是有意識地通過天人之分論來約束 君權。關於此,一個旁證是宋人對子厚論點的批評,小島毅探討宋代天譴論,

指出天人之分論至宋為天理觀所取代,宋人批評子厚排除了天道後,將無以發 揮制君的作用。195F小島氏此說反證了子厚天人之分論與制君的關係不大,恰好相 反,宋人還是選擇繼續擡出天來純束皇權。

在生民之意為起點的政治社會論述裡,〈貞符〉闡釋君主權力正當性源自 生民之意,但無論是就篇幅、還是論述深度來說,君主理物說似乎不是重點,

子厚論述的主軸是士人理物說,尤其是加強生民之意與士人理物說之聯繫,強 調士人在維繫世間秩序上無可旁貸的職能。對主張文以明道、輔時及物的子厚 來說,加強士人理物與生民之意間的聯繫,有何值得追索的現實意涵?以下嚐 試從制度與政治結構的角度進行分析。

(一) 無鄉里之選:唐人論士風變化

唐代士風變化為眾所周知之事,唐人又是如何看待這個發生在他們周遭的 變化?試檢《通典‧選舉典》、《唐會要‧選部》與唐人文集,唐人多從「無 鄉里之選」的制度立場,解釋當代士風的變化。茲臚舉如下(底線為筆者所加):

(1)杜如晦(《唐會要》卷 74〈選部上:論選事〉)

貞觀元年正月,侍中攝吏部尚書杜如晦上言曰:「比者,吏部擇人,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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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關於宋人在「天人相關論」的剖析,參見小島毅,〈宋代天譴論的政治理念〉,收入溝口雄 三、小島毅主編,孫歌等譯,《中國的思維世界》,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頁 325。

言辭刀筆,不悉才行;數年之後,惡跡始彰,雖加刑戮,而百姓已受其弊。」

上曰:「如何可以得人?」如晦對曰:「兩漢取人,皆行著州閭,然後入用。

今每年選集,尚數千人,厚貌飾詞,不可悉知,選司但配其階品而已,所 以不能得才。」 

(2)薛謙光(《通典》卷 17〈選舉 5:雜議論中〉)

天授三年,右補闕薛謙光以其時雖有學校之設,禁防之制,而風俗流弊,

皆背本而趨末,矯飾行能,以請託奔馳為務,上疏曰:「古之取士,有異 于今。先觀名行之源,考其鄉邑之譽,崇禮讓以勵己,揚信義以標信。以 敦材為先最,以雕蟲為後科。……眾議已定其高下,郡將難誣于曲直。故 計貢賢愚即州將之榮辱,穢行彰露,亦鄉人之厚顏。……故名勝于利,則 小人之道銷,利勝于名,則貪暴之風扇。……漢世求才,猶徵百行,是以 禮節之士,道德自修,里閭推高,然後府寺所辟。……今之舉人有乖事實,

議行決小人之筆,行修無長者之論。策第喧競於州府,祈恩不勝於拜 伏。……徇己之心切則至公之理乖,貪仕之性彰則廉潔之風薄。 

(3)魏玄同(《唐會要》卷 74〈選部上:論選事〉)

武太后臨朝,垂拱中,納言魏玄同以為吏部選舉未盡得人之術,上疏曰:

「如今選司所行者,非上皇之令典,乃近代之權道,所宜遷革,實為至 要。……況天下之大,士人之眾,而可委之數人之手乎?……銓綜既多,

紊失斯廣。況比居此任,時有非人而徇於勢利者哉!使贓貨交易,同乎巿 井。……具僚庶品,專斷於一司,不亦難矣!……諸色入流,年以千計。

群司列位,無復新加,官有常員,人無定限。選舉之始,霧積雲屯,握敘 於終,十不收一。……居家觀其孝友,鄉黨取其誠信,出入觀其志義,憂 難取其知謀,煩之以事,以觀其能,臨之以義,以察其度。始於學校,掄 於州里,告諸六事,而後貢之於王庭。其在漢家,尚猶然矣! 

(4)劉秩(《通典》卷 17《選舉 5:雜議論中》引「左監門衛錄事參軍劉秩論曰」) 漢氏失馭,曹魏僭竊,中正取士,權歸著姓,雖可以鎮伏甿庶,非尚賢 之術,蓋尊尊之道。……隋氏罷中正,舉選不本鄉曲,故里閭無豪族,

井邑無衣冠。人不土著,萃處京師。士不飾行,人弱而愚。

(5)李華(《全唐文》卷 317 李華〈正交論〉)

近代無鄉里之選,多寄隸京師,隨時聚散,懷牒自命,積以為常。吠形 一發,群響雷應。銓擢多誤,知之固難。使名實兩虧,朋友道薄,蓋由 此也。弊在不專經學,淪於苟免者也。師乏儒宗則道不尊,道不尊則門 人不親;友非學者則義不固,義不固則交道不重;選不由鄉則情不繫府,

情不繫府則舉薦寡恩。三者化人之大端,而情禮盡曠,徼倖道長,而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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慤道消,悲夫!於是大雅之友掃除,無妄之交風動,利招則不悔機網,

名眩則甘心鼎鑊。傾之以勢則不畏於天地,餌之以權則忍絕其親愛。苟 患失之,無所不至。

(6)楊綰(《通典》卷 15〈選舉 3:歷代制下〉「大唐」寶應 2 年 6 月禮部侍郎楊 綰奏,另可參見《唐會要》卷 76〈孝廉舉〉引代宗寶曆 2 年 6 月 20 日禮部侍郎 楊綰奏)

州縣每歲察孝廉,……取在鄉閭有孝悌、廉恥之行薦焉。 

請每歲舉人,依鄉舉里選,察秀才孝廉。勅令公卿以下集議。 

(7)柳芳(《新唐書》卷 199《儒學中:柳芳傳》)

夫文之弊,至于尚官;官之弊,至于尚姓;姓之弊,至于尚詐。隋承其 弊,不知其所以弊,乃反古道,罷鄉舉,離地著,尊執事之吏。於是乎 士無鄉里,里無衣冠,人無廉恥,士族亂而庶人僭矣。……唐承隋亂,

宜救之以忠,忠厚則鄉黨之行修;鄉黨之行修,則人物之道長;人物之 道長,則冠冕之緒崇;冠冕之緒崇,則教化之風美,乃可與古參矣。

(8)趙匡(《通典》卷 15〈選舉 3:舉選雜議〉

國朝舉選,用隋氏之制,歲月既久,其法益訛。……豈若外州先試,兼察 其行,苟居宅所在,則隣伍知之,官司耳目,易為采聽。古之鄉舉里選,

方斯近矣。 

(9)沈既濟(《通典》卷 18〈選舉 6:雜議論下〉載「禮部員外郎沈既濟議曰」) 自隋變選法,則雖甚愚之人,蠕蠕然,第能乘一勞,結一課,獲入選敘,

則循資授職。 

至於齊隋,不勝其弊,凡所置署,多由請託。故當時議者以為與其率私,

不若自舉;與其外濫,不若內收。是以罷州府之權而歸於吏部。此矯時懲 弊之權法,非經國不刊之常典。……伏以為當今選舉,人未土著,不必本 於鄉閭。……除隋權道,復古美制,則眾才咸得,而天下幸甚。 

且權分州郡,所在辟舉,則四方之人無有遐心,端居尊業,而祿自及;祿 苟未及,業常不廢。 

(10)杜佑(《通典》卷 18〈選舉 6:雜議論下〉)

秦漢之道,雖不師古,閭塾所推,猶本乎行。……所以二漢號為多士。魏 晉設九品,置中正,蓋論閥閱,罕考行能,選曹之任,益為崇重。……而 辟召及鄉里之舉,舊式不替。……繼漢之盛,莫若我唐。惜乎當創業之初,

承文弊之極,可謂遇其時矣,群公不議救弊以質,而乃因習尚文,風教未 淳,慮由於此。……洎隋文帝,素非學術,盜有天下,不欲權分,罷州郡 之辟,廢鄉里之舉,內外一命,悉歸吏曹;纔厠班列,皆由執政。則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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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吏部之職,吏部總州郡之權,罔徵體國推誠、代天理物之本意,是故銓 綜失敍,受任多濫。 

(11)柳冕(《全唐文》卷 527 柳冕〈與權侍郎書〉)

隋氏尚吏道,貴其官位,故其人寡廉恥。唐承隋法,不改其理。……故吏 道之理天下,天下奔競而無廉恥者,以教之者末也。 

(12)柳宗元(《柳宗元集》卷 23〈送辛生下第序略〉)

自命鄉論士之制壞而不復,士莫有就緒,故叢于京師。 

(13)李德裕(《冊府元龜》卷 641〈貢舉部〉「條制 3」引武宗會昌 4 年 12 月中 書門下奏文)

朝廷設文學之科,自求髦俊,台閣清選,莫不繇茲。近緣覈實不在於鄉閭,

趨名頗雜於非類,致有跋扈之地,情計交通,將澄化源,在舉明憲。臣等 商量,今日以後,舉人于禮部納家狀後,望依前三人自相保。其衣冠,則 以姻親故舊,久同游處。其有江湖之士,則以封壤接近、素所諳知者為保。

如有缺孝弟之行,資朋黨之勢,跡繇邪徑,言涉多端者,並不在就試之列。 

鄉官制源於戰國時期郡縣制展開的過程裡,地方政府的掾吏由地方長官辟 召本地人擔任,故名鄉官。隋文帝廢鄉官、行科舉,自此士人須通過朝廷任命 始能獲得品官身分。歸納上述資料,唐人習從廢鄉官等制度變遷的角度,看待 士風變化。面對廢鄉官造成的士風惡化,他們提出的解決方案也有前後的不同,

較早時頗有主張釐革、回歸舊制者,其後在科舉規模擴大的背景下,轉而在制 度適應的基調下進行修補。前者大約始於武后執政以後,如,武后執政時的魏 玄同,隨著科舉取士規模的擴大而逐漸展開,至安史亂後,在楊綰主張下恢復 鄉舉里選,但旋即復舊,自此以後,科舉制的存廢幾不復成為話題。後面這種 態度較為晚出,大約始於開元中期以後,焦點是成士過程與文學的關係。《柳 宗元集》卷 23〈送崔子符罷舉詩序〉:

世有病進士科者,思易以孝悌經術兵農,曰:「庶幾厚於俗,而國得以為 理乎?」柳子曰:「否。以今世尚進士,故凡天下家推其良,公卿大夫之 名子弟、國之秀民舉歸之。且而更其科,以為得異人乎?無也。唯其所尚 文學移而從之,尚之以孝悌,孝悌猶是人也;尚之以經術,經術猶是人也。

雖兵與農皆然。」曰:「然則宜如之何?」曰:「即其辭,觀其行,考其智,

以為可化人及物者,隆之。文勝質,行無觀,智無考者,下之。俗其以厚,

以為可化人及物者,隆之。文勝質,行無觀,智無考者,下之。俗其以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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