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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日本 vs. 亞細亞

在日本侵華戰爭開始到珍珠港事變發生之際,竹內好對於日本 的侵華戰爭一直是維持著低調的態度,但從他對時局的關注態度看 來,他對以戰爭解放東亞仍維繫著某種複雜的期待。61直到珍珠港 事變爆發後,竹內好寫了一篇情感澎湃的宣言「大東亞戰爭與吾等 的決意」,這是一篇支持太平洋戰爭(竹內好稱大東亞戰爭)的宣 言,他在文中說:

坦率而言,我們對於支那事變有著完全不同的感情。我們一 直在懷疑,我們日本是否是在東亞建設的美名之下而欺凌弱小 呢?!我們日本不是懼怕強者的懦夫!我們與我們的日本國同 為一體。從東亞驅逐侵略者,對此我們沒有一絲一毫進行道德反 省的必要。今日的我們基於對於東亞解放戰爭的決意,重新否定 了曾經自我否定了的自己。我們在雙重否定之後把自己置於正確 的位置之上。我們要驅逐那些似是而非的支那通、支那學者、沒

60. 孫歌,竹內好的悖論,頁61。

61. 竹內好在太平洋戰爭兩年後發表「中國文學的廢刊與我」,開始意識到西歐宣戰 的國家行動具有某種欺騙性。參見劉堃,『文學者』魯迅──竹內好的兩讀法」 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蘭州),第3期(2006年),頁92。

有操守的支那放浪者,為日支兩國萬年的共榮而獻身。62

由於竹內好支持日本開始對象徵著西方近代的美國宣戰,「我 們與我們的日本國同為一體」這句話,甚至會讓人產生竹內好支持 軍國主義的感覺。這些話語被視為竹內好政治最不正確的文本,在 這篇空泛的宣言中,我們可以看見一個實體化的問題,那就是「我 們要驅逐那些似是而非的支那通、支那學者、沒有操守的支那放浪 者」,體現出竹內好堅持必須要進入歷史的立場。竹內好並不關心 自己的立場是否符合政治正確,而是關心如何進入歷史,抓住抵抗 的契機來充實自身的歷史。63「竹內好既不是在御用文人的層面也 不是在民族主義者層面更非在軍國主義者的層面支持日本的太平 洋戰爭,他始終是在文學的位置上思考和處理戰爭的」。64

竹內好並非無條件地支持戰爭,從他處理戰爭的態度可知,他 只擁護具有自我否定因素的戰爭。他在大東亞戰爭中便看見這樣的 因素,因而「『在文學中實踐十二月八日』,不僅僅包含著挑戰強者 的意義,它更應該包含著竹內好對於日本戰敗之後那種解體狀況的 憧憬」。65而這樣的幻想在日本戰敗的瞬間便徹底破滅了,對他而 言,日本戰敗是必然的,但他無法接受全國上下一致無抵抗的面對

62. 竹內好著,李冬木、趙京華、孫歌譯,近代的超克,頁165~168。

63. 「由於竹內好本人在重大的歷史事件面前並不採取潔身自好的態度,他一直在思 考的問題是如何建立日本人的主體性而又不重複當年的法西斯化老路,這使他對 日本部份左派知識份子簡單明瞭地否定侵略歷史的做法產生了懷疑:在他看來,

這種政治正確的做法過於外在,過於脫離民眾,因此無法有效地介入歷史。」參 見孫歌,「在大陸語境中『翻譯』竹內好-進出政治正確的中國論述」,中國大陸 研究,第50卷第1期(2007年3月),頁71。

64. 孫歌,竹內好的悖論,頁104。「竹內好支持太平洋戰爭的鮮明姿態,顯然是具有 明顯的非現實性格,他所作出的不是一個現實政治的判斷,而是一個文化政治的 判斷:他關心的是日本作為一個國家,是否具有獨立的理念?在戰爭狀態下,假 如這個獨立的理念只能表現為與強者對抗,那麼這個對抗是否出現,又是否能夠 持續?」參見竹內好,「孫歌序」,李冬木、趙京華、孫歌譯,近代的超克,序頁 12。

65. 竹內好,「孫歌序」,李冬木、趙京華、孫歌譯,近代的超克,序頁38~39。

戰敗,竹內好一直期待日本在戰後可以出現四分五裂的情形,而不 是一體沒有抵抗的接受戰敗,天皇制可能因此會崩潰,日本可能因 此成為一個真正的民族主義國家,但事實卻不是如此。66日本背負 了戰敗的結果,卻沒有從中獲得日後任何改變的可能:「竹內好很 了解每一個觀念的生命力並不在於它的正確性,而在於它必須在現 實實踐中摸索、在包括失敗在內的種種嘗試之後才能獲得。『付出 代價』因而是獲得觀念的必要前提。」67竹內好期待日本能因戰敗 而獲得重建新社會結構的契機,是錯失了。

寫完魯迅後隔月,竹內好就被迫走上戰場,被派往中國湖北咸 寧,直到日本戰敗他都待在中國,這是他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踏上 中國的土地。這一次,雖然已經距離戰爭爆發兩年,但竹內好卻深 深體會到日本作為一個侵略者的複雜感受。日本戰敗後,竹內好寫 了一連串相關文章(參閱附錄一),其中寫於1953年「屈辱的事件」

和1955年「八月十五日」是竹內好首次正面談到他在日本戰敗時,

身處中國戰場作為侵略軍一員所見所感的文章。竹內好在「屈辱的 事件」中提到他與丸山真男的不同,戰爭後期,竹內好與丸山真男 都被迫入伍,丸山因為身體不好,所以一直在日本國內服役,而竹 內則在入伍不久後即被派往中國大陸。因此,竹內好說他與丸山不 僅在戰敗時身處不同的位置、抵抗的姿態不同、政治感覺也不同。

所以相較於丸山的開心情緒,竹內好卻訝異為什麼會以這樣的形式 結束戰爭,對於波茨坦宣言的感覺彷彿是遙遠世界裡發生的事情。

66. 「事實上,波茨坦宣言對日本天皇制未曾談及,杜魯門總統同意日本保留天皇主 權,爾後日本便宣布無條件投降。」參見王曾才,西洋現代史(台北:東華,2000) 頁339。

67. 竹內好,「孫歌序」,李冬木、趙京華、孫歌譯,近代的超克,序頁31。這裡所說 的包括失敗在內的種種嘗試並不是指竹內在支持日本對美宣戰時即有戰敗打 算,戰勝或戰敗並不是竹內好最為關切的,這是竹內好不在乎政治不正確的態 度。日本對美國宣戰時,他看見的是日本火中取栗的決心,他接受日本戰敗,卻 不能接受日本毫無抵抗的接受失敗,這樣的失敗對竹內好來說是毫無意義的。

在某種意義上,1945年8月15日這一天,對於竹內好與丸山真 男來說,由於對戰敗的處境不同、引發的政治感覺不同,塑造了他 們日後不同的思考軌跡。對竹內好而言,所有複雜的心情都在這一 天得到了寄託,他如是說:

我的後半生是以八.一五為出發點的,前半生亦是因了八.

一五才賦有了意義。……對我來說,八.一五是一個屈辱的事件。

即是民族的屈辱,亦是我個人的屈辱。……恐怕八.一五時,我 們已經失掉了高貴的獨立心。68

竹內好再次提及日本沒有進入歷史,所以看不到使歷史得以充 實的抵抗契機,在舉國上下人民一致對天皇昭書的服從後,竹內好 失望地看到這個契機被錯過了。

另外1959年近代的超克、691960年「關於戰爭責任」、1961年「日 本與亞細亞」則被竹內好稱為他的「戰爭三部曲」──有關日本戰 爭責任的三篇論文。由此看來,竹內好把在「屈辱的事件」中,對 日本民族缺少獨立之心的痛切感受推進到了追究戰爭責任的層 面,他對戰敗的追憶與他對日本重建主體性的論述是直接相關的。

在戰爭三部曲後,竹內好又在完全不同的層面上重新處理了戰 爭的問題。1961的「關於戰爭體驗的一般化」即是一例,竹內好深 刻的注意到,對於戰爭體驗的代溝其實不僅存在不同年代之間,也 存在於同年代裡(竹內好與丸山真男對於戰爭體驗的差別)。就不 同年代來說,戰前一代與戰後一代對於戰爭的體驗,便有著巨大的 落差,由此產生的歷史代溝也是當前日本社會在二戰認識問題上的 思想現狀。而這樣的代溝也絕非唯獨出現在戰前一代與戰後一代之 68. 竹內好著,李冬木、趙京華、孫歌譯,近代的超克,頁225~226。

69. 「這是竹內好1959年為了推動日本思想界在自身的思想歷程反省中尋找可以轉 化的要素而寫作的論文,與戰後簡單地否定戰時所有知性的風潮不同,這篇長文 致力於分析那些失敗的努力究竟失敗在何處,同時也致力於戰後被視為法西斯意 識形態的戰時言論中尋找可以轉化為積極思想能源的那些要素。」參見孫歌,「在 大陸語境中『翻譯』竹內好-進出政治正確的中國論述」,頁70。

間。竹內好將這樣的代溝稱之為「戰爭處理(特別是思想上的處理)

之尚未完結的部份」,他認為這一部份如果沒有得到妥善的處理,

那麼就會導致更多的不穩定因素。竹內好說:

所謂戰爭體驗有一種由體驗者而使之特殊化的傾向,迄今為 止的努力並沒有使它一般化,即使要從整體上繼承這種體驗也是 無從做起的,戰爭體驗方面的代溝就是這樣的深刻。70

竹內好在文中提出了克服這種戰爭體驗之間的代溝的方法,竹 內好同意鶴見俊輔的方法,即將戰爭體驗和戰後體驗重合之後加以 處理。「就是把戰爭體驗與戰後體驗結合起來,並進而依靠戰後體 驗重新進入未經思想處理的戰爭體驗。」71他說:「將戰爭時期視為 空白,把這一部份切割捨棄之後再把前後連接起來的歷史觀,乃是 思想上的荒廢。」竹內好認為真正的困難其實是「我們還沒有進入 到可以將法西斯和戰爭客觀化的層次,就是說,戰爭在思想層面上 還未得到處理或處理的不充分。」72

竹內好在文中提出了克服這種戰爭體驗之間的代溝的方法,竹 內好同意鶴見俊輔的方法,即將戰爭體驗和戰後體驗重合之後加以 處理。「就是把戰爭體驗與戰後體驗結合起來,並進而依靠戰後體 驗重新進入未經思想處理的戰爭體驗。」71他說:「將戰爭時期視為 空白,把這一部份切割捨棄之後再把前後連接起來的歷史觀,乃是 思想上的荒廢。」竹內好認為真正的困難其實是「我們還沒有進入 到可以將法西斯和戰爭客觀化的層次,就是說,戰爭在思想層面上 還未得到處理或處理的不充分。」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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