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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不幸,便是大家對於別人的心靈生命苦痛習慣意向願望,都 很少理解,而且幾於全無。我是治文學的,我之所以覺得文學可尊 者,便因其最高的功業是拭去一切的界限與距離。

——安特來夫《七個絞死者的故事》99

1911 年秋天返鄉之前的周作人,一向對週遭事件充滿敏感,帶著他對外 國文化的欣慕和理解,正藉由不斷的觀看與思辨來進行個人的思想形塑。返 國後,透過翻譯與創作,介入、關懷五四運動;他引介日本白樺派式的人道 主義,於 1918 年發表〈人的文學〉,說明人道主義乃是一種個人主義的人間 本位主義,用這人道主義為本,對於人生諸問題加以紀錄研究的文字,即是 人的文學。100這篇文章強調人應追求:「自由意志下的自然存在」,這樣的存 在,對文學、社會和個人而言,都需要被保存、被建立。隔年周作人至日本 日向短期參訪「新村」,回來北京後即致力籌設支部。此一「新村運動」101

97 周作人,《知堂回想錄》,〈拾遺午〉,頁 716。

98 參見錢理群,《周作人傳》第八章〈走向深淵──在北平(四)(1937.7—1945.12)〉,頁 335-414。

99 〈文藝上的異物〉,《自己的園地》(1933)(臺北:里仁書局,1982),頁 34-35。

100 〈人的文學〉,楊牧編,《周作人文選 I》,頁 63-73。

101 詳參錢理群,《周作人傳》,頁 185-194。

儒而近墨:試論周作人 推廣,就是為了實踐尊重個性的「人的生活」,追求「自由意志下的自然存 在」;究其極致,不儘為了個體的自由,使人各盡所能各取所需,同時也照 顧到人類整體的利益。在周作人的信念當中,這樣的理想應該含括全人類全 物種,亦即跨越國族、種族、性別、階級的界限,以存同求異、互信互助的 大同世界為依歸。在〈新村的理想與實際〉102一文中,他提供自身經驗以作 為轉介國人該理想時的實際參照,「新村」是周作人藉由實際參訪所認識到 的真實生活,這種生活嚮往與他的文學觀、社會、甚或政治思想都一脈相承。

雖然北京新村的設置不旋踵即告破滅,可是,周作人的理想與意志並未 消失,他轉而以文章、言論的形式,不斷發表於當時的媒體,更在微妙的、

不可思議的時間點上,訴諸別人所難以諒解的種種行動。1920 年代他陸續出 版《自己的園地》、《雨天的書》、《澤瀉集》,已經有意識地以文章作為現實 與藝術邏輯之間的表態利器。從〈個性的文學〉103開始,他便逐步形成自己 的藝術理念與個性,力求「言志」和「載道」融為一體。當他寫〈鳥聲〉、〈蒼 蠅〉、〈喝茶〉、〈故鄉的野菜〉、〈山中雜信〉、〈北京的茶食〉、〈生活之藝術〉

104……這類看似生活閒適趣味的散文時,其實也同時藉由文字在思考、處理

「同類」的生活,表達他的文化評論立場。他從傳統「非人的文學」的對立 面宣揚普世性的「人的文學」,結合藝術技巧和哲理邏輯來豐富思想的深度,

冀望人們能夠對草木蟲魚、生活瑣碎,保持高度的敏感與知識探索的能力,

留心於日積月累的文化偏枯。105終其一生,周作人從未怠忽思考外界的現實 問題,也藉由文字處理和自身有關的情理辯證,包括生活細節、家國意識與 其文化鄉愁。

102 〈新村的理想與實際〉,《藝術與生活》(1926)(臺北:里仁書局,1982),頁 425-440。同 書中上尚收有系列性的文章〈日本的新村〉、〈訪日本新村記〉、〈遊日本雜感〉等。

103 〈個性的文學〉(1921 年 1 月)收入《談龍集》,參見楊牧編,《周作人文選 I》,頁 116-117。

104 以上諸文皆收錄於《雨天的書》(1925)。此外,像〈談酒〉、〈烏蓬船〉、〈喫茶〉、〈閒話四 則〉……收入《澤瀉集》(1927)(臺北:里仁書局,1982)。

105 參見《看雲集》(1932)所收〈草木蟲魚之一:金魚〉、〈草木蟲魚之三:兩株樹〉、〈草木 蟲魚之四:莧菜梗〉、〈草木蟲魚之五:水裏的東西〉等。楊牧編,《周作人文選 I》,頁 187-204。

東華人文學報 第十一期

1930、40 年代的周作人,除了延續〈人的文學〉中「自由意志下的自然 存在」之思想,同時強調:容納自然存在下的各個差異之必要,同時指出精 神方面的自我發展與個別交流,對於同類而言是一種保存生命之後的需求

106,藉由釋放豐厚的生命力與動能來達到生命情境的相互穿透。周作人始終 認真吸收、理解東西方各種思潮,並以散文雜文的創作形式闡釋這些理論知 識,將之轉化為可行於國內的思想,以達到實用的功能。歷經對五四運動、

辛亥革命的失望,以及數次慘案、烈士遭捕的衝擊,加上次女若子的病逝107, 周作人並沒有避開任何苦痛,仍「對於人生細細嘗味,如啜苦酒,一點都不 含糊」108 。1929 年他寫〈麻醉禮讚〉、〈偉大的捕風〉109之前,已經歷過「三 一八慘案」、「李大釗事件」與女兒若子之死,在這兩篇文章中他懷著悲劇的 詼諧,不卑不亢面對自己的人生,表現出對人間共同命運的承擔,落實他自 我期許的「偉大的捕風」。

1930 年代中日關係日漸緊張,他以文字也以行動詮釋自己認知的社會責 任,〈關於寫文章〉、〈關於英雄崇拜〉110、〈責任〉111……這些文章都明顯上 承「新村」的精神。在「義務不同,不是量的不同,只是性質的不同」的概 念下112,周作人以一以貫之的「道義事功化」裁量自己在時局下的抉擇,或 許可以提供我們較諸以往不同層次的理解。抗日期間他所寫的〈中國的思想 問題〉、〈我的雜學〉113……,一方面盱衡時事同時進行自我省察;許多文字

106 〈人的文學〉,楊牧編,《周作人文選 I》,頁 63-73。

107 「若子之死」,參見錢理群,《周作人傳》,頁 294,其他事件此書亦有詳盡交待。

108 〈麻醉禮讚〉藉古哥薩克喪子之勇士自勉,《看雲集》,楊牧編,《周作人文選 I》,頁 181。

109 〈麻醉禮讚〉(1929 年 11 月)、〈偉大的捕風〉(1929 年 5 月),分見《看雲集》,楊牧編,

《周作人文選 I》,頁 179-182、205-208。

110 〈關於寫文章〉(1935 年 3 月)、〈關於英雄崇拜〉(1935 年 4 月),分見《苦茶隨筆》,

楊牧編《周作人文選 I》,頁 302-308、309-312。

111 〈責任〉,《苦竹雜記》,楊牧編,《周作人文選 I》(1936),頁 318-320。

112 〈新村的理想與實際〉,《藝術與生活》,楊牧編,《周作人文選 I》(1926),頁 86。

113 〈中國的思想問題〉(1932 年 11 月),收入《藥堂雜文》,〈我的雜學〉(1944 年 6 月)收 入《苦口甘口》。

儒而近墨:試論周作人

(例如〈過去的工作〉、〈兩個鬼的文章〉114、〈論小說教育〉115……)都以回 顧、統整和再確認的方式,聲明自己長久以來的關注,還是中國當前與恆久 的兩大課題:「倫理之自然化」與「道義之事功化」。中日戰爭停歇,周作人 入獄,仍持續思考、創作,無間於以翻譯作品進行文化的轉介;始終沒有放 棄年輕時即自許的生命價值和理想。

《知堂回想錄》嘗提及他赴日期間,中國發生 1907 年的徐錫麟起義、事 敗後被挖心炒食,以及秋瑾的受刑棄市;還有 1910 年日本的「大逆事件」……

等等;這類事件被周作人指為「兇惡可憎」,已超過政治的範圍,涉及「人 道的問題」。1161927 年他寫〈喫烈士〉117、1934 年寫〈縊女圖考釋〉118,都 在沉重處理中國的陳腐陋俗,並暗諷權位者藉此獵取政治利益之可議。1936 年的〈責任〉,強調言論者應以「自知」、「盡心」、「言行相顧」自我惕勵。119 凡此種種皆可讓我們聯想到,周作人在思索「人道」與「存在的價值」時,

有其曲折相應的理解進程,此一深刻之理解進程,復與其「倫理自然化,道 義事功化」的主張,未嘗須臾分離。

1911 年爆發的辛亥革命,周作人沒有親身經歷。他在《知堂回想錄》中,

以極大的篇幅談論王金發、孫德卿、范愛農三人的事例,表明自己很珍重那 回革命,對革命志士有很深的感佩。而親眼目睹的「六三事件」,更帶給周 作人非比尋常的體驗。「前門遇馬事件」120讓周作人所領受到的驚嚇與屈辱,

尤其激發他想到中國「思想革命」的必要性,也更能理解像李大釗、陳獨 秀……等其他改革者的意識和行動。錢理群在《周作人傳》中敘述他在陳獨 秀被逮捕後,「沒有任何猶豫,即與李辛白、王撫五等一起以北大代表的名

114 〈過去的工作〉(1945 年 9 月)、〈兩個鬼的文章 1945 年 11 月〉收入《過去的工作》(1959)

(臺北:里仁書局,1982)。又見楊牧編,《周作人文選 II》。

115 〈論小說教育〉(1933 年 12 月),收入《苦口甘口》。

116 《知堂回想錄》九十。

117 〈喫烈士〉,收入《澤瀉集》(1927)。

118 〈縊女圖考釋〉(1933 年 10 月),《夜讀抄》(1934),楊牧編,《周作人文選 I》。

119 〈責任〉,《苦竹雜記》(1936)楊牧編,《周作人文選 I》,頁 319。

120 參見〈前門遇馬隊記〉,收錄於《談虎集》上卷(臺北:里仁書局,1982),頁 9-12。

東華人文學報 第十一期

義前去探監,遭拒絕而返,陳獨秀出獄後,周作人又前去慰問。」121從此可 以看出,周作人的價值觀與判斷一直是「言行相顧」的。

1919 年周作人陪同妻兒赴日探親,得知五四運動爆發,匆匆離日返國,

前往慰問「六三事件」中被捕的學生。是年 7 月,周作人再度赴日與武者小 路實篤會面,參觀新村,體驗他們「各盡所能各取所需,互助互愛」的生活 實況。回國後,立即發表文章向國人引薦此一理想生活,吸引志同道合者倡 導新村運動,122雖然最後失敗,周作人卻能在一連串的過程中,展現「實踐」

的必要,以及在行動過後不問成毀地,延續其內在精神,另開蹊徑繼續奮鬥 他所堅持的「人的生活」與「人道主義」精神,以實現合乎「自然意志」與

「人類意志」的新社會。

1927 年 4 月李大釗被國民黨逮捕,隨即遇害,周作人除了主動參與掩護 李大釗子女赴日外,更在李大釗書稿被查收、四處流轉的情況下,接手成為 部份稿子的保存者,並協助其文集出版事宜,可惜因故未成。後來中日抗戰 時期,周作人仍和李大釗子女保持聯繫並給予協助,使其保全性命。123

藉由各樁史實映證,周作人已為「道義事功化」作了某些示範。在為人 子、人夫、人父的角色上,他也不悖其言,行其所當行。1918 年,周作人參 加北大的「進德會」,戒約是不嫖妓不娶妾。1922 年,他和一些朋友發起組織

「婦女問題研究會」,在《晨報副刊》上發表宣言。大約同時間,他寫了一 首〈小孩〉的詩,末尾云:「我真是偏私的人啊/我為了自己的兒女才愛小孩/

為了自己的妻子才愛女人/為了自己才愛人/但是我覺得沒有別的道路了」。124

為了自己的妻子才愛女人/為了自己才愛人/但是我覺得沒有別的道路了」。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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