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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圖書文獻史的先秦時期或許可謂「前作者時期」,各種觀點紛陳的「百 家之言」雖然多有言談論議,但這些言談論議的文本意義其實並非是自居「作 者」的士人自出機杼的創見作論,而是眾多士人基於各自的「古之道術」淵源 而引發的多元闡述。先秦知識階層傳承「古之道術」者系出多門,儒者最鮮明 的特色在於傳承「詩書禮樂」(「周文」)的教義。50先秦儒者自居「述者」

可謂其來有自,乃至〈中庸〉當中獨舉其人的孔子也以「從周」、「不敢作 禮樂」的「述者」自居。可以說先秦儒者的志業就是透過「序詩書,述仲尼之 意」,51成為「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的君子。然而這般志業並非刻意謙 抑隱匿的姿態,其實相反,儒者乃以此君子身影介入世務,表明儒者能掌握「內 聖外王之道」(「合外內之道」),既能「成己」,且能「成物」,足以成為 王者師或為政者。52上文討論「子思之儒」引用孔子答哀公問政之言以及讚頌

50 《莊子•天下》:「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

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

搢紳先生多能明之。」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61 年),

第4 冊,頁 1065、1067。

51 此語見《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司馬遷:《史記》,卷 74,頁 2343。

52 「內聖外王之道」一詞出自《莊子•天下》,「合外內之道」一詞出自〈中庸〉。

梅廣先生對於是否應該使用「內聖外王」的概念闡述儒家思想文化抱持保留態度,

此一議題值得深入探討。如以〈中庸〉使用「合外內之道」一語來看,它的本意應 該是指此道既能「成己」(內),也能「成物」(外),其中對應的實質內涵是一 套修、齊、治、平的政治行動方案。梅先生的看法,見〈「內聖外王」考略〉一文,

《清華學報》新41 卷 4 期(2011 年 12 月),頁 621-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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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均表露了先秦儒者擁有這般的政治志業。〈中 庸〉何以獨舉孔子其人而以「述者」文本通行?也跟儒者的政治志業有關。對 於自許是王者師或是為政者的儒者來說,標舉其政治行動方案乃是祖述孔子之 學,其實遠比聲明自身所言重要。更何況在孔子死後,隨著哲人日遠、師門分 立,孔門後學間的歧異乃須訴求「真孔子」作為孔門正宗的認證,自居「述」

孔子之學的「述者」對於孔門後學因而更多了師門凝聚集體認同的意義。《韓 非子•顯學》述及此一實況:

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自孔子 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 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自墨子之死也,

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後,儒分為 八,墨離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謂真孔、墨,孔、墨不可復生,

將誰使定世之學乎?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

舜,堯、舜不復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殷、周七百餘歲,虞、夏 二千餘歲,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審堯、舜之道於三千歲之前,

意者其不可必乎!53

這段文字透露的主要訊息是:孔子與孔門後學都是「述者」,孔子「述」堯舜,

孔門後學亦紛紛「述」孔子,儒學就經由眾多師門的「述者」文本擴大其影響 力。所謂儒、墨是當代的「顯學」,其實是就政治影響力而言,這也是韓非必 須將儒、墨視為論敵的原由。此外也可見由於孔門分立而衍生誰是「真孔子」

的相互辯詰,因此,諸如「子思之儒」、「孟氏之儒」、「孫氏之儒」等稱 號,究其實,乃是攸關孔門後學各自師門之集體認同的表態,諸師門皆自認其 為孔子的真正繼承者。文中所述之八門儒者,彼此間之同異離合尚難追究,然 而見諸文獻可徵者,如在《孟子》,可見「孟氏之儒」既「述」孔子之學,且 特意表彰子思的為政之道與王者師的身影,或許二門之關係較密切;徵於《荀

53 張覺等撰:《韓非子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年),頁 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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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遂可見「孫氏之儒」特意溯其師門淵源乃是「述」孔子、子弓之學,稱揚 孔子、子弓的「大儒」典型,並貶抑「子思之儒」、「孟氏之儒」為「俗儒」

之流。文獻所見各自師門的集體認同以及彼此間的歧見,攸關儒者實現政治 志業所作的選擇,他們各自揣摩孔子的典型意義,化身為當代的孔子,自許 成為以言說為行動的王者師,或是實際投入政治行動的為政者。即如孟子自 許「以承三聖」(禹、周公、孔子),所以他必須「好辯」,目的是力抗楊、

墨,以「言」行「道」,直承孔子未竟之志業,捍衛歷代諸聖經由不同方式所 欲彰顯的人性價值。或如荀子「非十二子」(包含非難「子思之儒」、「孟氏 之儒」),亦自許成為繼承舜、禹與仲尼、子弓的「大儒」,因而非難思、孟 之儒無能抗衡彼時的家言邪說,實際上無法「以承三聖」,故不是真正的孔子 追隨者。54

儒者是否真能成為王者師或為政者,當然受制於彼時的政治現實,但是就 如〈中庸〉當中所見,當儒者真切感受人文歷史確實有其「悠」、「久」可「徵」

的傳統,他們深信如能掌握一套淵源於「古之道術」的最佳政治行動方案,則 重建「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的政治理想仍然大有可為。這番政治志業的立足 點則是讓自己成為「善繼人(君子其人)之志,善述人之事」的「述者」。先 秦儒者以「述者」自居,並無妨於其作為行動主體的本色,此於孟、荀身上表 現的尤為顯著:孟子或將孔子定位為繼承周文王的王者,55而且以「五百年必 有王者興」的後繼君子自居;56荀子則是以仲尼、子弓為師,從而證明自身的

54 詳見拙文:〈道統意識與德行論述:荀子非難思、孟的旨趣重探〉,《臺大中文學 報》第35 期(2011 年 12 月),頁 1-40。

55 淺野裕一根據《孟子》終章等文獻,認為孟子將子思學派的孔子王者說作了更明確 的論述。他參考出土文獻〈五行〉對於「聞而知之」、「見而知之」的區分,認為:

在《孟子》終章,孔子被認定為跟湯、文王一樣是具備「聞而聽之」神通能力之聖 人(能聽聞上天之聲――天命之預言者),即是意謂孔子將是開創新王朝的王者。

同註47,頁 78-85。

56 《孟子•公孫丑下》,同註 10,頁 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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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儒」特質以及擁有重建王道政治的政治才能。57

綜上所述,孔子之後,儒者紛紛以言說為行動,透過各種「述」孔子之學 的言說爭取認同,經由世代相傳、各立師門而吸引眾多的追隨者。眾多儒者文 本的形成,實即反映當時眾多師門各自以「述」孔子之學的方式介入世務的實 況,〈中庸〉即是其一;這些文本的觀點雖然不一,然而憑藉這些文本之形成 所具有的集體認同意義,即各自凝聚成具有向心力的師門,「子思之儒」即是 其一;從而在「述者」不必顯名的情況下也能辨識出某一文本乃是某一師門的

「作品」,漢初學者經手〈中庸〉而認定「子思作〈中庸〉」的文獻觀點,雖 然無法如實、精確界定先秦〈中庸〉文本的形成情況,然而他們所以能辨識〈中 庸〉跟子思的關係,或許即是根據先秦〈中庸〉文本的形成與「子思之儒」的 師門認同兩者的同步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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