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生化人類

第三節變形與感生：不死再生的象徵

二、桃生化人類

除了漢族，在少數民族中，也存在著豐富的桃文化意蘊。尤其是有關桃生化人類的神話傳說，也是中國普遍崇拜桃的心理基礎，甚至視桃為圖騰聖物：生活於黑龍江的「綽羅」氏即是以桃子為圖騰的氏族。因為「綽羅」古姓之意即為「桃子」，滿族的古姓多為氏族或部族名稱，而氏族或部族的名稱又多源於古代的圖騰名稱¹⁵。桃圖騰的例子雖然不多見¹⁶，但在少數民族人類起源的神話傳說中，

桃卻常成為化生人類生命中的一個環節。例如鶴慶縣的白族人傳說：遠古時代，

陰陽未分，混沌不明，天上有兩個太陽天天相撞，其中一個終於被撞在谷堆山下的黃龍潭裏，後來從龍洞出水處漂出一個紅紅的大肉團。這肉團撞在洞外的大石頭上，四分五裂，肉片紛飛。撞碎的肉片掉進水裏就成魚蝦，濺在地上就成鳥雀，

飛到天空就成雲彩，落到山裏就成樹林。肉片掛在李樹上，變成人種就姓李；掛在桃樹上，變成人種就姓桃…，從此天下始有萬物、人類和他們的姓氏¹⁷。鳥居龍藏的《苗族調查報告》則載：太古之初，在貴州花苗有兄妹婚生一樹，樹又生桃、楊等，因其種類殊異而附以不同的姓名。如桃樹姓桃名cha la，楊樹姓楊名 Gai yang，共分九族；互為夫婦，遂滋蔓成今日的苗族¹⁸。或是兩類神話的綜合：

思南縣傳說洪水之後，為了重新繁衍人類，兄妹成婚；結果生下一個肉疙瘩，哥

15 參見彭勃：《滿族》（民族出版社，1985 年），頁 120、劉慶華：〈滿族姓氏述略〉（《民族研究》，1983 年第 1 期）。轉引自何星亮《中國圖騰文化》，頁 96。

16 有學者根據夸父逐日神話，認為桃能夠食用，使夸父一族產生了最初的感激之情，因此桃成為夸父氏族的圖騰。如張振犁：〈中原古典神話流變初議〉，《民間文學論壇》，1979 年第 2 期，頁 3-13、王焰安：〈桃文化衍生試論：以先秦、秦漢、魏晉南北朝為例〉，《江西社會科學》，2003 年第 3 期，頁 32-36。

17 王建：〈雲南少數民族生殖崇拜文化初探〉，《昆明師專學報》，1991 年 1 月。轉引自王焰安：〈論少數民族民間文化中的桃文化〉，頁24。

18 《東京帝國大學理學部人類學報告》第二編，頁 43-44Ą轉引自王焰安：〈論少數民族民間文化中的桃文化〉，頁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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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惱極把它剁成肉塊掛在樹上、石頭上，次日竟變成了人；於是掛在桃樹上的姓桃、李樹上的姓李、石頭上的姓石，人類從此再次繁衍開來¹⁹。神話的演變朦朧地反映了從較原始的非婚生化人類的誤解，進化到血緣婚（近親結婚）生化人類危害的認識。其次，在桃樹化生成人類之前，生命經歷了從低級（如泥土、肉塊）

向高級（如樹、人類）發展、變異的軌跡，同時也揭示了桃是化生生命的必要環節──尤其標志了氏族的起源。雖然桃不是唯一環節，但屢屢出現，儼然成為神話母題，可見桃能生化人類的傳說不是偶然；凝集在信仰層面、生物層面的文化因素與對桃的長期關注，都成了桃崇拜的心理基礎。

莊子說：「萬物皆種也，以不同形相禪。」²⁰「皆種」就是（萬物）皆同種的意思，但以不同形象傳下來。又說：「久竹生青寧，青寧生程，程生馬，馬生人。」（《莊子．至樂》，頁625）雖然無法考究出青寧與程各是什麼，但卻點出生命的創造，充滿了生生不息的變化。上述的桃生化人類即是一例。桃與人類生命的關係，在感生神話中（較之變形神話），兩者的生殖與親屬關係更為明顯。

所謂感生神話，意指有關於「感應」而「孕生」的神話，通常以處女生子的非常現象來突顯所生子女的神聖性。例如：華胥踏巨人跡而生伏羲、安登感神龍而生神農、女樞感虹光而生顓頊、附寶見大電繞北斗而生黃帝、女節接大星而生少昊、

慶都遇赤龍而生唐堯、握登見大虹而生虞舜、修己吞神珠薏苡而生大禹、扶都見白氣貫月而生商湯、女修吞玄鳥卵而生大業、哀牢夷沙壺觸沉木而生龍子… 。根據上述，感生的方式，可以大分成三種類型：一是「履跡」感生，即聖處女與感生物發生直接、間接（幻想、摹擬）的「神秘接觸」而導致受孕。二是「吞物」

感生，即聖處女無意中吞食某物而導致受孕，所吞者多爲植物或動物的卵（蛋）。

三是「遇異」感生，即聖處女與怪異之現象發生接觸或受其「干擾」而導致受孕，

多爲無生物或自然氣象（如雷電）。雖然不能說神話中的感生物一定都是氏族各自所崇拜的對象，但強調感應來源的神聖性則應無庸置疑²¹。

19 轉引自王焰安：〈論少數民族民間文化中的桃文化〉，頁 25。筆者按：漢族某些地方的「盤古兄妹婚」傳說也有類似的說法：盤古夫妻捏泥做人，泥人爬上桃樹的叫桃，爬上李樹的叫李，站在河邊的叫河…。他們有了子孫以後，就將名字當作姓了。陶陽、鍾秀：《中國神話》，

頁169-170。

20 《莊子．寓言》，《莊子集釋》，頁 950。

21 筆者按：以歷來學者最常引用的兩個感生神話契與棄為例，簡狄吞了玄鳥卵，感應生了殷商的祖先契，學者普遍認為該神話反映出商人崇拜「玄鳥」、甚至以鳥作為氏族的圖騰（如劉城淮：《中國上古神話》，頁510-520）。但是這樣的理解方式，很難直接套用姜嫄「履跡」

而生棄的周人神話上──周人變成崇拜「帝」（或巨人）、以「帝」（或巨人）為圖騰的民族，而事實上幾乎也沒有學者單純的如此認為Ą姜嫄「履帝武敏歆」（《詩經．生民》）中的「帝」，應該只是對於「上帝」或者「天帝」的廣義稱呼；「天命玄鳥，降而生商」（《詩

-此外，感生方式雖有不同，有一點卻彼此相通：這些非凡人物，不僅是上古時代著名的聖王，也是各據一方的氏族領袖。不獨漢族神話如此，韓國新羅始祖赫居世王感應紫卵而生、高句麗始祖朱蒙感日剖卵而生²²，還有與薩滿信仰有密切關係的滿洲始祖感生神話²³都是如此。由此分析，感生神話的造說動機，就個人而言，突顯出個人與眾不同的神聖性，有非同常人的意義；就族群而言，則解釋了族群或族群祖先的來源（也有相當程度的意義是在解釋人類的起源）²⁴。然而在「聖人皆無父，感天而生」的敘述中，其實還暗示了一段更重要的史實：遠古人類曾經歷過一段只知有母、不知有父的母系社會時代。

母系社會文化是人類的初始文化，多發生在年代久遠的史前時代，只能依賴口耳相傳。此期神話中所出現的主要人物是女子（例如三仙女佛庫倫）。女子因接觸或吞食某一自然物而懷孕，實際上是否認了男子在生育中的作用ć孩子生下後，爲母親所收養，在整個故事中，也不見父親踪影。誠如《莊子．盜跖》所云：

「民知其母，不知其父，與麋鹿共處。」（《莊子集釋》，頁995）它雖然標志了向父系社會過渡的氏族起源文化²⁵，但更重要的一個表徵是：女性具有男性所缺乏的「生産」本能。在世界各地發現的石器時代女性裸體雕像，便是對始祖女神的崇拜；而對始祖女神的崇拜，則象徵了對生殖的崇拜Ą

回頭檢視桃生人神話Ą湘西土家族〈擺手歌〉²⁶記載：始祖卵玉從雲中神蛋中誕生出來，並將相黏的天地射開；但見世上沒有人煙、她沒兒女可倚靠，因此

經．玄鳥》）中的玄鳥，可以視為商人的圖騰崇拜物，也可以看作代表執行天命的信使。筆者以為一般學者所主張的「圖騰感生」說稍嫌狹隘，「履跡」、「奇遇」或「吞物」感生，

不必都有感生物的圖騰崇拜現像，卻一定都強調了聖人的誕生的神聖性；其感應力量應為「天」

或「帝」，也就是造物主。

22 王孝廉：〈朱蒙神話──中韓太陽始祖神話之比較〉，《中國的神話世界》（上冊），頁 89-129。

23 筆者按：滿族三仙女佛庫倫吞朱果所生下的布庫里雍順，既是平亂定國的英雄，也是始姓愛新覺羅的滿洲始祖。該神話的感生物雖為朱果，但卻是由神鵲啣來，突顯了鳥神聖的地位。

在薩滿的世界觀中，鳥也是唯一可以自由升降九層天的神祕信使，鳥神在薩滿神諭中被尊爲多重神性的神祇，薩滿信仰中也有鳥崇拜。關於滿族三仙女的傳說，在《滿洲實錄》、《清史稿》、《皇清開國方略》、《滿洲源流考》等書中都有記載。參見趙志輝：〈《三仙女傳說》與《玄鳥生商》比較研究〉，《民間文學論壇》，1986 年，第 1 期，頁 25。

24 筆者按：因感應而生的是「感生神話」；沒有明確的感應來源，只說明族群或族群祖先的起源出處，則是「人類起源神話」。

25 筆者按：雖然女子感生懷孕，否認了男子在生育中的作用，但誕生出來的聖人，多為男性，

並且成為氏族或部落的始祖。所以感生神話也透露母系社會式微、逐漸走向父系社會的痕跡。

26 〈擺手歌〉是湘西土家族所流傳的口誦歌謠，也是他們的民族史詩。漢文翻譯，有彭繼寬和彭勃所搜集的四種不同的稿子，內容分為開天闢地、民族遷移、年中狩獵和農業起源、民族古老傳承四個部分。轉引自王孝廉：《中國的神話世界》（上冊），頁170-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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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哭泣。女媧神同情她，叫她沿著黃河走去，如果見到可吃的，就取而食之。

走了四十九天，果然見到河中漂流下八顆桃子和一枝桃花。老婦人取而吞之，從此有感而孕。懷胎三年六個月，卵玉生下八個兒子和一個女兒，於是世界上才出現了正常的人類。八顆桃子所化生的八兄弟，喝虎奶、飲龍血、吃鐵沙長大；桃花所化生的最小妹妹則是貌美如花… 。因為始祖是吞了桃子和桃花才生下正常的人類，所以今日土家族還保有崇桃的習俗，包括嬰兒出生滿四十天，腦門頂上頭髮要剃成桃子形、女孩愛以桃花取名、屋前屋後果木園裏喜栽桃樹等。清代土家族詩人彭勇行的竹枝詞，對此作了生動的描寫：「桃花慣取女兒名，兒是桃花

在文檔中一、神話之外：植物中的桃 (頁 29-34)

第三節 變形與感生：不死再生的象徵

二、 桃生化人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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