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其實我們不難看出,許多女性主義者之所以認為戀物癖是可行 的抗爭策略,是看中戀物癖「拒斥」、「重新詮釋現實」的模式中 所展現的某種主動性,雖然本文先前曾指出這種主動可能涉及的一 些問題,但並不表示女性主義者鼓勵女性開展更積極主動的慾望模 式是錯誤的,只是主動的方式並不只一種,因此如果提倡戀物癖仍 有其問題,一個可以修正的方向是鼓勵女性在愛的關係中佔據慾望 主體的位置,本文結語的重點之一便是要指出,雖然戀物者的確是 佔據了慾望主體的位置,但佔據慾望主體的位置,卻不必然要重蹈

男性戀物模式,要靠著把對方當成戀物才能做到。

在拉岡的理論脈絡中,男性的愛的確是一種主動的、戀物形式 的愛。根據莫瑞爾 (Geneviève Morel) 的解釋,拉岡發現男性對其 伴侶的慾望總是「超出」了她本身 (he desires “beyond” his part-ner),這「超出」的部分將散發出「陽形的光亮」(“phallic brilliance”) (Morel, 2002: 79),反照在女性身上,為她蒙上一層陽形的面紗,

遮掩住原本難以忍受的閹割效應 (Morel, 2002)。換句話說,即使沒 有展現明顯戀物癖徵狀的男性,他們看待女性的方式還是有戀物的 傾向。拉岡之所以將戀物定義為「在意符的缺口處被感知到的物件」

(“an object perceived in the signifier’s cut”) (Lacan, 2002: 237),也是 因為戀物和意符所無能捕獲的小對物之間有某種類似性,芬克於是 據此進一步表示,小對物基本上是深具戀物色彩的 (Fink, 1997)。

由此觀之,假使如拉岡所言,雖然男性在企近女性時都相信自己企 近的是女性,「但他所企近的其實是自己慾望的根源,那被我稱作 小對物的東西」(1998: 72),25 那麼把女性當成小對物的男性,就 某種程度而言,也可以說是以戀物形式的愛對待著女性,這同時呼 應了先前竇安的推論:廣義而言,男性都是某種程度的戀物者。然 而不論男女,其實「所追尋的伴侶都並非被視為『目的的本身』(“an end in himself or herself”);他/她之所以被我們追求,是因為擁有 某樣東西,或能為我們做什麼」(Fink, 1997: 166),所以即使在兩性 關係中,多半是男性把女性當成小對物而非反過來的情況,但在理 論上我們可以看得出來,如果女性將男性視為小對物,雖然她並非

25 拉岡著名的「兩性關係並不存在」一語,其實也是在說明男性主體並未把女性當 成對應的主體看待,而是視為自己的小對物,是以兩性關係不存在。有關何以男 性總是不把女性當成對應的伴侶來看,而是作為慾望投注的對象,可參考芬克 (1995: 110-111, 121)。

就此成為臨床上定義的戀物癖,但廣義而言,仍是一種戀物的模式。

雖 然 從 理 論 的 推 演 上 我 們 得 知 女 性 可 以 發 展 出 戀 物 模 式 的 愛,但如同本文第貳節所指出,許多女性的慾望結構都偏向歇斯底 里,因此往往以成為男性的小對物為主要目標,也就忽略了發展自 身慾望的這個面向,所以即使是廣義的戀物模式,也還是出現在男 性身上居多;不過連廣義的戀物者都以男性為多的這個現象,並不 意味著女性想成為慾望主體等於是難上加難,而建構慾望主體的身 份也並不需要去追隨男性的戀物模式,更何況這種男性的慾望結構 與愛的模式,在拉岡看來,根本是問題重重的。其實戀物模式的愛 畢竟是一種幻想成份很高的「浪漫之愛」,雖然做為慾望主體之際,

我們無可避免地會將一些想像的元素投射在所愛的人身上,但是如 果認定這些元素來自於他/她的身上,也就是執著於把對方當成小 對物,不免會在失望或失落之時產生對自己或他人的攻擊慾,落入 戀物癖中最不理想的狀況,因此女性與其效法男性的戀物模式,陷 入浪漫之愛的迷思,不如發展「昇華之愛」此面向。26 對拉岡而言,

所謂的愛其實來自於主體賦予大對體的某種特權:大對體並非真的 擁有他所給予主體的東西,而是主體將他建構為足以滿足自己所需 的那個對象 (Lacan, 2002),也就是說,是因為主體將大對體提昇為 那個「非他不可」的對象,他才彷若擁有了可施予主體的,愛的禮 物。如果主體認知到「是自己主動將對方建構為愛的對象」這樣的 面向,等於是以愛裡面的昇華 (sublimation)27 解除了戀物癖中的固 著:是我把對方提昇為愛的對象的,而不是他在本質上真的具備了

26 所謂浪漫之愛與昇華之愛的區隔,係撒列可 (Salecl, 2000) 據其對拉岡愛的概念之 理解所提出的說法,已另文處理於黃宗慧 (2005 年 3 月 5-6 日)。

27 拉岡認為昇華是指把某物 (object) 提昇至具有聖物 (Thing) 般高尚地位的過程,

可參考拉岡 (Lacan, 1992: 112) 或黃宗慧 (1996: 61-64)。

我所要的一切元素。就理論而言,比起浪漫之愛,有這種認知的昇 華之愛自然比較不會因為對方不符合自己的期待就產生失落感甚 或攻擊慾。

而在拉岡的理論中,女性則比男性更有潛力可以認知到這種愛 的真相。28 安德烈曾指出,如果女性能「把索求得不到回應當成自 己慾望的源頭,一種不能也不需要被滿足的慾望的源頭」,就有可 能找到自己的定位,發現原來自己就是兩性關係中所欠缺的,而這 也就是所謂的「將歇斯底里『正常化』」(Andrè, 1999: 128),換句 話說,一旦女性了解到原來關於女性特質之謎的答案便是,她自己 正是這個符號系統所不能定義的欠缺所在,她就可能認識到自己慾 望的真相,嘗試將自己的歇斯底里正常化,不再汲汲於追尋足以引 起男性慾望的特質,也就得以不再不斷忌妒其他女性,進而脫離看 似一直主動地成全大對體,但實際上卻受制於大對體的慾望、毫無 主動性可言的局面;這時,以昇華之愛來替代浪漫之愛,同時建構 自己為慾望主體的契機也將展開,而不需要以佔據戀物者的位置來 達到獲致能動性的目的。

除了開發女性做為慾望主體的可能性之外,另一方面,我們或 許也可以從改變一般對於主動 vs. 被動這太過僵固的看法做起:我 們總覺得主動才是有利生存、有競爭力的,但如果鼓勵主動的反擊 或「復仇」無可避免會涉及攻擊慾等問題,不妨同時致力讓被動的 狀態變得不是那麼難以忍受,學習與被動的狀態相處。必須說明的 是,所謂對被動的接受,不是指維持現狀,讓女性繼續處於被動地 位,而是兩性都需要努力的課題。先前的理論鋪陳已經分析了自原 初壓抑以來,主體存在狀態中無可避免的被動性,主體如果能夠理

28 何以拉岡認為男性慾望模式問題重重而女性較具有潛力認知到愛的真相,亦已另 文處理於黃宗慧 (2005 年 3 月 5-6 日) 一文中。

解並接受這種存在中的被動性,就可能可以避免一昧要他人來承受 被動狀態,來滿足自己維持主動狀態的慾望,也就是可以避免先前 所說的,因為戀物癖作祟而造成的盲目主動、強制要他人被動地代 替自己享受/受苦的情況,也比較有可能把對方當成主體來看待;

也就是說,如果被動或欠缺所帶來的不快畢竟無法完全避免,那麼 兩性都必須學習和某種程度的被動感相處。其實就某種意義而言,

「主體的構成結構基本上就是歇斯底里的」(Žižek, 1997: 117),都 是以「總是得不到想要的」來啟動慾望的機制,也因此我們不可能 完全補滿存在中的欠缺感或弭除被動感。但所謂對被動的接受並不 表示所有的抗爭行動——例如女性主義——都不必要、都是徒勞,只 要保持被動就好,而是說例如當我們主動積極地去介入戀物癖的機 制,看到這種模式還有一些待解的問題之後,就應該先試圖解決其 問題,而非過早認定這種主動就是唯一的抗爭之道,甚至不顧其中 壓迫其他主體的危險。要脫離被動處境帶來的不利與不快,方法之 一,很弔詭地,是接受存在中無可避免的某種被動性。至於女性比 男性所更容易感受到的,被剝奪了什麼、無以名之的被動感,如果 是根植於兩性的性別差異,那麼我們或許無法輕易將差異的問題完 全化約掉,但至少社會應該努力做到不再一味指派女性被動地位,

不再讓被動者旣處於弱勢又被賦予負面價值,如此女性在主動與被 動之間掙扎衝突,對女性特質感到無以名之的不利局面,就會有改 善的空間,女性觀看自身的方式,也就比較不會充滿矛盾;唯有當 兩性主體對主/被動帶來的利弊、慾望機制的運作都能有所省思 時,我們才能不過度樂觀地歌頌戀物,從而進入一個揮別戀物機制 弊病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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