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旅程

延伸榮格的「個體化」歷程，後來的美國神話大師坎伯（Joseph Campbell, 1904-1987）在研究 世界各地民族的英雄神話後，於其著作《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中也提出「英

雄旅程」的共同模式，稱之為「單一神話」（the monomyth）原型。根據坎伯的描述：「英雄離開日常 生活的世界，進入一個超自然的奇幻境地，在那裡遇到驚人的敵對力量，獲得決定性的勝利。英雄從 這神秘的探險中回歸，為他的人民帶回恩賜」。¹¹接著，他又進一步將這三個步驟細分為 17 個階段，¹²分 別細述如下：

1. 啟程(Departure)

在啟程的階段中，英雄會因為某些外在因素或環境的改變，甚至是某種危機的發生，從一個已知、

安穩的世界踏上未知世界的冒險旅程。在英雄歷險的「啟程」並非如一般旅行的自然啟程，它必然會 經歷過幾個掙扎的階段：轉、折、起、承的煎熬，分別為「歷險的召喚」(The call to adventure)、

「拒絕召喚」(Refusal of the call)、「超自然的助力」(Supernatural aid)、「跨越第一道門檻」

(Crossing the first threshold)、「鯨魚之腹」(Belly of the Whale)。

在此過程當中，第一次的出脫最為關鍵；¹³它象徵著「自性」的覺醒，力圖揚棄原本毫無自覺的存

在狀態。其實，在人類自我成長的過程中，無論是真實或隱喻，都必須通過這一道門檻－－心靈上的

「離家出走」，才是真正回應內在的召喚，推動自我向前行進；換言之，回歸「自性」的旅程絕不是停

滯在原地，沉溺於原有的習性或模式之中。然而，就像一般世俗人會對改變習以為常的慣性而躊躇不 前的情況一樣，並非所有具英雄特質的人都勇於接受召喚，責任的承諾與恐懼的感受有時會阻礙他們 接受召喚。人們想通過這一道門檻，並非易事，他們必須揚棄一些在特定時空環境中自覺安全、舒適、

珍惜的事物或感覺，否則當面對外在世界的改變時，這些事物就會誘使他們回頭，迫使他們面臨自己 的恐懼，將他們拉回原點。

人只要在心靈召喚下，能夠擺脫舊有環境的舒適誘惑和猶豫，一旦跨越第一道門檻，就代表這些

人超越了現實有形世界的局限，而進入「鯨魚之腹」，於是，英雄的象徵就逐漸呈現。所謂「鯨魚之腹」，

乃是坎伯藉用約拿(Johan)被吞入鯨魚腹¹⁴中的故事來詮釋英雄神話的象徵意義。根據坎伯的說法，就

心理的意義而言，鯨魚代表在潛意識中生命的力量；從隱喻的觀點來說，水是潛意識，而水中的生物

則是無意識的生命或能量。由於潛意識的力量強過意識的人格，所以必須要勇於投入去克服與控制。¹⁵

在關於約拿的那類故事中，英雄被吞噬到深淵中，等待稍後的復活。這是屬於「死後復活」主題 類的故事。當意識的人格與無法掌控的潛意識接觸，就必須承受如同夜裡在大海裡航行的考驗與啟示，

要懂得學習如何與這股強大的力量共處，隨後才會呈現嶄新的生活方式與態度；也就是說，英雄進入

魚腹，在不可知的黑暗中掙扎，經過煎熬、克服與突破，最後跑了出來，其精神力已經轉化。¹⁶

2. 啟蒙(Initiation)

英雄在跨越「啟程」的門檻後，便正式踏上「試煉之路」(The road of trials)。在許多英雄故 事的文本中，對此階段的描述充滿了詭譎莫測與奇幻遭遇；一系列的阻礙與磨難給予英雄嚴厲的考驗，

也因此才能讓他變得更堅強。這也是英雄神話中最引人入勝的一段。另外，在這段歷程裡，英雄的遭 遇是多樣的，可能會「與女神相會」 (The meeting with the Goddess) 或是遭遇誘惑，碰到「狐狸

11 Campbell, Joseph. 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49, p.30.

12 Bronzite, Dan. The Hero’s Journey – Mythic Structure of Joseph Campbell’s Monomyth.

http://www.movieoutline.com/articles/the-hero-journey-mythic-structure-of-joseph-campbell-monomyth.html, (2016.07.26).

13 Preece, Rob. Emergence, The Wisdom of Imperfection. New York: Snow Lion Publications, 2006, 2010, p.82.

14 出自《舊約聖經》的〈約拿書〉，有關先知約拿在魚腹三天三夜的故事。

15 Joseph Campbell,著，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緒，1995，頁 247。

16 同上，頁 247-248。

精女人」(Woman as temptress)，接著是「向父親贖罪」(Atonement with the father)，最後完成「神 化」(Apotheosis) 的階段，並獲得「終極的恩賜」(The Ultimate Boon)，取得超乎常人的能力。然 而，並非所有英雄神話故事的情節都會歷經所有的過程，但都會有一些不同的組合。

3. 回歸(Return)

英雄在通過重重的試煉與考驗後，超脫過去意識中聖、凡二元對立的限制，最終必須帶著終極的 恩賜返回社會，回饋人群，完成使命。然而，還是有些英雄在此階段會「拒絕回歸」(Refusal of the return)，寧可待在自我提升的階段，拒絕返回塵世。以宗教來比擬，就好像大、小乘佛教的精神差異。

小乘佛教追求脫離混亂塵世，自我解脫；而大乘佛教除了自我的修持，更要利他，再入紅塵，服務群

眾，強調菩薩普渡的精神。從基督教的教義來說，這就是一種基督精神，所謂「神愛世人」，背負十字

架，代世人受苦；本質上，這種宗教的精神和意義都相似，拯斯民於水火。

關於英雄回歸的歷程中，坎伯從各國神話故事歸納了幾個階段：「魔幻逃脫」(The magic flight)，

或藉「外來的救援」(Rescue from without)，進而「跨越回歸的門檻」(The crossing of the return threshold)，達成「兩個世界的主人」(Master of two worlds)。此階段的英雄，終究超越了一切有 形事物與自我意識的障礙與牽絆，調合個人及宇宙的意識，進而破除個人對生命的慾求，最終達到「自 在的生活」(Freedom to live)。

其實，如果從通俗的角度而言，英雄的旅程可以代表每個人的成長過程。當然，並非每個人的成 長都必然經歷英雄神話的 17 個階段。基本上，英雄神話代表著每個人在自己一生中，隨著歲月增長，

不斷追尋人生的真理和意義的歷程和故事；它也是人類共同的故事：從出生到成長、從成長到死亡的 歷程和敘事。如果生命是一種存在的經驗，神話就是幫助我們探索內在自性的存有。

因此，坎伯認為每一個人都有與他自己生活相關的神話，都必須在自己的神話中找出成長的英 雄旅程。從此面向來看，神話具備了下列四種功能：

5. 神秘性功能－－神話為人類開啟了幅員廣闊的奧祕世界，讓人類察覺到潛藏在所有形體背後

（meta-life，生命的存有超越生命的存在，即道家的「無乃有之母」及佛家的「空即是色」）的奧秘。

6. 物理宇宙觀 (科學層面) 背後的意義－－神話隱喻著人類及宇宙背後所透露的奧秘。例如，

科學家探討的是燃燒背後（meta-）的氧化作用，但人們關心的是火的功能與意義；一者是超越現象存 在的存有，另一則是存在的工具性或功能性作用。

7. 社會功能－－神話是攸關社群意識的故事，有助於了解一個特定社會秩序的支柱與根據，這 也是各個地區的神話具有差異性的原因。

8. 教育功能－－神話教導人們如何適應環境的變遷，而持續過著符合人性的生活，維護生命的 意義，以求在宇宙中生存的永續經營。

以下將根據坎伯的「單一神話」原型理論，聚焦於神話英雄「個體化過程」的象徵意義，探討「瓦 希麗莎」和「荻野千尋」兩位女主角成長的個體化過程，及故事中相關的周邊人物，並分析其相互情 節所代表的象徵意涵。

4.2 俄羅斯民間故事《美麗的瓦希麗莎》¹⁷

該故事是描述一個俄羅斯商人的女兒與其繼母家庭之間的故事。以下將先概述故事的簡要情節，

17 Померанцева, Э.В. и Чистов, К.В. (ответственные редакторы). Народные русские сказки А.Н. Афанасьева В трёх томах.

Москва: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Наука», 1984, СС. 127-132.

然後再針對相關情節加以分析。

《美麗的瓦希麗莎》的故事概要

從前有一位商人，他有一個妻子和一個美麗的女兒，女兒名字叫瓦希 麗莎。不幸的是，瓦希麗莎的母親早逝。在母親臨終前，給了她一個小娃 娃；這個小娃娃就像瓦希麗莎一樣，穿著紅靴、白圍裙、黑裙子和繡滿色 彩的背心。死前的母親告訴了女兒:將來如果迷路或遇到困難時，就問娃 娃該怎麼做，妳就會得到幫助。媽媽並叮嚀女兒隨時將娃娃帶在身邊，不 要對任何人提起，但是，要餵食她。

瓦希麗莎的父親在妻子死後一段時間，又娶了一個有兩個女兒的寡 婦，成了瓦希麗莎的繼母。繼母與姊姊對待瓦希麗莎非常殘酷，儘管如此，

娃娃果然都能在瓦希麗莎遭遇困難時，適時地幫助她完成身上的任務。

有一天，瓦希麗莎的父親不得不去遠方經商，必須離開一段很長的時間。繼母趁此藉機賣掉了原 來的房子，全家搬到一個陰鬱的森林小屋居住。一天，繼母與姊姊們故意弄熄了火，主要是為了要派 瓦希麗莎去森林中芭芭雅嘎老巫婆的住處取火。隨後，瓦希麗莎在森林裡迷路，不知何去何從。在此 情況下也多虧娃娃的幫忙，才順利來到了芭芭雅嘎的屋前；芭芭雅嘎的小屋是由雞腳和人骨所構成。

夜幕降臨時，頭骨的眼窩會發出可怕的光芒。在到達老巫婆住處的途中，瓦希麗莎還遇到穿白衣騎白 馬、穿紅衣騎紅馬、穿黑衣騎黑馬的三位神秘騎士。

芭芭雅嘎是一個很可怕的巫婆。她平常乘坐的交通工具是一個自由飛翔的缽臼。她用一根狀似槌 杵的槳來划動這個交通工具，同時用一隻掃帚(取材自死人的頭髮)掃光她一路所留下的足跡。

瓦希麗莎雖然害怕，還是鼓起勇氣要向巫婆取火。巫婆芭芭雅嘎說，如果瓦希麗莎想取到火，

就必須執行和完成她所交付的任務，才能取到火，否則就要被巫婆吃掉。而瓦希麗莎的第一項 任務包括清洗芭芭雅嘎的衣物，清理房子，打掃院子，準備食物，並將長霉的玉米與好的玉米 分開。如果她無法做到，就必須成為芭芭雅嘎的大餐。於是，當芭芭雅嘎一離開，瓦希麗莎趕緊 請娃娃幫忙。娃娃請她放心去睡覺，並替瓦希麗莎做好了一切。

芭芭雅嘎回來之後，瓦希麗莎已完成了工作，而且也找不出任何可以吹毛求疵的地方。她 只好叫喚忠僕來磨玉米，於是空中出現了三雙無形的手，磨玉米，然後芭芭雅嘎就吃掉了這些 玉米。第二天，芭芭雅嘎又命令瓦希麗莎必須完成同樣的任務，除了清洗房子等工作，還必須 將混合著泥土的幾百萬粒罌粟種子挑出來。同樣地，娃娃也幫忙完成了這一切任務。接著，芭

芭芭雅嘎回來之後，瓦希麗莎已完成了工作，而且也找不出任何可以吹毛求疵的地方。她 只好叫喚忠僕來磨玉米，於是空中出現了三雙無形的手，磨玉米，然後芭芭雅嘎就吃掉了這些 玉米。第二天，芭芭雅嘎又命令瓦希麗莎必須完成同樣的任務，除了清洗房子等工作，還必須 將混合著泥土的幾百萬粒罌粟種子挑出來。同樣地，娃娃也幫忙完成了這一切任務。接著，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