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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守貞」：
大家都叫他晨姑，丈夫死過十年了，他心上要嫁，只因生下個遺腹子，累 住了身，不好嫁得，所以無可奈何只得守寡。107
與極端強調女性烈節，頌揚烈婦的明清社會風氣相比，《肉蒲團》塑造另一種全 然不同的女性姿態。「烈婦」具有的高度的自我身體控制能力，即便丈夫死去，
其仍舊能夠奉養公婆，扶養小孩。然而，寡婦卻也成為作者用以塑造男性缺席的 女性角色。於此可發現，作者不僅藉由賽崑崙展示倫理框架所具有的解釋潛力，
更透過不同身份的女性，鋪陳出因社會制度或身份，如：三妻四妾、寡婦，涉及 的男性缺席，如何成為作者創作《肉蒲團》時所能調動的話語資源。
五、小結
透過《肉蒲團》我們能夠發現《肉蒲團》與「才子佳人」所存在的互動關係。
同樣使用「才子佳人」的敘述主題，但《肉蒲團》卻透過重新權衡才、貌與性三 者的重要性，形塑出與才子佳人小說相異的敘述模式。《肉蒲團》藉由相同的「求 女」主題，開展出另一個不斷追求「第一佳人」的敘事框架。同時本文也欲指出，
才子佳人小說的敘事結構，展現出男性文人單一且缺乏彈性的生命史發展。小說 創作成為並強化社會框架穩固的手段。最後，本文指出《肉蒲團》如何改動現存 的倫理框架，賽崑崙成為遊走於國家法律之外的存在，同時也代表著另一種倫理 秩序的出現。
第三章 身體分類：醫藥知識與人體再現
一、前言
本章將說明《肉蒲團》如何藉由醫藥知識的分類概念，進行女性身體的分類 與想像。同時，本文也將指出作者如何思考男和女性的身體，對於作者而言各類 身體特質所具有的意義為何。此一研究視角能使我們由知識交流和身體研究的角 度切入，補充現今對豔情小說的研究。小說作者為何特意選用醫藥知識，以及他
107 《肉蒲團》，頁 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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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如何將醫藥知識嵌合置文本的敘事之中，藉此我們得以考察文本生成時，作者 是如何挪用以及回應其他的知識體系，不同文本間是如何彼此影響。再者，作者 書寫性交場面時，男女雙方的身體反應，並不僅單純是作者的想像，它更涉及作 者對現實世界實存的身體認知。當我們以身體作為一個研究的視角時，便能夠考 察作者如何將實存的身體特徵，轉作為小說書寫的元素。同時，我們也能藉此反 思不同研究脈絡談及身體時的概念與關注差異。
為回答上述問題，本章分為三個部分，首先將說明《肉蒲團》如何挪用本草 學的分類概念以及地理空間想像，以塑造屬於自己對於女性的想像以及分類。再 者，本文將指出「處女」以及「非處女」等不同身體類型所涉及的「身體感知」
和「身體經驗」，如何成為作者展現男女互動和權力關係的方式。男性如何理解 自己所具有的身體條件，並以此構築女性所擁有的身體記憶與感知，身體如何呈 現男性與女性的互動關係，兩者是如何使用理解並使用自己的身體。最後，本文 將聚焦未央生所進行的「陽具改造」說明此種由改造到切除的過程，其實背後暗 含著一套「品鑑人體」的方式。
二、序列：《本草綱目》與身體排列
《肉蒲團》大量的使用疾病與醫藥知識作為敘事的話語資源，而「身體」成 為一個觀看兩者間如何互動的一個切入點。首回中，作者便將和尚與太監對比，
開啟女色為毒或為藥的論辯。太監因割去陽具不近女色，本應當能保元固本，但 卻比平常人更加早衰。作者藉由中國集大成的本草學書籍《本草綱目》，將女色 與醫藥類比，展現出艷情小說中大量被使用的性／藥類比的修辭方式：
可見女色二字，原於人無損，只因《本草綱目》上面不曾載得這一味，所 以沒有一定的註解。有說他是養人的，有說他是害人的。若照這等比驗起 來，畢竟還是養人的物事。他的藥性與人參附子相同，而亦交相為用，只 是一件，人參附子雖是大補之物，只宜長服，不宜多服，只可當藥不可當 飯。若還不論分兩，不拘時度，儘管飽吃下去，一般也會傷人。女色的利 害與此一般，長服則有陰陽交濟之功，多服則有水火相剋之弊。當藥則有 寬中解鬱之樂，當飯則有傷精耗血之憂。世上之的人若曉得，把女色當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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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出版社，2009 年），頁 83-128。呂妙芬：《成聖與家庭人倫：宗教對話脈絡下的明清之際儒 學》第六章〈夫婦之倫〉（臺北：聯經出版社，2017 年），頁 249-299。‧ 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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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戶」被作者稱為一味補藥。112玉香「陰戶」所具有的療效和藥性，呈現出房 中術「以人補人」、「以人為藥」的核心觀念。113過程中透玉香主動改變性交時的 姿勢，使得男性得以吸取女性的陰精：
凡到將丟之際，就吩咐男子，教她把龜頭抵住花心，不可再動，他又能使 花心上的小孔與龜頭上的小孔恰好相對，一線也不差，預先把吸精之法傳 授了男子，到此時，陰精一洩，就被男子吸進陽物之中。114
此種男性吸取女子陰精過程的描寫，並非是作者的想像，由明代所流通的房中術 書籍《紫金光耀大仙修真演義》亦可看到相同觀念的記載：
凡媾合會，女情姹媚，面赤聲顫，其關始開，氣乃泄，津乃溢。男子以玉 莖掣退寸許，作交接之勢，受氣吸津，以益元陽，養精神。115
由此處即可發現，《肉蒲團》的寫作借用房中養生的相關概念，同時男性對於身 體的療養，成為使故事得以推進的原因。除卻將女色與藥類比之外，作者更直接 指出禮與色之間的矛盾。男女之慾的正常宣洩，和國家的昇平治亂連接，展現出 由治人到治國的醫療診治邏輯。女色和國家相同都是一個需要被控制的對象，對 於女色的控制也就等同於對國家的掌控：
未近女色之際當思曰，此藥也非毒也，胡為懼之，既近女色之際，當思曰 此藥也，非飯也，胡為溺之，如此，則豈但陽不亢，陰不鬱，世無失禮之 民，亦可使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即於王者之政。116
全然禁絕女色或將女色視為「毒藥」是錯誤的，此種說法同時隱含著一種「合理 的」面對女色的態度，亦即個人面對性慾時，具有一套應遵循的控制規範。合理 的控制能夠使陰陽調和人民守禮，性為維護倫理的重要手段。「曠男怨女」即是
112 《肉蒲團》，頁 464。
113 陳秀芬：《養身與修身：晚明文人的身體書寫與攝生技術》，頁 107。
114 《肉蒲團》，頁 461。
115 明・鄭希賢：《紫金光耀大仙修真演義》，見高羅佩：《祕戲圖考》（廣東：廣東人民出版社，
1992 年），頁 105。
116 《肉蒲團》，頁 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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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候和先天的差異診治時需要使用不同的療法。同時醫者用藥時也更加強調藥材 的產地，疾病與藥材選擇的規範變得更加詳盡。相關學者如梁其姿與韓嵩的研究 指出，明清時期醫學的風土觀不僅涉及醫者想像中國地理與人體的方式，同時也 呈現政治與社會地理的差異，它不僅涉符合醫者的診治經驗，更符合時人的政治 歷史意識，社會地位、貧富差異也影響醫者所使用的診治方式。121明清醫者對於 風土觀念日益重視，實也正呈現出醫者理解與使用地理概念的方式。
《肉蒲團》同樣提及「風土」的概念，然而與藥材講求道地，土產反而無益 的原則相比，女色講求的是土產，道地反而還會傷人。作者完全扭轉醫藥知識的 基本概念，形塑另一種關於地理方位的想像122
何謂土產，何謂道地。現在的婦人，自家的妻妾，不用遠求，不消錢買，
隨手扯來就是，此之謂土產。任我橫睡倒眠，沒有阻撓，隨他叩戶敲門，
不擔驚恐既無傷於元氣，且有益於宗祧。交感一番，渾身通泰，其不謂之 養人。豔色出於朱門，嬌粧必須繡戶，家雞淡味，不如野鶩新鮮，舊婦色 衰，爭似閨雛少艾，此之謂道地。若見此等婦人，眠思夢想，務求必得，
初以情挑，繼將物贈，或踰牆而赴約，或鑽穴而言私。饒伊色膽如天，到 底驚魂似鼠，雖見無人似有人來……既無償命之人，妻尚存兮，猶有失節 之婦，種種利害，慘不可當，可見世上人於女色二字，斷斷不可捨近而求 遠。123
醫學談論道地和土產的問題時，所著重的是環境對於藥材和人體的影響。然而，
女色所涉及的道地和土產問題，卻呈現出以「家庭」為中心的內／外連結。土產 是以家庭為核心，是自家的妻妾；道地則轉作為家庭之外的其他女性，成為存在
121 相關討論可見梁其姿：〈疾病與方土之關係：元至清間醫界的看法〉，收入於氏著《面對疾病
——傳統中國社會的醫療觀念與組織》，頁217-251；韓嵩：〈北攻伐，南保養：明代醫學的風 土觀〉收入於李建民主編：《從醫療看中國史》（臺北：聯經出版社，2008 年），頁 203-251。兩 人均討論方土與疾病、用藥三者之間的關係，梁其姿更加關心明清時期風土觀形成的背景，以 及「風土病」的出現。韓嵩則著重討論同時期不同醫者思考風土和疾病時的態度差異。
122 「這種藥性與人參附子件件相同，只有出產處與取用之法又有些相反。服藥者不可不知，人 參附子是道地者佳，土產者，服之無益。女色這件東西，倒是土產者佳，道地者不惟無益且能 傷人。」《肉蒲團》，頁137-38。
123 《肉蒲團》，頁 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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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的他者。女性依照與男性的關係，被安置於一張圖譜當中，其中呈現出複雜 的二元關係：土產／道地、家庭內／外、妻妾／其他女子、安全／危險。起先醫 學論及地域問題時，並不存在一個討論的中心位置，亦即選用藥材時，醫者必須 隨著患者或是疾病的差異選用不同藥材。因此，選用藥材時的道地和土產論述，
著眼於特定地理位置與醫藥間的對應關係。然而，女色所展示的選用邏輯，卻是
著眼於特定地理位置與醫藥間的對應關係。然而，女色所展示的選用邏輯，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