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國家力量以法律政治為社會運行原則進入部落社會後,迫使部落原有政治體 系之管理產生變化,在象徵會所制度的實體建築物—Sfi(男子會所)被拆除、土地 被徵收後,族人對於年齡組織的運行模式轉化為無形的概念性運作。以往男子強制 性的被要求集體居住於會所的限制,也因為學校教育機制的出現而被取代,這勢必 讓當代青年族人無法接受與祖先同樣的生活環境,整體社會經濟結構變化也導致人 口大量外移,尋求就業升學機會而讓文化產生斷層。族人們在憂心之餘產生重建文 化的訴求,刻意推動的文化運動正如 Anthony Wallace(1956: 265)對於文化復振運 動的定義一般,是「一個蓄意、有組織性、有意義的努力,以創造更滿意的文化。」
訓練營計畫的出現提供了一個機會,首要步驟在於重建失去青年人參與的年齡組 織,利用傳統制度建立起適合當代發展的模式。傳統年齡組織征戰、集體勞力的性 質轉換之後,成為族人凝聚情感及建立族群自信的功能,在強勢文化影響傳統價值 觀的同時,文化認同是當代原住民普遍面臨的課題,透過文化再生產的方式延續族 群文化的命脈則能夠強化內部文化意識,使其掌握母體文化詮釋權。
Pakalungay 訓練營是一個文化重建的關鍵,讓部落能夠建立起穩固的年齡組織 基礎,同時也是結合當代思維以及傳統文化的產物,利用傳統年齡組織制度為架構,
有計畫性的培養 Pakalungay 成為年齡組織人力資源。在接受訓練營教育的學童晉 級成為青年組後,年齡組織空洞於是出現修補的機會,這個機會使得過去擁有傳統 年齡組織生命經驗的老人家最為感動,能夠以類似過去生命經驗給予後代文化養成 的機會,不但增進自己孩子加入訓練營的意願,也積極擔任訓練營傳授教育的角色。
文化重建過程獲得族人們的大量認同,是訓練營得以順利延續的重要關鍵。然而,
除了文化重建之於部落的重要性,參與文化訓練,甚至是加入年齡組織對於當代都 蘭阿美族人的意義在於延續族群精神的命脈,當傳統年齡組織的功能性不再,都蘭 阿美族人的獵場已經漸漸從山邊、海岸,轉戰至與主流文化並行的社會事務,年齡 組織的對外功能亦轉化成為在都會區族人們的情感凝聚指標,利用各組別成員之間 的聯繫與互助,給與離鄉背井的族人相互扶持的機會。從小就被灌輸的年齡組織長 幼秩序觀念,也能夠從年齡組織對內的功能性落實,在尊重長輩、善待晚輩的互動 當中,造就一個社群內部情感交流和諧的因素。
部落事務的推動並不只侷限於族人本身的運作,我們可以在歷屆策劃者與外力 合作的經驗中得知訓練營與學生單位、政府機關的合作;再到後期傳統民間團體、
藝文組織中發現,由原本政策性介入影響文化教育層面的現象轉變為部落主動向外 尋求合作對象,舉辦藝文活動獲得舉行活動的實質效應。在文化重建「看與被看」
的過程中,部落族人可以從中獲得來自內部與外部的意見,作為未來處理部落公眾 事務時的參考。40以部落對外聯繫窗口的改變可以感受到文化重建後所產生的影響 力,族人在文化重建階段不斷學習母體文化所賦予的觀念態度,同時也在與外界合 作的過程大量吸取來自其他地區推動文化事業的例子成為參考,化被動為主動,部 落事務的運作轉變為自行推動規劃,再藉由外力傳播平台推廣至整體社會。
然而文化事業的推動,目前仍處於有心人士主動參與的現象,我們無法估計此 現象會繼續以既有形式運作或者改變成為制度化,或者透過年齡組織功能性運作、
成為具有固定任期的循環體系。過度依賴特定人士承擔文化事業,從過去的例子中 可以發現,策劃者會因為活動經費的運用遭受質疑,產生疲倦心態,這是一個眾所 周知的現象,但目前部落對此尚未表態後續解決之道,此情形有待部落政治領袖與 其幹部的討論。姑且不論因為利益關係帶來的糾紛,文化訓練營不僅帶給青少年族 群意識、集體記憶的加強,同時也讓參與活動的年長者在發現母體文化的內涵與知 識性,喚醒本身對於母體文化的潛在意識,再發現一個既存的宇宙觀、社會觀與人 生觀(王嵩山,2005:112)。
文化的流傳是因為適合當代人群的運用,面對不同文化元素進入部落,族人長 久以來一直是利用當代適合族群生存的方法加以融合原有型態。我們無法準確認定
40 王嵩山認為在「看」與「被看」的辯證過程中學得許多外來的經驗與知識,並且重塑社會關係,衍 生一套在傳統文化價值與社會結構的基礎上運作,使當代鄒族的社會來自於過去部落生活的思考方式,
以部落關係為基礎的適應方式。
所謂「傳統文化」的定義應該要訴諸於何種紀年方式,但可以肯定的是都蘭阿美族 人對於本身文化的精神,是透過自己與長輩的生命經驗交融而成,延續長久的族群 觀念,即便形式略為更改,但主要原則仍不間斷的隨著時代更迭而傳承。族群認同、
團體凝聚力在持續發生的共同經驗中,不斷產生集體記憶,這些共同的回憶便不停 增強族群認同感與凝聚力,集體記憶因此成為「可使用的、捍衛不同目的及議題的 工具」以及「特殊又普遍,可以對大部分人有普遍意涵,亦為特定團體對過去的獨 特再現」的條件。當集體記憶增進族群認同,並且在文化脈絡中以「層疊」方式進 行,透過團體內部成員結構性失憶(structural amnesia)以達成弭除彼此差異;凝聚 共識產生共同之想像,將原本遙遠的群眾串連一起。換言之,集體記憶同時是團體 經驗的產品,也是增加團體情感與凝聚力的要素,而且時間愈久這股無形的力量就 愈強大。
拉千禧於二○○○年的成立是都蘭進行文化重建的第一座指標,也提供後續年 齡組織運作的新進成員,符合傳統制度中「最年輕之青年組教育 Pakalungay」的觀 念。二○○○年的訓練營,除了參加之 Pakalungay 對於本身團體活動產生群體凝 聚力,也有機會與擔任訓練營幹部的青年組成員進行互動,此時年齡組織的倫理觀 念再度被青年們重視且發揮在對應關係上。這個效應不僅是學童在訓練營或者祭典 過程的學習,同時也是青年組成員的再教育,因為可以從與下級對應關係去檢視本 身面對上級青年組的態度。當青少年進入年齡組織傳統社會身分之際,一次次的互 動過程中所建立起的集體記憶是凝聚團體情感的重要依據,時而可以在青年組聚會 現場聽到相互調侃過去發生趣事的情形。歷史、社會記憶或人群間一種共同起源想 像,常被認為是凝聚族群認同的情感連繫,透過結構性的失憶,弭除彼此存在的認 知差異,在眾人成長經驗中都會特別記得某些事情而忽略或遺忘某些事情,這情形 對於接受文化教育後培養被賦予的社會責任與身分有強化的效果。
當代年齡組織的約束力已不同於以往,目前參與部落活動者皆為自願性質,後 續因為祭典氣氛、年齡組織互動情感吸引而參與的族人,經過若干年與群體的相處 後,即便起初沒有共同參與訓練營的機會,也能在持續與團體互動的成長經驗中了 解深層部落文化意識,如此就從原本的他者(Outsider)轉變成為我群(Insider)。
以青年組拉千禧為例,目前固定出現於團體聚會場合的組員有將近四分之一的人數 並不是一開始就參與訓練營,然而他們都在往後的相處中取得共識,被接納團體的 一份子。一旦進入了群體活動的範疇當中,伴隨而來的長時間相處就會成為個人與
團體的集體記憶,以及族群認同和凝聚力。這些現象都是部落文化得以延續的條件。
在凝聚情感的因素正當且明顯存在後,文化學習轉變成為一種生活模式,對於長期 習慣於此文化模式的都蘭阿美族人而言,訓練營不再是刻意培養或者單純的授課活 動,而是一種都蘭阿美族文化的再實踐。
新一代都蘭阿美族人的生命經驗就在當下完整的呈現,訓練營所提供的文化課 程即便功能性質範圍屬於「部落內」,離開部落後不見得有機會可以使用的到,但文 化學習過程中所遭遇困難的忍耐與同儕互助,則是訓練營所提供的另一附加價值,
在孩童受訓的階段就培養出能夠吃苦、能夠接受長輩意見的習慣,此舉對於族人未 來在社會上競爭時能提供較具有優勢的精神觀念。傳統價值觀透過與當代思維融合 後逐漸轉換,構成一個適合當代族群使用的集體文化面貌,都蘭阿美族的「傳統」
即在不停的集體實踐中創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