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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Bakhtin 的討論裡,狂歡節的身體論述是最能彰顯或實踐民主化 的語言過程的例說。藉由考察文藝復興時期法國作家Rabelais 在《巨人 傳》(Gargantua et Dantagruel)中的身體書寫,Bakhtin 歸納出怪誕現 實主義(grotesque realism)和卑賤化(degradation)這兩種論述策略,

用以說明狂歡節身體論述如何實踐民主化。

首先,在《巨人傳》中,身體的形象被以一種極度詭異或異於常理 的手法呈現。Bakhtin 稱之為怪誕現實主義。Bakhtin 並且指出,怪誕現 實主義是民間詼諧文化的遺產,它特別強調在同一文本空間中同時出現 正反並存的語言邏輯。好比在藝術雕刻品上,可以看到一個瀕死的老婦

人卻有一個懷孕的大肚子,這意味著死亡在同一個身體上同時孕育著新 生,因此生與死並非截然對立也沒有絕對的標準,而是相對的、一體的 兩面(Bakhtin, 1965/1984b, p. 26):

怪誕身體形象的其中一項基本傾向,在於一個身體上表現 兩個身體:一個是將死的身體;另一個是受孕、成胎、待生的 身體。……在一個身體上,總有另個新生的身體以某種形式出 現。

再者,陽具與生殖器官在怪誕身體的描繪中會特別被強調。這是種 卑賤化的身體論述。

Bakhtin(1965/1984b)指出卑賤化的身體論述之所以特別強調身體 低下部位,並以極度誇張的手法形容諸如陽具、生殖器官、嘴巴等對外 在世界開放的身體部位或排泄物等元素,目的在指陳身體唯有透過交 媾、懷孕、生產、死亡、大吃大喝、排泄等行為,以不斷成長、不斷超 越自身的極限。而人的主體性與自由意識也得以由此得到新生(p.

21):

卑賤化意味著「世俗化」(bring down to the earth):與 吞噬、新生同時發生的地面產生接觸。卑賤化是埋葬也是播 種,將某事置於死地乃是為了更多、更好的新生。……因此,

卑賤化並非僅僅意味著絕對的毀滅,而更是將某事部署於身體 的低下部位裡,在其中,浮現了孕育與新生。

Bakhtin 進一步指出上述這兩種特殊的策略,在政治實踐上至少具 有以下幾種功能。

其一,不同於歐洲中世紀的主流政治社會所設定的「真實的垂直秩 序」(a vertical ordering of reality; Clark & Holquist, 1984, p. 308),將

「官方文化」設定於文化位階上的崇高地位並同時貶抑「民間文化」,

狂歡節的身體論述中各種不同階層的文化、儀式、聲音腔調、言說類型 並置的眾聲喧嘩現象,訴諸的是一種「水平的」、共存的、所有事物平 等的價值觀。因此我們在同一個身體上得以看到兩種不同的身體並置,

死亡與新生共存的意象:

在中世紀的世界圖像中的上下高低,具有空間上和價值上 的絕對意義。……每個重要的運動(movement)都被視為、

被詮釋為沿著垂直線向上或向下的運動。中世紀思想與藝術中 一切運動的隱喻都是如此。其中,所有優秀的都是垂直線上位 於高層的,所有拙劣的都是低層的。……中世紀思維的模式,

乃是垂直的(Bakhtin, 1965/1984b, p. 401)。

其二,Bakhtin 指陳以身體作為具體說明狂歡節語言再意義化的依 據,最主要的原因乃是因為身體此一開放的具體象徵可作為人內在與外 在的通渠和對話管道,所以它可以清楚呈現主流政治社會在運作過程中 所留下的銘刻痕跡。尤其是狂歡節的身體論述所訴諸的感官愉悅與身體 慾望滿足明顯針對的是主流政治社會所設定的禁慾主義規範,狂歡節身 體論述並且以極度誇大的方式建構與官方的意義系統完全相反的價值觀 和實質內容。所以,狂歡節身體論述可說是以一種最具渲染力的手法展 演出與主流政治社會的對話與對抗關係。

透過上述兩種身體論述策略,我們清楚看到 Bakhtin 所陳述的狂歡 節身體論述首先藉由訴諸一種水平的、共存的、所有事物平等的價值 觀,對比和區分出狂歡節語言系統與主流政治社會的社會系統之間的差 距,並同時將後者指涉為必須被解構的大寫它者;接著,狂歡節身體論 述 藉 由 誇 大 的 方 式 直 接 訴 諸 被 主 流 政 治 社 會 所 禁 制 的 性 慾 主 義

(eroticism),並將其接合到與主流政治社會的對話與對抗關係中,藉

此再建構另類的意義系統。

從狂歡節身體論述在政治實踐上藉由與主流意義系統進行對話,並 在對話的過程中與之區分以接合出非官方的民間真理這個動態過程來 看,我們不難發現,Bakhtin 藉由怪誕現實主義與卑賤化的身體論述所 試圖說明的,正是圖一所示的眾聲喧嘩的對話模式。亦即,狂歡節身體 論述並非無根漂流於具體政治社會脈絡之外的虛空的產物,Bakhtin 更 不是不知社群為何物的後現代主義者。狂歡節身體論述的顛覆性所暗示 的,正是語言與意義的開放性和未了性(unfinalizability),以及身體與 主體處於政治社會脈絡中,所必然需要回應主流意義系統的倫理使命和 承擔(answerablilty)。而在回應主流意義系統的同時,Bakhtin 更直指 身體的時空性得以讓主體伺機自我表達不欲從屬的精神,並在亟欲掙脫 從屬性、確立主體性的對話主體形構中,展現其滿含尊嚴、不可化約的 血肉人性與存在立場。

綜上所述,本研究認為,狂歡節的身體論述確實具體說明了狂歡節 的政治實踐過程,亦即在與主流政治社會對話的過程中與之進行區分和 對抗,並將後者的社會規範加以相對化、去自然化,藉此接合出具有特 殊政治意圖的意義系統和知識。就這點來看,怪誕現實主義和卑賤化的 狂歡節身體論述,其政治效應和功能並非建立在這些策略真的提供一種 陳述或規劃狂歡節身體論述的「內容」,而在於這些策略在「形式」上 展演出一種解構和再建構優勢意識形態與權力關係的民主化的語言過 程,使得我們得以藉由此一過程洞悉主流政治社會「如何」透過語言生 產優勢意識形態和權力關係,而言說主體又「如何」動員一種具有特定 政治意圖的意識形態鬥爭,藉以彰顯語言的社會性、知識相對性與身體 的時空性。也就是說,狂歡節身體論述作為一種再意義化的政治實踐,

乃是因為它在策略上試圖動員一種以語言形式為本的意識形態鬥爭。而

這符合本研究先前討論的民主化的第三個特質:言說主體在權力關係之 中,經營具有特定政治意圖的語言形式以進行策略性的抗爭,是實踐民 主化的語言過程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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