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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Bakhtin 而言,歐洲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的狂歡節,是透過經 營特殊的語言形式動員政治與社會的抗爭:

狂 歡 節 語 言 以 區 分 (differentiated ) 、 甚 至 是 接 合

(articulate)的方式,對統一(但複雜)的世界提出狂歡節式 的意義(Bakhtin, 1963/1984a, p. 122)。

……它樂見改變與相對性(relativity),反對片面嚴肅 的、循規蹈矩、拒絕革新且試圖將社會秩序絕對化的官方意識 形態,同時也把人們從官方所設定的權力關係中解放出來

(Bakhtin, 1965/1984a, p. 160)。

上述引文有兩個重點值得注意。首先,我們在上述文字中,清楚看 到 Bakhtin 試圖從「與官方意識形態鬥爭」的角度界定狂歡節語言具有 解構主流意義系統的行動力,這點反映出狂歡節在儀式特性上比較偏向 是一種由下而上的體制外造反。

其次,Bakhtin 特別強調狂歡節與主流政治社會之間的辯證關係。

Bakhtin(1963/1984a)指出主流政治社會雖然會由上而下地設定片面嚴 肅的、循規蹈矩、拒絕革新或絕對化的符號規則,但狂歡節語言在與主 流政治社會進行意識形態鬥爭的過程中,可以採取例如「區分」和「接 合」等語言形式,「把人們從官方意識形態中解放出來」。這即是所謂 的再意義化。

如同 Morson(1989)所說,Bakhtin 揭示出狂歡節語言的再意義 化,是一種再現先前表述或文本(通常是社會中優勢的意識形態)的意 義邏輯並對其加以再詮釋的言語行動。而言者在這個行動過程中,會提 出某種程度的公開反駁,反駁的目的在暴露出優勢意識形態如何被錯誤 認知(misrecognized)為永恆不變的真理,據此部署另一種不同於主流 政治社會的權力關係。就這點而言,言者在「再意義化」的言語行動 中,可說是洞悉主流政治社會的符號規則並且懷著高度政治意圖以利用 語言做事的主體。

Bakhtin(1965/1984b)進一步說明再意義化的言語行動,將展演出

一種在與主流意識形態對話關係中,進一步嘲諷其意義系統,並藉此建 立 自己 意義系 統的 過程。Bakhtin 將此行動過程稱之為「狂歡化」

(carnivalization)。他同時指出,狂歡化所帶來的政治效應,在文本的 層次上,將呈現出一種眾聲喧嘩(heteroglossia)的現象。也就是說,

我們會在狂歡節的語言中看到不同社會階層的語言之間彼此互相滲透,

而過去被視為粗俗、難登大雅之堂的話語,將一躍而成為狂歡節中另類 的主流修辭。以下是Bakhtin 舉出的例子。

Bakhtin(1965/1984b)指出在狂歡節的活動、公眾廣場的喜劇表演 中,會出現諸多彰顯民間詼諧特質的符號。比方說在節慶期間的某個特 定時間點上,人們會推選小丑為一日國王和皇后,或以反穿衣服、褲子 套頭的加冕形式,讓小丑擔任滑稽教宗,並且插科打諢地主持原本隆重 莊嚴的彌撒。或者在驢子節(feast of the ass)時,人們以驢子為主角,

用驢彌撒(asinine masses)來取代原先紀念耶穌與聖母瑪利亞的宗教彌 撒。Bakhtin 並且認為,這些狂歡節儀式與其中的符號,藉由納入民間 詼諧的元素,一方面暴露出了官方意識形態的統治邏輯和和宗教意識形 態的儀式規範,另一方面也在再現官方與宗教意識形態的語言過程中將 其誇大地、詼諧地展演和渲染,讓人們不得不去注意到其中的荒謬和可 笑。Bakhtin 進一步說明,此舉有助於讓官方生活方式的意識形態本質 原形畢露,人們因此有機會開始逐步省思過去許多被視為理所當然的社 會規範和語言系統,其實是主流政治社會為了鞏固其統治正當性而設定 的人為產物。這些人為的產物並不具有普遍性(universality),充其量 只是歷史的偶然(contingency)。

上述例子具體說明了狂歡節語言具有再意義化的特質。我們也藉此 看到再意義化賦予了語言批判力和行動力,使得狂歡節語言得以在與主 流政治社會對話的過程中,對其進行解構和再建構。此外,透過狂歡節

再意義化的言語行動,Bakhtin 試圖想像和投射出一種新型態的意義系 統。這個意義系統藉由頌揚過去被主流文化所貶抑的民間詼諧文化,填 充其實質內涵,最終得以造成逃離官方生活方式的政治效應。對此,

Kristeva(1980)進一步指出,這種狂歡節語言與主流政治社會對話和 折衝的意識形態鬥爭過程,可創造一種曖昧多義性的文本空間。所謂的 曖昧多義性,是從「文本作為社會活動和政治行動」(p. 68)此一預設 出發,將狂歡節語言呈現出的的眾聲喧嘩現象理論化為一種具有特殊政 治意圖 7 的言語行動策略。而言者可在曖昧多義的文本空間,藉由比較 不同意識形態並暴露其權力本質,接合出另一個 Foucault 所說的「真理 政權」或知識,並據此提出更自由的、更合理的、非官方的生活方式。

但是,這個在與主流政治社會折衝過程中所動員的「再意義化」的 言語行動,其運作過程似乎需要更細緻的理論說明和推敲。對此,

Bakhtin 研究者指出,狂歡節語言再意義化的行動過程,是 Bakhtin 在語 言哲學時期所討論的「對話化」(dialogization)的延伸(Jung, 2003;

Pamorska, 1984)。

Bakhtin(Vološinov, 1929/1986)在《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 》

(Marxism and 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以降的幾本關於語言問題的 著作中,8 曾經羅列出三組對話關係來說明語言的眾聲喧嘩現象。首 先 , 每個 「 話語 (word)、表述(utterance)或言語行動的產物」

(Vološinov, 1929/1986, p. 82)由於植基於特殊的歷史文化脈絡或政治 社 會 , 因 此 它 必 然 與 先 前 表 述 (preceding utterance ) 具 有 互 文 性

(intertextuality; Kristeva, 1980),並同時受限於先前表述與所屬情境的 規範(Todorov, 1981/1984)。其次,在面對面的口語傳播情境中,言 者的表述必然會與他人表述進行對話。Bakhtin 甚至認為,我們所說的 話有一半是他人的,為他人的意圖而服務。唯有將他人口中的話語加以

挪用(appropriate)並折射出(refract)自己的聲音腔調和意識形態,話 語才會成為自己的。最後,Bakhtin 指出言者在說話的同時,必然會想 像並且意識到面對的聽者是誰。而透過這個辨識聽者的動作,言者將會 彈性地調整表述的方式和內容,以維繫溝通的順暢並達到溝通的目的。

以下,本研究試以圖一來統整上述三組對話關係。

圖一:「眾聲喧嘩」的對話模式

資料來源:本研究。

我們可先從圖一中間的灰色區塊看起。如圖一所示,言者的表述作 為 Bakthin 語言哲學的核心,它必然受到先前表述與社會規範、他人表 述、後續表述的制約。但是 Bakhtin 同時也標示出言者在面對面的對話 情境中,具有挪用它者的話語或者將自己的聲音腔調附加於他人表述的 能力,使原先在於他人口中的表述能夠為己所用,傳遞自己的意識形 態。

然 Bakhtin 並沒有用圖一的模式來分析或探討狂歡節語言的運作

(圖一呈現的基本上是 Bakhtin 討論語言的對話問題而非分析狂歡節時 所提出的論點),但本研究認為,圖一確實提供了我們一個機會來推敲 狂歡節再意義化的行動過程。

先前表述與

社會規範 言者的表述 他人/後續

表述 制約

挪用

制約

挪用 社會/文化/歷史等情境脈絡

我們可以先將狂歡節語言與其自成一套的意義系統放在圖一中間灰 色區塊的「言者的表述」這個位置,同時把主流政治社會所制定的符號 規則放在圖一兩旁白色區塊「先前表述與社會規範」、「他人/後續表 述」這兩個位置。在這裡,狂歡節語言與主流政治社會之間就會呈現出 一種雙向的對話與對抗關係。這個雙向的對話與對抗關係除了展現出狂 歡節在儀式特性上具有欲顛覆既存體制的政治意圖,我們更得以看見,

在狂歡節與主流政治社會互相對話、鑲嵌所形成的社會╱文化╱歷史的 情境脈絡中,狂歡節語言一方面在對話中受到先前表述、他人表述、後 續表述中所複製的社會規範所制約;但另一方面又展現出在制約中對抗 社會規範並將其策略性地挪用,以折射、建構或接合出不同於主流的意 義系統與知識。這裡有以下兩個重點值得加以繼續延伸。

首先,就意義的解構和再建構而言,如圖一所示,狂歡節語言在再 意義化的行動過程中,呈現出Kristeva(1980, p. 68)所說的「歷史鑲嵌 入文本,文本鑲嵌入社會」的辯證過程。9 這個一系列的辯證過程,可 被羅列如下:主流政治社會所設定的優勢意識形態和權力關係在狂歡節 的語言過程中,先被指涉(signified)為一個具有制約性的大寫它者或 敵人;接著,言者透過再意義化的言語行動維持與主流政治社會的對話 關係,並在對話中藉由話語意識的挪用,試圖化解主流政治社會的宰制 地位並將其去自然化,據此接合出另一套對抗主流意識形態和權力關係 的意義系統與知識。

至此,Bakhtin 的狂歡節概念,特別是其中對狂歡節語言的行動過 程與政治效應的考察,具體說明了本研究先前對民主化提出的第二個特 質:民主化的語言過程訴諸意義的解構和再建構,並利用語言系統與社 會系統之間的辯證關係,暴露主流政治社會與其意義系統的意識形態和 權力本質。

再者,就言者的角度而言,狂歡節語言在再意義化的行動過程中,

基本上訴諸的是一個懷著特殊政治意圖的言說主體,藉由暫時性地從屬 或妥協於先前表述與社會規範、他人/後續表述中的社會制約,並在從 屬或妥協的同時,試圖暴露、誇大、展演這些社會制約本身的偶然性或 內在矛盾,據此「區分」狂歡節語言系統和社會系統之間的差異並將後 者「它者化」,最終「接合」出狂歡節或狂歡化的意識形態和新的權力

基本上訴諸的是一個懷著特殊政治意圖的言說主體,藉由暫時性地從屬 或妥協於先前表述與社會規範、他人/後續表述中的社會制約,並在從 屬或妥協的同時,試圖暴露、誇大、展演這些社會制約本身的偶然性或 內在矛盾,據此「區分」狂歡節語言系統和社會系統之間的差異並將後 者「它者化」,最終「接合」出狂歡節或狂歡化的意識形態和新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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