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古典傳統 - 原始白色與變異黑色：近代學者毛波推伊的遺傳觀與西方古典傳統

古代地理學者史特拉波在其著作《地理學》一書中討論外在氣候環境與人體生理特徵之間的關聯時，他徵引許多學者的不同說法，而且在相互參照之餘，他還提出自己的評論與看法。根據史特拉波在書中簡要轉述：波賽東尼厄斯（Poseidonius, c.235-51 B.C.E.）認為，熱帶地區（the tropics）由於太陽當頭直射，且附近沒有雲霧繚繞的高山以造雨，再加上無河流流經，使得當地被太陽烤乾（parched），因而出現「捲毛、摺曲角、凸唇、扁鼻且四肢被高溫所扭曲變形的生物」； ⁹⁵但是，伊拉特斯殿恩

（Eratosthenes, c.276-c.195 B.C.E.）以及波利比厄斯（Polybius, c.

200-118 B.C.E.）卻都主張，赤道地區由於地勢高亢，兼之夏季北

93 Cornélius de Pauw, Recherches philosophiques sur les Américains, t. I, p. 171.

94 Cornélius de Pauw, Recherches philosophiques sur les Américains, t. I, p. 192.

95 Strabo, Geography, vol. I, “Book 2.2.3”,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orace Leonard Jone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London, England, 1997), p.

367.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風吹來的雲系與山巔相遇之後，雲層變冷而降雨，導致溫度降低，熱帶地區反而氣候溫和。⁹⁶綜合上述看法，史特拉波認為，即使位居理應炎熱的南方緯度，高山、高原的存在可能使得熱帶部分地區的天氣保持寒冷。⁹⁷此外，除了降水使得熱帶產生不同區域的高低溫差之外，空氣濕潤的程度也會形塑各個區域的熱帶住民體質上的差異：亞里斯托布魯斯（Aristobulus, c.375-301 B.C.E.）

就主張，印度潮濕的空氣可能造成當地的水與土地更具營養、更有生產力，所以當地的陸地與水生動物的體型比起其它地方的動物更為巨大。⁹⁸因此，史特拉波強調，學者必須綜合考量所有熱帶區域的地勢變化與乾溼差異所創造的不同氣候條件之後，才有可能解釋同處熱帶的印度人與衣索比亞人在外觀上的區別：「印度人的體型與利比亞的衣索比亞人不同，因為印度人在體質上有較好的發展，而且較少遭受乾燥空氣的燒烤」。⁹⁹而且史特拉波還更進一步以空氣的乾溼差異指出：雖然南印度人膚色類似衣索比亞人，但由於空氣潮濕的緣故，南印度人並沒有捲髮。¹⁰⁰史特拉波這些較為細緻的觀察與推論，都在提醒學者不應該過度執著大範圍的氣候劃分，反而要特別注意不同區域的獨特地形以及空氣特性，才能對於各地氣候差異所造成的體質變化有更為深刻的理解。

至於黑人膚色的成因，史特拉波在《地理學》書中曾經徵引另外兩位學者的想法作為討論的起點：賽奧迪克特（Theodectes, c.

380- 340 B.C.E.）認為，接近衣索比亞國境的太陽造成當地居民的黑膚與捲髮；但是奧內西克里特斯（ Onesicritus, c.360-c.290 B.C.E.）並不贊同前述看法，因為太陽光照射到地球所有民族的距離都一樣，而奧氏所持的另外一個理由為：「溫度不是膚色變黑

96 Strabo, Geography, vol. I, “Book 2.3.2”, 1997, pp. 373, 375.

97 Strabo, Geography, vol. I, “Book 2.1.15”, 1997, p. 275.

98 Strabo, Geography, vol. VII, “Book 15.1.22”, 1995, p. 37.

99 Strabo, Geography, vol. I, “Book 2.3.7”, 1995, p. 395.

100 Strabo, Geography, vol. VII, “Book 15.1.13”, 1995, p. 21.

原始白色與變異黑色：近代學者毛波推伊的遺傳觀與西方古典傳統 353

-的原因，因為陽光接觸不到位於子宮中的胎兒。」¹⁰¹史特拉波接著評論道：

……把原因歸咎於太陽及其焦熱（

scorching

^{）的那些人士}

的想法比較好，因為焦熱造成皮膚表面的潮濕水分大大不足。而且我堅信這與下列事實相符：印度人沒有羊毛捲髮，他們的皮膚也沒有過於烤焦，這是由於他們擁有濕潤的空氣。此外，在子宮中的胎兒已經藉由「精液的賦予」

（

seminal impartation

），在顏色上變成像他們的父母一樣；因為，天生的愛好傾向以及其他的外表相似，也都同樣如此解釋。……¹⁰²

史特拉波認為空氣的乾溼程度固然影響人體膚色深淺，但如果究其根柢，營造乾溼差異環境的熾熱陽光才是造成黑人膚色的主因。然而，如果子宮中黑人胎兒的膚色已經透過精液而確定，外部環境（例如：乾溼差異）所造成的不同膚色是否與體內精液有連動關係？在上引說明文字中，我們完全無法判斷外在因與內在因之間的關聯，也無法確知精液來源是否與人體各部位有關。雖然史特拉波的立場相當模糊，但是十八世紀學者勒嘎與德波卻對這位古代學者的說法各取所需：雙方都接受史特拉波書中敘述的

「黑人膚色透過精液遺傳給後代」的看法，但是勒嘎避談這位古代地理學者思想中有關外在氣候說的面向，而德波則忽略史特拉波以內在精液說否定外在氣候說的立場。

其實，比史特拉波更早，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在其《歷史》的部分章節中已經討論過黑人膚色成因的問題。在《歷史》

〈第二卷〉中，希羅多德談到尼羅河起源地時，轉述他所打聽到的一些有關利比亞內陸「由於炎熱而荒無人居之處」¹⁰³的資訊：

101 Strabo, Geography, vol. VII, “Book 15.1.24”,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orace Leonard Jone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London, England, 1995), p. 39.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102 Strabo, Geography, vol. VII, “Book 15.1.24”, pp. 39, 41.

103 Herodotus, Herodotus, vol. I, “Book II.31”,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A. D. Godley,

根據某些那撒孟人（

certain Nasamonians

）的說法，他們之中有些人曾經在前往利比亞內陸探險的途中，遇到「一些身材比平常人要更加矮小的人」，而這些矮人膚色是「黑色的」。¹⁰⁴在這些簡單的敘述中，我們雖然知道有些身材矮小的黑人可能居住在非洲內陸炎熱地區，但是黑膚色與炎熱氣候之間是否有直接關係？在這個得自他人所轉述的資訊中，希羅多德並沒有多做說明。

此外，在同一卷中討論尼羅河夏季氾濫原因時，希羅多德列舉了前人所提出的三個可能原因：夏季的西北風吹向尼羅河口造成河水無法入海、¹⁰⁵尼羅河源自環繞全地球的海洋、¹⁰⁶融雪造成河水暴漲。¹⁰⁷希羅多德分別對這三種解釋一一予以駁斥。其中，

他駁斥第三種解釋所持的理由是：尼羅河發源於利比亞，經由衣索比亞中部而流入埃及，「鑒於尼羅河從最炎熱的地方流入大部分較冷的地區，它如何可能由融化的雪所形成？」¹⁰⁸那麼如何證明尼羅河發源於不可能降雪的炎熱氣候區？希羅多德的證據計有：

… … 從利比亞以及衣索比亞吹出來的風是熱的。第二個證據是，這個地區從來沒有下雨、降霜；因為降雪之後，必然在五天之內有雨；所以，這些地方只要有雨，當地就會有雪。第三個證據是，由於氣溫炎熱，當地的人們〔的膚色〕是黑色的。……¹⁰⁹

從這些文字來看，希羅多德可能支持「外在炎熱氣候使膚色變黑」的看法。但是，事情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在《歷史》〈第三卷〉描述印度風俗的段落中，希羅多德還插入了下面這一段話：

這些 … … 印度人如同家畜一般的公然交媾；他們像衣索比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London, England, revised and reprinted, 1990), p. 311.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104 Herodotus, Herodotus, vol. I, “Book II.32”, 1990, pp. 311, 313.

105 Herodotus, Herodotus, vol. I, “Book II.20”, 1990, p. 299.

106 Herodotus, Herodotus, vol. I, “Book II.21”, 1990, p. 299.

107 Herodotus, Herodotus, vol. I, “Book II.22”, 1990, p. 299.

108 Herodotus, Herodotus, vol. I, “Book II.22”, 1990, p. 299.

109 Herodotus, Herodotus, vol. I, “Book II.22”, 1990, pp. 299, 301.

原始白色與變異黑色：近代學者毛波推伊的遺傳觀與西方古典傳統 355

-亞人一樣，〔皮膚〕都是黑色的。此外，他們的精液

（ genital seed ）與其他人的〔精液〕不同，而是與他們的皮膚一樣都是黑色的，而且在這方面〔也〕類似衣索比亞人〔精液的顏色〕。¹¹⁰

這段文字明顯主張黑人膚色來自其體內的黑色精液。於是，關於黑人膚色成因的主題，在希羅多德的《歷史》中存在著兩個不同的解釋方式：一傾向外在氣候說，一傾向內在精液說。但是，內在精液說方面，我們可以發現希羅多德與史特拉波之間存在著一個細微的不同：前者主張黑人的精液是黑色，而後者在其著作中並沒有明確提到黑人精液為黑。至於外在氣候說與內在精液說之間是否有潛在的關聯，這兩位古代學者都完全沒有觸及這個議題。另一位古代學者希波克拉提斯的意見，或許可以提供外在氣候說與內在精液說之間的平衡點。

這位古希臘醫生在其著名的短文〈論空氣、水與地點〉中，

一再強調自然氣候環境會透過許多方式影響人體生理功能，飲食即為其中之一：

……最低劣的水或來自於懸石峭壁（rochers），〔因為這些懸岩〕必然使得流水變硬；或來自於〔含有〕熱水、鐵、銅、銀、金、硫磺、明礬、瀝青或硝石的土地：所有這些都是炎熱的結果，所以這種土地的水質不可能好，而是沉重的且〔會使人〕發熱的；這種水不易藉由尿液排出，還會阻礙腸胃排遺。¹¹¹

炎熱氣候使當地富含各種礦物，而附近的雨水或河水沾染這些礦

110 Herodotus, Herodotus, vol. II, “Book III.101”, revised and reprinted, 1995, p. 129.附帶一提，「黑人精液顏色為黑」的敘述文字在希羅多德《歷史》的另一個英譯本中並未譯出。參：Herodotus, Histories, translated and notes by George Rawlinson,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Tom Griffith, “Book III.101” (Wordsworth Editions Limited, 1996), p.

270.

111 Hippocrate de Cos, ‘Des airs, des eaux et des lieux’, De l’Art Médical, traduction d’Emile Littré, textes présentés, conmmentés et annotés par Danielle Gourevitch, (Paris: Librarie Générale Française, 1994), p. 104. Collection Bibliothèque Classique.

物使得水質硬化，一旦經由攝食進入人體，將使得原本運作良好的體質轉劣，致生疾病。這段引文可能就是

1738

^{年匿名神父在其}

〈黑人之黑膚色的自然解釋〉文中，構思礦區環境改變當地居民膚色想法的由來。對希波克拉提斯來說，外在環境除了與人體健康與否息息相關之外，也與精神心理狀態有所關聯：由於亞洲的季節溫度變化不大，使得亞洲人天性怯懦；相較之下，四季溫差明顯的歐洲則造就了歐洲人較為兇殘、難以駕馭的性格。¹¹²但是，希波克拉提斯沒有忘記提醒我們：只要實施適當的制度、法律與習俗，時間一久，人為力量就能夠克服外在自然氣候環境加諸於當地居民於精神心理狀態上的限制：

… … 一開始是風俗習慣在頭的外形上一再用力以造成改變，但是久而久之，這種改變成為自然的，所以風俗習慣的介入就不再是必要的。因為，精液（

la liqueur séminale

^）

來自身體的各個部位：〔來自〕健康部位〔的精液是〕健康的，〔來自〕生病部位〔的精液則是〕有病的。如果，一般來說，禿頭父母生下禿頭小孩，藍眼父母生下藍眼小

在文檔中原始白色與變異黑色：近代學者毛波推伊的遺傳觀與西方古典傳統 (頁 25-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