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克萊斯才會稱呼土地為「母親」。134除了正常的生物體之外，年 輕的地球上也會出現各式各樣外型怪異的生物體，例如：有的缺 手 ， 有 的 沒 腳 ， 有 的 欠 嘴 ， 有 的 無 眼 ， 更 有 雌 雄 同 體 者
（
l’hermaphrodite
）；但是，因為無法藉由嘴巴進食以取得必要的養分，或缺乏生殖器官以交媾繁衍後代，所有這些怪物最後都無 法存活下來而滅絕。135
在《論自然》中，呂克萊斯還主張，宇宙中沒有永恆不變的
131 Lucrèce, De la Nature, ‘Livre V’, p. 319, ligness 55-56.呂克萊斯明白指出：他對於宇宙 創生的想法只是追隨伊比鳩魯（Epicure, 341-270 B. C. E.）的步伐與思維。
132 Lucrèce, De la Nature, ‘Livre V’, p. 325, lignes 165-169.
133 Lucrèce, De la Nature, ‘Livre V’, p. 339, lignes 420-431.類似敘述亦可參：De la Nature,
‘Livre V’, p. 325, lignes 187-194.
134 Lucrèce, De la Nature, ‘Livre V’, p. 361, lignes 822-823.
135 Lucrèce, De la Nature, ‘Livre V’, pp. 361, 363, lignes 837-854.但是，呂克萊斯認為地 球 上 從 來 不 可 能 有 四 肢 大 到 足 以 轉 動 星 球 或 跨 越 大 海 的 人 ， 也 不 可 能 有 類 似 人 面 獅 身 或 人 頭 馬 身 的 混 種 怪 物 存 在 ， 參 ： Lucrèce, De la Nature, ‘Livre V’, pp. 363, 365, lignes 878-919.
原始白色與變異黑色：近代學者毛波推伊的遺傳觀與西方古典傳統 363
-事物：
整體都在變，
大自然改變、修正所有事物。136
於是，在造物者袖手旁觀，或者更確切的說，在造物者根本缺席 的情況之下， 歷經不知多少億萬光陰的原子一再結合、解體、結 合、解體的無數次嘗試，終於出現物質宇宙以及智慧生物，而這 種創造根本只是大自然藉由自己的力量所偶然生成。於是，大自 然中必然不可違背的「條約」就是無休止的變化與原子之間偶然 的聚散；而在這種被偶然機運所主宰的天地宇宙之間，不只沒有 永恆規律可以預測未來，甚至根本連神聖造物者都不存在。
雖然在黑人膚色成因的議題上，呂克萊斯傾向結合外在氣候 環境說與內在精液說，和毛波推伊的想法非常類似，但是在宇宙 生成的構想上，後者與前者之間卻存在著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毛波推伊著重規律秩序，呂克萊斯則傾向偶然無常。毛波推伊在
《宇宙論》書中曾經提到：有一位「天定秩序（la Providence）的 最大敵人」137主張宇宙創生過程毫無秩序可言，生命的出現完全 是偶然，所以只有少數動物的身體結構能滿足生存所需，其他大 多數生物體的組織結構則全無章法，或缺嘴或無生殖器，皆無法 存活；根據毛氏書中註釋，這一幅缺乏造物者的創世圖像正是來 自呂克萊斯的《論自然》。138雖然我們目前無法確知毛波推伊是在 什麼情況之下接觸呂克萊斯的著作，但是與這位古代學者不同，
毛 波 推 伊 極 力 主 張 宇 宙 創 生 的 背 後 必 然 有 一 個 智 慧 的 造 物 者 存 在，否則人們根本無法解釋有理智的生物從何而來：
在 創 造 世 界 的 同 時 ， 上 帝 就 已 經 給 予 物 質 的 每 一 個 部 分 都
136 Lucrèce, De la Nature, ‘Livre V’, p. 361, lignes 830-831.
137 Maupertuis, Essai de Cosmologie, in Oeuvres, vol.I, (Hildesheim and New York: Georg OlmsVerlag, 1974), p. 10. Reproduction photographique de l’édition de Lyon, 1768.
138 Maupertuis, Essai de Cosmologie, in Oeuvres, vol. I, p. 11, note (a).根據法國學者卡洛
的研究，雖然《宇宙論》出版於1750年，但毛波推伊可能早在1740年左右就已經
開始撰寫此小冊。參：Emile Callot, Maupertuis: le savant et le philosophe, p. 107.
具 有 自 我 繁 殖 的 性 質 … … 。 由 於 智 能 是 形 成 有 機 體 的 必 要
〔 條 件 〕， 因 此 ， 藉 著 上 帝 廣 布 於 有 機 體 〔 各 個 〕 成 分 中 的 〔 自 我 繁 殖 〕 性 質 而 〔 能 夠 〕 自 我 形 成 的 個 體 ， 與 每 次 都 由 上 帝 大 能 直 接 生 產 的 這 些 物 體 相 比 ，〔 前 者 〕 使 上 帝 的神聖性更偉大、更尊榮。139
對這位十八世紀的法國學者來說，多采多姿的宇宙世界並不是造 物者直接介入、指揮創造的結果，而是無數原子按照上帝所賦予 原則，自動聚合所產生。表面上，這個物質宇宙來自這些原子的 聚散離合，好像雜亂無章、缺乏規律、沒有造物者，但是上帝早 就在最微小的物質中設定規範，而這些原子只不過是照章運作而 已 ， 實 際 上 造 物 者 依 然 存 在 。 從 這 個 有 神 論 ， 或 者 更 確 實 的 來 說，自 然 神論 （
le déisme
）的態度 出 發，毛 波 推伊才 會 質疑「 永 久存在的原子間的偶然碰撞可以產生所有事物」的創世觀，而直 斥主張此想法的人士為「褻瀆宗教」（impie
）140。呂克萊斯與毛波推伊之間的差異，表面好像只是偶然說與秩 序說的爭論，但若更深一層來看，雙方看法的不同非常可能衍生 自宗教：文藝復興之後，隨著古典作品的重新出土，信仰天主基 督 教 的 近 代 西 歐 學 界 必 須 面 對 、 甚 至 改 造 具 有 外 教 色 彩 的
（
pagan
） 希 臘 羅 馬 原 子 論 ， 以 符 合 當 時 教 義 。 而 首 先 把 牛 頓（
Isaac Newton, 1642-1727
）物 理 學 引 進 法 國 的 毛 波 推 伊 ， 極 可 能從自這位英格蘭學者得到改造的靈感。在《自然哲學與數學原 理》討論完彗星運行軌道之後，牛頓認為：「太陽、行星、彗星的 這 個 最 美 麗 的 體 系 ， 只 可 能 源 自 一 個 聰 慧 且 有 大 能 力 上 帝（
Being
）的審慎思慮以及統治支配。」141但是，這位造物者不具肉體也沒有外貌，人類看不見、摸不著更聽不到，怎麼知道祂的
139 Maupertuis, Essai sur la formation des corps organisés (Berlin,1754), p. 65.
140 Maupertuis, Essai sur la formation des corps organisés, pp. 63-64.
141 Isaac Newton, Mathematical Principles of Natural Philosophy and his System of the World, vol. 2,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by Andrew Motte in 1729, the translations revised, and supplied with an historical and explanatory appendix by Florian Cajori (New York:
Greenwood Press, Publishers, 1969), p. 544.
原始白色與變異黑色：近代學者毛波推伊的遺傳觀與西方古典傳統 - 365 -
存在？牛頓建議：
我 們 只 能 藉 由 祂 的 最 聰 明 、 最 優 越 的 事 物 設 計 ， 以 及 〔 祂 的〕最終目標來認識祂。因為祂的完美〔作品〕，我們誇讚 祂 ； 然 而 ， 由 於 祂 的 統 治 支 配 ， 我 們 崇 敬 愛 慕 祂 ： 我 們 有 如 祂 的 僕 人 那 樣 ， 崇 拜 愛 戴 祂 。 沒 有 統 治 支 配 、 沒 有
「 天 定 秩 序 」（
providence
）、 沒 有 最 終 目 標 的 上 帝 就 僅 僅 只 是 命 運 與 自 然 罷 了 。 形 上 學 的 盲 目 必 然 性 ， 只 適 用 於 相 同 時 空 ， 無 法 產 生 事 物 的 變 化 ； 而 我 們 在 不 同 時 空 中 所 發 現 的 自 然 事 物 的 所 有 多 元 性 ， 只 能 出 自 於 必 定 存 在 的 上 帝 的觀念及其意志。142在牛頓眼中，上帝之所以是具有大能的創世者，正在於祂設計出 一套規範物理世界運行的法則，而且以這些法則為基礎，上帝才 能造出多元繁複但秩序井然的宇宙世界；反過來說，被剝奪設計 宇宙秩序主導權的造物者，只是淪為受到偶然機運所宰制的自然 世界，不只受造物貧乏單調，甚至連造物者自己也失去神性。我 們可以清楚看出，牛頓與毛波推伊都反對以盲目偶然性為主的宇 宙創生觀，而支持天主基督教的上帝創世說。雖然毛波推伊接受 呂克萊斯的原子說，但是他明顯洞悉後者的想法有傾向無神論的 嫌疑，於是這位十八世紀的法國學者才會指出，上帝已經給予每 個原子「自我繁殖的性質」，由這個性質所衍生出來的多元物理世 界，正好見證聰慧造物者的存在，也因此，毛波推伊才會認為呂 克萊斯是「天定秩序的最大敵人」。
除了理論層面的思考之外，毛波推伊還想透過實際的動物實 驗來印證「親代的後天肢體殘損會遺傳給子代」的想法。毛波推 伊逝世之 後，柏林 皇家科學 院院士兼 秘書福麥 （
Johann-Heinrich-Samuel Formey, 1711-1797
）在致悼詞時曾經透露：毛波推伊晚年 花費「非常大的力氣與巨額金錢」收集各式各樣的異國與奇特動142 Isaac Newton, Mathematical Principles of Natural Philosophy and his System of the World, vol. 2, p. 546.
物。143毛波推伊的用意正是在進行動物實驗：
盡 可 能 在 現 實 許 可 的 情 況 之 下 ， 他 … … 特 別 注 意 創 造 新 種 類 的 狗 ： 藉 由 混 種 ， 以 產 生 出 他 特 別 喜 愛 的 具 有 獨 特 怪 誕 特性的個體。144
其實，除了使具有獨特外形的狗混種雜交而企圖培養新物種的動 物實驗之外，早在 1745 年版《自然的維納斯》中，毛波推伊已經 倡議人體實驗，想看看「白色黑人」會不會成為一個新種族：
當 現 在 在 巴 黎 的 這 位 「〔 白 色 〕 黑 人 」 能 在 〔 本 地 〕 找 到 一 個 和 他 一 樣 的 女 「 白 色 黑 人 」 時 ， 他 們 或 許 還 會 生 下 黑 色 小 孩 ， 因 為 幾 個 世 代 仍 然 不 足 以 去 除 他 們 最 初 祖 先 的 黑 色 。 但 是 ， 假 如 我 們 持 續 在 更 多 世 代 期 間 ， 設 法 給 這 位
「〔 白 色 〕 黑 人 」 不 斷 提 供 女 「 白 色 黑 人 」， 或 出 生 自
「 白 色 黑 人 」 的 後 代 ， 這 些 聯 姻 可 能 會 鞏 固 這 個 〔「 白 色 黑 人 」〕 的 種 族 。145
當然，我們無法得知毛波推伊所鍾愛的寵物狗流落何方，但是從 今天的醫學觀點來看，我們至少知道「白色黑人」相互婚配的實 驗注定以失敗收場，因為他們不是新人種的雛型，而是罹患遺傳 疾病的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