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律師的實習訓練課程與活動: 東京時期 (1939.01-1940.6)

黃繼圖在 1938 年 5 月中旬，提前一個月前往母校京都大學準備同年 6 月底在東 京舉行的司法科文官考試的筆試，筆試考完在 7 月上旬返回台灣繼續任職於新竹 州廳勸業課；同年 9 月下旬獲知司法科筆試及格，隨即於 10 月初再赴日本京都 準備參加 10 月中旬在東京的司法科口試，並於 11 月初獲知通過口試，稍後於 11 月底返回台灣；同年 12 月中旬辭去新竹州廳的職務，並與父親友人介紹的屏東 女子阮木筆結婚後，即偕同妻子再度前往東京接受長達一年半的律師實習訓練；

1940 年 7 月上旬返回台灣，同年 8 月中旬在新竹正式開業成立律師事務所，開始 專業的律師生涯。從新竹州廳的任職與司法科文官考試的參與，到律師實習訓練 與正式執業擔任具有文官身份的律師，黃繼圖的個人以及專業活動逐步跟殖民地 的公共部門產生密切的關聯。本小節將聚焦於黃繼圖東京時期的實習經驗與私人 生活，分別從以下幾個方面切入討論︰首先，東京期間他的律師實習訓練與法律 理解為何? 他的法律心智如何理解? 其次，東京期間他同樣置身於戰爭前期的動 員體制之中，他的近代心智在戰爭體制的脈絡中如何互動與呈現? 最後，東京期 間他的私領域的樣態如何理解?

關於黃繼圖參加司法科文官考試前後的細節，以及他在東京接受律師實習的課 程設計、實習場所、參訪活動與司法省在實習結束的檢定等內容與過程，曾文亮 在一篇關於黃繼圖的文章中已經勾勒出大概的面貌。⁷⁴筆者在本小節中擬透過黃 繼圖參與實習相關的活動，以及在律師事務所實習個人經驗這兩方面切入，側重 黃繼圖本身對於近代法律的理解進行討論。

黃繼圖經過司法科筆試與口試合格之後，一度希望進入法院擔任判檢事，因此 前往司法省參加判檢事人身考核，但因主考官的不友善態度，加上此一人身考核 的問話內容涉及「父母兄弟的事」，令黃繼圖心中感到一股怒意；隔日他再度前 往司法省身體檢查，檢出貧血症狀；十日之後，他與另一位本島人同學李子賢皆 未通過判檢事人身考核，因此決定前往東京接受律師(辯護士)的實習。⁷⁵黃繼圖

73 Tzeng, Shih-jung, From Honto Jin to Bensheng Ren: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Taiwanese National Consciousness, pp.181-183.

74曾文亮，〈戰火下的辯護士：「黃繼圖日記」中的臺灣人法律社群經驗〉，發表於「日記與台 灣史研究」學術研討會，2010年8月，頁7-10 (未刊稿) 。

75《黃繼圖律師日記》，1938/11/8-9，1938/11/19。又據曾文亮的推測，像黃繼圖這樣出身兩京帝 大並通過司法科考試的本島人，在 1920 年代都能順利進入司法機關擔任判事，但進入 1930 年代 以後，這樣的出身已不再是通過判檢事選拔的保證，因此黃繼圖此時的遭遇並不是特別的例外；

於 1938 年 12 月底攜新婚妻子同往東京，並與同年度約 36 名隸屬東京辯護士會 的辯護士試補(包含 5 名本島人試補)一起接受修習說明(當年日本全國共有 103 名 辯護士試補)。當年度的辯護士試補的實習課程是 1936 年新辯護士法實施後的第 三屆，其實習課程的安排分為︰辯護士倫理與基本知識實習、實務相關知識與實 務具體技能等三階段，經一年半之後，最後須通過司法省檢定考試才能取得辯護 士執業資格；黃繼圖於 1939 年 1 月 16 日開始此一實習課程，並被安排到東京辯 護士會副會長馬場重紀的法律事務所進行實習；事務所本身並不提供實習者薪 資，但東京辯護士會則提供每月 30 日圓補助。⁷⁶

曾文亮指出，此一長達一年半的實習課程新制經驗，是絕大多數前輩辯護士所 無的；它係基於新辯護士法實施後由國家制度安排的，其目的除了提升辯護士專 業能力以及辯護士地位之外，還具有開拓同窗會以外的另一人際網絡的意義。⁷⁷

(a) 馬場法律事務所

黃繼圖在馬場重紀的法律事務所實習的經驗，提供一個筆者考查黃繼圖個人對 於辯護士實習制度與實習經驗本質的理解的重要切入點。黃繼圖在 1939 年 1 月 16 日抱著欣喜的心情參加實習課程的開業式，多位司法界長官出席，黃繼圖卻 對其中一位長官「裝腔作勢」且「相當法西斯」的談話表示非常不愉快的態度。

78 隔日，黃繼圖也開始在馬場重紀的法律事務所實習；剛剛正式入會東京辯護士 會的他，形容自己目前「像親鳥羽翼下的蛋」，在一年半以後將「孵化成真正的 雛鳥，飛出健康的展新人生。」懷抱如此的態度，黃繼圖在馬場的法律事務所實 習的前半個月表現相當的積極；此半月間，他相當積極的向馬場重紀學習，「如 饑似渴的」閱讀取自馬場的訴訟紀錄，向馬場學習如何撰寫訴訟紀錄，前往裁判 所旁聽論辯與判決的情形或在控訴院閱覽室讀書，偶爾也與馬場同往觀賞相撲等 娛樂活動等。⁷⁹

除此之外，此半個多月間他偶爾前往東京辯護士會上課，聽乾政彥教授的「辯 護士道」、岸井辰雄教授的「辯護士史」與明禮輝三郎的「職務的實際」等側重 辯護士倫理與基本知識的課程。黃繼圖特別佩服乾政彥的「辯護士道」課程中分 析英國辯護士社會地位高的內外在因素，以及日本辯護士社會地位低落之內外在 因素；乾政彥指出，日本辯護士社會地位低落的外在因素在於「作為辯護士起源 的公事所對社會的排斥」以及「辯護士對社會認識的稀薄」兩點，至於內在因素 則在於「辯護士的品位的低下」；黃繼圖最後對於乾政彥在講授中特別強調將象 徵日本天皇正統的「三種神器」與「真善美」結合的「法律道德理想」的用心表 示贊同。黃繼圖也記錄兩個半月之後乾政彥「辯護士道」課程的另一次講課，乾 參見曾文亮，〈戰火下的辯護士：「黃繼圖日記」中的臺灣人法律社群經驗〉，頁 8。

76曾文亮，頁 8-9；關於實習課程，參見《東京辯護士會會報》，1938/3/25；與《東京辯護士會百 年史》，頁 443。

77曾文亮，頁 10。

78《黃繼圖律師日記》，1939/1/11，1939/1/16。

79《黃繼圖律師日記》，1939/1/17-21，1939/1/25。

政彥主張「司法是以善政、正義與慈悲為目的；以判事之智，檢事之勇，辯護士 之仁，行事不逾越中庸。」透露出乾政彥明確的法律理念的訴求。⁸⁰

黃繼圖在法律事務所實習的初期並非總是積極進取的，他經常因身體不適、對 所內事務員工作嫌惡以及須接待親友等因素，經常並未前往馬場重紀的法律事務 所實習，有時候也因類似原因缺席東京辯護士會的課程。⁸¹馬場重紀是黃繼圖法 律實習的事務所負責人，也是東京辯護士會副會長，具有日本自由派知識人的特 質；然而，在這一年半的實習期間，馬場重紀與黃繼圖之間的關係有時候是緊張 的，但此一緊張關係似乎不是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地位差異所造成的。黃繼圖 此前在新竹州廳任職時因經常酗酒而怠忽司法科試的準備，他的內地人上司福田 子秋因此出言激勵他︰「大體內地人有傲慢的地方，本島人則無；如果你這次司 法科試沒有通過的話，你將永遠是我的下屬﹗」福田子秋甚至願意提供黃繼圖前 往日本考試旅費上的資助，透露出他對黃繼圖殷切的期望與深刻的友誼；為此，

黃繼圖頗受激勵與感動，並最後成功考上司法官考試。⁸²對於黃繼圖而言，他此 時的內地人上司馬場重紀也具有類似福田子秋的正直特質，例如在黃繼圖實習開 始後的第四十日，他在律師事務所中正式掛上「法學辯護士黃繼圖」幾個大字；

當時為實習辯護士的黃繼圖在未被事先告知的情況下感到大為驚訝，並猜測馬場 重紀在過去四十日期間已經暗中考察他在實習初期的整體表現。⁸³

黃繼圖與馬場重紀之間的緊張關係可以從以下的日記記錄加以考察，在 1939 年 3 月 9 日，也就是在法律事務所實習近兩個月的時候，黃繼圖寫道︰

思及對馬場事務所的不滿而決定今日不去上班，也知道休假一日並無濟於事。

在事務所受到如同事務員般的對待，馬場只是在利用，鮮少真正的指導。我對東 京也感到厭倦，那個官僚氣習的辯護士會的指導也令人感到很不舒服，我感受到 對東京憧憬幻滅的悲哀。⁸⁴

顯然，黃繼圖對馬場重紀的不滿主要在於「受到如同事務員般的對待」與「鮮 少真正的指導」兩點，此後的二、三個月期間黃繼圖都以經常性的缺席作為對馬 場重紀的抗議。⁸⁵黃繼圖在同年五月底甚至想離開馬場的法律事務所，轉往經民 事訴訟講師庄野介紹認識的田邊恒之位於東京的法律事務所實習，但當他親自拜 訪田邊的事務所之後，卻發現田邊並未符自己的期待而感到遲疑不前；黃繼圖也 一度想轉往京都的法律事務所實習，他的本島人同學李子賢相當贊賞京都辯護士 會，認為在京都即使實習學員也會被稱「先生」，受到較多的尊重。然而，馬場

80《黃繼圖律師日記》，1939/2/1，1939/2/15，1939/3/29。「三神器」是指日本創世神話故事中，

源自天照大神並在後代日本天皇手中代代流傳的三件傳世之寶，也被視為代表日本天皇的正統象 徵。

81《黃繼圖律師日記》，1939/2/4-17，1939/2/22。

82《黃繼圖律師日記》，1938/4/8-9，1938/5/1-2。

83《黃繼圖律師日記》，1939/2/27。

84《黃繼圖律師日記》，1939/3/9。

85《黃繼圖律師日記》，1939/3/10，1939 年 3-5 月。

重紀有時也讓黃繼圖感到相當親切的態度，致使他最後決定仍然留在馬場的法律 事務所，繼續只剩一年左右的實習歲月。⁸⁶

總結一年多事務所的經常性實習活動

(b) 實習期間的參訪活動

黃繼圖在東京實習期間，除了在馬場法律事務所學習以及規律地前往東京辯護

黃繼圖在東京實習期間，除了在馬場法律事務所學習以及規律地前往東京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