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921 地震的災難書寫
第一節 文人筆下的災難現場
本節僅以中部在地文人於報刊所發表的詩篇或文章為探討，瓦歷斯‧諾幹、趙天 儀、岩上、簡政珍、廖永來、渡也、游喚等置身災區，面對家園受創及親友傷亡同 時，
透過新聞媒體書寫災難以及表達對鄉土的關懷，其中，山區家園受創嚴重的瓦歷斯‧
諾幹在＜山窮水盡疑＞中及回憶訪談中，難以置信天災竟降臨自己的部落，家園也遭 到重創，文人以「在地性」及「親歷性」的視角，關懷人情味濃的鄉土，李長青說：「鄉 土同時包含『鄉』與『土』，鄉是家鄉、故鄉，或對照 於繁華都 城的鄉下 風景與人 情；
土可以意指泥土大地，亦可延伸至個人或群體安身立命之所在與各式生活情境」9，「在 地性」核心價值為儀式、宗教、和分享原初經驗的集體記憶以及認同等，而「親歷性」
則指文人將全部心力投入社會，是一種個人經歷，也是一種參與和體驗，他們創作的 目的是要將自己最真實的思想願望、最真實的探勘、最真實的體會與感受融為一體，
從而展現對政治、經濟、社會和現實民生的關懷以及「鄉土」的重視。
921 集集大地震不僅是台灣百年的震殤，更深深地烙印在文人心中。詩人 鄭 愁予 說：「詩意表現詩人的性情外，還應該對人類生存狀態中的災難與幸福命運的感受與 關懷，或者說是一種悲憫感。」10岩上亦有同感：「詩人一向都是敏感的，如果他不躲 在象牙塔裡，能注意社會現實狀態，關懷民生疾苦，對於天災地變，人禍殃災，必能 與受難者感同心受，寫出呼應的心聲，記錄印證事件而成感銘的詩篇。」 11李瑞騰：
8 游 乾 桂 ， ＜ 921 台 灣 文 化 的 21 世 紀 省 思 座 談 會 ＞ ，《 自 由 時 報 》 第 39 版 ， 1999 年 10 月 31 日 。
9 李 長 青 ， ＜ 母 土 與 他 方 ＞ ，《 笠 》 256 期 ，（ 台 北 ： 笠 詩 社 ， 2006 年 12 月 ）， 頁 139。
10 鄭 愁 予， 〈 詩 人 總 有 被 愛 着 的感 覺 〉 ， 《 中 新 社 》 專 訪 文 稿 ， 2002 年 12 月 25 日。
11 岩 上 ，〈 九 二 一 台 灣 大 地 震 ，哀 詩 篇 篇 〉《 笠 》 詩 刊 ，第 214 期 ，1999 年 11 月 ， 頁 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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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創作而言，詩人乃是以『外在之象』來表現其『內在之意』；從欣賞而言，讀者 乃是由詩的『外在之象』去掌握詩人的『內在之意』」12，詩作亦為文學一環，不僅 為作者個人抒發情志，「文學對於個體心理的治療可以達到放鬆、疏導、轉移(移情)、
排遣、鎮靜、消解、娛樂等作用，進而促使人體在生理機能上得以收益。」 13文人從 個人受災、災區所見到悲天憫人，運用抽象文字填補空虛心靈，鼓勵災民突破災難陰 霾，這些作品並透過中國時報、聯合報、自由時報、台灣日報等新聞副刊躍然紙上，
在真實客觀的新聞報導之餘，同時兼顧文人災難書寫關懷輿情的一面。
一、文人的在地歷劫
921 大震「南投、台中兩縣災情最嚴重。因為車籠埔斷層帶通過的區域是潭子、 太 平、大里、霧峰、草屯、中興新村、名間、竹山等地，所以斷層線所經過之處無堅不 催，破壞慘重」14，相較震前山區的景象，在瓦歷斯‧諾幹筆下，山 貌寧靜宛 如老者 ， 守護著家園的山林，觀音小溪流淌安然自得，但仍隱藏一股地牛蠢動的不安氣息，他 說 ：「 經 過百 年，Mihu還 是 安靜地 坐 在溪谷 旁 ，有時候 我以為 這是老人閉 目養神 的坐 姿，不動如山的恬靜氣息仍散發著驚人的一觸即發。」15一場地震後，原本的河山走 樣，平靜的生活也變了調，使得故鄉的族人飽嘗困頓與艱辛。
大震 詩文 中不 時 流露 存在 主義 中人 的不確定性，「死亡」、「焦慮」、「徬徨」、「恐懼」
的黑暗筆調，以意象的表達，藉由小說敍事手法及游離視角，在文字符碼游走鋪陳災 難場景，文人們回憶驚心動魄的一夜，瓦歷斯．諾幹自述：
半夜一點多時我正在工作室寫稿，聽到附近的狗雞都在叫，直覺有什麼事情要 發生了，後來我聽到很清楚的地鳴，突然間停電了，地震也跟著發生。地震一 開始搖，我就感覺整個房子都動了起來，很不對勁，於是就趕緊往房子前面 衝……天 亮後……我發現部落的出口都被堵住、道路都中斷了，感覺我們這 邊就像汪洋中的一條船，求助無門。16
地底發出重低音綿長的哭泣聲，聞之如此撼動人心搖動心魄，在＜一九九九世紀末震 魔錄＞中，瓦歷斯．諾幹：「一片的漆黑，是天地驟滅的漆黑著，隨著我跑步到前房短
12 李 瑞 騰 ，《 新 詩 學 》，（ 台 北 縣 板 橋 市 ： 駱 駝 出 版 社 ， 1997 年 ）， 頁 44。
13 余 豐 ，〈 傾 訴 與 轉 移 ─ 醫 者 眼 中的 文 學 治 療 〉， 收 錄 於 葉舒 憲 編 ：《 文 學 與 治 療 》（ 北 京 ： 社 會 科 學 文 獻 出 版 社 ， 1999 年 ）， 頁 150。
14 岩 上 ， ＜ 大 地 震 ， 台 灣 閃 了 腰 ＞ ，《 聯 合 報 》 第 37 版 ， 1999 年 10 月 8-9 日 。
15 瓦 歷 斯 ‧ 諾 幹 ， ＜ 山 窮 水 盡 疑 ＞ ，《 九 二 一 文 化 祈 福 － 在 地 的 記 憶 ‧ 鄉 土 的 見 證 》（ 台 北 ：「 人 與 書 的 對 話 」 製 作 單 位 ， 2000 年 9 月 ）， 頁 30。
16 瓦 歷 斯 ‧ 諾 幹 訪 談 ， 林 雅 雯 ，《 九 二 一 大 地 震 報 導 文 學 研 究 》， 佛 光 大 學 文 學 碩 士 論 文 ， 2009 年 1 月 ，頁 253-254。
短的二秒鐘，我身後的家具與牆壁也隨之傾倒。」 17家住草屯的岩上，也歷經相同的 感受，在 ＜大地震，台灣閃了腰＞，描述「九月廿一日凌晨一點四十七分發生的百年 來台灣最大的地震，一剎那，十幾秒的感受和震撼就像世界末日一樣，一切就要在那 瞬間毀滅似的」！因逃生，岩上從床上跌落閃了腰而妙喻台灣也閃了腰，情況相當危 急：
我只感覺自己陷落在一種完全失去自我控制的黑暗的深淵中……當 我們 在驚 慌、奔跑、逃命的瞬間，是被一種吞噬、毀滅生命的巨大力量，像死神降臨 一樣籠罩周身。接連而來的斷續的震力，不只是左右而是跳躍式地向前撲殺 而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 無助啊 ！震 動又 雜夾 著地龍滾動，建築物搖晃的 聲音虎虎逼近，我們除了被驚嚇，呆立在那兒又能怎麼樣？18
岩上住所在草屯，離斷層帶僅數百公尺，當夜驚險萬分，在慶幸自己逃過劫難，徹夜 聽著電台了解災區最新狀況及消息：
電台不斷報導地震災情，最刺耳的是埔里酒廠因地震爆炸發生火災……中寮 電 力接送台受損，送往北部的電力不通……等等。南投境內因為通往外縣橋樑全 部斷毀，全縣停電，對外交通阻隔。19
家住大里的渡也回想暗夜餘悸猶存，一家三口驚慌之際衝出家裡，災後十幾天經 常失眠、噩夢、幻覺，自云得了「地震症候群」，他自述驚慌震撼的那一刻：
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全是器物掉地的聲音，心裡有不祥的感覺，一小時後，返 回屋內，在手電筒的照射下發現一、二樓地上都是古陶瓷、玻璃碎片，萬碎萬 萬碎……萬一，我慢幾十秒逃出去，即使沒被電視機壓成重傷，恐怕也會在黑 暗中被滿地碎片刺傷、割傷。20
中部大茅埔－雙冬斷層遭受推擠，進而逼使車籠埔斷層劇烈上升，渡也震後走訪災區，
眼見災區情況如同戰亂一般，「南投、台中慘遭地牛左右開弓，迎頭痛擊，因而頭破血 流，倒地不起，心臟差一點衰竭」 21，渡也跨越空間以文字、攝影鏡頭為歷史留下震 懾人心的見證，以光復國中而言「教室幾乎全倒，像骨牌一樣，看來又似乎有地牛將 整排教室高高舉起，重重摔下，國小操場約有三分之二面積隆起數公尺，操場旁的河
17 瓦 歷 斯 ‧ 諾 幹 ， ＜ 一 九 九 九 世 紀 末 震 魔 錄 ＞ ，《 台 灣 日 報 》 第 23 版 ， 1999 年 10 月 2-4 日 。
18 岩 上 ， ＜ 大 地 震 ， 台 灣 閃 了 腰 ＞ ，《 聯 合 報 》 第 37 版 ， 1999 年 10 月 8-9 日 。
19 岩 上 ， ＜ 大 地 震 ， 台 灣 閃 了 腰 ＞ ，《 聯 合 報 》 第 37 版 ， 1999 年 10 月 8-9 日 。
20 渡 也 ， ＜ 一 朝 哭 都 市 ， 淚 盡 歸 田 畝 ＞ ，《 中 國 時 報 》 第 37 版 ， 1999 年 10 月 10 日 。
21 渡 也 ，＜ 如 同 戰 亂 － 台 灣 的 心臟 受 傷 記 事 ＞ ，《 聯 合 報》 第 37 版 ，1999 年 10 月 25 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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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堤岸亦然，斷層清晰可見。」22
居住太平的游喚一生對鬼神敬而遠之，但 921 大地震劫後產生＜疑神疑鬼＞，認 為若非命，若非上帝若非佛非神，究竟有誰能做如此大的摧毀？援引聖經＜約伯記＞
寫上帝的發怒，藉由大自然的巨變，警示人類：
山 翻倒 挪移，山並不知覺，他使地震動，離其本位，地的柱子就搖撼。他吩咐 日頭不出來，就不出來，又封閉眾星。他獨自鋪張蒼天，步行在海浪之上。他 造化北斗，參星昂星並南方的密語，他行大事不可測度，行奇事不可勝數。23
在詩作書寫方面，趙天儀＜永劫的故鄉＞憶及地震當下「地鳴 淒 厲的 聲音 」、「地 鳴 咆哮的聲音」傳遞出天災地變的現象，轉瞬「胸膛碎裂」、「噴血放射」聽覺，在「大 地一片漆黑」映襯著「天上群星閃爍」，眼前盡是「建築物斷腳 撲倒在地上」，運用回 文複沓的效果，使讀者閱讀時彷彿也跟著「天旋地轉 地轉天旋」起來，結尾收束「別 了，沉淪了／親愛的 永劫的故鄉」，心情的跌宕不言可喻，＜餘震＞ 24一詩「但餘震 還在進行」、「但餘震還在搖晃」、「一波又一波／讓我一直在搖晃的游渦裡」，此詩予讀 者感受，猶如仍置身地震晃盪的感受，作者依舊難逃脫餘震的驚恐，在＜那一夜＞25連 續 8 次重複「那一夜」，在句式中一連串的排比，強調芮氏 7.3 規模強震「天旋地轉」、
「土地分裂」、「心有餘悸」、「高樓倒塌」的可怕及尋找「劫後餘生」契機。
渡也＜月亮歪斜＞中描述了集集地震的震央及所引發的樓塌、路毀等災害，「九二 一高樓大廈嚇得躲進地下／道路抽筋，山谷飛騰／而大地張口結舌 九二一月亮歪斜
／天空直冒金星／夢的鋼筋斷折／數十萬民眾的眼睛震落一地 九二一美麗島龜裂／
福爾掉在南投／摩莎散落台中」26，詩名為＜月亮歪斜＞即意涵著天有異象、似乎警 示災難降臨，人間「不圓滿」的意象，全詩「嚇躲」、「抽筋」、「飛騰」、「結舌」、「冒 金星」、「斷折」、「掉在」、「散落」以轉化手法強化災難降臨，「福爾摩莎」乃譯音，理 應不可分割，渡也的詩刀用得急劇驚悚，以象徵筆法將美麗之島「福爾／摩莎」切開 並列兩行，再引出大地震震央在台灣中部，「掉在南投」及「散落台中」，表示美麗之 島的中部已經震傷，用字頗為獨到也能表現台灣國土龜裂的震狀。
福爾掉在南投／摩莎散落台中」26，詩名為＜月亮歪斜＞即意涵著天有異象、似乎警 示災難降臨，人間「不圓滿」的意象，全詩「嚇躲」、「抽筋」、「飛騰」、「結舌」、「冒 金星」、「斷折」、「掉在」、「散落」以轉化手法強化災難降臨，「福爾摩莎」乃譯音，理 應不可分割，渡也的詩刀用得急劇驚悚，以象徵筆法將美麗之島「福爾／摩莎」切開 並列兩行，再引出大地震震央在台灣中部，「掉在南投」及「散落台中」，表示美麗之 島的中部已經震傷，用字頗為獨到也能表現台灣國土龜裂的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