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月的文學與日本

(1)

頁 45-80

林文月的文學與日本

陳明姿 *

摘要

林文月教授以《源氏物語》的譯者而聞名國內外，然而除了翻譯及學術研究之外，她還是很多年輕學子所喜愛的散文作家。這些散文裡出現了不少與日本人物及景物有關的描寫。本文作為探討臺灣近代文學裡的日本形象之一環，擬藉由透過考察《京都一年》等作品來瞭解林文月如何在她的文學作品裡呈現日本。關鍵詞：《源氏物語》、《京都一年》、文化衝擊、異文化、異國情趣 * 臺灣大學日本語文學系教授兼系主任。

(2)

Lin Wen-yue’s Literary Works and Japan

Chen, Ming-tzu *

Abstract

Professor Lin Wen-yue is famous for her translations of Genji

Monogatari (The Tale of Genji). She holds several posts simultaneously:

translator, scholar, and popular prosateur. There are a lot of descriptions about Japanese people and sceneries in her works. Trying to find out how Lin Wen-yue presents Japan in her literary works though the study of A

Year in Kyoto, this paper is going to examine the image of Japan in

Taiwanese modern literature.

Key words: Genji Monogatari (The Tale of Genji), A Year in Kyoto, cultural shock, foreign cultures, exotic atmosphere

*

P r o f e s s o r a n d Ch a ir o f D e p a r t men t o f J a p a n e s e L a n g u a g e a n d L it e r a tu r e, N a tio n a l Ta iw a n U n i v e r s i t y.

(3)

林文月の文学と日本

陳明姿＊

要旨

林文月は『源氏物語』の翻訳者としてよく知られるから、日本語学科の教授だと思われがちだが、実は台大中国文学学科の教授である。彼女は六朝文学に関する研究論著はいずれも高く評価されている。そして翻訳や学術研究の他でも、散文作家としても多くの学生達から人気を得ている。彼女は、散文「京都の一年」（『京都一年』）を世に出した後、相次いで『遥遠』、『中国文学学科で学ぶ人』（『讀中文系的人』）、『午後の書房』(『午後書房』)、『交談』、『作品』、『擬古』、『飲膳礼記』などの人々に人気を博した一連の作品を輩出した。また、林氏自身が日本に滞在した経験を持つことから、これらの散文中にも日本人や日本の風景に関する描写が多く見られる。拙論は、台湾近代文学における日本像を探求する一環として、「京都の一年」（『京都一年』）などの作品を中心に考察していく。また特に、作品中に見られる日本文化や人物に関する描写に焦点を当て、林文月が作品においてどのように日本を描写したのかを探求する試みである。キーワード：『源氏物語』、『京都一年』、文化衝撃、異文化、異國情緒＊台湾大学日本語学科主任教授。

(4)

林文月的文學與日本

陳明姿一臺灣雖然有不少翻譯自外國的文學作品，卻很少有人會記得譯者的名字，然而卻有很多人知道林文月是日本《源氏物語》的翻譯者。這不僅因為《源氏物語》本身是日本的千年經典名著，更因為林氏在翻譯《源氏物語》時除了字字推敲、句句詳譯之外，更細查各種典故，加上註解，讓國內的讀者藉由林文月的翻譯對《源氏物語》及平安時代的各種風俗習慣，行事祭典有某種程度的了解。亦因此很多人將其視為日本專家，甚至以為她是日文系的教授，其實她是台大中文系的教授，台大日文系是 1994 年才設立的。凡是研究中國文學的人都知道她對六朝文學有很深入的研究，如她寫的有關曹操父子的詩、謝靈運的詩及陶淵明等人的詩的研究論著都讓後人受益匪淺，當然她從京都回來後發表的〈唐代文化對日本平安文壇之影響 ---從日本遣唐使時代到白氏文集之東傳〉（《台大文史哲學報》第二一期）及〈源氏物語桐壺卷與長恨歌〉（《中外文學》第一卷第十期）等的研究更是臺灣國內中日比較文學領域的重要先驅研究。而除了學術研究外，林文月還是很多年輕學子所喜愛的散文作家，在散文遊記《京都一年》問世後，她又相繼出版了《遙遠》《讀中文系的人》《午後書房》《交談》《作品》《擬古》《飲膳札記》等一系列膾炙人口的作品。而由於林氏個人的日本經驗。這些散文裡亦出現不少描繪日本人物及景物的作品，本文作為探討臺灣近代文學裡的日本形象之一環，擬藉由考察《京都一年》等作品裡與日本的文化及人物有關的描寫來瞭解林文月如何在她的文學作品裡呈現日本。二、童年時代眼裡的日本人 ---臺灣出身的日本人眼裡的日本人林文月雖是臺灣人，但她出生時的國籍卻是屬於日本。她曾在〈說

(5)

童年〉裡詳述其童年及生長背景，她的父親是彰化縣人，母親是連雅堂之女，是台南市人，因此她可說是道地的臺灣人，但因其父親在上海同文書院畢業後，便在日商三井物產株式會社的上海分社任職，因此林文月自 1933 年出生後至抗戰結束前也一直住在上海。雖說是上海，由於她們是住在日本租界閘北地區，又因馬關條約已將臺灣割給了日本，所以臺灣人也算是日本人，因此林文月也進入了日本人開辦的國民學校，與日本小孩共同上學。首先進入「第一國民學校」，次年因人數增多，又設立了「第八國民學校」，她便與附近的日本學童們重新被分配到新設立的「第八國民學校」，直到國小五年級中日戰爭結束後，她才離開上海，因此她從小就接觸日本人及日本文化。由於其父母從未告訴她臺灣割讓給日本的經過，所以他一直認為自己是日本人，凡事都以一個日本人的眼光來看待日本人及中國人。中日爆發戰爭時，雙方不僅大人連小孩相逢於窄路之時都會劍拔弩張，她當然也是以日本人的立場來面對這件事，「說童年」裡她曾有下面這兩段回憶。（ A）日本小學生往返學校都排隊走路。我們經常會在路途上遇見中國孩童；雙方總是像仇敵似的，往往一方叫喊：「小東洋鬼子！小東洋鬼子！」，另一方又叫喊：「支那仔！支那仔！」。氣氛緊張時，甚而會互相撿地上的小石子亂扔。我也曾經跟著喊過「支那仔」，也曾經對中國孩子投過石子。因為我那時以為自己也是日本孩子。（ B）有一次放學途上，走過每日必經的「六三園」，那是一個整潔可愛的小公園，我們看到一個日本憲兵，不知何故，正對一個中國孕婦拳打腳踢。我們都止步，好奇地圍觀；沒有一個人同情那個哭叫哀嚎的女人，大家反而歡呼拍手。當時大概是認為中國人 ---無論男女老幼都是壞人，而日本人全都是好人的吧。 1 1 見〈說童年〉（《讀中文系的人》）台北：洪範書局， 1 9 80 。

(6)

孩子們恰似一張白紙，他們只能被動的接受學校或家庭給他們的教育，無法有正確的是非判斷。既然其父母親未告訴她臺灣淪為日本殖民地之經過，她當然亦只能由學校灌輸給她們的教育來作為她判斷是非的根據，因此就一個接受日本教育的小孩而言，會有如此的想法及作法是可以理解的。但由這件事亦可以看出教育本身所具有的影響力。光復後很多臺灣人會有身份認同的困擾其實並不是他們的過錯。然而，她雖然認為自己是日本人，卻也因一些日常的事件而察覺到臺灣人在日本社會裡會遭受不平等的待遇。她在唸國小時，有一陣子學校流行溜冰，她曾夢想要有雙溜冰鞋，父親告訴她只要能當上班長就會買給她，因為只有成績最好的人才能當上班長，她也以此為目標，努力用功並取得優異的成績，但也因為她是臺灣人而無法當上班長。我常常夢想擁有一雙自己的溜冰鞋。父親答應說，如果我能榮任班長，便買一雙送給我做獎品。有了這個目標，我更加努力讀書，而我的成績也果真超出班上所有日本同學之上；然而那位日本男老師卻只讓我當副班長，因為我是臺灣人。我也就始終沒法子得到一雙發光的溜冰鞋了。 2 只因為是臺灣出身的小孩，就無法獲得跟一般小孩同等的待遇，聰明的她一定亦已察覺到當代臺灣人的陰暗宿命，而其內心的哀傷及無奈亦可想見一斑。除了在學校遭受差別待遇外，還有一次在躲空襲時，更有過不愉快的經驗。有一回，我們在防空壕裡躲避許久，警報不解除，外面卻無甚緊張氣氛。無聊之餘，有一個年輕的二等兵便逐一詢問學童們的籍貫以解悶。有人來自東京，有人來自大阪，也有來自九州鄉下地方的（中略），輪到我吞吞吐吐說是臺灣人時，那個二等兵竟愣住了，許是他一時弄不清楚這個陌生的地名吧；繼而想起甚麼似的，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很奇特，表情變得很冷漠；頓時，先一刻那種「他鄉遇故知」的熱烈氣氛完全消失了。我至 2 注一同揭書。

(7)

今猶記得那個日本兵臉上的表情變化，也一直忘不了自己當時的屈辱和憤怒。「臺灣人有甚麼不好？臺灣人和東京人、大阪人有甚麼兩樣！」我心裡很想這樣大聲呼喊，但是我不敢；事實上，我只是紅著臉低下頭而已。 3 這些事件一定深深地傷了她幼小的心靈，所以才會在四十年後，他的腦海裡仍記憶著這件事。 4 雖然有過不愉快的回憶，她也曾遇過具高貴情操的日本人。在〈記憶中的一爿書店〉裡，她曾敘述受過兩個看似母子的日本人的照顧。當她還是國小一年級生時，每天放學時都會去回家途中必經的一家書店看書，那家書店由一位老婦人及一位年輕男士看顧，他們不但允許她看白書，甚至有時還幫她取下放在高處她搆不著的書，更令她難忘的是有次她被雨淋濕後，他們還照顧她幫她拭乾身子，並為她烘衣餵食，又讓她在樓上休息，然後打電話請她母親來接她回去。當時她還很小，所以不知那家書店的名稱及那兩個人的名字，但那件事確實成為她人生裡難忘的甜蜜回憶。後來她懷者感恩的心，以「幻化人生」為題道出了童年這段往事，有位東京亞細亞大學的教授橋立武夫先生看了她的作品後，熱心的替她到處訪查，才知那家書電視東京內山書店在上的分店，那位年輕的先生是經理長谷川先生之內弟清岡先生，而那位老婦人則是西田天香所創的「一燈園」的會徒。林文月後來能成為台大的教授，並且成為臺灣文壇上的名人，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自身的努力，此外她的家人及師長也都功不可沒，但對遙似夢幻般的小學一年級時的事仍能有此清晰的記憶，亦可窺出她對那兩個人的感念之深。她在〈記憶中的一爿書店〉所寫的我從小喜歡讀書，而在這平凡的生活裡，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與書本有密切的關連。我讀書又教書，看書也寫書，是什麼原因使我變成這樣子呢？我不明白，只有一點可能：在我又小 3 注一同揭書。 4 林文月出生於 1 9 3 3 年，八歲入國小，故國小一年級應是 1 9 4 1 年左右，〈說童年〉是 1980 年出版《讀中文系的人》的一篇，因此是隔了 40 年左右。

(8)

好奇的日子裡，如果那書店的母子不允許我白看他們的書，甚至把我攆出店外，我可能會對書的興趣大減，甚至不喜歡書和書店也未可知。〈記憶中的一爿書店〉《遙遠》這段文字應是她的肺腑之言。換言之，她一直對那兩個日本人懷著感謝之心，認為那兩個人在自己成長之際，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殖民地出身的她雖亦曾遭受不平等的待遇及某些日本人的歧視，但任何一個國家或種族都有好人亦有壞人，不能因某些人作了壞事就將那個種族或那個國家的人全視為壞人，林文月客觀的回憶過去，理性的敘述童年時代周遭的日本人。三、臺灣的中國文學者眼裡的日本 ----以《京都一年》為主 1945 年太平洋戰爭結束，日本放棄臺灣，所有的臺灣人一夕之間由日本人變成中國人，她也不例外。1946 年 2 月她們一家人來到臺灣，她一到臺灣之後，發現這裡和上海完全不同，一副熱天景象，有些男孩子光著腳在叫賣「枝仔冰」，還有大王椰子，充滿「異國情調」，雖說是祖國，但對她而言卻是一個異文化的世界，這裡的人講的日語帶有濃厚的臺灣腔，不容易聽懂，同學們的日常用語是台語。不懂台語和華語的她從此要拋開日語開始學台語、華語，並且要讓自己融入這個「異國情調」的祖國。她跟著臺灣本省籍的老師從ㄅㄆㄇㄈ開始學中文，本省籍的老師上課都用臺語講解，她遭遇了很大的困難，但憑著她的聰明及努力，很快就克服困難，學會了華語及臺灣話，她也不再有那種徬徨感了。後來順利的考上當時的北二女中，上大學時又考上台大中文系（應是在光復後第一批考上台大中文系的台籍人士），在這期間應較少接觸日文吧！但她倒是沒有忘記日文，大學時，她還和其同學鄭清茂合作翻譯了好幾本日文書籍，當中東方書店所出版的一系列的少年讀物 ---名人傳記，曾伴隨不少人成長。大學時偶爾也投稿至報章雜誌，畢業後因忙於指導學生和作學術研究，較少從事文學創作，但她受國科會補助至京都進行研究的那一年（ 1969 年 10 月～ 1970

(9)

年 7 月）開始執筆寫作散文。在《京都一年》之後，她又相繼出版了《遙遠》《讀中文的人》《午後書房》等多本散文作品。這裡特別聚焦於《京都一年》等散文遊記以探討她如何將她眼睛所看見的，心中所感受的日本傳達給臺灣的讀者。特別選《京都一年》為主要考察的對象，是因為這本書是早期最詳實介紹日本的散文遊記，除本文外還加上註解，有深入的報導，其影響力深且廣。在這本書出版後，不少教授及學子都對京都產生興趣，有學者前往京都大學訪問或作研究，也有不少年輕學生前去京都留學或旅遊，而且他們去京都時都藉此書作為旅遊之指南。林文月開始執筆向國內讀者介紹京都的民俗風情，一則是她履行赴日之前對純文學的主編林海音的承諾，再則也是為了排遣身處異鄉的孤獨寂寞。她在《京都一年》的自序裡曾寫道：起初，終日悽悽惶惶，不知所措。白天到圖書館埋首書城，尚好打發時間，可是，傍晚時分回到六蓆的斗室裡，心中常有千萬縷鄉愁昇起，難以抑制。那二樓的房間面臨著「流水石橋」，秋寒之夜，隔著窗聽潺潺的流水聲，真是說不出的寂寞難堪。異國的黑夜那樣漫長，我把自己鎖在房裡，面頰上的淚痕總是冰冰涼涼的。為了消磨獨處的無聊，我取出稿紙，弄筆自娛。 5 她在京都那一年每期都按時寄稿件給純文學主編林海音，回台之後覚得意猶未盡，除了將已寫了一半的〈京都的古書舗〉後半部繼續寫完，之後又補寫了兩篇。最後並按先後順序，於 1971 年集結成《京都一年》正式出版成書， 1977 年要出第三版時她又加了一篇〈京都湯屋趣談〉。共湊成了十四篇。後来純文学將版權還給她。於是 1996 年時又在三民書局出版。當中也包含她去参觀奈良正倉院・京都桂離宮修学院離宮、東寺・唐招提寺等處的古物及建築物各日本古文物。由於她本身為中国古典文学的学者，因此她在觀賞日本古文物 5 見《京都一年》「自序」（台北：三民書局 1996 年 6 月）

(10)

時、亦常會注意到這些古物與中国的関係、如在正倉院看到「人勝残欠」及「桑林畫蓁局」時、她立刻連想及其與中國古代風俗及文化的関係、並給讀者作了如下的解説：「據云『人勝』乃為求除疾疫、繁殖子孫、用彩絲及金箔做成人形、人日（即正月七日）做為贈答之用、可貼於屏風、或戴於頭鬢。這本是我國楚地習俗、唐代始轉入日本。此「人勝残欠」可証明李商隠人日即事詩：「鏤金作為勝傳荊俗」句。（中略）「木画」為唐代美術工芸、観此碁局所現浮雕人物、可想見唐人酷嗜西域的趣味。此局乃百済王義慈進於内大臣鎌足者。唐代碁局之制、今世不甚明悉、明胡應麟曾據唐人詠棊『十九条平路』之局、疑唐為十九道、觀此局罫線可以為証。 6 由於她本身的學問背景，使她對中國古代的文學及風俗習慣有詳細的了解，因此她可以從兩者的關係來介紹日本文化。亦讓國人對中日文化的關係有較深的認識。然而這些日本古文物雖與中国古代文化有密接的関連、卻有很多文物或風俗習慣早就失傳了，反倒是日本將其保存得很好。一想及此，難免令她感慨良深。在看到櫥窗的各種樂器時，她道出了心中的感慨：有兩排櫥窗裡所擺列的都是樂器類，有吳竹笙、吳竹尺八，斑竹橫笛、樂矛及新羅琴等，形狀大體完好。這些樂器多屬唐樂系統，看著它們，可以想見千餘年前歌舞昇平的景象。但想到我們的祖先如何以其優越的文化影響於日本，而今我們卻要跑到別人的國度裡來追念前人文物，心中不能不不感慨！ 7 在觀賞日本古文物的過程中，她不只一次的讚嘆日本人用心保存古文物，看完奈良正倉院所展覽的佛教念珠類後，她想起台北故宮博物院的古玉，並作了如下的評論：最前面所展覽的是佛教念珠類，有水晶玉、雜色琉璃、琥珀等 6_{注五同揭書。} 7_{注五同揭書。}

(11)

數種。雖然比起我們外雙溪故宮博物院所展的古玉，不見得更具有歷史價值，但是我們的古玉是出土之寶，而這些念珠則是一千二百年來相傳而刻意保存下來的古物，這一點正是日本人所引以為榮和驕傲的。我們有優美的文字，賴以保存古代詩文，可惜在古器物的保留方面卻遠遜日本人。 8 除了對日人善加保留古文物的優點給予高度肯定外，對一些具日本特色的文化亦相當用心去體會。如她對京都庭園的深入研究便是一例。她從日本現存最早的典籍《古事記》〈日本書紀〉探討起。日本的庭園設計最早固然是從中國傳入的，在室町時代卻有劃時代的改革，由於當時的大將軍足利氏深受禪宗文化的影響，大量收集具枯淡情趣的北宋畫，上行下效，因此當代畫家亦皆以北宗水墨畫為主，甚至連庭園設計也受到時代潮流影響，遂有枯山水庭園產生。除了枯山水外，她又介紹了日本庭園的青苔，借景等，認為「日本的庭園絕大多數帶有精巧的藝術氣息」 9 _{給予高度的評價，身為學者的她在介紹日本文} 化時也與一般作家不同，她力求正確完整。對日本庭園的發展經過及美意識作詳盡的介紹。她對日本庭園的了解實不下於一般的日本人。由於她的介紹，讓台灣國內不少人對京都庭園生興趣，甚至有不少人去京都時一定會去觀賞當地的庭園。確實是一位難得的異文化傳播者。文化古都的京都保留有日本的多種傳統文化。庭園之外，歲末京都歌舞伎的「顏見世」 1 0 _{亦是有名的盛事之一。當然亦就成為她必介} 紹的項目之一。在本篇文章裡，林文月除了介紹表演場地的各種佈置外，亦介紹表演的演員動作。起初對演員們誇張的表情頗覺怪異，但後來她體會到那是歌舞伎的特色，遂努力讓自己融入那種氣氛裡，接受那特有的誇張情調：演員的動作表情也有某種程度的誇張，尤其扮武士的男角，常 8_{注五同揭書。} 9_{注五同揭書。} 1 0 本來是各歌舞伎團在每年年底會重新招聘演員，訂契約之後並將新的班底公諸於世的一種演出，因此每個演員都會登台露一下臉，後世則以名角露臉為「顏見世」。請參照「歲末京都歌舞伎觀賞記」 <京都一年 >(台北三民書局 1996 年 6 月 )

(12)

有類似「吹鬚瞪眼」的表情， (中略 )初看頗覺怪異，然而此表情一出，每每能贏得全場喝彩。後來我體會到，這是歌舞伎的特色，我自焦論看西洋歌劇或京戲，都要超現實的觀念，將自己融入那古典氣氛裡，接受那特有的誇張情調，而能欣賞其美，看歌舞伎又何嘗不然呢。於是，我暫時設法忘記自己是外國人，儘量用日本人的眼光觀看舞台，果然這一努力，使我逐漸能接受台上的表演，而不再感覺怪異不自然了。 1 1 她對不懂的異國藝術不但不排斥，還抱持善意。試著讓自己融入其氣氛以體會其美，並將其介紹給國人，可謂最理想的異文化理解者及媒介者。然而她雖盡力以善意的眼光來看待日本的文化及一切事物，對於某些日本人文化商業化的行為頗不以為然，以下是觀賞「都舞」前接受茶道招待時的感想。日本茶道緣起於禪宗，以肅穆從容為原則，然而此刻廳內人語嘈雜，服務生團團轉，加上西洋觀光客拍照的鎂光燈閃耀，莫說禪宗的精神，就連一點品茗的情致也消失殆盡了。我深深遺憾，文化商業化的結果是如此地俗劣！舞台上的表演尚未完畢，已有一個中年的男人催促我們進入戲院內，以便讓下一批茶客進來。戲票是不對座的，所以為了搶好位置，大家紛紛起座離席，湧進另一扇門內。我注意到舞台上兩位藝妓的尷尬表情，心中忽然間有說不出的難過。這是失禮的。就像是在音樂會上，或演講席上半途退出一樣，對表演者是一大侮辱。誰能說厚厚的脂粉下沒有一棵善感的心？誰能說呆滯的表情之下沒有一份自尊？於是我要求秋道太太留下，耐心地看完全程，並以鼓掌表示讚美。 1 2 從「我深深遺憾，文化商業化的結果是如此地俗劣！」及「我注意到 1 1_{注五同揭書。} 1 2_{注五同揭書。}

(13)

舞台上兩位藝妓的尷尬表情，心中忽然間有說不出的難過。這是失禮的。 ……對表演者是一大侮辱」等的敘述，可看出她對文化商業化的痛心及對表演者的憐惜。雖是異國文化，但身為學者的她亦對其持尊重、愛護的態度，因此看到日本傳統文化及表演者受到侮辱時，令她十分難過。當然這種事情不單僅是日本，臺灣也發生過。因此她在這裡的批評之詞不僅是針對個案，同時亦是以一個文化人的立場對這種廣泛的社會現象所發出的不平之鳴吧！此外她在日本也不是沒有感受到「文化衝擊」，她在〈京都湯屋趣談〉裡曾提到在京都好不容易找到合適的住所，整理好房間，準備洗澡時，卻找不到浴室之事。我樓上樓下地遍尋，也找不到一間浴室、一個浴槽。我怯生生地問樓下那對年輕夫婦：「我們的浴室在哪兒？」他們困惑地相視後回答我：「這兒沒有浴室。」我只有魯莽地再問：「那你們每天在那兒洗澡呢？」「到房東的錢湯去洗呀！」這次是我感到困惑了。入得玄關（中略），一室肥環瘦燕陡地呈現眼前，多數是赤裸裸的，看得令人目眩心慌。過去，我看過不少人體畫，也讀過有關天體會的記事，但是親眼看見這麼多肉體，卻是生平第一次。雖然她們和我是同性的，仍難免要臉紅忸怩起來。 1 3 臺灣的人習慣在自己家裡沐浴，因此要去錢湯與眾多人袒裎相對確實很難接受，當然現在很多日本人也都習慣在自己家裡洗澡，很多新的建築物也都設有浴室，如果林文月現在去的話或許不會再產生這樣的「文化衝擊」了吧！而林文月對這種習慣，起初雖受到衝擊，她仍努力克服內心的障礙，積極融入異文化的世界裡，後來終能逐漸適應，也常去錢湯洗澡了。然而雖對異文化、異國的風俗習慣努力去理解，並試圖融入，但對有些日本需要改進之處，她也直言不諱。如描述帶領大家參訪桂離 1 3_{注五同揭書。}

(14)

宮松琴亭時導遊的這一段便是一例。那位臉色蒼白，低架著近視眼鏡的嚮導，操著濃重日本口音的英語告訴大家，這便是「松琴亭」 ---池邊眾多茶屋中之一。他穿著比身材大兩號的黑色制服，帽沿直壓到眉際，那生硬的英語單字吃力地從他嘴裡吐出，使我忽然憶起多年前看過的「秋月茶室」中的馬龍白蘭度，我和李不覺相視而笑。我們不敢領教那嚮導的說明，只好打開預先帶來的旅行指南察看。至於其他六、七個美國人，我很懷疑他們是否能聽懂這樣的英語說明？日本官方對於重要觀光區嚮導人員的語言及外表如此不經挑選，不能不說是一大疏忽。 1 4 導遊亦是代表一個國家去接觸外國人的重要人物，因此其外表及外語程度亦相當重要，導遊人員表現不夠理想，便無法充分地把那個國家的美及優點充分介紹給外國人。因此導遊人選確實有必要精選。她會寫出這點除了為日本扼腕外，亦想趁機讓臺灣的讀者瞭解導遊扮演角色的重要吧！時過世移，日本現在已是一個相當國際化的國家，當然也沒有這種問題存在了。此外，她對不好的社會現象亦有批評。如日本男士沒有讓位的美德一事。那件事是發生在她和平岡夫人一齊搭車去參觀正倉院的車上。好不容易擠上了火車，但是卻早已沒有座位，好在那一班是特急列車，沿途只停一站，從京都到奈良只需三十六分鐘。我自己站著倒不打緊，讓年紀大的平岡夫人也站著，實在於心不忍，不過坐在眼前的一位男士並無意讓位給老太太，我也就只好接過水壺和壽司便當，盡量讓她減輕負擔了。 1 5 臺灣的男士也不比日本男士好，但大家都在學校裡被教導過要讓座給老幼婦孺，因此即使不讓座也會不太好意思，而這位日本男士卻對站在自己眼前的年長婦人視而不見，毫不想讓位，亦難怪林文月會覺得 1 4_{注五同揭書。} 1 5_{注五同揭書。}

(15)

不習慣。雖然批評某些日本的社會現象及日本的男士，但她對日本，尤其是京都的事物與人物其實一直抱持好感。如她對平岡教授一直懷著敬意及感激之心。1960 年代至 1970 年代正值日本各大學鬧學潮的時期，校園內頗不平靜，很多教授人人自危。京大人文研究所方面年輕的研究員多左傾，老一輩的保守派教授亦動輒遭研究員批評，但平岡教授卻仍接納她，因此林文月在〈平岡武夫與白居易〉裡懷著感謝之心寫道：平岡先生在那種時機肯為臺灣去的我做指導教授，使我不僅感激，而且亦十分佩服他的勇氣。 1 6 又當他知道林文月這次到日本研修，是生平第一次單獨在外時，還為其介紹年輕的女助理員那須小姐和一位料理店的女老闆秋道太太，並對她說：「妳是一位女性，在這舉目無親的京都長住，定有許多不方便之處。我內人較忙身子也弱，所以我給妳介紹這兩位，一位比妳年長，可以照料妳；一位比妳年輕，可以陪妳聊天解悶。」 1 7 可見他的古道熱腸。由林文月寫平岡先生對她的體貼與關懷的筆調，可知她對其充滿了感念之心。此外，她也認為京都女性多數有「溫柔優雅的風格」，但在「優美的外貌及嬌弱的口音」之外，往往有「強烈的個性與熱烈的感情」，糾正了一般國人以為日本女性都是柔順沒有個性的錯誤認知。她在〈我所認識的三位京都女性〉裡，描寫秋道太太、那須小姐，下平太太三位京都女性，這三人雖非完美無缺的人，但他們都在林文月住在京都的一年裡熱心的幫助她，如認識了秋道太太，使她「不再有空閒獨處小樓，咀嚼異鄉的寂寞」，而那須小姐「不僅帶我去圖書館接洽借書及影印諸事，還陪我在京都市團團轉著找我的住宿處，她也同時成了義務嚮導，為了我的緣故，往往同樣的風景或節 1 6 〈平岡武夫與白居易〉《讀中文系的人》台北：洪範書局， 1 98 0 1 7_{同註 15}

(16)

目要一看再看」。 1 8 下平太太還將林文月當成是自己的女兒，在她要離開京都那天，還一大早起來為她作早飯，並像母親一樣囑咐她說道：「要吃得飽一點，路上才會有精神哪！」讓林文月感動的眼淚簌簌而下。亦因此她回國之後仍然無法忘懷這些人。她與京都這些人的交往，不僅是超越年齡，更是超越國籍、文化。從她的作品理所呈現的意象可以看出她對日本古都京都的文化及人物懷有深厚的感情，對不瞭解的異國藝術，她努力融入其氣氛裡去掬取其美，與自國文化產生衝擊的風俗習慣，她設法克服心理障礙，讓自己去接受。雖然亦提到日本的缺點，如文化商業化現象、表現欠佳的導遊及不讓座的男性等，但她其實都以善意、寬容的眼光看待這個在歷史教科書裡學過的侵略中國的國家，而她對日本文化的深入探討更不亞於日本人，在向國人介紹日本文化時更是詳實正確，她不僅是個最佳的異文化理解者，更是理想的異文化傳介者。因此京都在她的筆下成為一個保有日本各種傳統文化、優雅而又富人情味的古都。四、小結林文月出生於一個動亂的時代，因此她也經歷一個比其他人更富波濤起伏的童年時代，雖是臺灣人卻出生於上海，國籍卻又隸屬於日本。然而雖說是日本人，亦生長於日本文化圈，卻因出身臺灣，也曾遭受某些日本人的歧視。而最大的衝擊應該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她一夕之間由日本人變成中國人，並且隨父母親回到臺灣，臺灣雖說是祖國，卻又充滿異國情調，連使用的語言都不一樣。她實際上是進入了一個異文化的世界，她得重新學語言，並適應各種新的風俗習慣。而她所面臨的衝擊還不止於此。不久，國民黨政府又施予完全不同於日本政府的教育，推翻了以前的價值觀、是非觀，日本成為侵略祖國的加害者。她的童年不只經歷了要融入異文化的祖國的變化，更面臨了改變價值觀的身份認同問題。但她憑著自己的聰明及努力順利的克 1 8 〈我所認識的京都三位女性〉註五同揭書。

(17)

服了這些難關。後來不但成為首批考取台大中文系的台籍生，甚至成為台大中文系的教授。在接受了多年的中華民國教育，並浸淫於中國文化後，她已完全成為一個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中國人，當她於 1969 年造訪日本時，日本對她已是異國，她對日本文化雖依稀相識，卻已成為異文化，因此她也會有不理解，甚至感到文化衝擊的時候。但她在面對它們時卻本著其研究學問的態度，對日本文化作正確且深入的理解。又身為中國人當然也不會忘記日本侵略過中國、殖民過臺灣的歷史，但理性、善良的她卻不是以仇恨的態度來看待所有的日本人，因為侵略中國的是日本的軍閥，日本人當中仍有許多好人，甚至也有幫助過她的人，喜歡寫人世間「美好的一面」 1 9 _{的她以寬容善意的態} 度來書寫日本，向臺灣的讀者介紹日本文化的美及其獨特之處，因此她將京都寫成一個多采多姿又富人情味的古都，林文月可謂一個理想的異文化傳介者。 1 9 郭豫倫在〈林文月的希望〉裡曾提到林文月喜歡寫「美好的一面」。《遙遠》（台北：洪範書局， 1981 年）

林文月的文學與日本

林 文 月 的 文 學 與 日 本

摘 要

Lin Wen-yue’s Literary Works and Japan

Abstract

林 文 月 の 文 学 と 日 本

要 旨

林 文 月 的 文 學 與 日 本

林文月的文學與日本

摘要

林文月の文学と日本

要旨

林文月的文學與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