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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無俠士空呈劍:季總禪師南嶽去來的女禪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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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year: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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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無俠士空呈劍:季總禪師南嶽去來的女禪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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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senting Sword Vainly in a World without Chivalrous Persons: Nanyue Mountain Living and Leaving Poetry of Ji

Zong as a Female Zen Master

蘇美文 Su Mei Wen

中華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 副教授 Associate Professor,Center for General Education,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摘 要

明末清初女性禪師:季總行徹(1606-1658 仍在),於湖南南嶽衡山修行悟道,

後下南嶽,前往江南弘法,終回歸南嶽。這段過程,就女性空間而言,她能千山 萬水,為弘法志業而行,實屬難得。而就季總個人而言,是一位女修行者,在二 地之間,悟道、遊方與弘法的心路歷程;就大時代而言,可以側證管窺當時以江 南為中心的禪門環境;甚至就女詩人而言,亦可在常見的閨閣詩之外,增添一類 女性山居、遊方、弘法的面向,很有其意義在。因此將以《季總禪師語錄》的南 嶽山居詩(〈南嶽山居雜詠〉二十五首、〈山居〉八首、南嶽景點詩偈十首)、

離南嶽往江南遊方弘法的詩偈、擬歸南嶽詩十首等三個範圍的詩作,以為探索範 圍,深掘季總禪師的女禪詩路。

觀季總這三類詩偈的內容與意象,南嶽山居詩之「秋光好」意象,鮮明清幽,

不是王端淑、朱彝尊所說的郊島苦吟清瘦之風格可比擬的。而離山居往江南之「卓 鍚千山夢」,雖然獨往自在,但大展氣魄,大開大合,志欲千山萬水,弘法利生。

而擬歸南嶽詩,卻又充滿「人皆醉」、「空呈劍」、「斷腸秋」之悲憤與心傷。

總體而言,季總喜用秋景,通貫於這三個時期的詩境詩心中,將秋之或鮮明、靈 動,或清幽、閒靜,或殘落、腸斷,表達得淋離盡致。而禪心呢?山居時的閒幽,

遊方弘法時的氣魄萬千,大開大合,擬歸南嶽時則悲憤心痛,同時彰顯一位禪悟 者的寂靜閒明、廣大心志與血肉情感。

關鍵字:季總、山居詩、南嶽、女性禪師、女性文學、明末清初

1 本論文初稿曾於 2015 年 10 月 16-18 日,國立臺灣大學文學院佛學研究中心主辦之「東亞佛教思 想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發表,後 經增刪修改題目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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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Ji Zong Xing Che (1606-1658?), the female Zen Master of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 left Nanyue for the south of Yangtze River for preaching and eventually returned to Nanyue after cultivating herself and enlightening at the Nanyue mountain of Hunan. Regarding female space, the rare life course of Ji Zong demonstrated her determination on preaching for which she walked through rivers and mountains. For Ji Zong herself, the course symbolized the life experience of a female practitioner who was enlightened, traveled and preached between two places. Historically speaking, it also provided an indirect description of the environment of Zen which centered on Yangtze River. Even in the aspect of poetry, Ji Zong as a female poet significantly added the flavors of mountain living, traveling, and preaching to women’s poems which were commonly seen. In this regard, by focusing on three types of poems, including Nanyue Mountain Living Poetry (25 pieces of “Random Poems of Nanyue Mountain Living,” 8 pieces of “Mountain Living,” and 10 epigrams of Nanyue attractions) collected in Recorded Sayings of Ji Zong Zen Master, the epigrams about leaving Nanyue for the south of Yangtze River for preaching, and 10 pieces of planning on returning to Nanyue, the study explores the poetry of the female Zen master.

Compared with the styles of Duan-shu Wang and Yi-zun Zhu, which emphasize on the bitterness and leanness within the Mountain Living Poetry, the tree types of Ji Zong’s poetry contain many vivid and quite images such as “bright autumn” described in Nanyue Mountain Living Poetry. In addition, the poem “A Staying Practitioner’s Dream on Mountains” written during the period of leaving mountain for the south of Yangtze River, despite the expression of solitude and easiness, shows a broad-minded view aiming at traveling mountains to preach and benefit the world. As to the poems of planning on returning to Nanyue, they teem with indignation and grief which are expressed with words like “all people are drunk,” “presenting the sword vainly,” and

“broken heart in the autumn.” In sum, Ji Zong prefers the scenery of autumn, with which she strings the three phases of her life course together, and expresses thoroughly the autumn’s brightness, aliveness, quietness, easiness, decay and brokenness. As to the heart of Zen, the easiness of mountain living, and spirit of traveling and preaching, and the grief of returning Nanyue all shows the awakened one’s quietness, generous heart, and emotions as a mortal.

Keywords: Ji Zong, Mountain Living Poetry, female Zen master,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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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言

「詩以明志」是中國詩歌傳統,而就漢傳佛教中人,詩者,則自然形成「以 詩明禪」、「以詩顯悟」,甚至反過來,以詩啟悟,藉偈參究;所以隨著修行的 各種過程與結果,有開悟詩、臨終偈、遊方詩、參學詩、山居詩、水居詩、法事 偈、開示偈、傳承偈、公案偈等類型的詩偈,內涵有哲思心志,亦有修悟歷程,

甚至亦有情感興發、困頓疑惑。而禪門強調「不立文字,教外別傳」,更適合運 用言簡意賅、意象豐富的詩體文字來闡發,因此在眾多的禪師語錄裏,有為數不 少的詩偈,留存這些禪師的修行悟道、啟悟弟子,乃至心境語默、來去行止的內 容。

禪宗之不立文字,是為破遣一切執取,體現緣起空性,在各種破遣之中,破 遣性別執取是很精彩的一章,所以在禪宗的法門環境下,出現許多在家之禪婆與 出家之女禪師,她們在以男性為修行主軸的歷史場域中,展現女性悟道的典範,

更也見以詩明禪,以詩明心,以詩明修悟歷程者,資料雖然不多,但吉光片羽,

值得我們好好發掘。

本文選擇明末清初女性禪師:季總行徹(1606-1658 仍在)為對象,藉其寫下 的幾組詩偈,探討她於湖南南嶽衡山修行悟道,之後離開南嶽,走往江南弘法,

終歸南嶽山中,這段南嶽去來的歷程與心境。這段過程,就女性空間而言,傳統 的女性空間本來狹礙,遊山泛水也是有限,並大多隨著家族男性而行,季總能千 山萬水,為弘法志業而行,實屬難得。而就季總個人而言,可以觀察作為一位女 修行者,在二地之間,悟道、遊方與弘法的心路歷程;就大時代而言,可以側證 管窺當時以江南為中心的禪門環境;就女詩人而言,亦可在常見的閨閣詩之外,

增添一類女性山居、遊方、弘法的面向,很有其意義在。

季總的相關詩偈在其《季總禪師語錄》之南嶽山居詩(〈南嶽山居雜詠〉二 十五首、〈山居〉八首、南嶽景點詩偈十首)、離南嶽往江南遊方弘法的詩偈、

擬歸南嶽詩十首等三個範圍的詩作,以此為探索文本,期望深掘女性禪師季總的 女禪詩路。

二、季總生平

季總行徹(1606-1658 仍在),明末清初之臨濟宗女禪師,湖廣衡州府人,父 親劉善長,母親宋氏。一夕,其父夢見老僧索討住處,許之,母遂有妊懷。十有 二月,既而胎鳴者三,於萬曆 34 年(丙午、西 1606 年)八月十八日夜出生,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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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白光燭室,燈月如蔽,眾皆謂奇。幼不喜茹葷,哺一葷即吐。八歲時,曾隨外 祖父南贛中丞宋公禮憨山肉身,祖父劉幻臣曾參話頭修行有所悟,生長於有佛教 淵緣的官宦名門,自小偏好儒書佛經,厭處世間塵繁,痛念生死事大,曾懇求父 親望能出家,但不為所允。及長,嫁給陳氏,育有二子一女;陳氏遊宦廣西,死 於非命,她白簡鳴冤,報仇雪恨。夫死,她更深深體會解脫生死的切要,便造庵 修像造福,朝夕靜坐,閱讀經律,並決志出家,出外尋善知識。

起先參訪海天老師,見案上有山茨通際(1608-1645)刻行的《南嶽禪燈錄》,

閱之卻參不透內意,向海天問得山茨結廬於南嶽衡山煙霞峰,她便登南嶽參訪,

得天茨教導參究「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的話頭,從此發起疑情,此 時她約三十三歲。

在山茨的啟悟下,季總歸家閉關,勇猛精進,初時了悟諸根、諸行、諸業幻 化不實,呈偈山茨,出茨未認肯;她更晝夜不倦,努力參究,正用功時,忽然之 間,呆去三四寺,不見有身心器界存在,偶聞外面有迅雷打過,就如在網羅中跳 了出去,當下疑或全無,一時銀山銕壁粉碎,便作偈呈山茨,山茨遂頷首認肯。

再經過幾次嚴格的勘驗,山茨給予天童源流,並為其剃度,受具足戒,囑咐她住 靜隱修,杜絕俗眷來往,當時為明崇禎十二年(1639),季總三十四歲。

後,她在衡山結茆隱修六年,常受山茨之教,與山茨多有機鋒往還。崇禎十 七年(1644)山茨下衡山,住持長沙府瀏陽的南源禪寺,不意隔年在此圓寂,季 總與其他弟子奉請靈骨回衡山,為師父建塔緣蘿庵。之後,她仍山居衡山隱修,

直到順治七年(1650),四十五歲的她,決定下山往江南遊方。從她三十四歲在 衡山出家,至四十五歲下山,她在衡山山居了十一二年左右,留下〈南嶽山居雜 詠〉二十五首、〈山居詩〉八首,以及一些南嶽景物詩。

下衡山,經湘江、洞庭湖、汨羅羅灣等,乘船北上東行。到武昌時,住宿處 失火,隨身的山茨手稿付之一炬,行李也成灰燼,漢口的道俗請她住於菩提庵,

隔年三月到達金陵。四月,到江蘇鎮江的鶴林寺參見牧雲(1599-1671),又到京 口的夾山禪寺參見與山茨同門的箬庵(1604-1655),隨侍參請三個月餘。

之後,季總再上宜興的龍池山禹門禪院,拜掃師祖幻有正傳(1549-1614)塔 院,並在此圓戒。幻有是天隱圓修(1575-1635)之師,天隱是山茨之師,受天茨 法恩的季總,親自拜塔,一脈傳承。

但 , 當 時 禹 門 禪 院 的 住 持 為 萬 如 通 微 ( 1594-1657 ) , 萬 如 是 密 雲 圓 悟

(1566-1642)弟子,密雲與天隱同為幻有法嗣,皆屬臨濟門下,但二人教法風格 頗有差異。季總在禹門禪院受萬如多番機鋒考驗,曾出「猛虎入山逢獬豸,蛟龍 出水避蜈蚣,手提三尺龍泉劍,誰敢當頭觸萬峰」句,頗有提劍出山之弘法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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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如見其當機不讓,道器不凡,遂付法脈源流與拂子,為臨濟下第三十二世法脈。

萬如便請她到興化主持普度庵。

自此季總展開江南的弘法之行,住持寺院,上堂說法,領眾禪修等,除了興 化普度庵,語錄上有紀載的還有嘉興國福禪院、當湖善護禪院、太倉積慶庵、盛 澤圓明寺、嘉興如如庵、蘇州慧燈禪院等。這段弘法過程,她被江南佛教界盛讚 為「說法浩浩」2、「缾錫到處,士紳仰慕,四眾雲臻,莫不延請弘揚法道,棒喝 交馳,雷奔電掣,說法利生」3、「見者都謂勝優曇,爭歎重來古佛」4,並讚嘆她

「楚水吳山,雲蹤殆遍,單瓢隻杖,萍跡著奇,凡所至止之鄉,靡不皈投恐後」5。 上座說法偈語,開闊通透,隱健大器,以參話頭為教,兼有念佛禪、《楞嚴經》

見地之教,尤其對女弟子常以女性公案作點撥。而對於當時禪法末流之病,她還 既痛且傷地留下一首〈悼祖風辭〉,並期待禪法能再復舒相印。6

順治十一年(1654),住持慧燈禪院,留下〈眾護法請住蘇州慧燈禪院開堂 啟〉一文,許多蘇州著名的士大夫名列其中,有的是明末遺民之歸隱里居、高賢 淡泊之人,有的是清初初露頭角之士,如葉紹顒、張王治、李模、陸世廉、周茂 藻、何兆青等。在季總的語錄中,為其作序或季總為其說法、賦詩相贈的人物,

多有當時著名的佛教男居士,如譚貞默、嚴大參、葉紹顒、王相說、高念祖、徐 忠可、高子修、施博等人。禪門師友僧人、女居士亦不在少數,女居士目前可考 者,有高彙旃夫人、錢牧齋夫人、孫孝若夫人。嗣法弟子有四位:超祥、超遠、

超禪、超聖,另有一位「人華法庵主」,未出現於語錄,但超永《五燈全書》有 著錄。7

直到順治十五年(1658)季總五十三歲,她決定回歸南嶽衡山,在山茨塔院 不遠處的淨瓶岩終老,但末後如何,則不得再知。在回南嶽之前,她曾寫下〈擬 歸南嶽〉十首,以及江南與南嶽之間心路歷程的詩偈。而她的言行教化被編輯成

《季總徹禪師語錄》,收錄於當時的《嘉興藏》出版。8

2《季總徹禪師語錄》譚貞默 序;《嘉興藏》冊 28(臺北:新文豐、1987),頁 441 中。(以下季總 禪師的語錄版本皆出自於此)。

3《季總徹禪師語錄》嚴大參 序,頁 422 中。

4《季總徹禪師語錄》張銖 序,頁 422 下。

5《季總徹禪師語錄》張銖 序,頁 422 下。

6 有關季總的禪法與性別智,可參見拙作《七優曇華:明末清初的女性禪師》下冊之陸、〈禪教化 與性別智(上)〉第九章〈季總女禪〉;(臺北:全佛、2014),頁 694-781。

7 超永《五燈全書》卷 93 補遺、南嶽下三十六世隨錄、人法華庵主;《新纂卍續藏》冊 82,頁 524 下。

8 傳記資料來自《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2〈行實〉等;《嘉興藏冊 28,頁 453 中-454 中。及康熙.《衡 岳志》卷 3;《中華山水志叢刊》山志卷 32(北京:線裝書局、2004),頁 275。亦可參見拙作《七 優曇華:明末清初的女性禪師》上冊之參、〈修悟行傳〉第四節〈季總行徹之修悟行傳〉及肆、〈傳 承與弘法網絡(下)〉第五章〈季總〉;(臺北:全佛、2014),頁 154-167 及 394-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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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括她一生,在語錄中顯現的居處之地,陸續如下:衡陽→衡山→衡山結茆

→下衡山、到武昌、漢口、金陵→鎮江鶴林寺(牧雲)→鎮江京口夾山禪寺(箬 庵)→宜興之磬山禪院→浙江之杭州(箬庵理安寺)→宜興之龍池寺(萬如)→

興化普度庵→嘉興國福禪院、當湖善護禪院、太倉積慶庵、盛澤圓明寺、嘉興如 如庵等→蘇州慧燈禪院→南嶽衡山淨瓶岩。

三、季總詩偈之收錄與評價

季總的詩偈曾被當時代的二本詩文總集收錄,分別是王端淑《名媛詩緯初編》

與朱彝尊《靜志居詩話》。

明末出現許多才女詩人,比起往昔,她們的才華得以展現,且被重視而收錄 於詩文總集,這是女性文學史很豐富的年代;但作為方外的比丘尼,卻又常落於 女性群體的邊緣,經常被忽略,或不知如何歸類,所以季總與其詩偈能被收錄於 才女詩人群中,實屬難能可貴,可見其詩偈之傑出。

根據王端淑《名媛詩緯初編》卷二十六著錄:

尼行徹 姓劉氏,字繼總,父名善長,母宋氏。衡州人,適陳氏,生二子 一女,早寡,入空門,為臨濟龍池萬大師法嗣,付以衣拂弁偈云云。

端淑曰:徹師超凡入靜,非有大夙根、大力量不能至此。且諸詠幽峭靈動,

當是詩中郊島一流人物。閱其語錄,不禁神往云。9

王端淑選擇她的二首〈山居雜詠〉以及〈辭南嶽和尚〉,分別是語錄〈南嶽山居 雜詠〉之其七、其二十一,及〈辭南嶽山茨和尚墖〉10,但文字略有差異。端淑評 論她的修行「超凡入靜,非有大夙根、大力量不能至此」,評價相當高。對她的 詩偈則曰「幽峭靈動」,是「詩中郊島一流」。

朱彝尊《靜志居詩話》著錄云:

行徹,字繼總,衡州人,劉善長之女,嫁陳氏子而寡,中歲出家為僧,通 微弟子,住嘉興福國禪院,有語錄。

9 清、王端淑輯《名媛詩緯初編》卷 26 緇集,選入季總之詩偈。清康熙六年(1667)清音堂刻本。

引自哈佛燕京圖書館「明清婦女著作」網站掃描該書之資料,頁 26.5a-26.5b。

http://digital.library.mcgill.ca/page-turner-3/pageturner.php

10《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2〈南嶽山居雜咏〉其七、其二十一及〈辭南嶽山茨和尚墖〉,分別於頁 462 上、下,467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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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總偈語多近詩者,如〈山居〉云:「野猿探果熟,巢鳥入林深」。〈送人〉

云:「晚食蓴絲滑,秋衣薜荔輕」。〈落葉〉云:「秋聲千葉墜,遠影一巢孤」。

均有郊島風骨。〈秋日懷母〉云:「不見慈闈秋信來,籬邊黃菊帶霜開,為 憐消息無人寄,一日峰頭望幾回」。11

彝尊認為季總的說法偈語多接近於詩,康熙、《衡岳志》卷三記載季總時,就選其 在國福禪院的上堂偈語:12

季總徹禪師,衡陽陳婆子,住姑蘇慧燈禪院,晚歸南嶽淨瓶岩。上堂:臥 雲深處不朝天,剖一微塵出大千…。13

光緒、李元度《重修南嶽志》記載的亦是此則:

季總,衡陽人,住姑蘇慧登禪院,晚歸南嶽淨瓶巖,嘗示偈云:「臥雲深處 不朝天,剖一微塵出大千,獅子吼斷黃金索,象王耕破劫初田,當機曾得 真消息,火內重開五葉蓮」。14

而彝尊對季總詩偈風格的評價是「有郊島風骨」,與王端淑所論類同,所謂郊島風 骨,是指文學史上晚唐詩人之孟郊(751 年-814)、賈島(779 年—843 年),是 屬於苦吟詩人,詩風清奇苦僻,詩景常是孤苦荒涼,故蘇軾稱之為「郊寒島瘦」。

季總詩偈風格是否屬於此類,將於下文分析其詩境詩意時再來討論;而彝尊與端 淑選錄的季總詩多屬其南嶽山居之詩,顯然這在其詩偈創作中是相當出色的,這 對季總的修行、遊方、弘法的履跡,亦是重要的呈現,由其詩之禪、詩之意、詩 之境,可以見其修行弘法之路之心,故以下就以其環繞南嶽衡山為中心的詩偈來 探討她這一段女禪之詩路與禪路。

詩偈分三大部分:南嶽山居組詩、南嶽往江南遊方與在江南盤恒之詩作、擬 歸南嶽組詩。

11 朱彝尊《靜志居詩話》;《明代傳記叢刊》冊 8(臺北:明文書局、1991)頁 465-466。

12《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1,頁 445 下-446 上。

13 康熙、朱衮《衡岳志》卷 3;《中華山水志叢刊》山志卷 32(北京:線裝書局、2004),頁 275。

14 光緒.李元度《重修南嶽錄》卷 16〈季總〉;《中華山水志叢刊》山志卷 31(北京、線裝書局、

2004),頁 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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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南嶽山居詩之「秋光好」意象

季總是衡州府人,禪宗法源名山的南嶽衡山就在此地。禪宗史上南嶽是很重 要的禪門法源,尤其對臨濟宗而言。六祖惠能之下,分為二系:南嶽懷讓至馬祖 道一、青原行思至石頭希遷,而懷讓與希遷又均在南嶽開山弘法;這二系再繼分 為五宗,前一系展開臨濟、溈仰宗,後一系展開曹洞、雲門、法眼宗,於焉傳衍 成天下禪林;由於南嶽與懷讓的密切關係,使臨濟宗的法脈傳承又稱為南嶽下幾 世。

衡山為南嶽,是五嶽之一,群山直聳,拔地千仞,石崖奇立,峰峰相連,最 高峰為祝融峰,風景奇絕,古來即有很多佛道修行者在此隱修。季總出生在此,

適逢她的老師山茨來到南嶽隱居,因山茨教導,她在南嶽悟道、出家,繼接臨濟 法脈,並隱修十一二年,直到往江南遊方弘法,但最後仍回歸南嶽,在此終老。

所以南嶽對季總來說,不僅是法源之山,亦是心靈之鄉,因此她在此寫下不少山 居詩,包括〈南嶽山居雜詠〉二十五首、〈山居〉八首、南嶽景點詩偈十首等。

季總之南嶽山居詩,總體而言,具有「秋光好」之意境,所謂「靜看秋光好,

楓紅滿耳聲」。季總筆下的秋之意象,並非蕭瑟,而是月光皎明,顏色鮮亮,聲 色相應,動作靈動,空間高遠,所以曰「光」曰「好」;而比之於春,似略有春 色,但更深遠,更鮮明,更清幽。

因為是秋,而非春夏,所以體現出清幽、寂靜、舒閒,與偶有的獨、一、疏 狂之姿,這透顯於禪心,即為忘機、超然、自在,於禪境,即高隱、幻緣、不染、

融入,因此亦是「好」。

秋光之好,是好境,秋清之好,是好禪,好境似有,好禪為空,其詩亦常顯 空有相資的心境與畫面。再而,是秋,而非冬,所以其秋有著鮮明、動態,故隱 隱含蘊季總的遊方弘法之志。

一般的山居詩,總顯有獨僻、清孤、瘦寒之境,即王端淑與朱彝尊所言的郊 島風格,而於佛教僧人,或被評為蔬荀味,但季總的南嶽山居時,並非如此,反 而是顏色鮮明,聲色靈動,雖是清幽,但非瘦寒。

季總的秋之意象,有時實寫為秋,有時未明言是秋,但仍有秋的意象,甚至 有時明寫是春,但因禪心之故,點染著秋之清幽。她的〈南嶽山居雜詠〉其三,

即明寫是秋,禪之靜空融在其中,並留著生機餘蘊:

靜看秋光好,楓紅滿耳聲,松濤聯鶴唳,谷響荅蟬鳴,

遊客衣冠古,憨僧風度清,舉頭空際望,楚澤有餘英。15

15《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南嶽山居雜咏〉其三,頁 462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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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秋景,有楓紅、松濤、鶴唳、谷響、蟬鳴,連結這些聲色好景的是互相應 合的字眼:好、滿、聯、荅(答)。而這些互相應和的鮮明聲色,都由山居者之 心境:「靜」呈現出來的,因此鮮明應合,都染著清幽。靜中所見,秋光好,落 於遊客則「衣冠古」,憨僧則「風度清」,山居有「人」而流動著「古清」。而 作者季總,是憨僧之一,亦是舉頭空望之人,此靜此空,是禪心,是蘊著「餘英」

生機的禪心。

〈南嶽山居雜詠〉其一,亦明寫秋,並偏寫清寂,禪心情空,但清寂中無憂無 苦,反而是忘機相投:

澗底風來肅,情空物物幽,不聞車馬鬧,遠卻世塵憂,

葉落知秋老,林疏露瀑流,忘機鷗與鷺,相狎若相投。16

前四句,以「情空」點出禪心,萬境則「物物幽」;風肅葉落,雖見蕭瑟,卻有 林疏露瀑;不聞車馬而離群,卻也遠憂而相投。在情空物物幽的禪心中,鷗與鷺 天然忘機,相狎若相投。季總之心空遠而不染,萬物之心忘機而天然、於是禪心 融入其中,景幽物靈,活潑生動,「空」與「有」、「忘」與「動」,相資相呈。

有時秋光之好,偏向靜謐秋月,如〈南嶽山居雜詠〉其十五:

紅葉都零落,山泉覺有聲,應知秋月朗,不及夜燈明,

竹影掃階靜,花閒映塢清,松間拈埜句,長嘯萬峰鳴。17

紅葉雖落依然色,在淡淡的秋月朗空下,竹影在靜階、花閒在清塢,清靜地映著 掃著。突有松間埜(野)句,長嘯嗡鳴,在靜謐秋月下,更靜謐,也更聲動連綿。

紅顏泉響,普靜鳴動,在寂靜的山居禪心。

有時看似秋光卻偏寒,但卻在寒中有鮮艷躍動,見其二十三:

葉落滿山黃,茫茫匝地霜,搜林翻澗柳,穿隙入山房,

池凍梅花吐,空清鴈字狂,埜燒增烈燄,風送晚煙香。18

滿山黃,匝地霜,澗柳綠、池凍白、梅花紅白、清鴈、燄紅的鮮艷色彩;整個空 間也滿山遍地極天,相當高遠;季總再用搜、翻、穿、入、凍、吐、狂、烈燄等

16《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南嶽山居雜咏〉其一,頁 462 上。

17《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南嶽山居雜咏〉其十五,頁 462 中。

18《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南嶽山居雜咏〉其二十三,頁 462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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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動的文字結合,形成一幅聲色精彩的畫面。不過,又在高遠、「空清」與「風 送」的輕幽中,禪意微微含著。

有時月下清景,季總出而舒閒悠然,見其二十五、十六:

桂輪偏照埜,嵐氣滿幽林,愛見澂清景,恒持虛白心,

苔平趺坐隱,風勁入林深,老衲來相問,焚香一鼓琴。

巖老山房瘦,閒僧許暫棲,雲深天墜地,影淡日沈西,

勞我烏藤杖,看人白壁題,悠悠清興永,說偈對潺谿。19

月輪清景,雖非一定是秋季,但卻是秋色風光。月光遍照,嵐氣滿林,幽然清景 與禪心虛白平隱,相融相入;季總再以少用的「愛」字,顯出可愛生動之情。有 人來相問,季總化成「焚香一鼓琴」回應,香與琴,暗合前面之幽然清景,而「一」

之一字,將人與物凝成安然專注的禪心。

而十六首,在雲深日沈中,季總提起烏藤杖,見壁上題字,或題字對潺谿說 偈,或季總說偈對潺谿,偈聲與潺谿互應,季總與題字人相對,此時此景此心,

悠然清興。

有時夕陽雲霞,鳥猿晚歸,從萬物鮮活到月下青山,見其十九、二十首:

苔砌谿邊路,茆簷覆百花,年來何甲子,節至幾春華,

策杖臨高石,傾缾步淺沙,猿聲歸洞晚,和月弄煙霞。

窗碧映清輝,開門納翠微,離霞孤鶴迴,繞石亂雲飛,

矮榻苔為席,疏簾葉作衣,斜陽西去遠,倦鳥自知歸。20

青苔谿邊、茆簷百花、淺沙猿聲,煙霞和弄明月(煙霞或為南嶽之煙霞峰,亦或 晚霞皆可),顏色鮮明也清幽。而山居歲月,忘年忘時,策杖臨高石,悠然之境 已生。而窗碧、清輝、翠微、雲霞、石與雲、榻苔、簾葉,裝點許多生動色彩。

為席為衣,素心樸境;孤鶴迴、倦鳥歸,「自知」二字點出回家隱坐之安然。

在秋光好、清幽境之意象中,季總亦有高隱、疏狂之自狀,但眼界皆開闊有 力,入幻緣而了破虛幻,如其十一、十七:

19《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南嶽山居雜咏〉其二十五、十六,頁 462 下、上。

20《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南嶽山居雜咏〉其十九、二十,頁 462 中、下。

(11)

高隱平生志,今來住此山,幻塵都覷破,浮世漫相關,

石乳隨時汲,藤花任意攀,乾坤空浩大,誰識此中閒。

疏狂難入世,甘老白雲巔,實際原無地,清虛賴有天,

棲心空劫外,拭目古崖前,蘭若傍谿結,隨時了幻緣。21

石乳藤花,隨時任意,皆在清閒之中。白雲巔、古崖前,蘭若傍谿,皆是清虛天 然,禪心與境結合。而理上呢?為何能如此?實相無執,「乾坤空浩大,幻塵都 覷破」、「棲心空劫外」、「隨時了幻緣」,詩境相當開闊有力。

季總的〈山居〉組詩,每一首七言八句,文字量較多,季總常於此抒發禪思 佛理,這些內容也突顯出她的悟者自信,但秋光好的意象亦在,如〈山居〉其五:

坐來石上卻清幽,月皎長空雲已收,人在夢中誰識夢,蟬隨秋喚不知秋,

心灰豈羨蓮華國,念淨何妨翡翠樓,信道自身元是佛,人間何事覓封侯 22

詩句首先就以石上月皎,長空雲收之秋光清幽為導。「人在夢中…翡翠樓」句,

點出眾生迷中不知迷,而一旦心寂念淨,外境之清淨與繁華與否,皆可無拘無限,

這正可解釋季總山居詩,為何點染鮮艷色彩,卻也顯得清幽之故。最後的「信道 自身元是佛」句,把對自身佛性、悟道之自信充份彰顯出來,是一首有情有景有 禪心禪理,以及悟者自信的山居詩。

〈山居〉其二,明寫是春,但幽谷之中,卻顯出秋光之明:

柳藏鸚鵡夕陽斜,幽谷晴春實可誇,林下風生閒虎豹,澗邊水溢浴龍蛇,

敝廬草座雲為盍,枯木蘿龕菌作華,為喜者些窮快活,兩肩破衲伴煙霞 23

所以「柳藏鸚鵡夕陽斜」,霞紅映著綠中綠;林下風、澗邊水、閒虎豹、浴龍蛇,

一派清閒;再加上「敝廬草座」、「枯木蘿龕」之秋黃色染,雲蓋菌華之化為幽 境,山居之人「破衲伴煙霞」,於樸素中顯出鮮明與幽然自足。

季總山居詩的特色,有著秋光好的意象,鮮明、清幽、靈動,甚至天高闊遠,

有情境有禪心,並以忘機閒適為底;它們並非枯寒獨苦,是鮮明而不鬧,清閒而 不寂,離群而不冷,所以是充滿色彩動態的山居詩。由於充滿動態,若配合她的

21《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南嶽山居雜咏〉其十一、十七,頁 462 中。

22《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山居〉其五,頁 463 上、中。

23《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山居〉其二,頁 463 上。

11

(12)

生平傳記來看,彷彿也透露著她遊方弘法的心志,在〈山居〉組詩就有幾首這樣 的內容,即其一:

瞿曇昔日弄華枝,金色顰眉事不疑,七處徵心饒片舌,八還辨見負雙眉,

貧兒除糞勞如此,長者施珍苦若斯,教外不須重註腳,一肩擔荷更繇誰 24

佛陀悟道,傳下實相之道,經典處處指出入處;眾生苦迷盲勞,直須指引,而禪 門雖是教外別傳,亦非別處,都在此中,所以作為修行者,一肩擔荷起弘法工作 的人,不是自身,更要由誰呢?這是每位修行人的責任與感恩之行。其〈山居〉

其三:

幾度臨磯下釣絲,潭寒月皎罷施為,坐箇蒲團忘歲月,瞠雙冷眼學呆癡,

有林是處藏狐免,無窟何方隱豹羆,利劍尋常當面擲,那堪時刻不持危 25

「幾度臨磯下釣絲」、「利劍尋常當面擲」,正是季總弘法的心志,雖然有「潭 寒月皎罷施為」之語,似乎未能順利,但證之後來她下南嶽,往當時佛法重鎮的 江南而去,就可以理解她勇往直前去實踐了。

五、南嶽到江南的「卓鍚千山夢」

從季總語錄的內容來看,若不先知其為比丘尼,是很難從法語詩偈中看出其 性別的。悟道與禪法之內涵,是與性別無關的;但方法上,本屬緣起契機,所以 可能會因性別不同而有些不同入處,也會因為大環境的性別架構與偏重而受到影 響,例如歷史上的女禪師數量大大少於男性禪師,雖然禪門的女禪者數量比之其 他宗派已有過之無不及了。

生於明末清初的季總,在當時禪門的環境下,有因緣得以悟道,並受法脈傳 承,得到上堂開法的證可,與男性禪師無二無別,所以雖然身為女性,她亦升起 荷擔如來弘法之志;而要弘法,參學遊方是勢所必然,這也是禪門常態,所謂趙 州八十猶行腳,在遊方中訪道,在遊方中度眾。

遊方訪道,弘法度眾,對禪門男修行者來說,是自然而然的歷程,但對女性 禪師而言,必然阻礙甚多,所以季總升起此志,實踐此行,難能可貴。而對身為

24《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山居〉其一,頁 463 上。

25《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山居〉其三,頁 463 上。

(13)

一向依附順從的女性角色而言,能解脫悟道,是生命的大自主,能行涉千山,是 行動的大自由,能弘法度眾,是獨立的大展現,非常的重要,也絕對是個大夢想。

所以季總在南嶽山居,秋光甚好,清幽悠閒,但她的禪心眼界不只在此,她勢必 要走出去,有一首〈留別〉詩,應該是要離開南嶽,往江南而去的一段心跡:

萍水應無定,翻成萬里思,黃花秋雨暮,白雁楚江遲,

卓錫千山夢,窮心浩劫詩,偶然彈此曲,何意使人知。26

萍蹤無定所,展開千山萬里之路程,在秋雨黃花、楚江白雁的景物中,季總以「暮」

與「遲」字來點點心情,雖與其山居詩同屬秋光之流,但色澤沈了些,心境也沈 了些,感受離開山居,展望未來的不確定感。而這份卓錫弘法各處的夢想與志向,

有如將禪心坦盡於浩劫長際,化為詩曲,深有期許。然而,詩曲必然要彈乎?誰 聽又誰知乎?末後一句:「偶然彈此曲,何意使人知」,季總不愧為禪師者流,

即使有志於弘法,也知時節因緣,不能也不必執著有人知。

卓鍚有夢,身為女性禪師,又從南嶽而來,千里路途前景如何?當她浮泛千 里江水,路途中留下幾首詩,都有「獨」的意象,〈泛沅湘登法海禪院〉:

深秋獨泛汨羅灣,夾岸芙蓉醉玉顏,綠葉紅英憐我老,清風碧潦羨君閒,

沈湘舊恨應難洗,弔古新篇豈易刪,落落緬懷書不盡,何當乘興叩玄關 27

獨,獨立,志顯,一志,勇往而前,而也有獨往的未知。「深秋獨泛汨羅灣」,

對悟者而言,即使「落落緬懷書不盡」,也當乘興往大道前行。此時季總所寫之 景,亦是鮮色清風,但「醉玉顏」、「憐我老」、「羨君閒」都另有一番風塵僕 僕的心滋味。而〈漢口倚樓望南嶽雪〉:

離山莫厭不相逢,意足猶如萬里同,一字懶題人相外,半行猶寄汝心中,

眼前樓閣堆新粉,鏡裏蓬茅理舊宮,撥盡爐頭煨芋火,寶華無數墮虛空 28

離開南嶽,仍不忘南嶽,在漢口倚樓望用南嶽,即使千山萬里仍與法源之鄉相印;

但遊方在外,已「一字懶題」,「半行」卻還是寄出。眼前是新,鏡裏是舊,「撥 盡爐頭煨芋火,寶華無數墮虛空」,道出獨然自處之境。

26《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留別〉,頁 462 下。

27《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泛沅湘登法海禪院〉,頁 464 中。

28《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漢口倚樓望南嶽雪〉,頁 464 中。

13

(14)

卓鍚雖有夢,江南佛教是個展開弘法大志,傳承接引眾生的好地方嗎?江南 佛教是如何?如何在此弘法?是否有契機之緣?這些應該都是季總心中的思考。

當時江南為佛教重鎮,與季總的老師山茨禪風不同的密雲,正是江南禪門臨濟主 流之大師,然,悟流道同,佛佛相注,即使稟著山茨之教,悟者觀機示道,亦是 弘法必然。所以當她千里來到江南,每到一處,禪師都往這裏問,而季總都展現 弘法的大氣魄:爍破乾坤、獨立太虛、出劍獨露,「獨」的意象特別強,大開大 合,飽含銳利、開闊與光芒,例如箬庵見她時:

到夾山,見箬菴和尚,尚問:「莫是拜南嶽和尚底季總麼」?某云:「是」。

箬云:「拋家亂走作麼」?某云:「輝騰今古,爍破乾坤」。箬云:「正 是拋家亂走」。某云:「騰身獨立太虛外,鼻孔從教塔上唇」。箬云:「我 有三十棒未到你在」。某拂袖便出。29

見牧雲,牧雲亦如此問,而所謂「輝騰今古,爍破乾坤」皆表季總弘法之志。最 後她在萬如之處,主動出問:

一日,請和尚設戒上堂。某出問:「猛虎入山逢獬豸,蛟龍出水避蜈蚣,

手提三尺龍泉劍,誰敢當頭觸萬峰,當頭一句即不問,萬峰獨露是如何」?

尚云:「試借劍看」。某云:「半空伸出挐雲手,奪得麗龍領下珠」。尚 云:「空開大口」。某以手呈珠勢云:「請師高著眼」。尚云:「背後底 又作麼生?」某一喝。尚云:「亂喝」。某云:「大似日下孤燈」,便歸 眾。30

季總以「手提三尺龍泉劍,誰敢當頭觸萬峰」表達悟境之銳利,也表達勇猛不可 檔的弘法心志,因此禪劍要出鞘,萬峰已獨露。最後,經過這些勘驗,萬如付與 法脈,請她好住江南,在此教化度眾,自此展開她的江南弘法之路。

她在江南獲得很多好評,教法開闊通透,說法浩浩,機峰勇健,如劍出鞘,

令人嘆服,亦有嗣法傳人,男女居士受教者亦眾,她於〈東塔功德林次壁問韻〉

亦云:

掀翻大地道情深,滿目青山不費尋,樓閣已堪舒隻眼,優曇若箇話同心,

遠觀西北象王窟,近睹東南師子林,昨夜海門消息至,一輪突出到於今 31

29《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2〈行實〉,頁 454 上。

30《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2〈行實〉,頁 454 上。

31《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東塔功德林次壁問韻〉,頁 465 下。

(15)

掀翻大地是弘法深切,不費尋者,處處可著力,而且南嶽江南二地,是遠觀是近 睹,皆已眼界大不同。舒隻眼、話同心,消息至、一輪出,都是她禪教化大大施 展之喻。

然而,弘法不比山居,弘法須主動獨顯,必有其時節因緣,也必有其對立阻 礙,所以她亦有「任去留」的體悟與自在,〈仲秋留別〉二首之一就有「吾今非 孟浪,作息信前緣」句:

煙水無亭枻,年來如自然,林花邀副墨,池草倩書玄,

有句非平仄,無心任折旋,吾今非孟浪,作息信前緣。32

煙水萍蹤,無止無進,自然行來,自然行去,自然折旋,無心任運;此時林花池 草,「邀」與「倩」就顯得自信與鮮麗,因為有志弘法,亦隨因緣來去。但第二 首,則是更自在地「行蹤任卷舒」、「雌黃隨眾口」:

自分非高遁,行蹤任卷舒,無心棲虎市,有志愜鶉居,

暑氣消衣袂,秋聲散牧漁,雌黃隨眾口,端不掩瑕瑜。33

從山居而出,是不拘高遁,來到江南,走過一遍,竟也顯出「無心棲虎市,有志 愜鶉居」的回歸山居之意;她在〈戊戍元旦〉更透露這樣的心思:

又見東風度藥闌,可盤桓處且盤桓,金爐火在香初遠,石磬敲來聲未殘,

蹋遍吳山何地好,漫思楚水對春寒,老梅不減先年韻,把茗□稾試咏看 34

一年再一年,可以留下即留下,踏遍吳山何處為好呢?已開始漫思楚水南嶽了。

最後季總決定回歸南嶽,留下一組擬歸南嶽詩。

六、擬歸南嶽詩之「人皆醉」、「空呈劍」、「秋斷腸」意象

季總決定回歸南嶽山居,她寫下一組〈擬歸南嶽〉詩,共十首,顯然擬歸已 久,且滿滿離意。是想終老回鄉,迴歸法源,亦是江南佛教環境惡劣,雖然她大

32《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仲秋留別〉其一,頁 463 上。

33《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仲秋留別〉其二,頁 463 上。

34《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戊戌元旦〉,頁 465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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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展身手,但知音幾希,終是過客。這組詩充滿「人皆醉」、「空呈劍」之悲憤與 感嘆,而寫景時以「秋景」為多,是個「秋斷腸」之意象,與南嶽山居之「秋光 好」,天壤之別。

這組擬歸南嶽詩非常特別,是一組很有情感力氣的詩,置於男性禪師詩偈中,

亦毫不遜色,充滿著壯志未酬的心志,這在僧家詩中,並不多見。

是如何的江南佛教環境,讓她如此失望,從季總〈悼祖風辭〉窺見些端倪:

一華五葉兮,天下芬芳,分宗裂派兮,海內汪洋,…

今不夢見兮,古人大全,深可痛悼兮,法幢傾顛,

心燈寢耀兮,誰續燄燄,祖脈壅塞兮,誰決涓涓,

獅子窟中兮,狐兔紛擾,栴檀林內兮,荊棘連綿,

受栴檀之薰炙兮,吐伊蘭之臭氣,披獅子之皮鞟兮,噴野干之沫涎,

哀後生之蔑聞兮,真詮教外,悲軌持於疏鈔兮,繩索重添,

醉佩衣珠兮,甘馳貧里,幼失恃怙兮,傭作市廛,

流音律而忘返兮,益進益狂,捨定慧而投迷兮,自漫自妨,

輕生死之不究兮,殊為至愚,昧心光之未明兮,誠然可傷,

不久華屋兮,盡作魔宮,易見寶坊兮,翻為利場,

世道衰微兮,滔滔末法,孰為大力兮,再挈單傳,

不忘靈嶽之付囑兮,愍孤露而護覆,丕振少室之弘猷兮,瀹狂瀾而朔源,

可令大法兮,卷已復舒,抑使心印兮,彼彼共懸。35

她指出當時禪門傳承法脈太過浮濫,還有「狐兔紛擾」禪門僧諍,教外別傳的教 法受到輕視,但死守經典軌則者,亦拘謹自索。有如醉懷珍寶而不知,卻流落貧 窟,生於大戶而自失,卻流落市場為人傭使。流連於音律,捨去定慧,愈進愈狂;

佛法之屋盡成魔宮,修行道場成為名利之場。誰有大力量來挽此末法亂象?季總 在此仍有期許,但對她而言,她已決定歸隱南嶽了。她〈擬歸南嶽〉其一云:

曾於靈山得句真,人天百萬少同倫,狂謌社裡人皆醉,活火鐺邊事幾親,

秋水千江惟我泛,梅花一賦許誰陳,舌頭拖地成孤負,活計無如偶石筠 36

35《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悼祖風辭〉,頁 469 中、下。

36《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擬歸南嶽〉其一,頁 466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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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著秋水千江而來,可消生死火焰的梅花一賦要呈給誰?「舌頭拖地成孤負」,

即使人天眾多也少了同類,眾人皆醉,對於悟道生死大事,能親受的有幾人?不 如回歸山居與石筠為偶,這首詩充滿著無奈與孤獨。其二:

探盡炎涼又住山,不留朕跡落人間,世無俠士空呈劍,林有柴扉且閉關,

花鳥不消逋客淚,月梁仍照舊時顏,誰為宇宙無羇者,把手相將薜荔還 37

走過江南一翻是「探盡炎涼」,她以「淚」來點出這份悲憤,而「世無俠士空呈 劍」,空有覺悟知見,卻無用武之地,是壯志未酬的孤獨。那就回到花鳥月梁的 懷抱,還到薜荔煙霞之處吧。她寒了,收攝了,於其六:

望衡何處隔清暉,開眼寧知闔眼非,遍地草蟲和露泣,驚秋旅雁傍霞飛,

一天疏雨千山暗,數壑閒雲萬慮微,不是同條難作伴,隨身竿木蹈寒歸 38

草蟲泣、驚秋、旅雁、千山暗,藉情境點染出她的心情。而開眼是,但闔眼一定 為非嗎?要弘法,但歸隱一定不好嗎?覺悟之路無人同伴,只得獨自拿著隨身竿 木在秋寒中回歸。

但她仍是個悟道者,在天涯寒、人也寒之中,靜了笑了,其八:

天涯踏遍又寒侵,若箇能同返舊林,山盡水窮欣有策,鳥啼花放了無心,

屠龍劍客狂中舞,賦鵩書生醉裏吟,堪笑閒忙俱少實,乾坤何地覓知音 39

天涯踏遍,能回返舊林,讓她欣然,也讓她放下一切紛擾,回歸獨安獨樂的無心 自在。回想這段時間,劍客狂舞,醉生吟賦,弘法之志堪笑,利生之行少實,知 音無處覓啊。

而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年歲催老,老而能歸家,是安養佳處,其七:

斷腸秋草滿天涯,飄渺孤雲何處家,南國開殘秦地菊,西風落盡漢宮花,

活埋幸有青山在,老病頻添白髮賒,湘嶺豈無龍虎穴,成群何必混狐蝦 40

37《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擬歸南嶽〉其二,頁 466 上、中。

38《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擬歸南嶽〉其六,頁 466 中。

39《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擬歸南嶽〉其八,頁 466 中。

40《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擬歸南嶽〉其七,頁 466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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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斷腸的秋景,何處為家?飄渺、孤雲、開殘、落盡,都同時呈現這份斷腸之 心。是老病了,還好有南嶽青山,可作為安養埋骨處。最後她仍未忘佛法弘傳,

也失望於江南佛教環境。其十云:

瓢囊雲水問瞿曇,吸盡滄溟學放憨,堪羨紙衣溫似纊,頻思棠梨美于柑,

瀾翻智度悲龍樹,血染離騷賦楚南,骨白千山侯萬戶,何如破衲擁蘿龕 41

悟者遊方雲水,訪道弘法,與佛陀一脈相承,但千山萬水之大志,最終「放憨」

為心,欣羨山林的靜好。龍樹的中觀之智,是佛法空觀的重要指引,而南嶽所在 的湖南,古為楚地,為屈原故國;季總善用這二個典故,「悲龍樹」、「血染離 騷」表達她對弘法大志無法實踐的悲痛。

除了擬歸南嶽詩外,季總還有〈志感〉、〈感懷〉之作,抒想遊方與弘法之 崎嶇辛苦,也苦無知音,但心境瀟灑開明:

〈志感〉

勞勞車馬走風塵,幸是當年埋炤身,壁立不行屠狗客,懸巖豈坐釣魚人,

溪山瀟散心加靜,雲月開明意自真,萬事如棋何足問,道緣心境幾番新。

〈寫懷〉

道路崎嶇過便休,閒觀世事水東流,目窮天際空今古,足躡雲端任去留,

泉石主人常並坐,松花道者每同遊,有時得句憑虛嘯,勝與漁樵共唱酧。42

壁立懸巖,都象徵禪法不假人情,不執萬相,而釣魚屠狗皆有教化弘法之意;作 為悟道者,弘法利生是責任是悲心,但也不能為此執取,而降低標準或是縛己纏 心。所以閒觀世事,溪山瀟散,雲開月明,不拘去留任去留,這樣的道緣心境更 是一翻而新。

41《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擬歸南嶽〉其十,頁 466 下。

42《季總徹禪師語錄》卷 4〈擬歸南嶽〉其六,頁 464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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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結論

女性禪師季總以南嶽為核心的詩偈,初為南嶽山居詩,中為離南嶽往江南的 留別等詩,後為擬歸南嶽詩,組成一組很特別山居詩,它不只是山居時所寫,亦 含離山居而遊方,弘法後擬歸山居的各種心志寫照。照映出季總一生的修悟行道,

悟道、遊方與弘法的大志都在其中,可算是季總的女禪詩路。

對一位女修行者而言,這是很具開創性的女禪之路,對一位女詩人而言,更 超出一般閨閣詩人的傳統內容,走出更開闊的女詩之路。

觀季總這三段詩偈的內容與意象,南嶽山居詩之「秋光好」意象,鮮明清幽,

不是王端淑、朱彝尊所說的郊島苦吟清瘦之風格可比擬的。而離山居往江南之「卓 鍚千山夢」,雖然獨往自在,但大展氣魄,大開大合,卻志欲千山萬水,弘法利 生。擬歸南嶽詩,卻又充滿「人皆醉」、「空呈劍」、「斷腸秋」之悲憤與心傷。

攝歸而言,季總喜用秋景,將秋之或鮮明、靈動、清幽,或殘落、腸斷,表達得 淋離盡致,通貫於這三個時期的詩境詩心中。而禪心呢?山居時閒幽,遊方弘法 時氣魄萬千,大開大合,擬歸南嶽時則悲憤心痛,同時彰顯一位禪悟者的寂靜、

心志與血肉情感。

僧家詩或其山居詩是個值得探索的面向,但一向未被詩評者所細心關注,近 年來學界開始注意到這個面向43,但還未及於比丘尼、女禪者的山居及其詩偈,即 使是研究女性文學的學者,視野亦未見於此。女性與宗教的關係密切,所以女修 行者的詩偈亦應該是女性詩史的重要內涵,非常值得探索,期望本文的書寫可以 有益於打開這個面向。

43 蕭麗華〈山嶽與修行:弘法大師山居詩研究〉,《臺大佛學研究》25 期,2013.06,頁 67-97。賴 昭淳〈貫休〈山居詩〉探析〉,《東方人文學誌》9 卷 4 期,2010.12,頁 89-108。廖肇亨〈晚明僧 人〈山居詩〉論析—以漢月法藏為中心〉,《第四屆通俗文學與雅正文學研討會論文集》,2003.12.

頁 49-74。黃敬家〈晚清詩僧八指頭陀及其苦吟精神〉等有關詩僧、禪詩、寄禪詩作的探討;《詩 禪.狂禪.女禪:中國禪宗文學與文化探論》(臺北:學生書局、2011),頁 13-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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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參引書目

明‧超祥 紀錄《季總徹禪師語錄》;《嘉興藏》冊 28,臺北:新文豐、1987 清‧朱彝尊《靜志居詩話》;《明代傳記叢刊》冊 8,臺北:明文書局、1991 清‧超永《五燈全書》;《新纂卍續藏》冊 82;臺北:中華電子佛典協會編,CBETA

電子佛典

清‧康熙,朱衮《衡岳志》卷 3;《中華山水志叢刊》山志卷 32,北京:線裝書局、

2004

清‧光緒,李元度《重修南嶽錄》;《中華山水志叢刊》山志卷 31,北京、線裝書 局、2004

蘇美文《七優曇華:明末清初的女性禪師》;臺北:全佛、2014

廖肇亨〈晚明僧人〈山居詩〉論析—以漢月法藏為中心〉;《第四屆通俗文學與雅 正文學研討會論文集》,2003.12.頁 49-74。

賴昭淳〈貫休〈山居詩〉探析〉;《東方人文學誌》9 卷 4 期,2010.12,頁 89-108。

黃敬家〈晚清詩僧八指頭陀及其苦吟精神〉等;《詩禪.狂禪.女禪:中國禪宗文 學與文化探論》,臺北:學生書局、2011,頁 13-103。。

蕭麗華〈山嶽與修行:弘法大師山居詩研究〉;《臺大佛學研究》25 期,2013.06,

頁 67-97。

網路資料:

清、康熙,王端淑輯《名媛詩緯初編》,引自哈佛燕京圖書館「明清婦女著作」網 站 http://digital.library.mcgill.ca/page-turner-3/pageturner.php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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