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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向南延伸的帝國軌跡
西川滿從〈龍脈記〉到《台灣縱貫鐵道》的台灣開拓史書寫
一、引言
西川滿一生的創作主題幾乎都圍繞著台灣,耽溺於浪漫主義的他,擅長以 絢爛的詞藻及異國情趣的筆調描繪殖民地風情。《文藝台灣》在創刊之初,編輯 取向上就鮮明展現了西川滿的文學趣味;這本雜誌的發表者以日籍作家佔多數,
內容則偏重於台灣風土歌詠與民俗傳說介紹。至少在 1942 年(昭和 17)以前,《文 藝台灣》不太具備戰爭文藝的色彩,隨著戰爭越來越臻於高峰,《文藝台灣》才 逐漸出現配合戰爭體制的作品。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西川滿在 1940 年(昭和 15)
所發表的〈赤崁記〉(《文藝台灣》,1 卷 6 號),可說是這份刊物中出現相當早的 一篇響應國策的小說。〈赤崁記〉是西川滿以異國情調重新詮釋台灣歷史故事的 初啼之聲,也是從〈赤崁記〉開始,西川滿在小說創作中展現了鮮明的政治語言,
迥異於他以往的台灣相關作品143。
〈赤崁記〉在發表後獲得不少好評,並於 1943 年(昭和 18)得到第一屆台 灣文化賞。對西川滿來說,〈赤崁記〉是一次成功的創作實驗,這也促使他展開 一系列的台灣歷史小說書寫工程。本文所要探討的〈龍脈記〉與《台灣縱貫鐵道》, 就是他在這一時期的文學產物144。〈龍脈記〉是一部刻畫劉銘傳時代篳路藍縷開 拓台灣鐵路的短篇小說,以這篇作品為基礎,西川滿繼續構思長篇小說《台灣縱 貫鐵道》,描寫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在 1895 年甲午戰後如何帶領日軍接收台灣。這 兩個文本的主題都指向道路開發,牽涉到台灣邁向現代化的發展過程,但也包含 了作者對台灣歷史的挪用、改編。
運用大量史料所完成的〈龍脈記〉與《台灣縱貫鐵道》,是西川滿捨棄浪漫 主義轉向寫實技巧的創作,而他的書寫企圖顯然傾向於配合戰爭國策。1943 年
(昭和 18)5 月,西川滿透過《文藝台灣》的〈文藝時評〉為文批判台籍作家的
143 關於西川滿在〈赤崁記〉的書寫策略,筆者已有專篇論文發表,請參閱拙作〈荒廢美的系譜:
試探佐藤春夫「女誡扇綺譚」與西川滿「赤崁記」〉,《文學與社會學術研討會:2004 青年文學會 議論文集》,台南市:國家台灣文學館,2004 年 12 月,頁 139-164。
144 西川滿,〈龍脈記〉,《文藝台灣》,4 卷 6 號,1942 年(昭和 17)9 月 20 日。西川滿,〈台灣縱 貫鐵道〉,分別連載於《文藝台灣》與《台灣文藝》,共十一回,《文藝台灣》計五回,6 卷 3-6 號、7 卷 2 號,1943 年(昭和 18)7 月-11 月、1944 年(昭和 19)1 月;《台灣文藝》計六回,1 卷 1-4、6-7 號,1944 年 5-8 月、11-12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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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書寫是偏離戰爭國策的「糞寫實主義」,進而強調寫實主義與皇民文學的關 係。以無產階級為描寫對象的寫實主義文學,並不被西川滿所認同。關於寫實文 學的內容,他自有定見。比較文學者島田謹二在「外地文學論」所提出的觀點,
應該可以用來理解西川滿文學轉向的原因。從 1940 年代以降,西川滿的一系列 台灣鐵路書寫,可以視為他對寫實主義的實踐,不論成功於否,至少可以看出他 的敘事轉折。本節所探討的〈龍脈記〉與《台灣縱貫鐵道》,是西川滿在戰爭期 的重要作品。這兩部作品都涉及到台灣開發,也暗示權力的延伸。西川滿在創作 技藝上,如何透過史料與寫實技法去營造歷史氛圍?紀實與虛構、歷史與小說的 双軌書寫策略,成為西川滿在四○年代的創作主軸,他如何將政治語言與帝國思 維融入歷史情境?其中所指涉的慾望與想像,是本文探討的中心。
二、〈龍脈記〉的歷史再現
1885 年(光緒 11)的 9 月,清廷將台灣升格為行省,任命劉銘傳(1836-1895)
為首任巡撫。在其任內,他實施辦防、練兵、清賦、撫番等政策。繼而實行樟腦 專賣、茶葉獎勵,設置樟腦局、礦務局。並興辦洋務,設置軍械機器局、火藥局、
撫墾局、樟腦局、礦務局、水雷局等機構。1887 年 4 月,劉銘傳奏請清廷准許在 台修築鐵路,他強調鐵路之興建,可應三大需要:一為有裨於海防,二為有裨於 建立省城,三為有裨於台灣工程。在李鴻章大力支持下,清廷數日內即予批准。
劉銘傳於奉准後,設立「全台鐵路商務總局」,從事勘察路線與施工準備之相關 工作145。總辦人由記名提督劉朝幹擔任,會辦為張士瑜、黨鳳岡、蔡斯彤、姚西 漢。接下來著手聘請外國工程技術人員來台,鐵路工程設計者為畢嘉(Becker)。
〈龍脈記〉即是講述劉銘傳時代德籍工程師畢嘉開鑿鐵路的歷史小說。
透過清朝在台灣的鐵路開拓史話,西川滿展開了對台灣歷史的重新詮釋。
除了本文所探討的兩部作品外,西川滿另有多篇以「鐵路」為題材的創作146。他 會如此鍾情鐵路,和他童年時期的回憶應該有部分關聯:「虛歲三歲時,跟著父 親乘信濃丸到台灣。先是住在多雨的基隆,七歲那年春天,搬到台北的大稻埕。
在看得見北門的大稻埕入口,橫過太平街的大馬路,生鏽的鐵路伸向淡水方面,
那裡有老舊的火車頭的車庫(從前曾是台灣火車驛站,在上溯是劉銘傳時代的火
145 陳延厚,《劉銘傳與台灣鐵路》,台北:台灣鐵路管理局,1974 年。
146 西川滿以鐵路為題材的作品有〈台灣の汽車〉(台灣的火車),《台灣時報》,1942 年(昭和 17)
6 月;〈二人の独逸人技師〉(二位德國人技師),《台灣鉄道》,361 號,1942 年(昭和 17)7 月;
《桃園の客》(桃園之客),台北:日孝山房,1942 年(昭和 17)9 月;〈幾山河〉,收入台灣總 督府情報課編,《決戰台灣小說集》坤卷,台灣出版文化株式會社,1945 年(昭和 20)1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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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票房,我在過了很久的後來才知道的)。」147和自己童年生活有密切關係的鐵 路,成了他最佳的創作題材。但是西川滿在重現台灣鐵路的開發史時,並沒有把 目光放在劉銘傳身上,而是以德國工程師別克爾(按:畢嘉,Becker)做為這篇 小說的主角人物,這是頗具深意的。
〈龍脈記〉以中國人的風水信仰做為開端:「有個東西叫做龍脈,這是構成 中國特有的風水思想的根源,在社會生活上跟民眾有不可切斷的關係。」(頁 90)
148這條龍脈是構成中國南嶺的一脈,到達福州的五虎山一度消失不見,其實是在 福州沿海潛入海底,然後在基隆登陸,接著一路往南綿延到台灣的最南端鵝鑾鼻 為止。機器局德國工程師別克爾的不幸,來自於他所測量而要建設的鐵路,必須 開鑿這條龍脈:「在風俗習慣不同的眼裡,映出的清國人的日常生活幾乎都是頑 劣的迷信罷了,所謂龍脈,頂多只是既無害又無益的迷信中的一項。」(頁 92)
這條阻礙鐵路開發的龍脈,在別克爾眼中只是一條普通的山脈而已,但是官兵卻 堅信破壞它會招致橫禍,甚至管理這些軍工的廖姓軍官也多次為難別克爾,因此 讓工程一再陷入停滯的狀態。此外,讓別克爾的處境雪上加霜的,還有清國軍隊 素質的惡劣以及軍官階層的收賄。在西川滿的筆下,德籍工程師別克爾儼然是一 具備使命感的人物。透過他的現代思維與科學精神,更加暴露了中國人的無智與 迷信。
〈龍脈記〉以開鑿獅球嶺作為本篇小說的高潮,由於別克爾堅持從這座山 挖開隧道,結果造成多位施工人員負傷。其實,根據近人的研究,就現實環境來 考量,獅球嶺隧道一帶的土質是非常不穩定的:「在一般工程進行中,最使從事 監工官兵感到困難者,是基隆獅球嶺隧道之開挖,據地質調查,認為該地區地層 鬆軟,泥土含沙與水份甚多,極易移動,但泥土上層堅硬如岩,人工開挖甚為吃 力,負責開挖之英德工程師,經數度研究,仍不得要領。甚至開挖後所建立的擋 土牆,也可在一夜之間移動位置,於是頻頻更迭工程人員,期其有助於開挖工事 進行。」149如何克服獅球嶺的土質,考驗工程師的勘察經驗與測量技術。但是對 兩位來工地視察的清朝官員:鐵路商務總局總辦張士瑜與杜子田將軍而言,頻頻 發生事故的獅球嶺工程,已非工程師的專業技術能夠掌握,而是攸關惡果報應。
小說中的別克爾,後來被迫將開挖獅球嶺的任務轉手給麥迪遜。而這位麥迪遜,
則被西川滿描寫為深具心機的英國人:
147 西川滿,〈後記〉,《台灣縱貫鐵道》,東京:人間の星社,1979 年 2 月;這篇文章是西川滿在 戰後重新修訂出版戰前所發表的長篇小說〈台灣縱貫鐵道〉所寫的後記。本文引用黃玉燕譯,《台 灣縱貫鐵道》,台北:柏室科技藝術,2005 年,頁 384。
148 西川滿,〈龍脈記〉,《文藝台灣》,4 卷 6 號,1942 年(昭和 17)9 月 20 日。本文引用中譯文 係由葉石濤譯,〈龍脈記〉,收入《西川滿小說集 1》,高雄:春暉出版社,1997 年,頁 90-126。
149 陳延厚,《劉銘傳與台灣鐵路》,台北:台灣鐵路管理局,1974 年,頁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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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長的麥迪遜比別克爾更世故。比起別克爾什麼都要硬幹到底不同,他 用英國人特有的黏性,採取巧妙地利用民族風俗的手法。當他曉得別克 爾的沒落來自於龍脈時,麥迪遜在調查獅球嶺以前就去拜訪當時艋舺著 名的地理師──風水先生高金雞。(頁 107-108)
高金雞本來是個挖墓工人,利用在獅頭上發現金雞的傳說,如今成為艋舺 頗有勢力的人。麥迪遜把他帶到獅球嶺誦經作法,別克爾所遺漏的微妙人情,這 英國人巧妙地掌握了。毫無疑問的,〈龍脈記〉中的兩位工程師,形象相當鮮明;
正面形象的別克爾,負面形象的麥迪遜。甚至連小說中的劉銘傳,也傾向於照顧 德國人,而討厭英、法兩國。西川滿會凸顯這種對比,應該是與當時日德同盟的 時局情勢有關。麥迪遜的巧妙策略,終究抵不過現實環境的反撲。一次更大規模
正面形象的別克爾,負面形象的麥迪遜。甚至連小說中的劉銘傳,也傾向於照顧 德國人,而討厭英、法兩國。西川滿會凸顯這種對比,應該是與當時日德同盟的 時局情勢有關。麥迪遜的巧妙策略,終究抵不過現實環境的反撲。一次更大規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