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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荒廢美的系譜
以佐藤春夫〈女誡扇綺譚〉與西川滿〈赤崁記〉為中心
一、再現殖民地
島田謹二（1901-1993）所提出的「外地文學論」，成為在台日人作家的文藝 指導政策，以相對於在日本國內創作的內地文學。強調以異國情調與寫實主義為 基調的「外地文學」，是島田謹二參考法國殖民地文學的狀況後，針對日人作家 在台灣所產生的殖民地文學而創設的論點。藉由上一節的討論中可以得知，島田 謹二以日本內地為座標，將在台日人文學命名為外地文學，他的用意除了要區隔 內地文學與外地文學的地理差異之外，也有意凸顯外地作家創作異國情調文學的 合理性與獨特性。島田謹二積極將「異國情調」的因素引進「外地文學」，不僅 因為當時台灣人作家也崇尚寫實主義，如果外地文學論只重視寫實主義就會顯得 毫無特色，此外也和他自身的文學信仰以及西川滿有很大的關係。島田或許是期 待外地作家在「異化」台灣的過程中，也能夠強化自我身份的定位，並且向日本 中央文壇爭取文學的發言權。
外地文學論中所強調的「異國情調」，似乎可以在佐藤春夫和西川滿的作品 中得到相當妥切的印證。以旅人身分來台三個月的佐藤春夫（1892-1964）和青壯 年時代都在台灣定居的西川滿（1908-1999），他們兩人有關台灣書寫的作品，對 當時的日台文壇而言都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影響。本文第三章探討的佐藤春夫閩台 紀行作品，主要是以寫實為主的散文、遊記，這一節所提出的〈女誡扇綺譚〉，
則可歸類為小說創作，帶有虛構的成分。佐藤春夫雖然只來台三個月，在他一生 創作歷程中有關台灣書寫的作品份量也顯然不多，但他本人卻對〈女誡扇綺譚〉
（1925）相當肯定，並列為自己全部創作中屈指五篇之內最滿意的作品103。除此 之外，〈女誡扇綺譚〉所呈現的南方島國氛圍，也對日人作家造成頗多迴響。甚 至可以說，日本文化界開始對台灣產生注意力，是在讀到佐藤春夫〈女誡扇綺譚〉
等系列的台灣關係作品所致104。閱讀過西川滿的〈赤崁記〉（1940）就不難看出，
103 〈女誡扇綺譚〉刊登於 1925 年（大正 14）5 月號的雜誌《女性》，是佐藤春夫在台灣之旅的五 年後才發表的作品。翌年由第一書房發行單行本《女誡扇綺譚》，在單行本的〈後記〉中，佐藤 自述對此篇作品的偏愛程度。
104 請參閱邱若山，〈「女誡扇綺譚」とその系譜──ロマン主義文學の本質からのアプロ－チ〉
（「女誡扇綺譚」與其系譜──從浪漫主義文學本質的研究），《佐藤春夫台灣旅行關係作品研究》，
台北：致良出版社，2002 年 9 月初版，頁 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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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的時空氛圍；日本人閱讀過後會有強烈的異國情調，而台灣人則會產生一種距 離感。如果用外地文學論來檢驗西川滿的作品，在島田謹二的觀點裡有兩個重要 的內涵：寫實主義與異國情調，這兩種基調如何被西川滿結合，然後化為文字呈 現出來呢？1943 年（昭和 18）5 月，西川滿透過《文藝台灣》的〈文藝時評〉為 文批判台籍作家的鄉土書寫是偏離戰爭國策的「糞寫實主義」，進而強調寫實主 義與皇民文學的關係。以無產階級為描寫對象的寫實主義文學，並不被西川滿所 認同。關於寫實文學的內容，他似乎自有定見。比較文學者島田謹二在「外地文 學論」所提出的觀點，應該可以用來理解西川滿文學轉向的原因，這是本文所要 處理的課題之一。本節的後半部將嘗試以〈赤崁記〉作為探討的對象。
二、奇異與歧義：誤讀〈女誡扇綺譚〉
從第三章的討論可以得知，1920（大正 9）6 月到 10 月，佐藤春夫受到友人 邀約前往台灣散心旅行。他在返回日本之後，從 1921 年（大正 10）開始陸續發 表有關於旅台的作品，並於 1936 年（昭和 11）結集出版了《霧社》（東京：昭森 社），這本文集收錄了六篇作品。不過，佐藤春夫的台灣相關作品共計有十三篇，
包括了小說、遊記與散文110。本文的第三章，已經探討佐藤春夫的台灣紀行作品。
這一節所要討論的小說〈女誡扇綺譚〉，首次刊行於 1925 年（大正 14）5 月號的
《女性》，發表後相當受到文壇的注目與肯定，而且作者本人也很喜愛這篇作品，
所以在 1926 年（大正 15），發行了單行本《女誡扇綺譚》（東京：第一書房）。如 前所言，日本文化界開始對台灣產生興趣，是受到佐藤春夫〈女誡扇綺譚〉等系 列的台灣關係作品的影響。島田謹二也相當讚賞佐藤春夫的旅台作品，認為具有 濃厚的異國情趣：「特別是發揮安平台南一角落之荒廢美，賦以獵奇的偵探趣味 故事的〈女誡扇綺譚〉。」111異國情調是島田謹二外地文學論中相當重要的因素，
其用意在於對比出與日本內地差異的文學景緻。然而，以任何一篇異國的旅行者 文學的觀點來看，作品內容結合了荒廢美、獵奇、偵探趣味的異國情調，顯然是 可以理解的。但是佐藤春夫的旅行地卻是自己國家的殖民地，那麼〈女誡扇綺譚〉
或許可以解讀出作家的政治潛意識，透過將殖民地賦予荒廢美感，以凸顯日本的 文明位階，並達到自我文化認同。
110 佐藤春夫有關台灣書寫的作品，從 1921 年（大正 10）後陸續發表於日本的雜誌上，1936（昭 和 11）有結集出版了單行本《霧社》，但並沒有全部收入。台灣的學者邱若山已將這些作品翻譯 完成並出版，請參閱佐藤春夫著，邱若山譯，《殖民地之旅》，台北：草根文化，2002 年 9 月。
111 島田謹二〈台灣の文學的過現未〉，《文藝台灣》，第二卷第二號，1941 年（昭和 16）5 月 20 日，頁 8。本文後來收入氏著，《華麗島文學志》，東京，明治書院，1995 年，頁 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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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它所呈現出來的頹廢意象是相當鮮明的。或許，有人會把「荒廢」（wilderness）的表現技法歸因於佐藤春夫耽美派的文學風格114，但是為何大多數的日人作家都
頁 164-165。邱若山另外指出，在日據時期的台灣籍作家中，只有邱炳南的作品受到「女誡扇綺 譚」的影響，而垂水千惠和岡崎郁子也有這方面的討論。請參閱垂水千惠，《台灣的日本語文學》， 台北：前衛，1998；岡崎郁子，《台灣文學──異端的系譜》，台北：前衛，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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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旅台的日人記者，當他來到台南的安平時深深感覺到：「安平的荒廢之美深深 打動我的心弦，未必和它的歷史知識有關。」117（頁 193）安平縱然經歷了許多 歷史事件，但是在他的眼中還是充滿了「荒廢美」的遺跡情境。再加上因主角的 好奇心而引起的「奇異」事件，不僅反映了台灣人的鬼魅迷信，也點出主角自身 的進步性與理性。因此，這種題材對當時積極追求現代性與文化改造的台灣作家 而言，幾乎是完全不會碰觸的創作主題。
其實，只要投入小說的語境，就會發現〈女誡扇綺譚〉不失為一部吸引讀者 注目的作品。故事的兩位主要人物是日本人的台南報社記者和台灣人的傳統文人 世外民，這樣的搭配頗有對比的意味。故事的開頭，新聞記者的主角和漢詩人世 外民連袂參訪台南古城、途中的對話可以看出不少現代與傳統的思惟辯證。再 者，主角「我」的觀察視野則是貫穿整部作品最主要的敘事聲音。
在前往赤崁城的沿途，台車、養殖魚場（想必是虱目魚）、荒野、枯草的南 台灣意象，一一從文字浮現。似乎在閱讀的同時，也可以感受到那沿海的潮氣與 太陽的熱度。進入安平的市鎮之後，頹廢的街道令主角油然而起一種淒然的美 感。可是在抵達禿頭港後，卻發現那裡只是一處令人做噁的污穢社區，而禿頭港 更已成為泥沙淤積的廢港了。行文至此，似乎可以感受到主角的不耐與嫌惡。然 而，禿頭港的一座廢屋，卻吸引了兩位旅者的目光。在如此髒亂破落的社區中，
卻出現一棟令人驚訝的大屋：「事實上，這個廢屋，越看越令人感到難以言喻的 豪華感從每個角落滾滾湧出。」（頁 194）這樣豪華又面海的宅邸，如今卻荒廢 地屹立於此，就像是盛時的安平的最佳殘影，主角似乎一而再地被殘缺之美所傾 倒。兩人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推門而入，發現屋子的內部有一種滄桑的破敗美感，
而主角「我」更欣喜於這樣的發現：「在歲月的侵蝕下幸存的一部分殘留，卻反 而給人無限的遐想與想像的空間，在發現它可悲的種種不調和之前，那異國情調 就足以讓人欣然而喜了。」（頁 207）就美的鑑賞力而言，荒廢與毫華感共存的 殘缺美學，表現出主角的特殊癖好。沉迷於頹廢之美的「我」，其實正是作者自 身的寫照。佐藤春夫是耽美派的追隨者，傾向於浪漫、頹廢、官能的文學風格，
運用這些特質來書寫殖民地的南方風光，透過它筆下呈現出荒廢的古城、廢港、
空屋，具有相當濃艷的異國情調。
正在專心參觀廢屋內部的主角和世外民，卻意外地聽到二樓傳來年輕女子的 聲音。疑惑、驚訝、饑餓感交雜的兩人，擔心自己成為闖入者，最終選擇離開廢 屋。這時，遇到一位站在屋外的老婦人，從她口中得知這間廢屋裡的女鬼傳說。
廢屋裡有女人的聲音，或許是女鬼的魂魄吧。傳說中的女子本來是海運富商沈家
117 《女誡扇綺譚》曾以單行本刊行，東京：第一書房， 1926 年（大正 11）發行，本文引用之中 譯文為邱若山譯，《殖民地之旅》，台北：草根文化，2002 年 9 月初版。如再有引用，則直接於 引文後面附加頁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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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千金，不料一場颱風襲捲了他們家所有的船，沈家最終破產了。原本已訂親的 女婿因而和這位千金解除婚約，沈家的男女主人也相繼病逝，只留下女子孤獨的
的千金，不料一場颱風襲捲了他們家所有的船，沈家最終破產了。原本已訂親的 女婿因而和這位千金解除婚約，沈家的男女主人也相繼病逝，只留下女子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