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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鄉情調的誤讀

第五章、 林海音小說在台灣的接受與影響

第一節 懷鄉情調的誤讀

《城南舊事》於民國四十九年由光啟出版社出版,後來又由純文學、爾雅出 版社共同印行出版。它是一部老少咸宜的作品,也被視為是林海音小說的代表作。

這部小說不只在台灣受到廣大讀者喜愛,也引起大陸方面的重視,一九八三年還

345 「自主性原則」(The autonomous principle):在此原則中文學和藝術場域的市場法則是自主的,

有特殊神聖的意義(如文學或藝術聲望),也就是依自己所認定的為標準,除了承認自己所認定的 之外,別無其他合法性的規範。見邱天助:《布爾迪厄文化再製理論》,(台北:桂冠出版社,1998),

頁124-125。

346 劉心皇:〈五c年代〉收於《當代中國新文學大系──史料與索引》,(台北:天視,1981),頁 70。

由上海吳貽弓導演拍成電影,在世界上四十七個國家放映。一九九四年由台灣格 林文化、迪茂國際公司共同出版兒童繪本,並譯成各國文字如法文、德文、英文 出版。由於完成於五十年代,一般文學史都將其歸類入同時期潮流中,視之為思 鄉懷舊文學。如王晉民的《台灣當代文學》即認為《城南舊事》是:「純粹的回憶 文學、思鄉文學。」347;黃重添認定這是台灣常見的文學品種:『回憶文學如屬於 小說的,亦可稱之為「鄉愁小說」。』348;在劉登瀚等人編的:《台灣文學史(上)、

(下)》中,有較進步的分類,視五十年代前期台灣文學為「各種思潮交迭下的文學 創作」,將林海音與孟瑤、郭良惠等人並置,而提到城南舊事時,亦認為:

五c年代的台灣,離家去台的數百萬大陸人,深感返回無期,大都 患了思鄉病。林海音根據自身的經歷和感觸,以童年在北京的生活為 素材創作出版了小說集《城南舊事》,成為反映這類主題的重要代表 作。349

在他們眼中,此類懷鄉文學表示台灣和大陸的不可分割,他們的論述主要著 重意識形態的批評。350 在台灣評論者方面,葉石濤先生在《台灣文學史綱》中對

「懷鄉文學」的定義則頗有貶意:

像這樣的懷舊,把白日夢當作生活現實中所產生的文學,乃壓根兒 跟此地民眾扯不上關係的懷鄉文學……。儘管台灣民眾毫無困難和阻 礙地接受懷鄉文學的那濃厚鄉愁,但這和本地民眾現實上的困苦生活 脫節,讀起來好像是別的國度裡的風花雪月了。351

而一九八八年完稿,一九九六年在台出版的古繼堂的《台灣小說發展史》中,

則對林海音的作品特別關愛,書中談五c年代的篇章中特別將其獨立一章,論她小 說中對女性命運的關注,進而認為她是「奠定台灣女性小說的一塊基石」。352 同 時也不忘強調北平是她的故鄉,在第一節中便認為林海音在眾多的作品中表現出 濃厚的鄉愁;然而第二節強調小說中為女性命運抗爭的部分、對女性悲劇命運的 描寫;第三節談藝術價值,卻都沒有論及:何謂作品中表現出濃厚的鄉愁?是否 選擇北京為背景,就等於小說的意義、主題就是懷鄉?

347 王晉民:《台灣當代文學》,(廣西:廣西人民出版社,1986),頁 40。

348 黃重添:《台灣長篇小說論》,(福建:海峽文藝出版社,1990),頁 128。

349 劉登瀚等編:《台灣文學史‧下冊》,(福建:海峽文藝出版社,1993),頁 45。

350 梁竣權:〈試論中國大陸林海音小說研究〉,《霜後的燦爛─林海音及其同輩女作家學術研討會》, (台南:國立文化資產保存中心籌備處,2003),頁 175。

351 葉石濤:《台灣文學史綱》,(高雄:文學界雜誌社,1987),頁 89。

352 古繼堂:《台灣小說發展史》,(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6),頁 187-198。

事實上,文學作品的題材和主題意涵不可混為一談,我們或許可以說作家對 某個時空環境的眷戀喜好,而寫作出以該時空環境為題材的作品,但是小說本身 的主題與意義,以及作品和這背景之間的關聯,卻是需要經過對個別作品詳盡的 分析後才能說明的。小說是經過設計的虛構作品,其中的時空環境不等於真實的 時空環境,這是必須要釐清的觀念問題。

在敘事作品中,環境指構成人物活動的客體和關係,是敘事文類中不可缺少 的因素,可視為一個時空綜合體,它不像風景或雕塑那樣只展示二維或三維空間,

而是隨著情節的發展、人物的行動形成一個連續活動體,因此,環境不僅包括空 間因素,也包括時間因素。353 環境包含了自然現象、社會背景、物質產品等等構 成要素,在故事中有多種作用,可以形成氣氛、增加意蘊、塑造人物乃至建構故 事等,可以說環境的所有成分,無論多麼細小,都具有意義。

在林海音的《城南舊事》中,環境對情節推展的作用,是輔助型的。基本上 整部小說的環境呈現是屬於「從屬式環境」354,即故事側重情節的發展,突出人 物活動,而自然環境、物質產品則是稍帶幾筆,情節才是主要的框架。在空間的 推移上,《城南舊事》的地點處於北京城,是一個靜態的環境:

城南的一些街巷,不是舊日京華的遺跡,卻是生生不息的現實生活

,活得熱熱鬧鬧的……,作者將英子眼中的城南風光均勻地穿插在敘 述間,給全書一種詩意。355

偌大的北京,是跨越了深廣歷史時空的古城,也在英子眼中展示了它親切的 一角,但透過英子所見到的,是〈惠安館〉中至情的秀貞與薄情的思康的對比;

是〈蘭姨娘〉中父親權威與母親的溫順隱忍的對比;是出身低微悲苦的蘭姨娘與 抗日德先叔大學生身分的對比;還有〈驢打滾兒〉充滿鄉土智慧的宋媽和她賭錢 不顧家的丈夫的對比;以及〈我們看海去〉中淪落為賊的男人在人性善惡間灰色 地帶的突顯。這些主要情節配合一些象徵型環境的描寫,而能有所發揮,如寫瘋 子秀貞的住處、賊藏贓物的地點、英子送秀貞母女時自然環境的描寫等等,皆可 見《城南舊事》中環境對情節發展有著輔助的功用。

從小說中的女性角色,我們見到命運被大環境操控的悲劇女性,她們被男尊

353 見胡亞敏:《敘事學》,(武漢: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1994),頁 157-159。

354 「從屬型環境」:指故事中只突出故事發展與人物活動,環境屈於較小範圍。胡亞敏:《敘事學》,

(武漢: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1994),頁 160-161。

355 齊邦媛:〈超越悲歡的童年──林海音《城南舊事》〉《千年之淚》,(台北:爾雅出版社,民 79 年),頁 102。

女卑的傳統觀念長期迫害──如不能自主於命運的秀貞和蘭姨娘、得到「物質經 濟」獨立卻還是離不開傳統成了時代的犧牲者的宋媽。因此論者范銘如便提出,

在《城南舊事》敘述故鄉的淳樸喜樂下,隱然若現的是林海音對空間裡性別政治 的微言,而城南:「豈是女性載欣載奔、急於歸返的樂土原鄉!」356

其他以北平為背景描寫舊時代的小說,也多對舊家庭制度中有關性別壓迫的 議題有所批判。如〈金鯉魚的百襉裙〉、〈燭〉、〈殉〉等篇章中都用小說藝術的手 法,透過女性角色在身體心理的受限、精神的自虐或受虐中,分別揭露了傳統禮 教對妾與妻同樣殘忍的折磨。齊邦媛教授認為:

納妾制度是把無情的雙刃劍,揮掃過處,血淚紛紛。不僅做妾的女 子屈辱終生,宛轉悲泣,奉賢慧婦德之名放棄一生幸福的『正室』實 在更悲慘。357

在〈婚姻的故事〉中,便由干預型的敘述者358,夾敘夾議地對舊時代婚姻問 題以及新舊變遷中的婚姻狀況提出看法,如提到正室與妾之間的問題時,敘述者 認為現代的婦女很難想像上一代女性怎麼能忍受丈夫納妾,有人認為或許是因為 和丈夫沒有愛情,但敘述者反駁:「這話不大對,我以為她們忍受的是環境和當時 社會的傳統,而不是真正不對丈夫再有愛情。」敘述者進一步敘述自己婆婆對姨 太太表面的大方與內心隱藏的厭惡,其實可視為對愛情的獨占欲:

上一代婦女所以假大方,只是當時社會環境沒有給她權利反抗,是 祇憑道德的,但是道德心卻從觀念產出,當時的觀念既是容許多妻,

那麼他沒有什麼不道德,她又有什麼權利去干涉那並未被認為不道德 的事情呢?359

透過敘述者之口,讀者所感受到的是她對舊時代制度下,無法翻身的女人處 境所發的體貼、同情之心。性別意涵大過中國符號,才是林海音小說真正的主題。

360 因此大體來說,比起小說,林海音在散文中所抒發的才是懷鄉、懷念之情,和 小說創作應有區別。

356 范銘如:〈台灣新故鄉──五c年代女性小說〉,《眾裏尋她──台灣女性小說縱論》,(台北:麥 田出版,2002),頁 26。

357 齊邦媛:〈閨怨之外──以實力論台灣女作家〉,《聯合文學》,1:5,1985.3,頁 8。

358 干預型敘述者:具有較強的主體意識,對故事中的人物、事件有他的觀感,在陳述故事的同時,

也具有解釋和評價的功能,可直接對故事中的事件、人物或社會現象發表長篇評論,甚而直接向 敘述接受者說話、探問。見胡亞敏:《敘事學》,(武昌:華中師範大學,1994),頁 46-50。

359 林海音:〈婚姻的故事〉《婚姻的故事》,(台北:遊目族文化,2000),頁 26-27。

360 應鳳凰:〈林海音的女性小說與台灣文學史〉《中國女性書寫──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 北:學生書局,1999),頁 247。

而兩岸文學史論者對林海音文學作品意涵的解讀方式,或可視為一種「誤讀」

(misreading),據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1930--)的說法, 每一代創作者都 必須面對前代創作者的巨大陰影,因而影響與反抗影響間的拉踞成為他們心靈的 基本狀態,閱讀和批評基本上也是都一種創作和誤讀。361 將林海音視為懷鄉文學 的一方,是為了建構出懷念的情感因素,來映證政治上的不可分離;而將林海音 視為懷鄉文學的另一方,則是為了建構反共懷鄉口號之外的本土寫實傳統。二者 皆未能深入文本,翔實地分析、了解林海音小說中的主題意識所在。因此對於林 海音小說的接受,在根本上就已經偏離了文學藝術性的正軌,因而作出懷鄉情調 的誤讀。要修正這種誤判,除了泯滅成見,更需要對五{年代的文壇重新審視,才 能還原其地位。

第二節 五十年代台灣女性小說的定位

二次大戰結束到光復初期,台灣小說一度出現繁榮景象,但歷經二二八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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