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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者「山胞」:民族英雄與污名標籤

戰後國民黨政權自大陸撤退遷台,在驚心動魄的時代局勢中,以延續 中華文化正統的漢族優位意識型態刻意形塑了「中華民國-中華民族-中華 文化」一體化的心理機制。美好的新中華理念在台灣這片土地上作第一次 實驗,他的推行者與前一代的殖民者的貪婪不一樣,他們希望能夠幫助落 後的原住民族。在黨國作家筆下,日本人是惡劣而失敗的,日本人所留下 的「是一個在警察統治下,長期閉塞,文化落後,生活艱困,並且飽受歧 視的山地社會」7,新的外來政權成為台灣原住民族的拯救者,在文明/落 後先驗的預設邏輯下,對於政府官員及一般行政人員來說,大部分原住民 族的傳統生活方式幾乎沒有存在價值,將之拋棄是他們獲得解救的先決條 件。因此,1953 年之後,國民黨政府制訂了〈促進山地行政建設計畫大綱〉

和〈台灣省山地人民生活改進運動辦法〉,強力推展「山地平地化政策」、「推 行國語運動」等改善生活方案,不但以制度性的方式瓦解了原住民族的文 化、社會與風俗,而且也剝除了原住民族母語的血肉生機。國家「權力」

對原住民族語言、文化的干擾達到最高點(孫大川 2000:37)。

在新的警察國家戒嚴統治下,正規教育體制內的文化材料(歷史、地

7 原文載於 台灣 省政府新 聞處 1971 年出版 《 改善山胞 生活 》一書,頁 23。

理、文學、影像等等)都成為宣傳(三民主義)政治意識型態的工具。新 的殖民主義不單控制人們的身體,還佔領人們的思想。謝世忠(1997:212)

表示,數十年時間,國家政體的宣傳者或黨國作家從未停止密集傳述政府 和國民黨在山地事務的優越「成就」,其中常見的詞彙有:救濟、改進、建 設、現代化、保護、優惠待遇等。漢人代表的是現代化、文明、正確、有 能力及高道德的一群人,因此可以主導原住民族的種種改進事項。他們(尤 其是政治菁英或政府代表)成唯一群全能的教師、仁慈的保護者以及令人 尊敬的拯救者。面對山地,國民黨政府強力操控媒體與教育系統,將自己 塑造成一個完全正面的形象(ibid.)。這種英雄式的形象可以投射在被政府 官員看做是「中華文化傳統精神」最高典範「仁聖吳鳳」的神話建構上,

國民義務教育的教科書中山胞殺人出草的「惡習」、「陋俗」形象,成為「光 復」後出生 40 歲以上這一階層原住民男女的集體記憶、污名感與歷史傷痕8

國家的意識型態建構了一套新的世界觀,這套世界觀相信現代/傳統、

文明/野蠻、進步/落後、歷史/非歷史,使人相信中華文化相對於原住民文 化擁有絕對的優越性。換個視野來看,那麼戰後民間社會是如何看待原住 民形象呢?孫大川(2000:50)對此感嘆地表示:許多跡象顯示,台灣四 十年來的進步,並沒有幫助我們更進一步瞭解原住民族的真實情況。一般 說來,主體社會對原住民族的印象總是停留在「落後」、「懶惰」、「散漫」、

「酗酒」、「淫亂」、「沒有計畫」、「沒有時間觀念」、「不會儲蓄」等,以及

8 謝世忠(1987:43)研究表 示,對於 大多 數原住民 來說 ,吳鳳的 故事「是給山 胞幼苗無形的毒素」、「是山地人的恥辱」、「影響山地人的尊嚴」、「污衊」、「醜 化 我 們 的 文 化 」,並 且會 「 使漢 人覺 得山 地人 是可 怕的 民族」、「 使 我 們受 平地 人輕視」、「使山胞被視為殺人頭的民族」、「使小孩對山地人要有恨」以及「使 平地 人 認為 山 地人 是 野蠻 民 族」, 教科 書 的文 字敘 述 將 山地 人描 寫 成 「迷 信」

又「野蠻無法紀」。

「純樸」、「老實」、「健壯」、「大眼睛」、「比較浪漫」、「接近自然」、「比較 樂觀」、「有歌舞才華」、「五官輪廓深」等粗糙的認識上,並將此誤解為原 住民族文化與性格上的本質或特徵。然而事實上,上述負面評語的行為,

在原住民族社會與道德價值中,一樣是被禁止及厭惡的。在這裡,我們同 樣要問的是,誰在製造、詮釋、以及再現原住民形象?如何使用?又為什 麼目的?當然,戰後漢人社會對原住民族刻板印象如此高度重疊,媒體傳 播的效力與建構是一個絕對關鍵的要素。

原住民的傳播學者孔文吉(1993)對於戰後國內主流媒體所呈現的原 住民族報導,綜合成下列幾項特質:第一、偏向祭典、嘉年華、歌舞式的 報導,甚至將它當成一個旅遊新聞,或是比較傾向於異文化的角度來看原 住民;第二、偏向社會類的新聞,如雛妓、酗酒、犯罪,對於原住民標記 的凸顯;第三、缺乏較深層的內容,對原住民認識不夠,瞭解不深。簡單 來說,過去台灣原住民族在漢人社會中被媒體呈現的形象多半是「問題取 向」式的,這與西方國家媒體將少數民族視為「問題民族」的意旨相去不 遠。陳昭如(1995:39)亦指出,在 80 年代原住民運動興起以及解嚴後言 論尺度的開放以後,雖然大眾媒體在報導原住民新聞的質與量都已經提升 與改進,但是這些新聞的題材與內容卻多是不利於原住民的負面取向。9 因為原住民族「正向」的社會貢獻經常被忽略,在強勢族群媒體的宣傳壓

9 Van Dijk(1988)在分析澳洲與英美等國新聞媒體與少數民族再現之後歸納出六 點結論:第一、少數族群在媒介領域內的就業及對媒介的控制權(因為社會地位 低落)被嚴重低估,甚至忽視;二、報紙對於少數族群的報導在篇幅上及次數上 都非常少,而且大多是負面地將他們與犯罪、暴力、暴動和社會問題連結在一起;

三、刻板印象式的報導;四、「正向」的貢獻常被忽略;五、報導傾向呈現出白 人負擔及面臨到少數族群所製造的難題;六、報導將少數族群遭歧視之情況視為 是偏差或偶發的,而菁英或結構性的種族主義卻幾乎沒有被報導過。

力下,原住民若是想逃避負面指控,唯有不承認自己是原住民,或刻意拋 棄自己的族群認同,因為對他們而言,對自己族群的認同和自取其辱,具 有相同的作用,「原住民」的落後野蠻形象使戰後原住民盡一切力量逃 離 它、掩藏它、否定它,在一個對內自我否定,對外被人否定的環境裡,面 對漢人報導強大的「語言能力」時,除了自卑、無奈,原住民族很難有健 康的回應之道。而與自我民族性長期的分裂狀態,導致戰後原住民族個人 與社群身份徹底地疏離、異化。

Adoni & Mane(1984)曾就實證主義真實建構論的角度,將「真實」

區分為三種:社會真實、符號真實與主觀真實。顧名思義,社會真實為真 正、客觀的現實,符號真實為媒介所建構的、符號化的真實,而主觀真實 則是受眾從媒介所理解到的真實。此論點指出人與外在世界間,尚存一個 由符號所建構的世界,而這個符號世界,影響著人們對外在世界的理解。

一旦社會真實、符號真實與主觀真實三者互動,便產生了某種的認知效果:

第一、傳播者汲取某些社會生活的現實經驗,建構了「符號真實」,而這個 由媒介所建構的「真實」,是真實生活經驗的膨脹,不等於是「社會真實」,

其目的在迎合大多數人的口味;第二、大眾媒體所製造建構的「符號真實」, 經大眾閱聽,形成個人所理解的「主觀真實」;第三、大眾往往從個人所理 解的「主觀真實」,汲取資訊,取得靈感,整合融入在真實生活中,加以應 用。10這種符號化的認知世界,成為戰後漢人社會對原住民族認知的經驗 前提,甚至有朝向先驗與本質化轉變的趨向。

何以媒體敘述下原住民「落後」、「懶惰」卻又「純樸」、「老實」,Hayden White在分析十七、十八世紀歐洲白人對印地安人歧視態度背後矛盾的心理 機制的看法時指出,當一個優勢民族面臨喪失自己正面的文化認同標準的

10 引自黃新 生( 1990)《媒介批評》。台北:五南。

危機時,它的成員們為了能保留自尊,會拼命找尋一個可以作為「正面自 我定義」的對象,因此,社會往往藉著製造「野蠻人」這個「對立物」來 凸顯自己。11孫大川(2000)認為中國人的動盪與文化危機,以及台灣 40 年來的政治、認同錯亂,是漢人主體社會對原住民族刻板印象塑造的心理 背景。Van Dijk(1991)指出,報紙處理族群事務的方式,常是以一種種 族主義再製者的立場呈現12。王嵩音(1996)分析國內各家報紙對原住民 社會運動抗爭的報導發現,報紙經常地運用忽視、低估化、強調內在歧見、

不平衡報導、外力涉入及瑣碎化等方式去框限族群抗爭,充分顯示台灣媒 體支持「維持現狀」的主流意識型態。

戰後台灣「原住民」的符碼幾乎脫離不了「落後」、「懶惰」、「散漫」、

「酗酒」等等形象。後殖民學者 Memmi(1998)強調,被殖民者是懶散的,

這幾乎是為殖民者所普遍接受的刻板印象。這個方式在抬高殖民者、貶低 被殖民者的辯證法中佔有重要的地位。它暗示著為了改善生活,走向進步,

以免被難以置信的「懶惰成性」所苦,被殖民者必須心悅臣服將自己交由 殖民主管理,這種意象的建立也將漢人的統治權力與手段,昇華與裝飾成 為一種正確無誤的「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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