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Ⅴ 我族的表現

VII. 討論與結論:多重魚觀的共作時空

在本文中,筆者從雅美族關及人如何自飛魚處習得捕飛魚的一則著名神話談起,接 著簡述一、二則「人魚」(半人半魚)傳說,先行說明故事裡該族對飛魚的謙遜感恩,

以及人與魚族可親近至共用身體,顯現出島嶼主人和海洋魚世界間的緊密關係。雅美人 世世代代在神話傳說提醒下,謹慎地與魚共同營造了文化生活。而這份未受干擾形如自 然運轉體的文化生活,自十八世紀中葉開始逐漸為陌生人「發現」。清代旅行家寫到島 上的魚與鰻。二十世紀初,日本著名人類學者紛紛到來,注意到了「飛魚」的奇觀,另 一方面殖民政府則擔心飛魚季影響帝國發展,因此,處處對文化設限。日人離去後,空 檔期進來了總比人類學者早一步的傳教士,他們出書,也寫到「飛魚節」捕魚、晒魚,

以及那則黑尾巴(翅/鰭)飛魚教戰捕魚的老神話。生人來臨,至此僅是初端。八 O 年 代迄今二十五年間,天天有擁握經濟的台灣觀光人撲向蘭嶼,「生人之眼」成了島上居 民傳統上放眼望大洋的一大阻礙。換句話說,族人原來可輕鬆看海,確認當下及未來的 生活或文化位置,但今天只要一抬頭,眼一張,就與生人瞧你之目相撞,海被來客與相 機擋住了。生人為何來?原來「飛魚」早已成為蘭嶼異族觀光(ethnictourism)代表性 景象之一。許多來人期盼捕捉飛魚倩影。各式媒介爭相報導「它」的奇風異俗特色

(exoticcolor),「飛魚季」、「飛魚王」、「飛魚乾」、「飛魚餐」等成了吸引力中心訊號,

眾人前來,直接建構了「魚與人」的想像。

學者也是一種陌生人。不過,民族誌工作者久待田野地,可稍熟悉,不致永遠生疏,

也才能生產相對上不會過於膚淺的研究報告。早期日籍學者來,留下書寫記錄,臺灣人 類學者循之也至,而且數量龐大,迄今不墜。主要是學科發展史上,屢有提示異文化研 究的必要性,學人們找到此地,就是距台灣最近的「最異」文化(相較於台灣本島原住 民,雅美族的「異」更形突出),所以,紛紛加入體驗。捕魚、漁團、大小船、食物分 類、食魚禁忌等,是為學者研究的焦點之一,而焦點中的焦點,就是魚本身。論述中對 比了男人魚、女人魚、老人魚、或食用魚與不可食用魚之別,及其相映於社會組織、兩

學的概念理論隨之岀籠。據此,學者在自我想像中,多次確定了她(他)們一向深信不 疑之必定存在某處的雅美人文化邏輯。或許係科學家習性使然,不少學者就以極大耐心 逐一過濾各個魚種的男、女、老人魚屬性,分好了大類,再設法從中覓得「為何這些是 男人魚」,「為何那些是女人魚」,以及「為何另批是老人魚」的合理性答案。但是,幾 十年過了,答案仍找不著。這種學術研究的氣餒,恐怕永不可能消除,因為這些自「外 來生人」轉為「學術熟人」身份的寫字者,是為十足的「臺灣陸上人」,他們精神基因 距「蘭嶼海上水下人」遙遠。不知大洋世界者,找不到水底游類的「人觀」,也難知雅 美人泳於浪滾間的「魚觀」。

生人記蘭嶼或說異俗,記了或說了三百年,學術寫雅美人與食魚或論雅美族與大 船,也寫了或論了近百年。到了二十世紀結束之前,終於等到族人作者出現。雅美作家 以文學手法寫出「人、魚、海」三合一的千年傳統,也順便另類回答了學術研究的問題。

社會人類學的親子階序關係,在雅美文人筆下,就是溫馨的老人等兒子射魚歸來。

學者們不厭其煩地試著以生物魚類科學區辨男人魚、女人魚,然化成文學,即是「男人 一鍋魚」、「女人一鍋魚」的晚餐,默聲中滿足地感謝平安結束一天。社會組織分析專家 記著船團或漁團如何構成,作家讀之生疏,重新以男孩加入祖先傳下百年船隊的驕傲,

以及各船齊發破浪小蘭嶼的奔騰划槳毅力,來形容生動的族群生命歷程(圖二十一)。

海,下海即念家,望不見歸人,近家也情怯」,大抵可說明潛水漁夫與家人等候兩造的 心情。蘭嶼雅美族人根本未曾征服過大海,他們也不想這麼做。遵守飛魚季禁忌,平日 小心翼翼準備捕魚,一切都是對水與魚族的謙遜有禮。生人或學界若看不到此,從而只 一味強調魚的捕獲與消費,那麼距離認識雅美人果真還很遙遠。

神話有魚,生人想見魚,學者分析魚,族人自我也創作魚文學,一切好似有一廣泛 魚文化存在島上。飛魚季看得到船隻返航帶回大批魚類,也四處見著家屋前晒魚乾(圖 二十二、二十三)。而平日瞧見潛

水人捕獲大小男女人魚,更是常景。但這些所指,均是真實的魚隻。那麼,工藝造型服 裝飾物之上有雕繪的魚樣嗎?事實上,帶著想像的人,來到島上,四處遊走,建築船隻 分別出現於馬路右近山緣及左臨海邊(圖二十四),船舷牆面有裝飾,紋樣特定,但就 是缺少魚相關表徵。即使是

今日新一代創藝工作者,仍 是未見以魚為主題的產出 動機。對筆者而言,這是一 個謎。爲什麼魚可教人生存 之道,魚與人可整合為「人 魚」身體,島上大半年靠魚 吃飯,潛水族人愛魚成癡,

男人、女人、老人昂首等待 鮮魚湯,飛魚季與飛魚各大

楊政賢攝

楊政賢攝

楊政賢攝

小祭應循規範守則等等,處處顯現一日不可無魚,文化傳遞必須以魚為濡化媒介,而古 今藝術與物質用品上,卻不用魚圖樣式為飾?這個謎團出自於作為一名人類學專業研究 人的筆者,它反映了學術思維的慣性。那就是「人家文化原本沒有,你卻要問為什麼沒 有」。拿此一問題請教族人,對方會錯愕不解,因為對他來說,這不應是個問題。對雅 美人而言,沒有海就沒有魚,也就沒有雅美族。海是母體,所以波浪紋飾重要。魚由海 蘊育,牠數量特多,但我們要尊敬之,不過度取用。船隻用來抓魚,所以雕繪有捕魚人 像、尋找魚兒的同心圓天眼、以及象徵乘風破浪的長長水波紋(前文提有船增繪海鷗於 舷。海鳥捕魚,航飛目的與人同,畫上了牠,或可有雙倍力量,找到魚蹤的想像)。而 魚是用來被捕捉的,所以負責捉魚的船舷上圖案不宜有牠出現,否則整艘船就有如專用 來被捕捉的魚隻一樣,會為大海所「捕捉」吞食。此一觀念的推衍,造成雅美族缺少「魚」

母題的藝術作品。但不見它,並不影響自魚與人神話建置以降迄今之雅美「漁與魚」常 續性故事的上演。包括生人、學者、及族人在內,大家還是會不斷注意到魚,每一份注 意能量均是一種「魚觀」的詮釋模型,它們共作了二、三百年,也還會繼續。我們從此 出發,觀看「孤懸」島嶼時空的人與魚精彩情事,或較能貼近總以依水下海潛底為樂族 群的生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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