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欣赏活动的意义与设计
张秉权 一．序言
戏剧，作为艺术品类之一，其特点在于综合性强、贴近生活和容易参与，所以 特别利于在中小学推展。无论同学的才情倾向怎样、高低怎样，都可以在戏剧制作中 找到自己的位置。即使是只做一个普通观众，也常可以在欣赏的过程中感到愉悦，得 到情绪上的刺激与安慰；其尤进者，是在心灵上得到涤荡以至长久的感情，这是难得 的美好经验。
事实上，观众本来就在戏剧产生的过程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戏剧的元素很 多，不少人故意要逐一裁撒，不要导演，不要剧本⋯ ⋯ ，但无论你怎样试验，怎样反 璞归真，观众最后还是绝对不能少。而古今中外绝大多数的戏剧工作者，也都是从观 众的身份开始，这点更是毋庸置疑的。
任何人都有起码的感受美的本能，海上生明月、杨柳挽春风，讨厌的人到底不 多。但是，戏剧既是艺术的一环，而「艺」与英文的「 Art」一样，本来就有人为的 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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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一定的修养工夫是必然的。制作如是，赏鉴亦然。「浑然天成」，「妙 手偶得」，指的是人力施于不觉的最高状态，基础自是长久的沈浸琢磨，这里指的是 创作。至于赏鉴，〈文心雕龙〉说的：「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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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 是强调欣赏者需广博的认知作为条件。因此，我们要引导同学从「感美」的本能进而 有「审美」的能力。要是同学能够积累一定的分辨正俗的审美知识，又能够保持并培 养纳众美的敏感心灵，从戏剧（以至其他艺术）中获得的自会更多。
这么一来，他们日后的人生自会更丰盛活泼，也更能自作主宰。本地的艺术教 育说了不知多少年，但成绩仍未令人满意，主因之一正是整个社会对美育还是持比较 功利的褊狭看法，认为其价值只在德智等的补充。行有余力，姑且为之。殊不知「美」
之为五育之一，其可贵处正在于是前四者的完成。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 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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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是随便说的话。现代人若能审视身边的纷纭美丑，能在众人诸物万事中 发掘美，以至创造我们独特的美，我们才能更深入持久地敬德、悦智、健体、乐群，
我们的教育才能发挥更长远的意义。
话似乎说得远了。这篇文章要讨论的，终究只是从上文的观众角度说起，探讨 设计戏剧欣赏活动的原则及具体办法，帮助学生养成良好的审美态度，积累欣赏以至 于评鉴戏剧的知识及方法。这是学校戏剧活动中重要的一环。
二．美的价值及欣赏
艺术的本质是审美。在学校中推动戏剧，尽管会有传意、教育、娱乐、促进群 体意识，以至鼓吹某个具体活动等不同目标，但是，种种目标必得以美为基础，若戏 剧演得不美，欠缺效果，以上种种就无法达成。因此，审甚么美？怎样去审？就成了 我们要注意的第一个基本问题。
有些人说美是主观的。同一样事物，甲看说美，乙看说不美，没有甚么客观性 可言。对中小学同学来说，牵涉这么深奥的美学讨论自然不必。老师可以做的，是引 导他们从常识共感开始，以生活中亲切的事例为基础，具体地讨论美丑的因素何在。
例如广告，就是非常有效的施教材料。老师不妨有意识地翻录若干电视广告，
然后跟同学细谈其特点及得失。假如能够做得更有计划，甚至可以区分成亲情、爱情、
友情、温情等不同写情倾向，或者幽默、怀旧、色彩、节奏等不同「卖点」，逐一讨 论分析。由于这是生活中常接触的东西，同学感到亲切，必然会踊跃发言，场面气氛 不会差。而一些戏剧的基本法则如选材、提炼、结构、语言等，也必然会在过程中涉 及。
再例如校内的墙报，也是很好的辅助教材。电视广告是动态的，校内墙报是静 态的；前者是高成本的外界专家制作，后者是低成本的同学作业，各有不同特点。同 学若能透过讨论加深对美感所以发生的认识，进而就实际条件逐步美化身边种种事 物，就是我们的希望了。
要注意的是，有效的讨论过程应包括以下四个步骤：
1 仔细地审视作品的特点；
2 坦诚地表达自己的观感；
3 认真地参考别人的见解；
4 切实地反省自己的看法。
因此，顺理成章的，活动成败的关键之一是老师搜集材料的预备工夫。老师必 须首先对自己录像得的广告或者选择讨论的墙报有真切的感觉，然后才能兴致勃勃地 引导同学能否对「美」的主观性与客观性建立合情合理的认知态度的最重要因素！
这一点必须再加强调。美的存在自有赖均衡、和谐、稳定、对比等不同的建构 基础，也有雄奇、婉细、流转等不同意蕴，看来存有一定的客观性；但是，上文的「建 构基础」及「意蕴」其实到底又系于人心，而不同时代空间的人，以至同一时空里不 同出身教养的人，对这些特质的感受其实总有或大或小的差异。老师一方面要引导同 学体会较稳定的共同美学价值（如上文提出的均衡，和谐之类），另方面，更重要的 是启发同学认识这些价值的相对性，了解别人可能有不同感受，而这种感受与数量多
寡无关，无所谓「少数服从多数」。珍视少数人的美感触觉，正如珍视花园中稀罕的 花品一样，会使同学养成尊重异己的良好品德，更会使同学因这世界有各种不同的姿 采而感到愉悦，最终使他们活得更踏实，更快乐。
这是美育的要义之一。
推动戏剧欣赏活动要注意的第二个基本问题，是如何引导同学树立审美的主动 性。上文已经说过，美的存在虽有其基本的建构基础和意蕴，总还仗赖具体的人来感 知领受。也即是说，没有受众，「美」是没有意义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存在的。没有 读者，文学作品就只是一堆文字，是读者使作品「重新」发生意义；换句话说，作品 存在于作者与读者之间。这是个互相依存的不可或缺的三角关系。同样的，没有观众，
戏剧也就不存在。观众的主动创造，是戏剧之能成立的必需条件。老师可以运用各种 方法，引导同学从不同的角度去诠释作品的意义及特点。假如老师发觉某同学在小组 讨论中一贯以极褊狭的角度看事物，从不肯开放自己，那就不妨多加诱发鼓励，使他 切实看到；同一作品以不同的方法诠释，都有其圆满自足的可能；因此，同一作品以 不同的角度去欣赏，也都有其相对自足的意义。
艺术的欣赏，其本质是二度的创作。欣赏之乐其实是另一层次的创作之乐。假 如老师能使同学从中深深体会的再创作之乐，将使他们一生受用不尽。
三．活动模式
谈到具体活动模式的设计，我还是主张因应不同学校、不同同学的特点灵活安 排。这是绝对的「校内活动」。以曹禺、田汉等名家剧本来精研细读是不必要的。尽 管同学对戏剧行动、戏剧语言、结构、人物等有所了解是好事，但是，中小学校的戏 剧活动若过多地纠缠于本文分析，只会使活动流于沈闷，其不受同学欢迎是可以预见 的。
上文谈的广告与墙报其实不只是预备工夫。老师应多带领同学多看画、听音乐、
观雕塑，以至赏花跳舞，甚至看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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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和生活本来就紧紧挂，戏剧的综合性也 不应拘限我们不得化整为零，从似乎较琐碎而其实更亲切的生活小节开始，熟习戏剧，
把握审美原则。
可以把报章上的社会新闻改写为短剧吗？
可以把学校生活片段改写为活报小品吗？
可以把早会讲话改写得更具戏剧性，使之更吸引人吗？
可以把活动程序稍加改动，使之焕发不平凡的新意吗？
一如上节所述，同学若能在老师的引领下，参与，然后讨论，必能对戏剧的种 种元素以至审美知识有所体会。即使未能参与改写，只做「观众」，也可以在讨论过 程中有所得着，只要他是认真的话。
为了具体掌握戏剧的综合性，完整的舞台演出当然还是要看的。但从上文论述 的逻辑看，你知道我不会放弃以电影与电视剧（当然以录像为便）作为示例；从经济 的角度看，这比带学生进剧场便宜得多。当然，这也得靠老师自己选材。假若条件许 可，邀请剧团来校巡回表演，或者结队到剧场看正规的演出都是好事。学校戏剧节之 类，能增加同学全面接触戏剧的机会，自也应力求参与。
对中学高年级同学来说，老师应引导他们从分析技巧发展到看整个作品的风格。
为了使不同风格显现得更具体，我建议设计些「多风格排练」作业。
这是有趣的习作：挑选一个同学感兴趣的、最好是比较熟悉的剧本片段，让同 学分组排演。不同组别有不同的排练条件和要求，例如：
一组不准使用道具；
一组只分派同性别的演员（对男校或女校来说，这当然已不是大问题）；
一组的限时比其他一组少一半；
一组要穿上校服演出；
一组要面对四面观众。
老师还可以就自己学校的不同特点，设计其他「限制」，让同学思量解决。其 实，任何真正的演出，都是从利用客观条件、克服具体困难开始的，这是建树演出风 格特色之初要考虑的事。这「相同片段」当然不必长，短短十多分钟的戏已经可以很 可观。其可观性蕴藏在严格的「限制」与并存的「开放性」之中。
对参与者来说，这是「游戏」的回归（戏剧本来就是「戏」），他们会因不同 挑战的刺激而倍感愉悦。
对观众来说，这是生动具体的风格示范。看过几个片段演出之后，齐来讨论他 们的感受，相信是很有趣味的。这种「同片段的多风格排练」可以训练同学不会把眼 光只放在「细微细眼」的枝节上，而是看到森林，看到全局，这是重要的审美眼界。
四．结语
这世界有丑，但也有美。两者的消长变化，构成生活的奥秘与趣味。
但是生活中的美、人与人之间的美，是要以敏感的心灵去发现的，是要以主动 的力量去诠释、强化和创造的。
戏剧活动以其独特的集体性和综合性，最宜在中小学里推广，使同学真切感受 到美的原则、美的可贵。
观赏戏剧的过程，就是真切地把握「美」的要义的过程。我们不必要求每一位 同学都有同样的或者同步的得着，我们毕竟不是要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小演员或者小评 论家（虽然，这也是好事）。我们更要着重的，是希望同学保有对「美」的感情与触 觉，并且勇于表达自己，懂得反省自己。
在当代这价值多元的社会中，懂得反省真的很重要。上文强调同一作品可以有 不同的欣赏及诠释的可能，这不等于说任何作品都可以任人胡乱来演、胡乱来说。我 们一定得反复思考，要在演出之前、在欣赏过程中、在发表评鉴意见之先，建树个人 见解的内在逻辑。要是学生在「自圆其说」的过程中，曾仔细地琢磨过作品，曾认真 参考过别人的意见，曾仔细地反省，自然可以减低见解的主观随意性。这个「审视－
表达－参考－反省」」的全过程，并且会在日后处理类似事例的时候实践得更好。他 会看得更远，也看得更深。
这篇文章故意不推荐具体的剧目或者文字，因为，我深信，原则是一切的关键。
在上述的人方向之下，老师，以至同学，必会就性向所近，寻找喜欢的、有助进步的 材料。
让我们和同学一起进步。
１
〈说文解字〉三篇下「艺」字作「埶」，后又作「蓺」，「种也。」「齐风毛传曰：
蓺犹树也，树种义同。」所以无论「六艺」之为礼乐射御书数也好，之为易诗书礼乐 春秋也好，都有人为之义。〈论语〉中、〈子罕〉的「吾不试，故艺。」，〈雍也〉
的「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及〈宪问〉的「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 矣。」都有技艺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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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知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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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泰伯〉。
４
例如「同作品的多风格排练」就是很有效的方式，见下节。
５
西西说：「世界杯是一部长篇小说，是巴赫金所说的『复调小说』。」（〈看足球〉，
收于〈耳目书〉；又见于〈从头说起〉，〈时间的话题〉－西西、何福仁对话集）
同埋，足球赛当然也可以是一出戏剧。
张秉权：资深戏剧工作者。
任教中学二十多年，现职于香港中文大学语文自学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