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館所藏之〈凡物流形〉楚簡，是一份相當有意思的出土文獻。學者 對於這份文獻的研究討論，相當多元。包涵了簡序的問題，是否分成兩份文獻的 爭議，以及學派之歸屬的討論，在在說明本篇出土文獻在學術研究課題上的多樣 性。本文所要處理的課題，主要是將其置於古代中國「天人思想」的脈絡下，進 行分析檢討。
首先，依照目前許多學者的研究來看，〈凡物流形〉反映的思想主要是黃老 學派的觀點，包括王中江、曹峰、陳麗桂等，均認為本篇反映了黃老思想的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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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樓宇烈校釋：《老子周易王弼注校釋》，〈四十二章〉，頁 117。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凡物流形〉時代的學派概念仍在發展之中，許多學術「概 念」與「文獻」的運用，也尚未完整地產生規範化的形式。因此，先秦的思想家
24 請參：王中江：〈《簡帛文明與古代思想世界》，〈附錄一 《凡物流形》的生成與自然思想〉，
頁 542-544。曹峰：《楚地出土文獻與先秦思想研究》（台北：台灣書房出版有限公司，2010 年），
〈第十一章 上博楚簡《凡物流形》的文本結構與思想特徵〉，頁 195-196。陳麗桂：〈上博（七）
〈凡物流形〉前後文之義理對應與「察一」哲學〉，收入：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主編：《紀 念瑞安林尹教授百歲誕辰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下冊）》（台北：文史哲出版社，2009 年），頁 831-850。
在使用或運用概念時，恐怕會比今日的學者，擁有更大的開放性空間。所以，亦 有學者主張此篇文獻的「公言」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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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整理者曹錦炎所述，〈凡物流形〉：
是以，當我們在檢討〈凡物流形〉的思 想特徵時，便須注意到此一「開放性」詮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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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簡文內容分析，全篇可分為兩大部分。前四章為第一部分，主要涉及自 然規律；後五章為第二部份，主要涉及人事。如第一章是有關物體形成，
陰陽、水火等較為抽象的命題。第二章是關於人之生死由來，天地之立終 立始，五度、五氣、五言以及人鬼等內容。第三、四章主要是天地、日月、
水土、風雨、雷電、草木、禽獸等自然現象。第五至第九章主要是聖人之 能和關於人才之選拔，著重強調「識貌」的積極意義為其重要性，並圍繞
「貌」這個中心議題展開討論。全篇有問無答，層次清晰，結構嚴密，步 步深入，中心突出。
上述所言，〈凡物流形〉應可區分為兩份文獻看待，淺野裕一便進一步認為這兩 部文獻當分屬楚賦作品，及道家文獻，並主張二者是在傳抄過程，混而為一的偶 然現象。曹峰對於淺野裕一之說，採存疑立場。因為，他從《逸周書‧周祝解》
的內容比對〈凡物流形〉的上半部內容，發現二者皆提出了一些「根本性」的提 問，雖然〈周祝解〉中的「道」，未必能同於〈凡物流形〉，但其論及「根本性」
的提法，及「執道」的回應，使二者的「相似性」，可供學者論定〈凡物流形〉
的兩部分文獻，當可以算是「有機」的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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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曹峰的說明是較為符合文獻內容的觀察，論說也突顯了前後兩份文 獻的有機聯繫性，因此值得採信。其實，如同多數學者所言，〈凡物流形〉區分 為兩部文獻是可以接受的事實。當然，對於這兩部分文獻的簡序之安排，學者們 也仍然存在著討論的空間，但如果能夠合理地論析兩者的思考推理關係，或者將 其視一份完整的文獻，也應是一種審慎的作法。基於此，我認為〈凡物流形〉一 篇的內容，既是一份有機的完整文獻，那麼它反映出的思想變化之痕跡及其價值，
便是學界可以深入探討的部份。
其實，王中江在分析〈凡物流形〉一文時，便指出此中討論之範圍涉及「宇 宙觀」、「自然觀」和「政治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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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請參：李銳：〈《凡物流形》釋文新編（稿）〉，孔子 2000 網，2008 年 12 月 31 日。
也就是說，本篇所論之範即是傳統的「天 人思想」。王中江的討論，相當深入地分析其中的「道」、「一」、「物」、「心」等 概念，並作了很好的哲學內涵之說明。本文不擬重覆相關的檢討。本文想要指出 的重點在於〈凡物流形〉一文，若置於前述所論古代「天人思想」的思想史脈絡
26 請見：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年），
頁 221。
27請參：曹峰：《楚地出土文獻與先秦思想研究》，〈第九章 從《逸周書．周祝解》看《凡物 流形》的思想結構〉，頁 156-161。
28 請參：王中江：〈《簡帛文明與古代思想世界》，〈附錄一 《凡物流形》的生成與自然思想〉，
頁 526-544。
中，其反映的意義與價值是甚麼？
從〈凡物流形〉的書寫形式來看，學者們都注意到它的提問方式，有類於《楚 辭‧天問》或《逸周書‧周祝解》的表達手法，當然對於〈凡物流形〉的提問，
我們是否可以在文獻脈絡之中，找到回答其提問之可能的主張？學界的確也存在 著不同的看法，但共同承認本篇文獻運用了「詰問」的手法，則是無庸置疑的。
事實上，此一詰問的提出，若置於上古的思想發展來看，是相當有意義的一件事。
因為，這代表了「人」對「世界」的理解，正逐漸走向「理性」的路子。誠如前 一節所論，先民對於世界上許多無法進一步掌握或解釋的事物，包括天地、山川、
鬼神等類的疑問，或是如人間政權因何轉移之解釋，大抵會將之歸於神祕的超越 力量－「天」，來加以安頓。可是，這種詮解的方式，突顯了籠罩在古典神聖氛 圍下的「人」，離獨立自覺意識的醒豁，恐怕仍有一段距離。然而，當「人」的 主體意識漸次鮮明，這種訴諸神秘的神聖解釋，將無法滿足知識分子的心靈。於 是，透過各種人間事件，如政權轉移，如善惡誰報？等經驗之累積，人們仍不得 不向神祕而神聖的「天地」等，提出疑問。於是，「提問」乃展現了人的「自覺」
意識，進而步上「理性」之途。
從文本結構的角度來看，〈凡物流形〉確如學者所言，是由九個「聞之曰」
所構成的提問，提問所包涵的範圍相當寬廣，從天地、自然到人事問題，皆是本 文想提出的範圍。而這些提問之中，「懷疑」舊有的信念，正是構成本文的重要 軸線。所以，「奚」、「孰」之類的疑問字眼，幾乎貫串上半部的文獻。而〈凡物 流形〉既然對於舊有信念產生疑義，那麼本篇作者是否有著有自己的立場來面對 種種疑問之解答呢？基本上，我認為這是一個合理而可能的設想。雖然，整理者 曹錦炎不認為此文有回答問題的現象。不過，曹峰從「有機」整體角度所看到內 容，卻是一種有問也有答的方式，揆其關鍵當在於「一」與「心」的理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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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我同意曹峰的判斷，也認為其中反映了〈凡物流形〉作者處理問題詰問 的立場。因為，從〈凡物流形〉點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四生結」之後，「一」變成是本篇文獻的「核心焦點」之所在，尤其「是故」一語下接了：30 有一，天下無不有順；無一，天下亦無一有順。無〔目〕而知名，無耳而 聞聲。草木得之以生，禽獸得之以鳴。遠之施天，邇之施人。是故：識道 所以修身而治邦家。
其後又云：
能識一，則百物不失；如不能識一，則百物具失。如欲視一，仰而視之，
俯而揆之，毋遠求度，於身稽之。得一〔而〕圖之，如并天下而取之；得 一而思之，若并天下而治之，此一以為天地稽危安存亡。賊盜之作，可先
29 請參：曹峰：《楚地出土文獻與先秦思想研究》，〈第十一章 上博楚簡《凡物流形》的文本 結構與思想特徵〉，頁 184-196。。
30 本文所據之釋文，主要參考李銳：〈《凡物流形》釋文新編（稿）〉，以及林義正於 2011 年 9 月 24 日在簡帛讀書會所作之報告中的釋文，特此說明。下文不再列出處。
之知。
上引兩段文獻突出了「一」作為核心論述的傾向，是以曹峰認為此處已經回答了 上半部文獻的提問。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此處對於「一」的概念運用，其實涵括 了兩個有趣的面向，可以再加以分析。首先，當此處以「一」來綜括天地萬物山 川之諸般提問時，多數學者均注意到其與《老子‧三十九章》之間的相似性。可 是，〈凡物流形〉之下接文卻對於「一」再行補述時，似乎又和《老子》論「道」
時的敘述，顯得不同。其云：
故一，嘴之有味，嗅〔之有臭〕，鼓之有聲，近之可見，操之可撫，握之 則失，敗之則槁，測之則減。識此言‗，起於一端。
此處所謂的「一」不像老子將道體視為不可經由感官知覺察知的立場，反而著眼 於其可經驗的部份。就此而言，〈凡物流形〉看似又與《老子》不同。王中江與 李銳都曾對此種現象作出可能的分析。31其中，王中江指出「如果〈凡物流形〉
所說的“一”的可感性是指“一”通過“萬物』來表現，感知具體的物就是對
“一”的一種感知，那就意味著“一”本身是不能直接感知。」32
其次，前引兩段論「一」的「聞之曰」，有提到此種「識一」的途徑，可以 是由「仰而視之，俯而揆之，毋遠求度，於身稽之」來完成，亦是一個有意思的 主張。因為，我們同樣可以在《易傳》的文字中，找到相應的立場。《易傳》有 云：
此一說法，巧 妙地將〈凡物流形〉與《老子》間的可能隙縫彌補起來，頗值參考。於是，若順 此解，則〈凡物流形〉的觀點，仍可與《老子》有同流之可能。只不過，必須特 別說明的是，此處的「可感性」當是一種「作用」或「實踐」時的表徵，而非指
「一」為一具體且可感之客觀世界之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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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 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 之情。
在《易傳》的文字裡，我們可以嗅出〈凡物流形〉的某些思維方式。而且，八卦 六十四爻的運用，正是「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地之動，
貞夫一者也。」是以，若順《易傳》的立場思考世界的存在樣態，則以「一」為 始，恐怕是可以說得通的一件事。職是之故，〈凡物流形〉似乎也在此找到論點
貞夫一者也。」是以，若順《易傳》的立場思考世界的存在樣態，則以「一」為 始，恐怕是可以說得通的一件事。職是之故，〈凡物流形〉似乎也在此找到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