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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神聖與理性:先秦天人思想的轉變

太史公曾有句名言:「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司馬遷在這 句話中,點出自我期許的方向,其間便包含著對於「天」與「人」議題的重視。

此種自覺「天」「人」關係的思維,如同前言所述,當是「人」之作為存有者,

所必然會意識到的課題。而且,一如許多中西學者所注意到的事實,那就是古代 中國思想的一大重點,即聚焦於此一課題的梳理。是以,此時諸多的思想家與文 獻,對於「天人關係」的理解,便曾提出許多不同的主張。張亨先生針對古代中 國的「天人合一」觀進行分析,並區別出三種類型,分別處理了「A‧天-自然 與人的關係。B‧天-帝神與人的關係。C‧天-道與人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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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進一步地,

他指出天人合一的三種模式的內涵,可分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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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天人合德型:儒家基於個人道德主體的自覺,實踐擴充至無限的境界。

天被轉化為超越實體,是由人的內在德性的呈顯來證成的,同時也參與和 體證了宇宙萬物的究竟意義。

B‧天人為一型:道家以為人致虛守靜到極篤處,解消我執,與物無對,

就是渾然與天地萬物為一的絕對境界。天是通過道所見的自然義。

C‧天人感應型:陰陽家及董仲舒以氣化之天為主。雜以傳統的神性之天 乃至世俗的神秘信仰揉而為一。以人之形體與天象類比。謂之天人一也。

又以陰陽災異之變與人事相應。

張先生所作的區分相當深入而精刻,尤其是將古來所發展的天人關係進行了極具

「差異性」辨別的分類,使得這三種類型的特徵,及其在中國思想發展上的意義,

完整披露。本文對於古代天人思想的討論,並沒有超越此一分類。不過,本文更 為重視在上述天人關係之發展上,人類因自覺反省而來的理性之作用,及其對「自 身」定位上的意義與價值。因為,「天」與「人」作為看似二元對立的關係,最 容易於矛盾衝突中,看出「人」看「世界」之視角,進而形構「人」的自身存在 真實性問題與意義。

誠如張先生所論,「人」所面對的「自然」、「帝神」與「道」的關係,造就 了古代思想家持論的焦點。但是,不管是如同儒家以「德」之自覺意識,轉化了 原始信仰下的「天」之意涵;或是一如道家的「與物無對」,發明了「人」「天」

在超越層次上的「同一性」(identity)關係,其實都是古代思想家在面對古代「天

4 張亨:〈「天人合一」觀的原始及其轉化〉,收入:沈清松編:《中國人的價值觀-人文學觀 點》(台北:桂冠圖書公司,1993 年),頁 179。

5 張亨:〈「天人合一」觀的原始及其轉化〉,頁 207。

人」課題時,所進行的一種「理性化」的思想轉換之事業。即使是強調氣化宇宙 立場下的神秘之世俗信仰,恐怕也都或多或少的滲入了某種「理性」的因素於其 學說中。這是一個相當值得注意的地方!

事實上,此一「理性化」的展開,不同於近代以來的「工具理性」之昂揚。

雖然,兩個時代的思想家都以「理性」的姿態,對於前一時期的人類文明,進行

「解除魔咒」(disenchanted)的工作,6但其間實有著高度的差異性。因為當近代 以來的人們,以著高度的自信心面對「自然」時,其姿態是以「勘天役物」的征 服者心態出現。因此,如何「運用」或「支配」自然界,即是當時人的目光所在。

但是,相較於先秦時期的人們,其面對自然天地的態度,則迴異於近代的此種征 服心態。相反地,先秦時人雖然已經意識到「人」與「物」應當有別,如荀子所 云:7

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 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

但是,先秦時的思想家對於「人」與「天地萬物」之關係的理解,卻仍存在著一 種「和諧」關係。所以,即使是強調理性而重視人之尊貴的荀子,在區別出「人」

與「天地萬物」之差異後,其後所接著說明的理想中聖王之制,卻是以「不絕其 長」、「不失其時」的立場,著眼於「和諧」關係之建構。甚至在〈禮論〉篇之中,

更直指「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

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 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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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值得進一步指出的是,此種強調「和諧」的天人思想之架構,在古代 儒者的思想中,不僅是由「天」而「人」,由「人」而「天」,如孟子所云之「盡 心知性知天」,更值得重視的是,「人」與「我」,「己」與「群」的關係,同樣分 享了此一「和諧」架構的成分。例如,《論語‧憲問》即記載孔子與子路的一段 話中云:

所以,荀子雖然是提出 了「天人相分」的觀點,但此一「分」並不是以「斷裂」、「衝突」、「征服」的角 度立論。相反地,其「分」的終極目標,恐怕仍然有著「和諧」方向的追求。理 性如此強烈之荀子是這樣地重視「和諧」,其他諸子對於「天」與「人」的關係 之理解,自是不出此一方向。因此,「和諧」的「天人關係」當為古代中國思想 中,共同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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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問君子。子曰:「脩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脩己以安 人。」曰:「如斯而已乎﹖」曰:「脩己以安百姓。脩己以安百姓,堯舜其

6 韋伯在處理現代化社會之形成的討論中,認為神秘力量的理解模式遭到揚棄,透過可計算的理 性,迎接一個新的理性世界,便是一種「解除魔咒」(disenchanted)。

7 北大哲學系注釋:《荀子新注》(台北:里仁書局,1983 年),〈王制〉,頁 153。

8 北大哲學系注釋:《荀子新注》,〈禮論〉,頁 373。

9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2003 年),〈 論語集注卷七 憲問〉,頁 159。

猶病諸!」

在這段文字中,孔子認為一位君子不能只是作為「自了漢」而已,當自家生命能 因道德涵養之浸潤,產生定靜安慮得的可能境界之後,更應該將視野投向廣大的 群眾,也就是孔子認為君子必須要在「修己」的工夫之後,接下來更須擔負「安 人」、「安百姓」的社會實踐與政治實踐責任。孔子的這個說法,背後隱涵著一個

「推導」關係的預設,那即是「己」與「群」或「人」與「我」必須具有「聯繫」

的積極性關係。只有當「群」或「人」的秩序獲得穩定,或理想獲得實踐,「個 人」或「自我」的生命實踐才算是達到「圓滿」的境界。用傳統的說法來講,便 是「成己成人」,或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說法。

當然,孔子的這個立場,並非孤明獨發,實為古代儒者之共識。孟子在〈公 孫丑上〉所云:10

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 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 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諯於我者,知皆擴而 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 足以事父母。

黃俊傑梳理這段文獻,特別著眼於「擴充」一詞的概念分析,他先從「天人合一」

的關係切入,再說明「踐形」立場下的「身心一如」,也是基於「擴充」之工夫 而來,最後則指出「個人」與「社會」或政治的關係,亦可從其「擴充」概念推 導出來。黃說甚能彰顯儒者由「我」而「人」的一貫立場,而且呼應了《論語‧

憲問》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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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以上的討論,我們可以發現古代儒者對於「天」「人」「物」「我」之間的 關係理解,從來就不是一種「衝突」的「斷裂」模式。因此,當我們檢討古代的

「天人」思想時,這一點特質與傾向,就不得不加以注意了。釐清了這一點,我 們便可清楚古代中國的這一次的「理性化」之運動,其實與超越的「天」或神秘

「天」,並沒有產生「取代」的關係,而是一種「轉化」的作法。進一步地說,

即是古代思想家面對不可知、不可測的「天」,雖然不再如同原始信仰之迷信崇 拜,但是原本即有的「神聖性」卻在「轉化」過度到「理性化」的模式中,被巧 妙地保存了下來。也就是說,「神聖性」並沒有被視為非理性,古代儒者的努力,

反而讓「理性」與「神聖性」產生同質之可能。是以,其思惟方式乃呈現出一種

「和諧」的方式。關於這個問題的解答,我們當能於「德」字的內涵變化之中,

找到其變化之消息。

10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2003 年),〈 孟子集注卷三 公孫丑上〉,頁 238。

11 黃俊傑對於孟子在「擴充」一詞的理解上,便是以個人與社會的聯繫為其焦點。當然,他注 意到「心」的普遍必然性,才是使得這樣的聯繫具有價值意義。所以個人與社會的聯繫,應當建 立在價值意識的開顯事實上。詳細論證,請參:黃俊傑:《孟學思想史論(卷一)》(台北:東 大圖書公司,1991 年),〈第四章 孟子思想中的羣己關係〉,頁 98-103。

正如張亨先生所言,「天人合德」型態下的模式,重點在於「道德主體的自 覺」,所以人的主體意識之覺醒,是古代中國脫離原始信仰進入理性化的重大表 徵。但在這個思想的轉變之際,古代中國人對於「天」的神聖崇敬,並未隨著「理 性化」的人文精神昂揚,進而成為被拋棄對象。相反地,當古人對於天的神聖性 產生質疑之時,他們積極地「轉化」天的內涵,使其更能切合新時代的思想需求,

尤其更能彰顯出「人」的力量對於世界的影響。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檢討「德」

字一義,在古代中國思想上的變化,正好透露此一思想變化的軌跡。

基本上,「德」字一義在古代中國的使用上,早期是與國家政權之取得有其 密切關係,至於後來有了「道德性」的意義之解釋,當與儒者對於古代思想的重 新思考有關。這也就是,本文於此所注意到的重點。但不管如何?「德」字在早 期的運用與解釋,或許不能完全排除道德性的意義,但作為政治意義的使用,進 而成為取得國家權力的象徵,當具有優先性的可能。《國語‧晉語》述及古史舊 事時,指出「同姓為兄弟。黃帝之子二十五人,其同姓者二人而已。…其同生而 異姓者,四母之子別為十二姓。凡黃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為十二

基本上,「德」字一義在古代中國的使用上,早期是與國家政權之取得有其 密切關係,至於後來有了「道德性」的意義之解釋,當與儒者對於古代思想的重 新思考有關。這也就是,本文於此所注意到的重點。但不管如何?「德」字在早 期的運用與解釋,或許不能完全排除道德性的意義,但作為政治意義的使用,進 而成為取得國家權力的象徵,當具有優先性的可能。《國語‧晉語》述及古史舊 事時,指出「同姓為兄弟。黃帝之子二十五人,其同姓者二人而已。…其同生而 異姓者,四母之子別為十二姓。凡黃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為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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