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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立之事」( Adiaphora or things indifferent)

「祭衣之爭」將服飾問題帶入了宗教領域之中,我們對此爭議的理解自然必 須先從宗教思想的脈絡著手,而在這個脈絡中,最重要的概念是「中立之事」。

愛德華六世時代,霍普與萊德利的爭辯,可說從一開始便緊扣著宗教上「中立之 事」的概念而展開,一如萊德利所說:「我們所有的爭辯都在此:由英格蘭教會 的權威所指定的祭衣是否可合法使用,或在不違反上帝律法下被使用。也就是說,

它們本身是否是中立之事,且未被上帝神聖的話語視為罪而禁止。」210伊莉莎白 時代,漢弗瑞就祭衣問題詢問蘇黎世教會的布林格時,所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即與

「中立之事」有關,他問:「對您而言,已如此長久與迷信連結,且以其華麗迷 惑單純的心靈、又被賦予宗教與神聖觀點的﹝祭衣﹞,是否是中立之事?」211因 此,本節將先解釋何謂中立之事,它與宗教改革的連結為何,下一節再深入討論 英格蘭祭衣之爭與「中立之事」概念的糾葛。

十六世紀「中立之事」的概念源自希臘文

adiaphora,出自古代希臘犬儒學

派(Cynicism)與斯多葛學派(Stoicism)的哲學,用以指稱那些在道德上價值 中立的事物,如金錢、飲食、穿著、娛樂等,其本質並無好壞之分,端看使用者 的出發點與目的。中古時期的基督教神學家,對這個概念並不陌生,但真正將這 個概念帶入宗教領域的是十六世紀的人文學者伊拉斯摩斯(Desiderius Erasmus, 1466-1536),以及後續的路德、梅蘭赫通(Philipp Melanchthon, 1497-1560)、茲 文利、克爾文等宗教改革者。他們皆主張以《聖經》做為信仰唯一的根本(

sola Scriptura),將羅馬教廷在歷史中所發展出各項繁複的儀節與規範,如聖禮、聖

                                                                                                               

209 愛德華六世時期多篇宗教意見領袖往來的信件,可見於 1566 年時主張使用祭衣的一方所主導

出版的A Brief Examination for the Time, of a certain declaration, lately put in print in the name and defence of certain Ministers in London, . . . (London, 1566, STC 10387); Whether it be mortall sinne to transgresse civil laws, which be the commaundementes of civill Magistrates . . . (London, 1566, STC 22572)。這些信件同樣也可見於反對祭衣的一方所出版的 The Fortresse of Fathers, ernestlie defending the puritie of Religion, and Ceremonies, . . . (London, 1566). The Resolution of D. Martin Bucer, and of D. Peter Martyr, on the apparel of Ministers and other indifferent things (London, 1566, STC 1040).

210 Nicholas Ridley, “Reply of BP Ridley to BP Hooper on the Vestment Controversy, 1550,” p. 375.

211 “ Laurence Humphre to Henry Bullinger, Oxford, Aug. 16, 1563,” The Zurich Letters, v. 1, p. 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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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齋戒日、朝聖與聖人崇拜、食物與衣著的規定等,皆視為人的「創發」

(invention),而非上帝的本意;而且這些浮濫的虛華(superfluity)與儀節

(ceremonies),已使信徒忘卻信仰的核心在於內在精神的提升。為了使基督徒從 各樣以信仰之名而套上的枷鎖中解脫,他們把這類與信仰本質無關的事物歸為

「中立之事」,或「外在之事」(external things),基督徒可做可不做,因為它們 均為「無關救贖之事」(not necessary to salvation)。212再者,由於伊拉斯摩斯及 宗教改革者主張單以《聖經》為權威,必得面對由此而來的一個難題:《聖經》

中的「沉默」,即《聖經》未明確規範的事物該如何處理?例如,《聖經》中確實 有「基督最後的晚餐」做為聖餐禮的基礎,但《聖經》中並未詳細規定聖餐禮應 該何時、何地、何種方式進行,聖餐用的餅是該發酵的或無酵的?酒是紅酒還是 白酒?聖餐是下午三點吃,還是五點吃?是坐著吃、跪著吃,還是站著吃?其他 眾多關乎基督徒日常生活的規範,也不可能在《聖經》中找到清楚的指引。因此,

他們借用「中立之事」一詞,指稱《聖經》未明確禁止或要求的事(neither commanded nor forbidden by Scripture),並以此概念為基礎,討論教會面對這類 事物時應採取的態度。這項借用也使得原屬哲學用詞的

adiaphora,在十六世紀

的宗教論述中成為常見的用語,不僅有拉丁文的

res indifferentio,也出現在德語

中為mitteldingen,在英文中為 things indifferent。

「中立之事」既然是介於上帝所明確要求和明確禁止的事之間,當時也稱為

「中間之事」(middles things),它處在兩個極端之間,其實是一個寬廣而又模糊 的領域,沒有人能清楚說明這個領域應該包涵哪些事物。伊拉斯摩斯在《基督尖 兵手冊》(

Enchiridioni militis christiani, 1503)一書中,較明白地界定為「中間與

中立」(in-between and indifferent)之事的,是人的「魂」(soul),它介於「靈」

(spirit)與「肉體」(body)之間,即介於絕對的美善與絕對的低賤之間,靈讓 人與上帝連結,成為信仰虔誠的人,肉體則使人與魔鬼合契,成為不信之人,魂 則「既非此,也非彼」(neither the one nor the other)。213如此,「魂」提供給人一 個自由的空間,由人自身的感知(sensations)與天性(natural propensities)決定 他該做的事,但做與不做這些事,伊拉斯摩斯認為都無關乎「美德」(virtue)或

「靈」,亦即無關乎信仰上與神的連結,因為這些事皆出於魂所做,皆屬「中立 之事」。214在世俗生活的事物上,伊拉斯摩斯提到由魂所做的事,包括因自然天 性而尊敬父母、友愛兄弟、疼惜子女等,也包括對食物、衣著的需要和選擇;論 到宗教的事物,伊拉斯摩斯強調一個人若不是從內在信仰的精神而發,無論他做 了多少禁食、禱告、吟唱聖詩、參與教會儀式的事,他只是依自己喜好而做,斷 不可以此自高,更不可以此論斷未做這些事的人。同樣的,伊拉斯摩斯批評那些 把食物或衣著與信仰連結在一起修會(如方濟會〔the Franciscans〕或本篤會〔the                                                                                                                

212 Bernard J. Verkamp, The Indifferent Mean: Adiaphorism in the English Reformation to 1554 (Ohio:

Ohio University Press, 1977), pp. 1-15, p. 38.

213 Desiderius Erasmus, The Handbook of the Christian Soldier, trans. Charles Fantazzi, Collected Works of Erasmus, vol. 66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1988), pp. 51-52.

214 Desiderius Erasmus, The Handbook of the Christian Soldier, pp. 5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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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edictines〕),他們標舉只吃魚、蔬菜、或蛋,只穿黑色或白色的會服,並把 這類「僅是由人創發的瑣事」(trifles invented by mere men)做為標準,批評或輕 視未這麼做的人;他們忘記了基督徒的完善建立在精神上,而不是在「衣著和食 物的選擇」上。215

依此看來,伊拉斯摩斯將多種宗教儀式,以及宗教上的服裝與飲食,都放入 中立之事的領域中,216祭衣自然也就列在此範疇中。在這類事物上,伊拉斯摩斯 認為基督或他的使徒都未給予清楚的指示或高低之分,因此人可依其自由裁決,

掌權的教會或政府斷不可將人們在這類事上的依順,當做理所當然,否則就是將 不必要的中立之事轉為「強制」(tyranny)與「迷信」(superstition)。217然而,對 於基督徒的自由,伊拉斯摩斯也主張以使徒保羅(Paul the Apostle, c. 5- c. 67)為 典範,保羅說:「凡事都可行,但不都有益處。凡事都可行,但不都造就人」(〈哥 林多前書〉10: 23);他也曾說:「不可將你們的自由當作放縱情慾的機會,總要 用愛心互相服事」(〈加拉太書〉5: 13)。218伊拉斯摩斯藉著引述保羅所言,將「造 就」與「愛心」做為協調「自由」的兩根韁繩,成熟的基督徒不但要明白這些外 在行為於救贖無益,在抉擇做與不做時,也必須以愛心考慮對他人所產生的影響。

尤其是對那些心靈仍軟弱的弟兄,他們猶如信仰上的嬰孩,仍需要藉助外在的儀 式或行為,即「不完美或中立」(imperfect or indifferent)的「可見之物」(visible things),提升到完美而不可見的心靈世界。219總結來說,伊拉斯摩斯對待中立之 事,採取了「中立」的立場,不須強制信徒去做,也無須完全廢棄;一位基督徒 對中立之事的依賴程度,僅決定了他信仰成熟的階段,卻不是聖潔或邪惡的二元 區隔。

伊拉斯摩斯對中立之事的主張與態度,影響了許多宗教改革者,如馬丁路德,

他在《論基督的晚餐》(

Confession Concerning Christ’s Supper, 1528)中指出;

「圖 像、鐘、聖餐禮的祭衣、教堂裝飾、祭壇上的蠟燭這一類的〔事物〕」,皆可視為 中立之事,若有人不想用就可不用。然而,一如伊拉斯摩斯顧念圖像、祈禱、禁 食等事對信仰尚未成熟的人,仍有輔助與引導之功,路德對中立之事的取捨也持 溫和立場,如圖像問題,他認為「聖像或取自聖經及歷史內容的圖片」對信仰有 正面的幫助,且屬「中立而可選擇」(indifferent and optional)之事,不能以激烈 的手段強迫各教堂拆除。220他在《論基督徒的自由》(

On the Freedom of A Christian,

                                                                                                               

215 Desiderius Erasmus, The Handbook of the Christian Soldier, pp. 16-19.

216 除了《基督尖兵手冊》一書外,伊拉斯摩斯在《愚人頌》(Encomium Moriae, 1511)及多篇對 話作品如 “Rash Vows, 1522” 、“The Shipwreck, 1523”、“An Examination Concerning the Faith, 1524” 、“A Pilgrimage for the Sake of Religion, 1526”之中,也不斷諷刺或批評基督教信仰中的迷 信與物質主義(materialism),即把朝聖、崇拜聖人遺骸、宗教圖像等外在行為,視為救贖的必 要條件,但這些事物本身其實並沒有任何價值(即價值中立)。以上作品見 Desiderius Erasmus, Praise of Folly, trans. Neil M. Cheshire and Michael J. Heath, Collected Works of Erasmus, vol. 27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1986); Colloquies, trans. Craig R. Thompson, Collected Works of Erasmus, vols. 39-40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1997).

217 Desiderius Erasmus, The Handbook of the Christian Soldier, p. 20, 64.

218 Desiderius Erasmus, The Handbook of the Christian Soldier, p. 20.

219 Desiderius Erasmus, The Handbook of the Christian Soldier, p. 15, 65, 74.

220 Martin Luther, Confession Concerning Christ’s Supper, in Word and Sacrament III, Luth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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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0)中,也以保羅為典範,提及保羅為提摩太(Timothy, d. 97)行割禮之事(〈使 徒行傳〉16: 1-3),並不是因為割禮是必要的,而是保羅顧念那些信心軟弱、不 能體會信心之自由的猶太人,但保羅也曾為了抵制那些頑固堅持割禮為必要的人,

拒絕為提多(Titus, d. 107)行割禮(〈加拉太書〉2: 3)。此外,論到飲食,保羅 說:「吃的人不可輕看不吃的人,不吃的人不論斷吃的人。」(〈羅馬書〉14: 3)

透過這些案例,路德稱讚保羅選擇了一條「中間的道路(a middle way),一方面 暫時扶持那軟弱的,一方面卻拒絕那固執的,為的是要他們改信而歸於信心的自 由。」路德也藉此批評兩種極端,一種是拘泥於形式及傳統禮儀者;一種是為了 表現自己是自由的,而藐視一切儀式與傳統的人,他主張基督徒最當走的路是「中 道」(a middle course),此與路德在整體宗教策略上的路線相一致。221

「中立之事」的概念也為改革教派面對傳統宗教生活經驗時,提供緩衝的中 介地帶,222藉著把某些宗教禮儀、習慣與傳統放入中立之事的領域,舊有的崇拜 方式可與新的教義達成部分妥協。如梅蘭赫通在1530 年的《奧古斯堡信仰告白》

Augsburg Confession, 1530)中主張:

「〔過去〕教會所教導必須遵守的習俗,如 特定聖日、節慶等,皆可無罪地繼續遵守,其有益於教會的平靜與良好的秩序。」

但梅蘭赫通也同時強調,教會應當教導新教徒,遵守這些習俗本身無法得到神的 恩典或赦免,對個人的救贖也並非必要,絕不能變成個人「良心上的負擔」,否

但梅蘭赫通也同時強調,教會應當教導新教徒,遵守這些習俗本身無法得到神的 恩典或赦免,對個人的救贖也並非必要,絕不能變成個人「良心上的負擔」,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