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節 上 海 的 歷 史 疊 層 — 制 度 與 景 觀 變 遷 一 、 全 球 化 的 第 一 回 合 ： 租 界 時 期
1. 制 度 轉 變 與 新 的 空 間 生 產
1842 年 南 京 條 約 簽 訂，西 方 帝 國 主 義 在 船 堅 炮 利 的 簇 擁 下 斷 然 劃 開 中 國 古 代 史 與 近 代 史 ， 也 奠 定 了 現 代 上 海 的 發 展 雛 形 。 在 這 個 中 國 近 代 史 上 的 大 事 紀 中 ， 上 海 之 所 以 舉 足 輕 重 ， 與 她 做 為 長 江 流 域 總 吞 吐 口 的 優 越 地 理 位 置 有 密 切 連 結 。 從 一 開 始 ， 列 強 預 備 將 上 海 作 為 掠 奪 廣 大 中 國 資 源 的 根 據 地，也 因 此，上 海 以 很 快 的 速 度 躍 居 中 國 內 外 貿 易 的 首 要 城 市。在 1937 年 中 日 戰 爭 爆 發 之 前，上 海 始 終 佔 有 中 國 對 外 貿 易 總 額 的 近 半 數 (楊 東 平 , 1996)。而 這 種 經 濟 的 快 速 成 長，其 實 是 奠 基 於 特 殊 的 空 間 形 式 當 中。藉 由 這 個 全 新 生 產 的 空 間 ， 上 海 加 入 了 國 際 市 場 的 運 作 ， 並 進 一 步 發 展 成 為 世 界 級 的 重 要 港 口 。 正 是 從 這 一 個 階 段 開 始 ， 上 海 具 有 了 特 殊 的 混 血 身 份 ， 其 作 為 東 西 文 化 的 接 合 點 ， 可 以 從 「 東 方 巴 黎 」 這 個 中 西 合 璧 的 別 稱 當 中 窺 見 。
如 同 前 言 當 中 已 經 言 明 ， 租 界 空 間 的 生 產 ， 正 是 與 世 界 接 軌 的 必 要 手 段 ， 而 這 一 個 時 期 的 租 界 空 間 形 式 與 空 間 秩 序 ， 成 為 日 後 上 海 發 展 的 重 要 基 礎 。 因 此 ， 有 必 要 先 交 代 清 楚 租 界 的 範 圍 與 政 治 制 度 的 特 徵 。 從 1845 年 中 國 與 英 國 簽 訂 了 土 地 章 程 開 始 ， 劃 定 了 東 起 外 灘 ， 西 至 界 路 (今 河 南 路 )，北 起 李 家 場 (黃 浦 江 與 蘇 州 河 交 會 處 )，南 至 洋 涇 濱 (今 延 安 東 路 ) 的 英 租 界 雛 形，1849 年 法 國 隨 之 跟 進，與 上 海 道 台 談 判 的 結 果，將 上 海 縣 城
在 虹 口 一 代 永 久 租 用 大 批 土 地 ， 所 以 成 了 半 合 法 的 美 租 界 區 ； 到 了 1862 年 ， 英 美 租 界 正 式 合 併 合 稱 為 公 共 租 界 區 。 租 界 後 來 發 展 成 為 對 外 代 表 上 海 繁 榮 的 空 間 ， 並 將 上 海 帶 入 世 界 城 市 之 列 ， 這 一 切 其 實 並 不 在 清 政 府 的 算 計 當 中 。 因 為 原 來 清 政 府 是 意 圖 透 過 租 界 的 劃 定 ， 將 洋 人 限 制 在 租 界 區 內 ， 使 得 中 國 人 與 「 夷 人 」 可 能 的 衝 突 降 到 最 低 (盧 漢 超 , 2004)。 滿 清 政 府 未 料 到 1853 年 的 小 刀 會 會 發 生，並 且 為 國 家 帶 來 巨 大 動 亂，諷 刺 的 是 ， 這 一 刻 開 始 ， 這 一 項 隔 離 政 策 ， 成 為 了 租 界 國 家 的 護 身 符 ， 並 為 後 來 的 租 界 發 展 投 入 巨 大 變 數 ： 大 批 華 人 的 移 入 所 啟 動 的 房 地 產 經 濟 ， 成 為 帶 動 租 界 邁 向 「 東 方 巴 黎 」 的 重 要 驅 動 力 。 總 之 ， 租 界 的 界 線 隨 著 帝 國 勢 力 的 擴 張 以 及 大 批 避 難 而 來 的 華 人 的 移 入 而 不 斷 擴 大 。 透 過 圖 3.1 可 以 明 顯 看 到 租 界 的 擴 張 路 徑 。
2. 現 代 化 與 里 弄 化 的 都 市 地 景
如 同 在 前 言 當 中 所 陳 述 的 ， 租 界 這 個 全 新 的 空 間 ， 正 是 為 了 便 於 西 方 強 權 國 家 的 資 本 循 環 而 生 產 。 就 在 資 本 的 穿 透 下 ， 以 外 灘 做 為 起 點 的 租 界
資 料 來 源 ： (上 海 人 民 美 術 出 版 社 , 2006)
圖 3.1 公 共 租 界 與 法 租 界 歷 次 擴 張 與 範 圍 示 意 圖
空 間 展 現 出 截 然 不 同 於 傳 統 中 國 的 城 市 景 觀 。 這 樣 的 不 同 特 別 表 現 在 兩 個 面 向 上 ， 首 先 是 來 自 西 方 進 步 的 現 代 化 設 施 與 生 活 ， 如 照 明 用 具 、 自 來 水 通 訊 工 具、縱 橫 交 錯 的 馬 路 交 通，以 及 隨 著 商 業 繁 榮 而 來 的 都 市 娛 樂 場 所，
包 括 俱 樂 部 、 公 園 、 遊 樂 場 、 賭 臺 、 舞 廳 、 咖 啡 廳 、 工 廠 、 商 店 、 跑 馬 場 等 等 公 共 場 所 (熊 月 之 , 2003a)，這 種 種 讓 上 海 成 為 一 個 現 代 化 設 備 與 消 費 社 會 奢 華 生 活 的 國 際 城 市。這 是 屬 於 現 代 化 城 市 的 基 本 特 徵，而 另 一 方 面，
則 和 上 海 特 殊 的 處 境 相 關 ， 尤 其 是 表 現 在 建 築 景 觀 上 。 分 成 商 用 建 築 與 住 宅 建 築 來 看，在 商 用 建 築 部 分，西 元 1900 年 後，外 灘 便 成 為 租 界 國 家 彼 此 之 間 透 過 建 築 地 景 相 互 競 逐 的 空 間 。 因 為 建 築 成 為 展 現 國 力 的 重 要 象 徵 ， 各 國 為 了 在 有 限 的 租 界 空 間 當 中 一 較 高 下 ， 莫 不 水 平 移 植 國 內 最 新 進 的 建 築 技 術 與 風 格 到 上 海 來 ， 也 因 此 使 得 上 海 具 有 了 與 當 時 世 界 風 潮 齊 步 的 建 築 地 景 ， 包 括 新 古 典 主 義 風 格 建 築 ， 以 及 當 時 紅 極 一 時 的 裝 飾 藝 術 Art Deco，都 在 上 海 具 有 相 當 傑 出 代 表 性 建 築，而 外 灘 的 萬 國 建 築 博 覽 會 傲 人 的 藝 術 成 就，也 是 在 此 一 特 殊 的 競 爭 態 勢 下 產 生。另 外，在 住 宅 建 築 部 分 ， 則 要 從 特 殊 歷 史 地 理 背 景 下 興 起 的 房 地 產 經 濟 談 起 。
清 朝 末 年 的 動 盪 不 安，其 實 正 是 租 界 後 來 蓬 勃 發 展 的 重 大 理 由。1853 年 的 小 刀 會 之 亂 與 1860 年 的 太 平 天 國 之 亂，促 使 大 批 資 產 階 級 攜 家 帶 眷 前 往 上 海 租 界 內 避 難 ， 單 是 1853 到 1855 年 間 ， 租 界 內 的 華 人 由 原 來 的 500 多 人 迅 速 攀 升 到 兩 萬 多 人 (范 文 兵 , 2004)， 從 此 ， 租 界 成 為 居 住 人 口 絕 大 多 數 都 為 華 人，但 卻 由 洋 人 所 管 轄 的 特 殊 區 域。根 據 Feetham(1931)的 研 究 指 出 ， 當 時 由 於 租 界 受 到 條 約 保 護 且 享 有 自 治 權 力 ， 而 能 夠 免 於 中 國 內 戰 的 波 及 ， 也 因 為 這 個 特 殊 的 處 境 ， 讓 許 多 富 裕 的 商 人 紛 紛 逃 到 上 海 租 界 區 內 定 居 。 正 是 這 些 大 批 湧 入 的 華 人 ， 觸 動 租 界 房 地 產 市 場 的 發 展 契 機 (郭 奇 正 , 2004)。 當 時 租 界 帝 國 與 資 本 家 為 了 透 過 房 地 產 獲 取 最 大 利 益 ， 聯 手
其 獲 利 也 成 為 租 界 當 局 相 當 重 要 的 稅 收 來 源 。 當 時 打 造 的 住 宅 建 築 — 從 早 期 石 庫 門 、 新 式 里 弄 到 公 寓 與 花 園 住 宅 ， 這 些 結 合 東 西 方 文 化 要 素 而 成 的 特 殊 建 築 形 式，都 是 當 時 房 地 產 經 濟 蓬 勃 下 的 產 物。這 些 不 同 的 住 宅 景 觀，
當 中 還 隱 含 著 社 會 階 級 的 差 異 。 配 合 上 租 界 的 擴 張 與 其 時 序 之 後 ， 可 以 明 顯 看 到 ， 較 為 後 期 擴 張 的 領 土 上 所 建 造 的 多 是 較 為 高 標 準 的 花 園 洋 房 、 公 寓 與 新 式 里 弄 ， 其 中 新 式 里 弄 以 今 日 的 靜 安 區 最 多 ， 而 徐 匯 區 則 有 數 量 較 多 的 花 園 式 里 弄 與 公 寓 里 弄 (范 文 兵 , 2004)。 一 般 而 言 ， 具 有 較 高 社 經 地 位 的 外 國 人 、 官 僚 與 資 本 家 住 在 花 園 洋 房 ， 收 入 較 豐 的 高 級 職 員 、 商 人 、 外 國 人 住 公 寓 ， 新 興 的 中 產 階 級 住 新 式 里 弄 ， 舊 式 里 弄 則 屬 於 一 般 普 通 華 人 百 姓 的 居 所 (楊 東 平 , 1996)。 此 外 ， 從 地 圖 3.2 還 可 以 看 到 較 為 高 級 的 住 宅，如 新 式 里 弄 與 花 園 洋 房 多 半 位 於 較 西 邊 的 地 方，根 據 郭 奇 正 (2004) 的 研 究 ， 這 些 西 區 的 城 郊 住 宅 其 實 是 在 國 家 干 預 以 及 中 產 階 級 區 辨 與 文 化 競 逐 的 結 果 (郭 奇 正 , 2004)。這 些 里 弄 建 築 一 直 到 90 年 代 之 前，都 還 是 上 海 居 民 最 重 要 的 棲
身 之 處 。
由 於 公 共 租 界 與 法 租 界 分 屬 英 國 工 部 局 與 法 國 公 董 局 管 理 ， 兩 個 國 家 對 於 租 界 內 建 築 與 都 市 氛 圍 的 建 構 有 著 不 同 的 制 度 性 干 預 與 理 念 ， 前 者 作
為 高 度 資 本 主 義 化 的 國 家 ， 對 於 建 築 形 式 管 理 介 入 不 多 ， 一 方 面 有 著 更 為
資 料 來 源 ： 改 繪 自 (范 文 兵 , 2004)
圖 3.2 上 海 租 界 不 同 類 型 住 宅 的 分 佈
急 迫 的 都 市 問 題 要 處 理4，一 方 面 著 重 於 商 業 文 化 與 生 活 的 塑 造，因 此，住 宅 建 築 風 格 較 為 凌 亂 。 而 法 租 界 對 於 建 築 類 型 則 依 不 同 區 域 進 行 嚴 格 劃 分 ， 並 設 定 住 宅 保 護 區 ， 防 止 美 學 與 設 備 較 為 落 後 的 中 國 式 里 弄 住 宅 「 入 侵 」。例 如，大 體 而 言，不 同 國 家 的 租 界 區 域，頗 能 反 映 各 自 的 母 國 世 界 城 市 氛 圍 。 而 這 些 由 租 界 國 家 一 手 主 導 的 城 市 發 展 ， 使 得 當 時 上 海 呈 現 了 至 少 三 種 截 然 不 同 的 都 市 景 觀 ： 老 城 鄉 裏 的 窄 巷 、 飯 館 與 茶 館 ； 公 共 租 界 中 展 現 高 度 現 代 化 的 高 層 公 寓 、 百 貨 公 司 與 電 影 院 (照 片 3.1)； 法 租 界 則 是 林 蔭 大 道 以 及 浪 漫 整 齊 的 西 式 夢 幻 住 房 (照 片 3.2)(李 歐 梵 , 2000)。
4 根 據 郭 奇 正（ 2004）的 研 究 指 出 ， 由 於 公 共 租 界 位 居 黃 浦 江 與 蘇 州 河 交 會 所 在 ， 佔 盡 了 貿 易 與 工 業 發 展 上 的 優 勢，卻 同 時 必 須 處 理 因 為 工 商 業 繁 榮 而 產 生 的 城 鄉 移 民 聚 集 帶 來 衝 突 問 題，以 及 負 擔 碼 頭 區 的 鼠 疫 與 火 災 預 防 工 作。這 些 事 務 都 遠 較 於 建 築 風 格 的 管
資 料 來 源 ： (上 海 房 屋 土 地 資 源 管 理 局 , 2007)
照 片 3.1 1930 年 代 的 公 共 租 界 商 業 中 心 ： 南 京 路
資 料 來 源 ： (上 海 房 屋 土 地 資 源 管 理 局 , 2007)
照 片 3.2 法 租 界 高 度 綠 化 的 社 區 與 西 式 建 築 景 致
而 除 了 上 述 這 些 新 興 的 商 業 與 住 宅 里 弄 之 外 ， 上 海 在 這 個 時 期 伴 隨 著 資 料 來 源 ： (陳 映 芳 , 2006)
圖 3.3 上 海 解 放 之 前 的 棚 戶 分 佈 圖
滬 東 (今 楊 浦 區 一 帶 )5與 滬 西 工 業 區 (蘇 州 河 岸 ， 今 普 陀 與 閘 北 區 )6的 開 發 ， 還 出 現 了 大 批 來 自 於 鄉 村 的 農 民 所 居 住 的 棚 戶 區 ， 其 分 佈 (如 圖 3.3) 大 致 沿 著 當 時 的 租 界 與 上 海 縣 城 周 圍 (羅 蘇 文 , 2006)。 對 於 居 住 於 環 境 與 住 屋 狀 況 都 比 較 好 的 租 界 「 上 只 角 」 居 民 來 說 ， 這 些 棚 戶 區 住 的 都 是 來 自 於 鄉 村 地 區 教 育 程 度 與 經 濟 水 平 較 差 的 鄉 下 人 ， 他 們 居 住 之 處 一 般 就 是 所 謂 的 「 下 只 角 」。
3. 移 民 城 市 與 海 派 文 化 的 崛 起
「 海 派 文 化 」 就 是 從 租 界 時 期 開 始 成 為 上 海 文 化 特 徵 的 簡 稱 ， 相 對 於 北 邊 的 「 京 派 」 文 化 ， 兩 個 城 市 從 十 九 世 紀 下 半 葉 開 始 ， 雖 然 是 在 相 同 的 年 代 ， 但 因 為 截 然 不 同 的 城 市 性 質 與 歷 史 過 程 ， 成 為 中 國 南 北 兩 大 屬 性 完 全 不 同 的 文 化 重 鎮。如 果 上 海 不 曾 有 過「 租 界 」的 歷 史，「 海 派 文 化 」一 詞 可 能 不 會 存 在，就 算 有，必 定 也 是 完 全 不 同 的 內 涵。因 此，在 這 一 段 當 中 ， 本 研 究 企 圖 釐 清 這 一 個 時 期 的 政 治 與 經 濟 特 徵 ， 造 就 出 什 麼 樣 的 文 化 與 社 會 特 質 。
根 據 楊 東 平 (1996) 對 於 上 海 文 化 的 研 究 ， 隨 著 列 強 而 來 的 資 本 主 義 社 會 基 本 特 徵 首 先 是 商 業 化 、 商 品 化 ， 這 使 得 上 海 從 港 口 性 質 轉 為 以 貿 易 與 金 融 為 主 的 商 業 城 市，同 時，繁 榮 的 商 業 活 動 也 促 成 了 商 業 階 層 的 興 起，
由 商 業 階 層 帶 頭 向 西 方 人 習 得 的 消 費 生 活 ， 成 為 社 會 生 活 的 主 流 文 化 ， 因 此 ， 海 派 文 化 的 商 業 化 與 商 品 化 特 徵 ， 其 實 是 一 種 帶 有 享 樂 與 崇 奢 的 社 會 生 活 (李 長 莉 , 2002)； 其 次 ， 是 因 為 開 埠 所 帶 來 的 大 量 移 民 ， 包 括 外 國 移
5 滬 東 工 業 區 位 於 公 共 租 界 內 ， 英 、 日 、 美 、 德 這 些 國 家 在 這 裏 開 設 有 紡 織 廠 、 電 車 工 廠 、 鐵 工 廠 、 船 廠 、 煙 廠 、 自 來 水 廠 、 火 力 發 電 廠 等 等 (上 海 楊 浦 區 官 方 網 站 )。
6 相 較 於 滬 東 地 區 多 為 外 國 人 所 投 資 的 工 廠 ， 滬 西 多 半 是 中 國 人 所 開 設 的 ， 包 括 有 紡
民 與 內 地 移 民 。 當 時 在 上 海 的 外 國 人 數 ， 在 1900 年 約 為 7,400 人 ， 到 了
民 與 內 地 移 民 。 當 時 在 上 海 的 外 國 人 數 ， 在 1900 年 約 為 7,400 人 ， 到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