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馬王堆帛書《周易》外，歷年來著錄、出土的商周數字卦及戰國 秦漢有關《易》筮、《周易》的竹簡資料，也為本文的寫作，帶來了一 些啟示。先說數字卦，所謂數字卦，是指在商周甚至戰國ト骨、銅器、
陶片、竹簡等材料上所見的，用六個數字組合在一起構成的符號。141這 種符號，郭沫若認為是族徽，142唐蘭認為是一種已經遺失的中國古代文 字，推測是當時西北民族所用的。143到後來張政烺確定它是一種《易》
140 李鏡池把通行本《易傳》十篇的時代都定在秦漢時，筆者曾提出八點論據，
加以批駁，而同意傳統的說法，乃成書於戰國時期。而帛書〈繫辭傳〉的 時代，廖名春認為不會出於戰國之後。今通行本〈易大傳〉既為綴合帛書
〈繫辭傳〉及一篇可能為專講占筮的解《易》之作而成，則此篇專講占筮 的解《易》之作，其年代當不晚於通行本〈易大傳〉，而或與帛書〈繫辭傳〉
同時，則其出現年代亦極可能為戰國時期。故本文題為〈論先秦時代可能有 一篇專門講占筮的解《易》之作〉，定其為先秦時代，便十分合適。李鏡池 說見《〈周易〉探源》，頁301-323；拙說見拙文〈論金景芳的《周易》研究〉，
待刊稿；廖名春說見《〈周易〉經傳與《易》學史新論》，頁186、188。
141 這是就大部分的數字卦來說的。出土資料中，有僅作三個數字組合的單卦 的，也有作四個數字組合的互體卦。見張政烺，〈試釋周初青銅器銘文中 的易卦〉，《考古學報》（1980.4），頁 404-405；及張氏，〈殷墟甲骨文中 所見的一種筮卦〉，見氏著、李零等整理，《張政烺論〈易〉叢稿》，頁66-73。
142 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及釋文》（臺北：大通書局，1971）（三），
頁16b。
143 唐蘭，〈在甲骨文中所見的一種已經遺失的中國古代文字〉，見《考古學
卦，144他的說法已被學術界所普遍接受。到現在為止，有關數字卦的資
報》（1957.2），頁 34-36。
144 張政烺，〈試釋周初青銅器銘文中的《易》卦〉，頁 403-415。 簡〈周易〉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頁 87。張氏又說到 四十年代，四川理番縣版岩墓葬中出土陶制雙耳罐，上有銘文。其中一個
未必是徽號」。148筆者同意李氏之說。事實上，除張氏把「頌」說成是 卦名，頗覺牽強外，他因為文獻上有卜宅的記載，遂認為古代有以卦名 邑的習慣，但筆者認為，文獻上亦並未見有如此的說法。因此，由先秦 數字卦的資料，似乎我們很可以大膽的說，《易》卦的起源是象數，和 義理並無任何的關係。按《易》卦的起源既在筮數，但數字卦卻在卜骨、
卜甲上出現。我們知道，卜之特點是在卜兆，不在數字，這將作如何解 釋呢？杭辛齋說：
有龜與蓍合用者，先灼龜以求兆，更以其兆為占，或先揲蓍得卦，
即以卦兆畫於龜，灼視其坼，以驗吉凶是也。有筮與龜並用而分 占者，《左氏傳》所謂「卜之不吉，筮之吉，卜人曰：『筮短龜長，
不如從長』」是也。149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數字卦會出現在卜骨、卜甲上的緣故了。它出現在卜 骨、卜甲上，並不礙其為數字卦，不礙其為筮數。
至於歷年出土的戰國秦漢間竹簡《易》筮、《周易》資料，則大略 有以下幾起：
（一）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
上 博 藏 戰 國 楚 竹 書 是 上 海 博 物 館 於1994年從香港文物市場上購 得，一共有三批竹簡。《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不收第三批，只收 前兩次入藏的楚簡。上博藏楚簡一千二百餘枝，35000餘字，已佔20世 紀下半葉以來出土楚簡總字數（約10萬字以上）的三分一，而且都是文 獻類，種類近百種，其中能和業已流傳的先秦古籍相對照的不到十種。
這批楚竹書的年代為戰國晚期。150而上博楚竹書《周易》共58枝簡，涉
148 李零，〈寫在前面的話─讀《張政烺論〈易〉叢稿》〉，見張政烺著、
李零等整理，《張政烺論〈易〉叢稿》，頁17。
149 杭辛齋，《學〈易〉筆談二集》，卷二，〈蓍法占例辨惑〉，收入氏著，
《杭氏〈易〉學七種》（北京：九州出版社，2005），下，頁 531。
150 見陳仁仁，《戰國楚竹書〈周易〉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0），
頁3-4。
及34個卦的內容，共1806字，其中有3個合文，8個重文，還有25個卦畫。
卦畫以「一」表示陽爻，以「八」表示陰爻，這與阜陽漢簡《易》和帛 書《周易》相同。在文字表述方面，亦與帛《易》及今《易》相同，即 由卦名、卦辭、爻題、爻辭組成，但用字、用辭、用句則有所不同。又 首次出現了六組紅黑符號，其形式和內涵有著特殊意義。這六組符號的 標識順序，與戰國楚竹書《易》卦序有關，其中反映了與當時思想情形 相符的陰陽觀念。151上博楚簡《周易》的思想性豐富，如蕭漢明通過對
〈豫〉、〈咸〉、〈萃〉、〈艮〉四卦的通解，認為這四卦體現了中國傳統醫 學思想的萌芽。152再如〈師〉卦，蕭氏指出乃西周早期軍事管理方面的 史料，內容涉及到軍律、點將之禮儀、軍禮、軍訓，以及對待軍功之獎 賞問題。153他如對〈豐〉卦記載太陽黑斑現象的天文學價值的揭示，對
〈訟〉卦所包含的西周法制資料的揭示，對〈蠱〉卦所包含的早期倫理 思想資料的發掘等，154都在在證明上博《周易》思想的豐富。上博《周 易》只有〈經〉，而無〈傳〉，和帛《易》不同，說明古時〈經〉和〈傳〉
是分開的，各自獨立成篇。
（二）王家臺秦簡《歸藏》
1993年，湖北江陵縣荊州鎮王家臺15號秦墓出土了秦簡《歸藏》，
有《歸藏》編號的《易》占簡164枝。其體例均以《易》卦開頭，隨後 是卦名及解說之辭。卦畫都以「一」表示陽爻，以「六」或「八」表示
151 陳仁仁，《戰國楚竹書〈周易〉研究》，頁 5-6。
152 蕭漢明，〈釋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周易》豫、咸二卦〉，《周易研 究》總第86 期（2007.6），頁 3-9。其實在上博楚簡《周易》未發表前，周 策縱已根據《易經》〈咸〉、〈艮〉卦，指出當時已有中醫的針灸術，見 氏著，〈《易經》裏的針灸醫術紀錄考釋〉，《人文中國學報》第一期，
頁1-54。
153 蕭漢明此說並未刊印，此處據蕭氏學生陳仁仁轉述，見陳仁仁，《戰國楚 竹書〈周易〉研究》，頁301。
154 蕭漢明，〈上海博物館藏楚竹書《易經》釋卦二則〉，《周易研究》總第 76 期（2006.2），頁 3-8。
陰爻。可辨識的卦畫約50餘個，其中有部分重複的卦畫和卦名，所見卦 名大多與今本《易》之卦名相同。解說之辭與今本《易》的象、爻辭都 不相同，多採用古史中的占筮之例。其中涉及的古史人物有黃帝、炎帝、
穆天子、恭王、武王、夸王、羿等，還有羿射日、武王伐殷等故事。155 關於王家臺秦簡《易》占，大多數學者都認為即是《歸藏》。156王甯斷 定王家臺秦簡《易》占即是《歸藏》之《鄭母經》等篇所引據的《易》
占類古書；他還認為《歸藏》是由〈《易》繇陰陽卦〉、〈卦下《易經》〉、
〈公孫段〉合編而成。157廖名春亦認為秦簡《歸藏》應當就是《歸藏》
易的《鄭母經》。158此外，王家臺還有一類簡，字體規整，字與字的間 距較大，每簡的開頭都是「邦有……」，所敘述多為自然界的一些異常 現象，和對邦國災難的預示。此類簡也是以前沒有發現過的。159王家臺 秦簡體例非常格式化，首先是卦畫，接著是卦名，卦名之後以「曰」連 接卦辭，卦辭皆為「昔者某人貞卜某事而枚占某人，某人占之，曰吉或 不吉」，這其實就是占辭，其後便是爻辭，爻辭多用韻語，最後是占卜 的具體結果，如利或不利作某事，何時吉或不吉等。160
155 蕭漢明，〈上海博物館藏楚竹書《易經》釋卦二則〉，頁 7-8。
156 如連劭名，〈江陵王家臺秦簡與《歸藏》〉，《江漢考古》總第 61 期（1996.4），
頁66-68；李家浩，〈王家臺秦簡「易占」為《歸藏》考〉，《傳統文化與 現代化》（1997.1），頁 46-52；王甯，〈秦墓《易》占與《歸藏》之關係〉，
《考古與文物》總第117 期（2000.1），頁 49-50，55；王葆玹，〈從秦簡
《歸藏》看易象說與卦德說的起源〉，見艾蘭、邢文編，《新出簡帛研究》
（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頁 146-153；柯鶴立，〈兆與傳說：關於新 出《歸藏》簡書的幾點思考〉，見艾蘭、邢文編，《新出簡帛研究》，頁 154-162；林忠軍，〈王家臺秦簡《歸藏》出土的《易》學價值〉，《周易 研究》總第48 期（2001.2），頁 3-12；廖名春，〈王家臺秦簡《歸藏》管窺〉，
《周易研究》總第 48 期（2001.2），頁 13-19；梁韋弦，〈王家臺秦簡「易 占」與殷易《歸藏》〉，《周易研究》總第53 期（2002.3），頁 38-43 等。
157 王甯，〈秦墓《易》占與《歸藏》之關係〉，《考古與文物》總第 117 期
（2000.1），頁 49-50，55。
158 廖名春，〈王家臺秦簡《歸藏》管窺〉，《周易研究》總第 48 期（2001.2），
頁13-19。
159 陳仁仁，《戰國楚竹書〈周易〉研究》，頁 9。
160 同前註，頁 10。
（三）阜陽漢簡《周易》
1977年7月，安徽阜陽雙古堆一號漢墓出土了《周易》資料。一號 墓主是第二代汝陰侯夏侯竈，他卒於漢文帝前元十五年（165 B.C.），此 為阜陽漢簡的下限年代。阜陽《易》有三百多個破碎簡片，包括今本《周 易》六十四卦中的40多卦，其中有卦畫、卦辭的9片，有爻辭的60多片。
每爻辭之間用圓點隔斷。辭後有卜事之辭，其卜事之辭有固定之格式。
《漢志•六藝略》有筮龜家的《易》，阜陽《易》當亦屬此類。161阜陽 漢簡《周易》超過了752片，計3119字，其中屬經文的有1110字，屬卜 辭的2009字。有卦畫五個（即〈大有〉、〈林〉、〈賁〉、〈大過〉、〈離〉），
卦名、爻題、卦辭、爻辭等內容。以「八」表示陰爻。存有卦爻辭的221 片，分別屬於52個卦。原來卦序已無法復原。162阜陽漢簡《易》與今本 和帛書《易》的顯著區別在卦爻辭的後邊，保存了許多卜問具體事項的 卜辭。卜辭與卦爻辭相連屬，可惜因竹簡的殘斷，大部分卜辭都與卦爻 辭分開而不知所從屬。這些卜辭與雲夢睡虎地和放馬灘秦簡《日書》所 占卜的語辭類似，與《史記》裡由褚少孫增補的〈龜策列傳〉傳文中所 列卜問事項更接近。163
（四）望山楚簡
1965年冬至1966年春，湖北江陵縣紀南城周邊望山1、2號墓出土了 竹簡，其中《易》筮資料164簡出於1號墓，主要為墓主卜筮祭禱的記錄。
經併接殘簡後，1號墓簡總數207枚，簡文共約千字左右，筆法不一，似 出多人之手。此墓卜筮祭禱之辭的格式，通常先記卜筮的時間，後記卜 筮的工具，再記所問事項與卜筮的結果，最後還要記為墓主求福去疾的
161 陳仁仁，《戰國楚竹書〈周易〉研究》，頁 12。
162 同前註。
163 同前註。
164 這些資料基本上都是和卜筮祭禱有關，但由於其中出現了《易》卦符號，
所以稱這些竹簡資料為《易》筮資料。見同前註，頁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