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東壁樓集》的寫作特色
第一節 多偶句
「對偶」又稱「對仗」或「儷辭」，即是將相似或相反之意思，用相同字數、
詞性、筆法相互對稱，構成華美之詞句。《文心雕龍》〈麗辭〉云：「造化賦形，支 體必雙，神理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辭，運裁百慮，高下相須，自然成對。」
351自然事物多成雙對稱，啟發在寫作構思上，便形成對偶句法，這是自然情感中 追求形式上藝術美感的表現。《東壁樓集》收錄詩作約四百八十首，律詩及排律共 二百五十五首，佔全集半數以上，可看出鄭經在詩歌創作上偏好對偶技巧，在詞 藻的對稱上頗下工夫，例如五言律詩〈送林詡官歸家〉352：
細雨風吹亂，問君欲問津。孤帆入海闊，一劍渡江新。雀噪留人意，鴻飛 抱客晨。行矣自此始，滿酌莫辭頻。
349 見〈延平二王遺集繫年考〉，收錄於楊家駱主編，《鐵函心史˙延平二王遺集》，世界書局，民 64 年 7 月，三版，無頁碼。
350 本處所指之「偶句」係屏除平仄問題，純粹以字面上詞性的對稱為主，格律另於他節論述。
351 梁˙劉勰著，王更生注譯，《文心雕龍讀本》下篇，臺北：文史哲出版社，民 80.09，初版四刷，
頁 132。
352 《東壁樓集》卷一。
這首送別友人之作中，「孤帆入海闊，一劍渡江新。」由空間大小的對比，襯 托出友人遠去的孤獨，也對友人歸家將帶給家鄉的新氣象給予肯定及祝福，動靜 交雜，意象雄渾壯闊，二句情義自然流穿，且互為因果，是寫作技巧十分高妙的
「流水對」。「雀噪留人意，鴻飛抱客晨。」生動地以雀鳥切切鳴啼代表自己對友 人的殷殷情意，並以飛鴻象徵友人遠大的抱負與理想，，用「鳥獸對」的方式一 方面與頸聯相呼應，一方面也由行人(林詡官)及送行人(自己)的心境作對比。文采 俊逸，字面偶對工整，精簡深刻的表達出作者情思，以及無限延伸的美感。
五言律詩〈偶見〉353：
小苑青荷萼，朝開玉露濡。乘風花欲舞，棲雨葉成珠。徑囀鶯求友，池香 蝶拂鬚。深情空自屬，無語獨躊躕。
在這首寫景詩中，景色描寫清新動人，「乘風花欲舞，棲雨葉成珠。」係屬「錯 綜對」的一種，以「花乘風欲舞，葉棲雨成珠。」倒裝方式變化句型，跳脫固有 語法，造成交錯藝術美感。詩中以「乘風」凸顯花隨風盤旋的姿態，具婆娑的動 態美；又以「棲雨」暗示時間的推移，雨露已在在葉面上凝結成晶瑩剔透的珍珠，
意象生動，韻味雋永。「徑囀鶯求友，池香蝶拂鬚。」亦以「錯綜對」倒裝句型，
並用「鳥獸對」將「鶯」、「蝶」展現生物界欣欣向榮的景象，辭采精練，清雅典 麗。頸、頷二聯不僅生動描繪出小園動人可愛的景致，也將對小園無限喜愛的情 思歸結到末聯的「深情空自屬」，含蓄表達了作者對自然景物情有獨鍾、嘆無知音 的心情。
對偶是運用藝術對稱形式，造成句形字面的美感，《文心雕龍》〈麗辭〉云：「若 氣無奇類，文乏異采，碌碌麗辭，則昏睡耳目。」354認為偶句也要追求創新，缺 乏新意、奇詞的對偶不能引起美感。以五言排律〈登樓〉355為例：
353 《東壁樓集》卷一。
354 梁˙劉勰著，王更生注譯，《文心雕龍讀本》下篇，臺北：文史哲出版社，民 80.09，初版四刷，
頁 134。
355 《東壁樓集》卷五。
登樓倚碧檻，仰首問青天。滄海無窮際，故園何處邊。寸心同水遠，幽夢 與雲連。世事時更改，人情日遞遷。消愁書史外，寄興山河前。明月隨孤 影，清風入五絃。登樓懷遠望，望遠豈徒然。
全詩共七聯，除末聯之外，其餘六聯皆對仗工整，符合排律體制。首聯由「登樓 倚碧檻，仰首問青天」登樓問天，用因果動作關係自然工對，次聯「滄海無窮際，
何處邊」遠望故園，將「滄海」與「故園」虛實相對，「寸心同水遠，幽夢與雲連」
以遠水、浮雲景物相對，抒發自身懷想，接著「世事時更改，人情日遞遷」以「世 事」、「人情」虛幻之事相對，感嘆人情事故的勢利炎涼，並與上聯實物造成一實 一虛的對稱美感。「消愁書史外，寄興山河前」，以「書史」、「山河」實物正對，
寫出自己藉由書中世界、登臨山水以寄託懷抱的無奈；「明月隨孤影，清風入五絃」
中，「明月」、「孤影」、「清風」、「五絃」用「互成對」的方式，除了相映成對之外，
也可在句中自行成對，充分表露出作者的孤獨悽涼只能埋藏心中，不為人知，只 有清風、明月知曉的感嘆。末聯終結到「登樓懷遠望，望遠豈徒然」，這是詩中唯 一未成對句的一聯，暗示這種抑鬱寂寞的情感，託付無門，只能無奈嘆息。詩中 的對句有層次的將作者內心的情緒開展在讀者眼前，藉由詩意的轉折，更襯托作 者情感的豐富與抑鬱，最後又將層遞波瀾的愁思歸結到望遠的無奈，字句精練工 致，含蓄蘊藉，顯現鄭經的才華與風采。
古詩原本是形式最為自由的詩體，毋需講究對偶、格律，然而在《東壁樓集》
的五言古詩、七言古詩中，鄭經也多用偶句入詩，使得這類作品少了民歌質樸風 味，多了文人雅麗氣息，是詩集中最大特色。例如：
五言古詩〈江間簫聲度〉356：
瀟瀟雨微息，冉冉雲乍收。朦朦江上月，泛泛月下舟。緲緲清音响，隱隱 水中浮。嫋嫋斷復續，鳴鳴聲未休。凌空引鳳集，幽壑舞潛虯。乘風來海 闊，隨月入翠樓。耿耿煙波上，懷人悵碧流。
356 《東壁樓集》卷一。
本詩十四句中對偶的便有「瀟瀟雨微息，冉冉雲乍收」、「凌空引鳳集，幽壑舞潛
等，以「數目對」營造雄渾壯大之美。
〈秋浦歌得心字〉387：「洲頭孤鴈叫，澗裏重猿吟。」、〈春盡得深字〉388：「綠 堤鶯織柳，枝上蟬調音。」、〈徐步〉389：「孤嶺夜飛橫江鶴，豐林秋啼緣崖猱。」……
等蟲鳥走獸等作「鳥獸對」，生動表達內心情感。
其他如〈臨江〉390：「星辰若維繫，天地盡包羅。」、以「天地」、「星辰」相 對，屬於「正名對」。又如〈關山月得袖字〉391：「明月故鄉同，山水異方秀。」
以「正反對」表達身處異鄉的感慨。〈早起得寐字〉392：「烟氣生馬頭，泉聲雜天 籟。」以句型交雜的「錯綜對」令人耳目一新。〈田家〉393：「稚童驅牛下澤陂，
老婦提筐入竹籬」以尋常可見之人物相對，寫出田家生活的共通特性。〈初冬〉394：
「歲月催人人易老，紅顏等君君不來。」、〈花底〉395：「人自愛花花不惱，花不媚 人人自憐。」……等，以重出句法構成「巧變對」。又如〈雲〉396：「畫棟縈瑞氣，
朱簾繞繡紋。」句中自對的「互成對」，雕鏤出精緻華美的景象。
《文心雕龍》〈麗辭〉云：「體植必兩，辭動有配。左提右挈，精末兼載。炳 爍聯華，鏡靜含態。玉潤雙流，如彼珩珮。」397對仗工整、文辭藻麗的偶句就如 同成雙的美玉般溫潤流動，也似珩珮的和鳴，令人感受藝術之美。古詩類本不拘 形式、對仗，鄭經卻以大量偶句入詩，用對比之美加強詩歌情趣意味，使得《東 壁樓集》多了一份文人氣息，令人感到耳目愉悅，也顯現他平穩、不做作的個性，
以及對詩歌形式審美觀的追求。
387 《東壁樓集》卷一。
388 《東壁樓集》卷一。
389 《東壁樓集》卷二。
390 《東壁樓集》卷一。
391 《東壁樓集》卷一。
392 《東壁樓集》卷一。
393 《東壁樓集》卷二。
394 《東壁樓集》卷二。
395 《東壁樓集》卷二。
396 《東壁樓集》卷一。
397 梁˙劉勰著，王更生注譯，《文心雕龍讀本》下篇，臺北：文史哲出版社，民 80.09，初版四刷，
頁 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