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東壁樓集》的寫作特色
第二節 好擬古
《東壁樓集》一書中，許多詩作後有不知名人士題點之評語，提供讀者賞析 線索，也直點鄭經寫作藝術特色。雖然無法得知這些評語是何人所題，看從評論 語氣中，大概可猜知是出自一人之手，並非集結眾人意見而成。而這個人很可能 是與鄭經情誼相當深厚的長輩，並且對鄭經的生活環境具有一定的熟悉度，所以 評點時，能切合鄭經寫作背景，予以論述，並對鄭經詩作讚賞有加；也因為二人 亦師亦友的關係，所以鄭經將這些評語收錄於刻版之《東壁樓集》中。從這些評 語中，可以發現評點者常以盛唐以前的詩歌美學標準來評論鄭經詩作，鄭經也常 引用古代名作為題，可見鄭經對漢唐詩歌的喜愛，以及「擬古」的詩學觀，這個 詩學觀使得鄭經在寫作時，模擬古人寫作風格，運用自然質樸的語言，勾勒詩歌 如畫的意象，成為在《東壁樓集》一書中最大的藝術特色。以下分述之：
一、以古詩題、詩句為題
在《東壁樓集》一書中，鄭經常沿用古題，或以古詩句為題進行寫作，詩歌 內容或是沿襲古意，或是借題以另陶寫，都可看出鄭經「好古」、「擬古」的特色。
范況《中國詩學通論》云：
古今人不相及，詩無論矣。即觀其題，已顯判時代。唐人作詩，於題目不 輕下一字，亦不輕漏一字，必斟酌妥善，其間多寓意。作詩必顧題，並不 遺漏參差。亦有詩成然後裝題者，其命題不茍可知。」398
唐代詩人講究詩歌的命題，題目即是詩意、詩境最簡單明顯的說明。鄭經在《東 壁樓集》中，以古題或古詩句為題之詩作甚多，試分類列表如下：
398 范況《中國詩學通論》，臺北市：臺灣商務書局，民 84，臺二版第一刷，頁 208。
體裁 分類 詩 作
娥〉、〈疎雲逐鴈飛〉、〈孤雲亦羣遊〉、〈雪滿空山
五言古詩類中沿用樂府古題的約有〈江上吟〉399、〈少年行〉400、〈夜坐吟〉401、
《東壁樓集》〈江上曲〉413：
生長清江上，不識揮耕鋤。理絲釣巨鯨，碧水日夜居。紫薑調江鱸，村酒 每獨醵。和歌共笑傲，瀟瀟神字舒。醉罷歡就寢，潦倒一竹篨。
本詩押上平聲六魚韻，描寫生長在清江之上的漁夫，逍遙自適的生活。南朝謝朓 也有作〈江上曲〉414：
易陽春草出，踟躕日已暮。蓮葉尚田田，淇水不可渡。願子淹桂舟，時同 千里路。千里既相許，桂舟復容與。江上可采菱，清歌共南楚。
本詩押去聲七遇韻轉六御韻，描寫一對戀人從遊春到相識相愛的過程，是一首男 女情歌。唐朝李嘉佑也有〈江上曲〉415：
江心澹澹芙蓉花，江口蛾眉獨浣紗。可憐應是陽臺女，對坐鷺鷥嬌不語。
掩面羞看北地人，回身忽作空山語。蒼梧秋色不堪論，千載依依帝子魂。
君看峰上斑斑竹，儘是湘妃泣淚痕。
本詩押下平聲六麻韻，轉上平聲十二元韻，描寫女子閨怨，情思婉轉。鄭經〈江 上曲〉只是沿用古題，內容與前人所作完全不同，這是鄭經的創新之處。
《東壁樓集》五言古詩類中，以古詩句為題著有〈別離同夜月〉416、〈江湖後 搖落〉417、〈松浮欲盡不盡雲〉418、〈紅見海東雲〉419、〈山逐泛舟行〉420、〈山水
413 《東壁樓集》卷一。
414 金性堯、高海夫主編《古詩漢魏六朝新賞》第十二冊，臺北：地球出版社，民 82.06，第一版，
頁 33。
415 《全唐詩》第三函第九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03，第一版第十五刷，頁 485。
416 《東壁樓集》卷一。句出唐代王適〈蜀中言懷〉：「獨坐年將暮，常懷志不通。有時須問影，無 事卻書空。棄置如天外，平生似夢中。蓬心猶是客，華髮欲成翁。跡滯魂逾窘，情乖路轉窮。
別離同夜月，愁思隔秋風。老少悲顏駟，盈虛悟翟公。時來不可問，何用求童蒙。」見《全 唐詩》第二函第五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03，第一版第十五刷，頁 238。
417 《東壁樓集》卷一。句出唐代杜甫〈蒹葭〉：「摧折不自守，秋風吹若何。暫時花戴雪，幾處葉 沉波。體弱春風早，叢長夜露多。江湖後搖落，亦恐歲蹉跎。」見《全唐詩》第四函第三冊，
有清音〉421等詩，以〈松浮欲盡不盡雲〉為例：
岧嶤屏障聳，聳起欲凌空。空山雲氣靄，靄宿青松叢。叢枝半隱見，見出 日光紅。紅日變雲色，色淡漸磨礱。礱巖輕繞樹，樹烟穿玲瓏。瓏璁深谷 石。石疊徑可通。
本詩押上平聲一東韻，全詩用頂真的手法，描寫深山雲氣的清幽變幻。詩題「松 浮欲盡不盡雲」摘自唐代杜甫〈閬山歌〉422：
閬州城東靈山白，閬州城北玉台碧。松浮欲盡不盡雲，江動將崩未崩石。
那知根無鬼神會，已覺氣與嵩華敵。中原格鬥且未歸，應結茅齋看青壁。
杜甫此詩押入聲十一陌韻、十二錫韻423，是杜甫在流寓閬州時所作。清朝趙翼《甌 北詩話》云：「杜詩又有獨創句法，為前人所無者。……。古詩內亦有創句者。如
《宿贊公房》之「明燃林中薪，暗汲石底井」，……《閬山歌》之「松浮欲盡不盡 雲，江動將崩未崩石」，……，皆是創體。」424盛讚「松浮欲盡不盡雲」形象生動，
句法創新，鄭經〈松浮欲盡不盡雲〉內容與杜甫〈閬山歌〉一詩內容並不相同，
可能是因為喜歡「松浮欲盡不盡雲」表達出來的意象，故以此為題，加以發揮所 作。
《東壁樓集》〈紅見海東雲〉425：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03，第一版第十五刷，頁 549。
418 《東壁樓集》卷一。
419 《東壁樓集》卷一。
420 《東壁樓集》卷一。句出唐代李白〈送儲邕之武昌〉：「黃鶴西樓月，長江萬里情。春風三十度，
空憶武昌城。送爾難為別，銜杯惜未傾。湖連張樂地，山逐泛舟行。諾為楚人重，詩傳謝脁 清。滄浪吾有曲，寄入棹歌聲。」見《全唐詩》第三函第六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03，
第一版第十五刷，頁 414。
421 《東壁樓集》卷一。
422 《全唐詩》第四函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03，第一版第十五刷，頁 527。
423 入聲十一陌韻、十二錫韻古韻通押。
424 清˙趙翼《甌北詩話》，收錄於 申駿編著《中國歷代詩話詞話選粹》下冊，北京：光明日報出 版社，1999.04，第一版第一刷，頁 379。
425 《東壁樓集》卷一。
月落天將曉，蕭索動秋晨。微光連靉霴，彩霞遍九濱。清烟逐風捲，宿霧 繞蒼旻。影動龍蛇舞，爛漫若披麟。蒼波出處所，白雲隱紅輪。
本詩押上平聲十一真韻，描寫清晨所見之景，是五言古詩。詩題「紅見海東雲」
摘自杜甫〈晴〉二首其一426：
久雨巫山暗，新晴錦繡文。碧知湖外草，紅見海東雲。竟日鶯相和，摩霄 鶴數群。野花乾更落，風處急紛紛。
杜甫此詩是五言律詩，押上平聲十二文韻，描寫雨後所見。元朝楊載《詩法家數》
論律詩練字要法云：「詩句中有字眼，兩眼者妙，三眼者非，且二聯用連綿字，不 可一般。中腰虛活字，亦須迴避。五言字眼多在第三，或第二字，或第四字，或 第五字。……字眼在第二字：屏開金孔雀，褥隱繡芙蓉。碧知湖外草，紅見海東 雲。座對賢人酒，門聽長者車。」427認為杜甫「碧知湖外草，紅見海東雲。」二 句的「知」、「見」用字得當，使得全句生色，具畫龍點睛之妙。鄭經以「紅見海 東雲」為題，詩作內容與杜甫原詩不同，純粹是就「紅見海東雲」一句之意象，
配合當時所見之景加以發揮，詩末有評：「鮮爽可配朝霞。」認為鄭經此作寫景鮮 明，寫出朝霞變幻之美。
《東壁樓集》〈山水有清音〉428：
結草絕塵外，心與白雲閒。幽徑人到少，竹門時不關。林深多鳥囀，風松 出空山。濯足臨清流，坐石聽潺湲。群籟奏清響，近出山水間。側耳聆幽 韻，日夕不知還。
本詩押上平聲十五刪韻，係五言古詩，富魏晉時期「貴自然」的審美趣味，描寫
426 《全唐詩》第四函第四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03，第一版第十五刷，頁 571。
427 元˙楊載《詩法家數》，收錄於何文煥 編訂《歷代詩話》，臺北：藝文印書館，民 80.09，五版，
頁 473。
428 《東壁樓集》卷一。
隱居山中的悠閒，將山水自然與自我生命結合起來，隱逸山林成為人生的另一種 價值追求。詩末有評：「清幽閒雅，有陶詩風味。」認為此詩造語自然，格調清新，
很有陶淵明詩風味。詩題「山水有清音」一句出自晉代左思〈招隱〉其一429：
杖策招隱士，荒塗橫古今。岩穴無結構，丘中有鳴琴。白雪停陰岡，丹葩 曜陽林。石泉漱瓊瑤，纖鱗或浮沈。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嘯 歌，灌木自悲吟。秋菊兼餱糧，幽蘭間重襟。躊躇足力煩，聊欲投吾簪。
左思本詩押下平聲十二侵韻，藉由隱士居處的描寫，襯托隱士生活的美好。與鄭 經所作內容相同，都能抓住山間景物環境的特徵，營造世外桃源的清新境界，表 達對隱士生活的嚮往。隱士是鄭經喜歡的題材之一，因此在以「山水有清音」一 句為詩題時，特別能與左思〈招隱〉一詩產生共鳴，才會寫出內容、風格相似的 作品。
《東壁樓集》七言古詩類中，以古詩題為題的約有〈遣興〉430、〈水檻遣心〉
431、〈暮秋山行〉432、〈擬古烏夜啼〉433、〈蓮舟買荷度〉434、〈風雨看舟前落花〉435、
〈桃源行〉436等詩，以〈風雨看舟前落花〉為例：
夾江桃李逞芳幹，春風驟雨飄兩岸。影隨水流青山動，香因風吹碧雲散。
花葉重重落碧波，長江一望錦繡叚。風雨無情妒花嬌，花葉無心任飄渙。
隨波萬點若星輝，旋轉舟傍似依依。點水蜻蜓留不住，傳謝蜂蝶莫魂飛。
本詩由去聲十五翰韻，最後轉到上平聲五微韻，描寫雨後乘舟，見水上落花所作，
詩末有評：「瀏亮瀟洒。」。詩題「風雨看舟前落花」出自杜甫〈風雨看舟前落花
429 金性堯、高海夫主編《古詩漢魏六朝新賞》第九冊，臺北：地球出版社，82.06，第一版，頁 165。
430 《東壁樓集》卷二。杜甫有〈遣興〉詩三首。
431 《東壁樓集》卷二。杜甫有〈水檻遣心〉詩二首。
432 《東壁樓集》卷二。岑參有〈暮秋山行〉詩。
433 《東壁樓集》卷二。〈烏夜啼〉為樂府舊題。
434 《東壁樓集》卷二。南朝梁簡文帝有〈蓮舟買荷度〉詩。
435 《東壁樓集》卷二。
436 《東壁樓集》卷二。
戲為新句〉： 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03，第一版第十五刷，頁 293。
439 《東壁樓集》卷二。句出 宋之問〈陸渾山莊〉：「歸來物外情，負杖閱岩耕。源水看花入，幽 林采藥行。野人相問姓，山鳥自呼名。去去獨吾樂，無然愧此生。」見《全唐詩》第一函第
439 《東壁樓集》卷二。句出 宋之問〈陸渾山莊〉：「歸來物外情，負杖閱岩耕。源水看花入，幽 林采藥行。野人相問姓，山鳥自呼名。去去獨吾樂，無然愧此生。」見《全唐詩》第一函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