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節將探討合議庭法官之間關係主要問題在於權力，而非和諧 性。對於其權力關係與運作，也許我們無法深入其境的去瞭解；但 是，站在一個質疑法官的立場，我們仍可質疑在秘密原則的保護傘 下，法官是否認真地評議，合議庭是否達到真正合議的目的。最 後，推論不同意見書制度可救秘密原則之窮。
一、權力關係的探討
既有的不同意見書研究中多是指法官之間的和諧問題，因法官 公開其異議而破壞法院內部和諧，造成法官彼此的猜忌123。然
122 陳俊榮，註37，頁7。
123 見法治斌，同註37，頁9-10；程春益，同註37，頁69；陳淑芳，同註37，頁
而，有論者認為法院內的分歧未必有破壞性，不同意見能夠使法院 關注相異的立場、釐清問題或提供不同的解決方式，亦可檢視多數 意見的法官，具有正面的價值124。而且，合議時法官有異議，此 一事實於評議或評議簿中應該本就會有，只是未被揭示，若此有壞 和諧性，應不待公開，已生齟齬。故何以謂公開將損及法官之和諧 性。
關於台灣大法官會議，有論者實務研究已說明公開不同意見書 並不破壞法官或合議庭的和諧，大法官解釋施行以來，已見「不同 意見」與「多數意見」的良性互動125。
透過訪問法官，瞭解到應該是法官之間的「權力關係」問題，
可能才是和諧問題的關鍵所在。以本文兩個個案而言，不同意見書 之所以可以公開，是其他兩位合議庭法官亦有同意，而許其公開126， 那麼這樣的情況下彼此權力關係是平衡的，所以無損及和諧。可以 瞭解到不同意見書破壞和諧性的可能性並不高，不過須視法官間的 互信與度量而定。問及是否會因有不同意見書而有損法庭和諧？受 訪者003說：「法庭氣氛算是和諧，並沒有外界想像那樣很激烈的爭 吵，據理力爭情況雖有，但是不至於好像在吵架一樣，都知道是在就 事論事，也沒有翻臉。」
對於不同意見會破壞法庭和諧的原因，受訪者006說：
我覺得要看審判長和受命法官的度量。的確有這個風險。我覺得 寫不同意見其實是大家可以接受的，重要的是你怎麼表達你的不同意
113-114；劉鐵錚，同註3，頁13。
124 程春益，同註37，頁71。
125 湯德宗，同註37，頁455；劉鐵錚，同註3，頁43。
126 有趣者係，兩份判決的不同意見書均為受命法官書寫，在審判長同意或支持 的情況下，才得以公開。例如，其中一位審判長說：「這麼好的意見，沒有被 公開，沒有受到檢視，那真是太可惜了。」
見。有人表達不同意見的方法就是批評和攻擊啊！有的人表達不同意 見比較就是就事論事……這要看法官個人的民主素養有無問題。
如有論者說明若不同意見書使法官之間彼此對立與猜忌，雖有 可能，但是純屬個人之因素127；尤其上述提到的法官個人的民主 素養。
我們從訪問中也發現到，對於法官而言，在意者乃是在上對下 的權力關係，才是真正會影響到他們獨立性與和諧性的關鍵。如受 訪者006說：「審判長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有權力，認為沒有的，就是 昧於現實。」並且進一步說：「有時候未必是審判長壓抑其他人的 意見，就連其他法官都可能會很壓抑自己的意見。」
尤其當審判長又是庭長時，掌握著考績此權力時，對於同庭法 官很難不影響到其獨立性，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它會影響法官的 升遷、調動跟薪水。在此情況下問及票決是否會等值？受訪者006 說：「在一般的情況下，當審判長的是庭長，審判長的意見通常會被 比較尊重，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不等值。」而受訪者001表 示，考績對於評議時法官意見表達，絕對有影響，因為在乎考績的 人仍算多數，而且庭長也不會喜歡一個跟他唱反調或有不同意見的 庭員128。
此外，受命法官的角色以及其與審判長的互動對於評議過程也 有關鍵性影響力。受命法官幾乎擁有著對於判決的最終決定權，
而合議只是個形式。其可能原因，來自於受命法官寫判決書的俗
127 陳瑞堂，同註37，頁19。
128 法官考績制度顯見也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由其對於法官審判獨立性之危 害，吾人應有所關注。本文意在研究不同意見書與民主可問責性，故而無法 完全在此探討此議題。
慣129。這也將容易讓評議流於形式，無論是受命法官一人決定，
係有所減緩。
二、一個質疑法官的立場
合議庭在「評議不公開」這樣的保護傘下，使評議過程變成一 個黑盒子，法官是否認真依規定進行評議也是令人懷疑的，實務 上，有些法官很少會進行實質評議131。另一種疑慮，是法官中可 能會以司法官訓練所期別作為衡量彼此的權力關係，尤其以期別為 先後排列，作為人事升遷與業務分派的參考標準132。所以司訓所 的期別很可能是法官之間默認為權力地位與關係先後的依據，若無 制度的保障，晚輩可能較不願對前輩提出不同意見；也有可能僅聽 從前輩的評議意見，而未認真地進行評議，提出自己的看法。此 外，還有上開討論的考績問題，對於法官獨立性之危害。如此一 來，便失去了合議的意義。
如前述對於不同意見書與司法獨立所探討的重點在於，評議不 公開原則應解釋為進行評議時不公開，而非審判結束後不公開其評 議結果。而且，我國前大法官林紀東認為監督法官並非為干涉司法 獨立，他說：「至於審判獨立為法官依照法律審判，不受任何干涉之 意，非謂法官可專擅自為，縱令違法失職，任何人均不能過問133。」
追求司法獨立的同時，也應該要使司法負有相當的責任。那麼
131 對於法官有無進行實質評議的疑問，受訪法官或許言重，或許直言不諱，但 此實務問題不得不考量。例如，受訪者006說：「有些庭所謂的評議，可能只 是形式，也就是說不是我們所認知的法官評議。」又如受訪者003說：「其實 有一、兩個案子，也是很大的案子，審判長是受命，像這種案子，我們沒有在 過問的。」（底線為筆者所加。）
132 劉恆妏，戰後台灣司法人之研究：以司法官訓練文化為主的觀察，思與言，
40卷1期，頁130、155-156，2002年3月。
133 林紀東，中華民國憲法逐條釋義，頁318，1982年1月修訂初版。
秘密原則究竟是保護了司法獨立，還是被用來隱藏法袍下不負責任 的態度？無怪乎我國大法官許玉秀強調法袍「透明」的重要134。 承張升星所論：秘密原則意在保護少數意見法官135；然而，諷刺 的是，秘密原則卻可能被某些法官所利用來規避其應負有的司法的 責任。這是個不能過問且隱匿不同意見的法院。
故而，不同意見書制度可救秘密原則之窮。在不同意見書公開 的情形下，將可減輕法官之間的不平等權力關係；亦可促使法官認 真進行評議，為其意見負責。而且可確保少數意見的法官可以對判 決結果發表異議，展現其獨立性、堅忍不拔以及勇氣；不服權威，
正是一位法官該有的超然地位136。因此和諧性不是問題重點，重 點在法官之間的權力關係和運作，以和諧性與秘密原則來反對不同 意見書的公開，有欲蓋彌彰之虞——不想讓人看見其內部不平等的 權力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