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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懷民小說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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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year: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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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專題研究計畫 成果報告

林懷民小說研究

計畫類別: 個別型計畫 計畫編號: NSC93-2411-H-032-007- 執行期間: 93 年 08 月 01 日至 94 年 07 月 31 日 執行單位: 淡江大學中國文學學系 計畫主持人: 胡衍南 報告類型: 精簡報告 處理方式: 本計畫可公開查詢

中 華 民 國 94 年 10 月 3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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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懷民小說研究

胡 衍 南 題要: 在國際間被譽為「偉大的編舞家」的林懷民,其實早在赴美習舞之前,就以 其早熟的文采吸引文壇目光,可惜他一共只留下《變形虹》、《蟬》兩部小說集而 已。長期以來,學界對於林懷民小說的研究十分匱乏,本文除了嘗試填補這個空 缺,也企圖將林懷民的小說置於那個現代主義逐漸退潮、鄉土文學日漸增溫的時 代進行考察,期能彌補既有台灣文學史書寫的遺憾。 關鍵詞:林懷民、小說、《變形虹》、《蟬》

一、前言

林懷民生於 1947 年,台灣嘉義人,是二次大戰後出生的一代。高中時期開 始發表小說,很快就受到文壇前輩林海音、瘂弦等人的鼓勵和贊美。十八歲北上 讀大學時,又被甫實施「基本作家」制度的皇冠出版社納入旗下;前一年被皇冠 網羅的作家有司馬中原、尼洛、朱西寧、段彩華、茅及銓、桑品載、高陽、張菱 舲、華嚴、馮馮、魏子雲、聶華苓、瓊瑤、季季等十四位,林懷民和季季是當時 年紀最輕的小毛頭。從十五歲到二十三歲,林懷民寫了十多篇小說,1968 年出 版第一本短篇小說集《變形虹》(水牛出版社),1969 年出版第二本短篇小說集《蟬》 (仙人掌出版社)。赴美之後棄文習舞,1973 年回台創辦「雲門舞集」,至今三十 餘年沒有再寫過一篇小說,諸如《說舞》、《擦肩而過》都是關於雲門舞集、或是 他的現代舞經驗的書寫品。 眾所周知,林懷民的舞作在台灣、乃至於全世界都得到極高的矚目,然而他 兩部小說集卻始終沒有得到學界足夠的重視,相關的研究實在可以用「零星」來 形容。這或許和他創作量不夠多、而且又過早擱筆脫不了干係,當然也可能和他 的舞蹈成就遠蓋過文學風采有關。不過,既然青年林懷民的小說曾經那麼熱烈地 被期待者,三十幾年來他的小說(尤其是〈蟬〉)又一直被不同世代的讀者莫名地 傳頌著——評論家楊照就說,二十多年來,他始終以為自己曾經沒頭沒腦地對著 一個女孩朗誦起瘂弦〈如歌的行板〉,直到後來重讀林懷民的小說,才驚覺這只 是〈蟬〉裡面的一段場景,當事人是莊世恒(而非楊照)與劉渝苓(而非楊照老是記 不起的女孩)1 ——因此相關研究的匱乏不能說不是一種疏忽。 1 楊照,〈林懷民的小說世界〉,《INK 印刻文學生活誌》創刊前號,2003 年 8 月,頁 10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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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初試啼聲:

《變形虹》

林懷民的第一篇創作〈兒歌〉,被林海音主編的「聯合副刊」登了出來,那 是 1961 年 4 月,林懷民才只十四歲。不過這篇處女作,並沒有被他收入第一本 小說集中,《變形虹》一共收錄了作於 1963 至 1967 年間的六個短篇和一個中篇, 依其創作問世的先後順序,分別是: 〈鐵道上〉(1963 年 5 月) 〈轉位的榴櫣〉(1965 年 6 月) 〈變形虹〉(1965 年 8 月) 〈鬼月〉(1966 年 6 月) 〈星光燦爛〉(1966 年 12 月) 〈兩個男生在車上〉(1967 年 3 月) 〈安德烈‧紀德的冬天〉(1967 年冬) 〈鐵道上〉是林懷民高中時期的作品,相較起其他幾篇作於大學時期的小 說,尤其顯得稚嫩青澀。整篇小說的人物、情節、架構均非常簡單,某個沒有彩 霞的傍晚,小學生(?)模樣的敘述者阿民和他的朋友明仔,一面沿著鐵道走著, 一面交換彼此的身世遭遇。結果在明仔緩緩敘說出自己亟思離開會打人的阿爸、 執意想要坐火車到台北找媽媽之後不久,一列北上的火車汽笛聲,尖銳地劃破陰 沉的空間,就在火車離兩人愈來愈近的時候,明仔忽地「迎著火車跑去,衝去」, 徒然留下一臉驚愕的敘述者在雨中矗立……。這個僅有二千餘字的短篇,多半只 是兩個孩子的對話,敘述和描寫都十分有限,因此缺乏足夠的感染力來打動讀 者;不過換個角度看,這樣的題材倒也是青春期林懷民唯一能付出的社會關懷。 比較起來,陳映真的處女作〈麵攤〉同樣可見作家幼穉的社會關懷,然而剛出道 的陳映真已是個英文系的大學生,抒情的筆力,自是猶在衛道中學念書的林懷民 所不能及的。 然而自〈轉位的榴櫣〉以降,小說中稚氣的敘事口吻日漸淡去,取而代之的 是有著各種心靈創傷的大學生;林懷民也願意費比較多的筆墨來描寫人物的心 境,整部作品的文字質地及藝術氛圍都超過了更早以前的「少作」。〈轉位的榴櫣〉 寫大學女生懷孕墮胎,然而這卻是一篇情節十分模糊的小說,作家在意的是人物 心理而非事件本身。即便這個禁忌的話題在當時相當前衛,但是林懷民完全無意 從道德的、或是社會學的角度處理,也沒有從市場的角度去利用這個題材,他更 關心的反而是這些找不到生存意義的時代青年,如何面對命運對他們的考驗。小 說的女主角來自北國僑居地,負笈來台求學期間,竟然宿命地先後遇到同樣來自 南洋的兩個僑生,並且分別在高中、大學時期懷了對方的孩子,遺憾的是,第一 次墮胎即已預言她下一次手術後的夭亡。若就一般層面而論,悲劇的產生係由於 男女雙方太過年輕,無論最後的選擇是生下孩子或是拿掉胚胎,兩個青春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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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沒有能力招架。但是作家並沒有刻意凸出這一點,反而強調他們染上的生活不 適症才是致命殺手。例如女孩對大學生活的感觸是: 有太多殺不死過去的自卑。太多孤獨。太多淒涼。太多無處可訴的泣聲。 宿舍中又有太多青春。太多歡笑。太多誘惑。太多不屬於書本的。書本不 能是生活的全部,不能滿足一切的需求。做個全然的旁觀者,對二十歲的 女孩畢竟是困難而殘酷的。2 男孩也在一次的自問自答裡說到: 長長的假日,我們守長列宿舍的死寂。白天根本不敢出門,怕見身影相隨, 怕聽自己空洞細碎的腳步聲跟蹤。摒青天白雲於室外,躺在舖位上,看時 光一滴滴流逝,聆炎夏嘶號;籃球一聲聲拍打在晌午空花花的陽光裡。覺 得自己是個囚犯;自囚也被囚。禁不住又要——……。 你只好摸出兩枚鎳幣,細察它們的花紋,輕輕敲擊作響,打破寂靜。並不 覺得有何快感,也不為什麼。然而,要不這樣,日子好像就挨不過去了。 而日子就這樣挨過去。3 雖然這裡的男女主角都是僑生,但是這樣一種敏感的心靈,在那個時代的大學生 中是具有普遍性的。 〈變形虹〉、和〈鬼月〉是作家接下來發表的小說,這兩篇除了具備更多小 說所需的元素,而且可以看出林懷民的風格正準備成形——兩篇小說都是寫百無 聊賴、找不到生存意義、成天鬼混卻又從不覺得快樂的大學生,他(她)們浪擲青 春、折磨自己靈魂的姿勢,像極了後來的〈蟬〉,或者說是〈蟬〉裡面男男女女 的青澀版。 〈變形虹〉中的敘述者,是個高中念了四年換五個學校才畢業、聯考時找人 護航、上了大學卻因捲入一個莫名的凶案而遭退學的「流浪雲」。林懷民仍舊沒 有選擇從社會寫實的角度,將小說寫成一則報紙社會版常見的傳奇故事,也無意 嘲諷這個溫柔、膽怯、自怨自哀的倒楣鬼,他唯一想呈現的只是這群人不知從何 時何處滋生起來的無聊——就像敘述者自己說的:「常常有一串長長的無根源可 尋的煩悶把我綑起來,一種比不快樂更難受的空洞。」敘述者前後結識的兩個女 子,據她(們)說,「都只是流浪的葉子,不知要飄到那裡,走到那裏。」然而前 一個女子沙夷,在敘述者看來是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且敢要、敢付出代價、從不 後悔的、真正的虛無者;至於後來的「她」,在敘述者眼中卻是一個天真的、只 想藉著叛逆行逕昭告世人自己已經長大的女孩。沙夷死在產科手術枱的事實,令 自比為流浪雲的敘述者想要終止流浪:「有一天,流浪的雲必然會依附另一片雲 2 林懷民,《變形虹》(台北:水牛出版社,1968 年),頁 13。 3 林懷民,《變形虹》(台北:水牛出版社,1968 年),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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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固定下來。」可是當「她」鄭重其事地向敘述者自薦枕席,敘述者卻又縮手, 並且以「妳不知道妳在做什麼」駁回這段感情,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樣:「永遠心 虛,永遠畏懼,不知為何而活,卻一直活著。連解決自己的勇氣也沒有!」 〈鬼月〉的敘述者也同樣自覺是個廢物: 我是一文不值的,我自己知道。不逃課,可也不抄筆記,不打彈子,不趕 舞會,不在宿舍睡大覺,也不上圖書館。……就是蕩,東晃西蕩,蕩出一 肚子鬼主意,鬼問題,自己無法解答,也不便啟齒問人。夜裏那一團團夢 魘時時困擾著我,使我睡不穩。看時間一滴滴滴過去,無法攔阻,也不去 攔阻,反而閃身一旁,讓他更快溜過去。告訴自己,你是個最低最賤,無 藥可救的人,用不著付出一絲惋惜!4 這樣的虛無者,有一晚約了好友同到湖畔,不像別人是為了看月亮,但也不確定 究竟為什麼來。躲在林裡餵蚊子的同時,他們先是憶起前一次到「金馬車」聊天 的經驗,這是一家以熱帶魚出名的咖啡館,和〈蟬〉裡面的「野人」性質差不多, 都是無聊至極的年輕人流連的地方。接下來,敘述者向好友掰出了一個構思中的 小說,一個吞了大量安眠藥的男人在湖畔殺害妓女的超現實故事。最後,則是好 友貢獻出自己一則沒有結果的愛情,以及一段無知又敏感的美好時光。不同於其 他小說的灰暗,〈鬼月〉難得地透露出一點揚棄虛無的訊息:小說敘述者承認自 己僅有一片空白,相對朋友握有一份真實的往事,自己卻僅有一些猥瑣、苦澀而 虛無的幻想;其次,他確信自己的生命刻正渴待什麼,也許是一點點足以令自己 快樂的奇蹟,也許是一時強烈的色彩和刺激,也許是一夜長成……;所以他默默 地向雲後的月許下的願,誰說不是像七彩煙火般絢爛呢? 這樣的推論來自一個巧合,即,接下來的兩篇小說都有類似的傾向。〈星光 燦爛〉的故事十分簡單,一位朋友眼中「長相好,人聰明,功課好,家庭又這樣 令人羡慕,什麼都不缺」的青年,或許是受到尼采的影響,終於因為尋不到生存 的意義而割腕自殺了。三個好友為此事聚在一起討論,或是回憶,或是反省,最 後的結論卻非常正面:「我不曉得思民為何自殺,不管如何,他是死了,走完了 他的路,演完了他的戲。那是他的事,而我們依舊有許多許多個明天。」〈兩個 男生在車上〉於此更顯突兀,兩個即將畢業的大學生同坐一輛公車到校,其中一 個喋喋不休穿著黑夾克的男子,一直在車上發表珍惜當下、盡情享樂的「消沉」 論述,不料另一位卻老講一樣的話:「好好把書念通點,把自己的實力弄紮實點, 其他都是自欺欺人。你蓋得再響,肚子沒貨,人家拿你當個鳥?」這兩篇小說讓 人物的生命型態向現實端傾料,因而迥異於之前〈轉位的榴櫣〉和〈變形虹〉, 敘事聲音中竟混雜了惱人的說教!尤其林懷民不知怎地,在處理〈星光燦爛〉、〈兩 個男生在車上〉的時候明顯缺乏耐心,通篇依賴人物對話不論,僅有的敘述又多 半是說明性的文字,予人說教的嫌疑。 4 林懷民,《變形虹》(台北:水牛出版社,1968 年),頁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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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部集子的最後一篇小說〈安德烈‧紀德的冬天〉,林懷民又變回原來 那個早熟的作家,而且似乎更加沉穩。重要的是,〈變形虹〉那股凝重的憂悒情 調又回來了,顯然他還是擅長、而且偏愛處理那些虛無破碎的魂靈。不過這篇小 說描寫的是同性戀的故事,這個題材的特殊性,自然使得讀者把重心全部放在「這 種人」所受的折磨上——尤其是秦附在康齊耳邊說:「那是改變不了的。你知道, 我們這種人天生就流著這種血!」讀者簡直是驚心動魄地、眼睜睜看著康齊奮力 從泥沼中站起的痛苦。在台灣文學史上,〈安德烈‧紀德的冬天〉是提早報到的 同性戀題材,而且要透過它才能真正掌握〈蟬〉裡面吳哲和莊世恒的曖昧情愫, 只可惜它在文學史的光環被迫讓給了更晚的、白先勇的《孽子》。

三、變聲之後:

《蟬》

《變形虹》出版後,林懷民自大學畢業並到軍中服十個月的預官役。雖然被 分發到位於新店的通訊指揮部是坐辦公桌的職務,但他卻有感於遠離了實際的軍 中生活,因而在請調金門不成之後,改以寫小說來打發時光。他說: 常有人問我為什麼不再寫。理由很簡單,沒有時間。我再也不曾擁有那樣 漫長,無事,而且無聊的時光。少年時提筆,往往出於不知拿自己怎麼辦 的無聊。還未真正介入生活,只能把某些情緒,某些聽來的事情,一點點 因為沒有切身經驗所導致的渴望與恐懼,誇張地寫下來。只是一些感覺。 5 這段期間,林懷民一共作了四篇小說,包括三個短篇和一個中篇,不久便與出國 後作的〈辭鄉〉一同收在他的第二本小說集《蟬》。五篇小說的寫作順序是: 〈穿紅襯衫的男孩〉(1968 年秋) 〈虹外虹〉(1969 年 1 月) 〈逝者〉(1969 年 3 月) 〈蟬〉(1969 年春) 〈辭鄉〉(1970 年) 從《變形虹》到《蟬》,最大的變化除了作家心智的成長,另外就是藝術技 巧的進步。此外,《變形虹》時期的人物,一個個都是歇斯底里式的生活不適症 患者;到了《蟬》,這些人全部都老了幾歲,即便仍是惶惶不知終日,然而大都 變得世故、冷漠、理性起來,死亡的招喚雖然猶有魅力,但是對生命同樣充滿敬 意。如果用楊照的說法,從《變形虹》到《蟬》,林懷民小說最大的變化在於敘 述聲音。《變形虹》諸篇小說的敘述者,大半都是一個故事裡宿命的當事人、痛 5 林懷民,〈前世煙塵〉,《蟬》(台北:INK 印刻出版有限公司,2002 年),頁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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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的經驗者,因而這幾篇小說的敘事聲音總是悲慘的;《蟬》則開始出現變化, 其中幾篇小說的敘述者相對屬於正常、穩定、不輕露感情的旁觀者,因而它們的 敘事聲音即便還稱不上事不關己,但也是保持距離的6 〈穿紅襯衫的男孩〉主角是一個沒有升學的臨時工人小黑,這個角色不但在 林懷民小說的人物職業欄絕無僅有,而且他不顧流俗眼光、全然依照自己意志而 走、生活的目的就是買一台摩托車奔馳飆速的行為模式,對甫自大學畢業的敘述 者、對退休老教授、乃至於對整個社會的主流價值而言根本就是「異端」。小說 的一開始,敘述者就表明自己不喜歡小黑,除了服裝儀容的緣故,另外還為了「他 那蠻不在乎,彷彿天塌下來,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態度。」因為這是敘述者沒有 的,所以他視小黑為另一個世界的人。後來,兩人生活漸有交集,敘述者雖然猶 會受不了小黑灼灼逼人的認真模樣、以及他那種「老子說要做,就做得到」的自 信,但依照社會主流認知準備結婚生子的敘述者,老早就對小黑有著一陣羡慕之 情:「儘管已經二十多了,小黑看起來好小好小,是天下最幸福的那種人;單純 無知的兒童,整個世界都在他們掌心中。」小黑最後如願買了車,並且毫不意外 地命喪風火輪下,但是敘述者仍然覺得自己不如小黑,因為早在很久以前,他就 知道自己不及小黑了: 小黑買了摩托車以後,是否會發現事情真的如想像中那般的美好,那是另 一回事。重要的是,他有一個可達成的夢,他知道他要什麼,還肯拚了命, 付出代價去實現它。 比起他,我不知道自己是幸或不幸,我沒有轟轟烈烈,曲折動人的生活; 更糟的是,我迷迷糊糊得過且過,隨遇而安,到底為什麼活著也弄不清楚。 7 不只〈穿紅襯衫的男孩〉觸及死亡,事實上在前一本小說集《變形虹》,除 了〈兩個男生在車上〉以外的小說全都寫到了死亡,至於《蟬》所收錄的五篇小 說也有四篇寫到了死亡,而且死者多半是青年。難怪王德威要說:「青春與死亡 這兩個看似不相干的題目,在林懷民的作品中不斷糾纏出現,形成揮之不去的蠱 惑。」8然而《變形虹》時期的小說寫死,多半是苦悶青年的尋短;《蟬》時期的 小說不然,從〈穿紅襯衫的男孩〉到〈虹外虹〉到〈逝者〉,死者全是因為無法 抗拒的意外(至於〈蟬〉則是不可知)。 〈虹外虹〉是林懷民全力描寫瀕死經驗的小說,這類成功的例子在文學史上 並不多見。小說的開頭和結尾,都引用了海明威的〈印地安營〉父子間一段對話: “Isdying hard,Daddy?”

6 楊照,〈林懷民的小說世界〉

7 林懷民,《蟬》(台北:INK 印刻出版有限公司,2002 年),頁 40。

8 王德威,〈蟬與蟬蛻——重讀林懷民的《蟬》〉,林懷民,《蟬》(台北:INK 印刻出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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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Ithink it`spretty easy.Nick.Italldepends.” 這篇小說寫到一個非野戰部隊坐辦公桌的預備軍官——這個角色的形象、氣質、 舉止,簡直就是刻正服役的林懷民的翻版——在某個休假日獨自來到新店碧潭划 船、游泳,行囊裡另外夾了一本海明威的《在我們的時代》。小說一開始就見他 的好心情,划船、流汗、哼歌、閱讀、聯想,每一件事都令他感到快意;及至於 想到死的問題,更是一派灑脫樂天:「死不死是自己的事,問題是你拋得開不。 他準備隨時死去。把心一橫,大不了一死,有許多事便可以不去計較,不那麼患 得患失;拋去一些不必要的束縛,可以活得如意自在點。」然而就在他救起一個 溺水的人,接著換成自己差點滅頂之後,他才發覺他是那麼地在乎生命。他沒想 到自己只差一點點就死了,他想大聲對每一個路人遊客強調這一點,卻驚訝於別 有人注意到他心裡的恐懼。心有餘悸的他,因此用大吃大喝證明自己劫後餘生的 事實,直到杯盤狼籍,他燃起一支菸,「那份怵心的餘悸在煙霧中融失,代之而 起的是平日如影隨形的落莫和無聊。」於是他又打開了書,翻到溺水前的那一頁, 正是尼克和父親的那段經典對話……。 不同於〈虹外虹〉寫的是瀕死經驗,〈逝者〉則是意在探討生命的脆弱與無 常。小說一開始就寫到主角喆生趕赴喪家致意——死者是他的大表哥,一個曾經 在他面前往返一趟鬼門關的親人,沒想到這回仍是在劫難逃。同時也因為這個惡 耗,讓喆生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當年在金門當兵時,天天晚上挨砲彈死不 了人,倒是大白天裡竟讓自家的地雷炸死了連長和一個充員兵。喆生不知道為什 麼,當年軍中的意外雖然如此直接而震憾,但他仍能強忍悲傷並在日後鎖上記 憶,可沒想到卻在姨媽家為表哥的死而大哭。然而無論如何,逝者已矣,來者可 追,活下來的人還是要過日子,喆生第二天起來後的反應,可以看出林懷民對死 是既敬重又漠然: 第二天,他起床,上洗手間,洗臉,漱口,修面,穿衣服,打領帶。九點 半有個約,已經快九點了,喆生依然慢條斯理地吃早餐;兩大杯牛奶,一 個雞蛋,五片麵包,麵包間塗了厚厚的牛油……。9 〈蟬〉是一部分量十足的中篇小說,也被視為林懷民短暫小說生涯的代表 作,許多在前期小說出現過的議題,大抵上在這裡都得到進一步的發揮,某些在 〈蟬〉看似未及處理的疑竇,常是在其他小說就已經先行解決了。小說幾個主要 人物,悉是甫自大學畢業的年輕男女,看似整天無所事事、東晃西蕩。小說上部 寫的是這群男女在明星咖啡廳、野人酒吧、圓山育樂中心、台北新公園——這些 六、七○年代現代主義青年的精神堡壘——虛度光陰、消磨青春的故事,並且藉 陶之青到莊世恒家過夜,帶出莊世恒和同性戀室友吳哲之間的曖昧過往。下部則 寫這群男女遠赴溪頭、日月潭遊玩,不料一回台北,每天要吃一堆藥丸的神經質 9 林懷民,《蟬》(台北:INK 印刻出版有限公司,2002 年),頁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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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范就死了。這個突發變故,令陶之青自責不已,因此一個人遠赴美國讀書,她 和莊世恒模糊的情愫也就劃上句點。倒是在小說結尾,離鄉六年、在異國結婚生 子的陶之青,寄了一封信給莊世恒,這封信讓讀者看到了她幾經輪迴之後的人生 智慧: 當我被生活折磨得懊喪時,我常想小范是比我們幸福的,他一走了之,省 去了好多煩惱和痛苦。可是有更多的時候,我又想,他這麼早結束自己, 也失去了許多生命中值得叫人欣慰的事情,像家、孩子。……其實,我們 不必想得太多,有那麼多事,我們以為會發生,感到害怕恐懼,結果不一 定發生,卻有那些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一件又一件像浪潮打過來,我們一 樣死不了。其實我們什麼都不要想,而我們就會活下去,而我們就活過來 了,我們什麼都不必想,不要去想……10 附帶一提的是,很多人摸不透莊世恒與陶之青究竟怎麼一回事?這是因為大 部分〈蟬〉的讀者沒有看過《變形虹》的緣故。〈變形虹〉中沙夷—敘述者—「她」 之間的複雜感情,可以幫助讀者掌握〈蟬〉裡面吳哲—莊世恒—陶之青的曖昧糾 葛;〈安德烈‧紀德的冬天〉康齊在秦、意芃之間的游移,也可以作為理解莊世 恒面對吳哲、陶之青之所以困窘的參考。 至於最後一篇小說〈辭鄉〉,成於愛荷華小說寫作班,按林懷民的說法,這 是一篇有「學院氣」的小說11 ,然而也是一篇技巧成熟、結構完整、敘事清晰的 作品。小說寫的是大學畢業、準備赴美深造的年輕人,奉父命在出國前回嘉義新 港老家掃墓。家鄉景物的變化、老家人事的飄零,固然令年輕人發出些微的感慨, 但對任何一個只想虛應故事的人來說,老頭子老太婆的唸經說教早就與己無關, 年輕人甚至想要父親把老家賣掉算了!所以年輕人沒有愁悵、沒有感傷、第二天 早上起晚了趕不及上墳也無所謂,到時在那個夜晚,看著天上福泰的月亮,「想 著不久就要在另一塊大地上看同一個月亮,他笑了。」他巴不得趕緊離開滿是蛀 蟲的老家,離開台灣,奔向象徵美好的異國: ——紐約,芝加哥,春田……他望住月亮,心底大聲叫道:美國!我來了! 12 到了美國的林懷民,寫完這篇小說之後,也就告別了他的讀者。

四、林懷民小說的特殊性與時代性

10 林懷民,《蟬》(台北:INK 印刻出版有限公司,2002 年),頁 207。 11 林懷民,〈前世煙塵〉 12 林懷民,《蟬》(台北:INK 印刻出版有限公司,2002 年),頁 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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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林懷民的小說,尤其是按照他小說寫作的時間順序一路讀下來,很容易 讓人誤以為這是他一系列自我生命歷程的記錄,是他大學前後數年、從十八歲到 二十三歲的自傳式演出,這全係因為作家把一己形象投入小說的緣故。為《變形 虹》作序的葉石濤,既驚訝於林懷民的早熟,同時也意有所指地道出,林懷民和 他筆下人物其實是同一種人: 事實上,他的小說皆缺少傳統小說的結構和情節,它底晦澀獨異的風格委 實頗不容易接受。這些小說有些地方顯然閃露著心理分析的碎片,有些地 方卻接近於內心底獨白,而仔細察看,倒什麼都似是而非。廣泛的閱讀和 敏銳的知性,使得林懷民不知不覺之中消化了現代文學的菁華,但到頭來 全是空虛,它所寫出的就只是屬於一己的感覺和色彩。也許他和幾個現代 年輕作家一樣,並不囿於傳統,而屬於「孤獨」的「無根」的種族。13 葉石濤批評林懷民的意見,其實就是他一貫對台灣現代主義文學的看法,這 並且落實在他後來的《台灣文學史綱》裡面。然而,林懷民正式登場的 1960 年 代中後期,台灣文壇正是剛走過現代主義文學的高峯,鄉土文學還正在蘊釀登場 的時候,葉石濤批評他「缺乏的正是『某種寫實主義』。他底世界僅囿於這時代、 社會的某一階層,與生氣勃勃的廣大人群的喜怒哀樂完全無關;簡而言之,他缺 少的是濃厚的鄉土性和堅強的民族性。」——這固然是事實,但是對於一個才二 十歲上下、剛從升學主義制度冒出來的娃娃作家來說,確實也太嚴苛了些。如果 不要從一開始就視《變形虹》裡面的年輕人為社會之惡,那麼我們也許願意承認, 林懷民筆下那些心靈受創、精神萎靡、理想殘缺,終日只曉得吸菸、閒扯、晃蕩、 鬼混、戀愛的年輕大學生,畢竟也是由台灣社會哺育出來的一個世代。因而從另 一個角度講,林懷民等於是用「另一種寫實主義」,讓我們看到了那個時代青年 的集體苦悶、焦慮和徬徨。葉石濤不是也贊美道:「他猶如一個溫度計,正確地 反映、記錄下來這些時代的病態。」 呂正惠早就準確地指出,台灣現代主義作家的直覺敏感性,如果超越他對西 方現代文學的題材與技巧的模仿性,那麼他仍然可以獲致相當的成就,反之則會 淪落為拙劣的複製品14。白先勇、王禎和是正面的範例,想來林懷民也是一樣。 從《變形虹》到《蟬》,林懷民更成熟地掌握了小說寫作的要領,並且用更冷靜、 更全面的視視,展現六○年代台灣社會及知識青年的精神衰弱症。在這象徵成長 的轉變過程中,林懷民和他筆下的人物一起由熱烈地擁抱頹廢與虛無,變成世故 地品鑒荒謬與瘋顛;從血性方剛、歇斯底里、搖頭晃腦的叫喊者,變成一口啜飲 咖啡,一手燃起紙菸,一派安詳地時而低頭啃讀海明威、時而抬頭觀看人生劇場 的聆賞者。年齡逐歲提高的林懷民,及其筆下的小說人物,都必須從「叫嚣」自 13 葉石濤,〈序——兼評「安德烈‧紀德的冬天」〉,林懷民,《變形虹》(台北:水牛出版社,1968 年)。 14 呂正惠,〈現代主義在台灣——從文藝社會學的角度來考察〉《戰後台灣文學經驗》(台北:新 地出版社,1992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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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無聊,變成「面對」自己的無聊,這是一個從激烈到漠然的歷程。 至於這「另一種寫實主義」是什麼呢?楊照認為是村上春樹式的: 林懷民小說中這些滿盈的六○年代符號,從一個角度看,多麼像後來在台 灣大流行的村上村樹。林懷民跟村上春樹一樣,擅於利用這些高度象徵感 染性的符號,讓閱讀者快速跌入那個特殊的氣氛裡。15 這「另一種寫實主義」的說法也不無可能是詭辯,然而,林懷民的技法使六○年 代台灣的另一面給呈現出來卻是事實,它填補了過去歷史敘述的空缺,讓從那個 時代走來的人、以及好奇於過往的現代因此有了憑藉。當然,林懷民也沒有偉大 到「感時憂國」16,白先勇說的好:「林懷民小說中的那些年青人對於社會國家 的問題,還徘徊在徬徨少年時,『感時憂國』恐怕他們承受不了。」17 如果說,《變形虹》時期的林懷民一味只想藉「叫嚣」自己的無聊以引起別 人的注意,《蟬》時期的林懷民則是開始「面對」自己的無聊並設法安頓之,那 麼離台赴美的他便是尋找真正的解決之道了。1973 年他回台創辦雲門舞集,創 團宣言提到「中國人作曲,中國人編舞,中國人跳給中國人看」——當時「中國」 的意涵係指台灣——我們看到林懷民決定走向群眾、面對鄉土。當年葉石濤批評 他缺少的是「濃厚的鄉土性和堅強的民族性」,後來他最不缺少的也正是「濃厚 的鄉土性和堅強的民族性」。 1995 年 10,雲門舞集在華盛頓甘迺迪中心歌劇院演出「九歌」,次日《紐約 時報》對它的評論為:「是交融東西文化,撞擊今古的壯闊大作!」18如果林懷 民繼續寫小說,大概也是走上這條路吧。 15 楊照,〈林懷民的小說世界〉,《INK 印刻文學生活誌》創刊前號,2003 年 8 月,頁 105。 16 高全之,〈林懷民的感時憂國精神〉《從張愛玲到林懷民》(台北:三民書局,1998 年),頁 1-16。 17 白先勇,〈我看高全之的《當代中國小說論評》〉,高全之,《從張愛玲到林懷民》,頁 7。 18 楊孟瑜,《少年懷民》(台北:天下遠見出版公司,2003 年),頁 20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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